啊啊，我知道了！
谷本同学的相亲对象，难不成就是……
我不自然地站在路边，被从身后走来的一位身穿西装的上班族撞了一下。就在我们互相道歉的时候，玻璃对面的人注意到了我。我与穗村先生四目相对。他有些惊讶，随即露出灿烂的微笑，与对面的人打了声招呼就起身出来了。从谷本同学的角度应该看不到我。
“是中田同学吧？中田同学。我是穗村贵志，好久不见。”
“……您好。”
“我听说片浦芭蕾舞团那件事了，真是吓了一跳。理查德先生不如转行做侦探吧……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没、没事。我没事。”
我慌忙说了句“我赶时间”，穗村先生笑了。他是个能让人产生亲切感的好男人。如果说理查德是蔷薇拱门，那他就是梅花小枝，优雅中透着暗香。他的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是个彬彬有礼的商务人士，今年春天刚经历了一场痛苦的失恋。多半有我的错。关于那件事，就算客气一点儿也不能说是圆满解决，但现在想来，结果还不算最坏。在那场风波中最受伤的就是穗村先生。自那之后他成了理查德的贵客，经常有生意上的往来，但再也没来过银座的店里。这倒也是，毕竟在店里被打过，任谁也不想再去第二次。
“那个，穗村先生……”
“嗯，你说。”
看到他那张端正的商务人士的脸，我感到自己很不成熟。他每天都工作，每天都赚钱，市民税和养老保险金肯定也交齐了，每年都会填蓝色的纳税申报表，偶尔和社长，也就是他老爸探讨公司的经营之道。
“啊……没什么。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真的吗？你应该很在意相亲的事吧？你和晶子小姐认识吧。”
“欸？”
晶子小姐？她确实是叫谷本晶子。不对，重点不是这个。为什么穗村先生会知道我和她的事呢？看我一脸吃惊，穗村先生向我解释了一下。
“她刚才还在聊你们的事呢，听说你们是大学里的朋友，真令人惊讶。在晶子小姐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我经常见她，现在都已经和你一样是大学生了，突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对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只是许久不见，我们都没认出来对方。这反倒成笑话了。”
“……这样啊……”
“她说很开心能有朋友可以聊相亲的话题。她有些怕生，突然说这种话，从某种意义上我还挺担心的，不过知道是你之后就放心了。因为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慌忙攥紧拳头。我很清楚，这是嫉妒。嫉妒也没用，既然他们以前就很熟，那他一定知道我所不知道的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耍流氓？因为我们年龄有不小的差距。”
“……没……没那么严重。”
“啊哈哈哈！看来多少有过这样的想法。比如‘才半年就从失恋中走出来了，真是现实’之类的？”
“那个，您是在逗我玩吗……”
“怎么会。不好意思，你赶时间吧。如果不是和她一起，我还想请你喝个茶呢。”
也就是说，虽然我们三人互相认识，但这次也不能叫我一起过去。这是自然，毕竟这两人以后的关系会更特别。
“听她说了之后，我还挺惊讶的……才上大学就相亲，真是不常见。”
“嗯，我也这么想。说是相亲，也不过是订婚前的一个程序。虽然定下来了，但并不会马上结婚。不过她的父母挺上心的，我以前也一直把她当妹妹疼爱。”
“谷本同学本人也有这个意思吗？”
我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穗村先生愣住了，但我还是想问。因为谷本同学说过要努力考教师资格证，我也从没见过她与朋友聊过恋爱的话题，她喜欢的是石头。
我从未听她说过想早点结婚。
穗村先生冲我微笑。
“嗯，我觉得应该有。今天也是她主动邀请我，问‘要不要见面’的。”
我感觉脑袋像是被斧头砸了。我倒真希望有人砸我一下，干脆让我首身分离吧，省得我乱想。
“不好意思，耽误你了。”穗村先生说道。
我也郑重地鞠了一躬，从谷本同学看不见的角度离开了。地铁站附近应该有便利店，在那里买瓶水喝吧。我感觉嗓子干得快冒烟了。
我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中央大街的车道。
当然，没有绿色捷豹车的身影，这里是步行街。这半年来我好像真的变软弱了，多亏了总是及时出现帮助我的理查德。真是太“感激”了，我眼泪都要出来了。明明小时候外婆经常告诉我，关键时刻只能靠自己。
现在是周一下午六点，不是周五下午三点，大学的中央图书馆前渐渐蒙上月色。这种时候把谷本同学叫出来我挺过意不去的，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她就答应了。之前她说过，周一一大早就要上教师资格证相关的课程，排得满满的，但她今天看起来依然很开朗。图书馆里面的咖啡店已经关门了，所以我们去了对面。谷本同学没有点她喜欢的冰激凌苏打，而是点了一杯冰茶。我也点了一杯一样的。
“……我，之前见到穗村先生了。”
“对，你和我的相亲对象穗村先生认识吧？他说春天的时候见过我，我吓了一跳，完全想不起来。”
我稍微解释了一下是红宝石事件的时候。谷本同学笑着点点头，似乎说到石头就想起来了，真像她平时的作风。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话说回来，穗村先生虽然说好像只有我长大了许多似的，其实这十年来他也变了不少。”
她今天的脸色有些黯淡。谷本同学像天使一般可爱、开朗，一说到石头就会变成英气的‘骷髅’，是个闪耀、多面的女孩子。我从没见过她露出这副神情，不像是尴尬，也不像是害羞。
似乎放弃了什么东西。
“谷本同学你……想与穗村先生，结婚……吗？”
这也太直接了。我脑子里的第二人格愤懑道，难道不应该先聊聊天气，聊聊闲话，循序渐进吗？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了。不然我会觉得落荒而逃的自己太丢人。
谷本同学有些茫然，但看到我过于认真、执着、连我自己照镜子都会被吓到的脸，她没有觉得疑惑，而是陷入了沉思。
黑发的天使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她笑了笑，总觉得她的神情看起来很疲倦，似乎卸下了什么包袱，又像是摘下了天使的假面。
“这话我和女性朋友都没说过，但如果是正义同学应该没问题吧。”
"……"
“说来话长。”她笑了，似乎在掩饰什么。她想说什么呢？
“我，不懂恋爱。”
“……欸？”
“虽然活了二十年，但我对喜欢、恋爱、交往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对男人和女人也是，总觉得这些都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东西。与其说是没兴趣，倒不如说我觉得这些都与我无关。”
谷本同学说自己不是没谈过恋爱，而是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谈恋爱。
“你问我想不想和穗村先生结婚……我虽不懂恋爱，但是想结婚，对方是谁无所谓。如果说有目的地和男人在一起的女人是坏女人，那我觉得自己就是。”
她的意思是，因为穗村先生有钱所以想和他结婚吗？我的脑袋已经乱成一锅粥。坏女人？我的天使是坏女人？
“我不觉得一辈子单身是坏事，我爸妈也理解。但至今为止，有好多次被我当作朋友的人说喜欢我，向我告白，这让我很难受。因为我根本不懂恋爱，所以就不得不与他们保持距离……但如果结婚了，我就能对别人说‘我结婚了，不谈恋爱’吧？我一直盼着有这么一天，所以想早点结婚。”
有那么一瞬间，她露出了微笑。不是平时那种轻柔的笑，更像是强颜欢笑，似乎带有歉疚。她不想恋爱，所以要结婚。
“……我觉得这也不全是坏事呢。我们不是马上结婚，穗村先生说会等我大学毕业，而且还说我可以当老师，先工作一段时间。如果将来我要一个人生活，那我肯定每天只考虑石头，连饭都不好好吃。我厨艺还特别差。正义同学你经常自己做饭吧？真的好厉害。”
我很擅长做饭，因为小时候母亲总不在家，我觉得我做的还挺好吃的。即便丸之内公司的少爷每天都去料理教室上课，我敢说，蚝油炒蔬菜绝对是我做的更好吃。我眼泪都快出来了。为什么现在老想这些没用的呢？事到如今，万事休矣。
“对不起呀，正义同学，突然对你说这些，你肯定很混乱吧。真的对不起。”
“没、没关系的！没有很喜欢，但是会结婚……这一点我确实有些吃惊。”
“我喜欢穗村先生，小时候他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我。我知道他人很好，所以喜欢他，像喜欢爸爸和妈妈一样。大家都说恋爱的‘喜欢’和这种‘喜欢’不一样，但我不太懂。”
“……这就是你觉得可以和他结婚的理由吗？”
“算是吧。还有穗村先生也是以将来必须结婚为前提，在找对象的。我们很像呢。不恋爱也可以结婚，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听说他春天的时候经历了一场痛苦的失恋，现在还很失落。要是能让他打起精神来，我也很开心。”
我梳理了一下谷本同学的话。对她来说结婚不是恋爱的结果，而是永远回避恋爱的手段。而且从谷本同学的话来看，穗村先生所求的也不是“恋爱”。我知道他那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最终破碎了，但即便如此，出于某种原因，他需要一个新娘。是迫于父母的压力，还是为了体面？不，这都无所谓。因为谷本同学说了，在这一点她和穗村先生一样。如此说来，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我虽不像她那般对恋爱一窍不通，但现在我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是在失望吗？不对，是生气？不可能。我只是太吃惊了，而且脑子还没跟上节奏。要说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那就是谷本同学对我说心里话了，而且是不曾对别人讲的敏感话题。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理查德时不时会露出这种表情。话比较多的客人明显还想再说下去的时候，理查德就会露出这种表情。然后客人一高兴，就会继续说。谷本同学也开始说了。虽然看着还不是很高兴，但比刚才疲倦的神情要好一些。
“正义同学，你知道为什么宝石有各种各样的颜色吗？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我们学过焰色反应？和那个原理差不多，石头含有的微量金属离子会发出漂亮的颜色。绿柱石家族有各种各样的石头，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祖母绿，它的绿色来自铬和钒，而海蓝宝石的蓝色来自铁。”
“……啊啊，嗯。祖母绿和海蓝宝石是同一种石头吧。”
“你果然知道，不愧是我们石头圈的伙伴。嗯，它们都是绿柱石，含有铍元素，同属于绿柱石家族。在矿物领域，两者没有很大的差别，不过在宝石店却有很多不同。”
这种话题是说不尽的。谷本同学喜欢石头，托理查德的福我也见识了各种石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石头成了我们之间可以无阻碍交流的话题。比起天气和电视剧更特别，所以我很开心。但如果我告诉她，我很开心可以通过这些话题与她变得更亲近，她会不会与我保持距离呢？
谷本同学的笑容透着疲倦，她继续说道：
“……我时常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误放在宝石店陈列的石头，像没有铬元素的祖母绿和没有铁元素的海蓝宝石。那样一来就不是祖母绿，也不是海蓝宝石，只是弄错了而已。我知道这世上也有不恋爱的人，但是从来没有恋爱过，和自己选择不恋爱是不一样的。只有这一点让我觉得不甘心。”她低声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谷本同学无力地笑笑。
“我真是自我意识过剩啊。真令人讨厌……”
“没有那回事！”
我条件反射一般出了声。说实话，我还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我能感受到她很不安。那我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恋爱、结婚的吧，只不过那是最近的主流而已……我的母亲……名字叫裕美……我的亲生父亲不是个好男人，所以他们离婚了，后来我母亲和一位中田先生再婚……”
谷本同学有些惊讶，然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我并不想说自己母亲的事，可能有些绕，但总有能传达给谷本同学的东西。
“我觉得……如果没有我，裕美可能不会再婚。当然这不是她本人说的，只是我擅自猜测的。我喜欢中田叔叔，也很尊敬他。不过他长期在国外的工作……我时常想，裕美她……是不是故意选了不用经常见面的人呢？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我觉得裕美并不渴望‘家人’……但是，她很关心我，很努力地养育我。我很尊重她，但她有时会勉强自己……抱歉，跑题了。总之，结婚并不一定是恋爱的进化模式啊。结婚的理由有很多，这很正常，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嘛。如果有人说‘不行’，那他肯定是……”
肯定是恋慕谷本同学的人。
我不希望她结婚，我想向她告白，我希望她能和我交往。我可以做炒饭，做布丁，做什么都行，只希望她能笑着说好吃。我想获得在她心中占有特别位置的权利。但她说自己不懂这些，还说害怕。
如果我执意说这些，会让她感到害怕，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
“他肯定是……觉得‘石头就是石头，都一个样’的人吧……我不觉得所有石头都是一样的，所以这样就好。”
然而后半句的补充说明，很明显没能让她明白我的心意。当我再次看向谷本同学时，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看来她懂我想说的话了。真是个天使般的笑容。我的天使经常会对我产生一些令人感激的误解。
“正义同学，谢谢你。我很庆幸能上这所大学。可能你不记得了，以前你曾说我‘很帅气’，我真的很开心。”
“……欸？我说过吗？”
“说过呀！我绝对忘不了。说这些话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有人夸过我可爱、漂亮之类的，但这同时也有想和我谈恋爱的试探之意吧。所以，我有些恐惧这些词。但你曾说我一提到石头就变得很‘帅气’，让我觉得很安心。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我说的是英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