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叶小秋皱着眉头,和骆辛对视一眼,然后说,“你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仔细跟我们说说。”
“好。”陈晓红稍微回忆了一下,说,“我和晶晶在我们酒吧附近合租了一个房子,去年的10月26日,日子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傍晚临上班前,晶晶突然说她身子有点不舒服,不想上班了,让我帮她请个假,后来等我凌晨下班回去,她就不见了。”
“那之前她有什么反常表现吗?”叶小秋问。
“嗯,情绪不太好,前一天晚上她男朋友和她分手了。”陈晓红说。
“她男朋友是干吗的?”叶小秋问,“为什么和她分手?”
“是给一个老板开车的司机,老板经常到我们酒吧玩,他就坐在吧台那儿喝水等着,一来二去和晶晶看对眼了,就好上了。”陈晓红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分手是因为晶晶痴迷网络游戏,整天抱着手机玩个不停,而且会跟一些网游高手搞暧昧。”
“什么意思?”骆辛一脸迷茫,“痴迷网络游戏跟搞暧昧有什么关系?”
“就是……”陈晓红迟疑一下,才嗫嚅着说道,“就是说,在网络游戏中晶晶自己的级别不够高,她又不想花太多的钱,那想要更好的游戏装备和皮肤,只能让一些游戏高手送给她,代价是要陪人家‘睡一觉’。”
“她怎么会这样?为了玩个游戏能把自己卖了?”叶小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是经常性的吗?她都是从哪儿认识那些网游高手的?”
“我知道的,有个三四次吧,对方都是她从网上认识的。”陈晓红表情尴尬地说,“好死不死,其中有一个男的认识晶晶的司机男朋友,还拿手机里存的晶晶的照片炫耀,结果自然是她男朋友大发雷霆宣布和她分手,还在酒吧里当着很多人的面狠狠羞辱了她一番,让晶晶特别难堪。”
“你刚刚说她爸不想管她,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吗?”骆辛问。
“那倒不是。”陈晓红解释说,“我和晶晶是同乡也是同学,她妈早年跟一个卖酒的小老板私奔了,他爸后来又娶了别的女人,之后就没再管过她。她是跟姥姥长大的,高中毕业不久后她姥姥去世了,正好我出来打工,她就跟着来了。我们在金海这边待了三年多,过年她也不回去,这次我给她爸打电话,说她可能失踪了,她爸啥也没说,直接把电话挂了。”
“那也就是说她不可能独自跑回老家。”叶小秋说。
“对。”陈晓红瞪大眼睛,使劲点点头。
叶小秋想了下,接着说:“你在哪个派出所报的警?”
“离酒吧不远。”陈晓红说,“民成街道派出所。”
叶小秋把手机递给陈晓红:“你给我留个电话号码,以后有事情我直接找你。”
陈晓红接过手机,乖巧地按下自己的手机号。
出了酒吧,上了车,叶小秋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感慨说:“唉,像张晶晶身上发生的这种事,直系亲属不出面,又没有任何刑事犯罪的迹象,派出所不可能立案,顶多算作失踪人口登记一下。”叶小秋有过两年基层派出所工作经验,对类似案件的立案程序很在行。
“送我回去,我困了。”骆辛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说。
“咱要不要去民成街道派出所了解一下情况?”叶小秋思维跳跃着说,“两个年轻的女孩都无故失踪了,难不成会有什么关联?”
骆辛把脸别向窗外,似乎懒得回应。
叶小秋不死心:“你是不是觉得再调查下去,会离咱们的初衷越来越远?”
“对,你提醒我了。”骆辛打着哈欠说,“明天你做份报告,将咱们对李玥涵失踪案的分析以及调查思路总结一下,然后交到二大队。”
“为啥要给他们,咱自己查不行吗?”叶小秋极为不情愿地说。
“本来就是人家的案子。”骆辛又把脸别向窗外,做出结束话题的姿态。
“你……”叶小秋虽然接触骆辛时间不长,但她很清楚骆辛对于案件调查的狂热和痴迷程度,类似李玥涵和张晶晶这样悬而未决的疑案,本应是他最热忱追逐的案件,眼下的反常表现,只能说明他想要腾出手办他母亲的案子。叶小秋差点把自己刚刚的想法脱口而出,只是担心惹怒骆辛后他不再带着自己办案,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虽然咱们现在还未找到证据,但我总觉得李玥涵和肖倩这俩案子之间,似有似无地存在着某种关联,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就像李成说的,编造‘偷情视频’的两个当事人,事实上也都遭遇了不幸。”
骆辛不自觉地点点头,显然被叶小秋说到心坎上了,凝神考虑片刻,没头没尾地轻吐出两个字:“行吧。”
“好嘞。”叶小秋欢快地应道,心满意足地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汽车驶出去不远,道路左侧出现了门额上镶嵌着国徽的民成街道派出所。叶小秋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心有不甘地冲里面打量着,直到派出所蓝色的牌匾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之后,她用力咬了下嘴唇,做出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
次日是周六,崔教授外出讲学,心理辅导暂停一周。骆辛也不想闲着,便正常到科里上班,通常手里有案子的时候,他和刑侦队的作息一样,没有什么休息日。
叶小秋当然也跟着骆辛的作息走。眼见骆辛走进科里,进了隔断屋,叶小秋便抱着一份卷宗迫不及待地跟了进去。
“张晶晶案子调查卷宗看完了?”骆辛卸下双肩包放到桌角,背对着叶小秋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事?”叶小秋走到办公桌旁,从卷宗夹中取出一张大照片,贴到立在桌旁的白板上,“喏,这就是张晶晶的素颜照,社交网站上的是美颜过的,这个看得真切。呵呵,昨晚把你送回去之后,我去了趟民成街道派出所,跟他们借了调查笔录。”
骆辛坐到椅子上,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仰头冲照片打量着。照片上的张晶晶长相清纯,看着人畜无害,很难想象会是一个为了网络游戏舍身陪睡的女孩。骆辛皱着眉问:“你觉得这女孩的失踪有蹊跷?”
“这样,我先给你做个简报,然后咱们再讨论。”叶小秋用手指点点白板上的照片,说,“张晶晶,今年21岁,外省乡下人,三年前来到咱们金海,便一直在劳伦酒吧当服务生。去年10月27日上午,陈晓红赶到民成街道派出所报案,声称张晶晶一夜未归,手机也打不通,有可能遭遇不测。随后,民警调取张晶晶住处周边的道路监控录像,发现10月26日晚7点左右,张晶晶手里拎着一个大购物袋从一家便利店走出来,随后在街边用手机叫了一部网约车离开。按照录像显示的车牌号,民警找到当事网约车司机。经询问,司机表示他在那个时间段确实载过一个年轻的女乘客,该女乘客手里拎着一袋子啤酒,最终在跨海大桥中段下了车。”
“跨海大桥?”骆辛继续盯着白板上的照片说,“这几年发生好多起自杀事件了吧?”
叶小秋明白他是意有所指,便说道:“在网约车司机的指引下,派出所人员在桥边发现了十多个空啤酒罐和一堆烟头。经相关鉴定证实,上面遗留的生物痕迹确属张晶晶一人,并且张晶晶所使用的手机,于去年10月26日晚间10点42分关机,当时所处的地理位置也显示在跨海大桥区域,因此派出所给出的意见是,她有可能因酒醉溺亡或者有意寻了短见,并因该案直系亲属始终不露面,故最终不予立案。”
“没毛病。”骆辛语气冷淡地说,“张晶晶被前男友当众抖搂出陪睡的丑事,一时想不开跳海自杀了,这判定有什么问题吗?”
“她那个好闺密陈晓红不认可这个判断。”叶小秋说,“据她说,张晶晶生性乐观,而且在交朋友方面比较开放,应该不会因为那种打击而选择寻短见的,她认为张晶晶有可能是大半夜遇到坏人,被绑架到了什么地方。并且,如果真是意外或者有意溺亡的话,尸体肯定会在某一天上浮的,可这都过去八九个月了,张晶晶的尸体并没有出现。”
“人体的密度约等于水的密度,所以意外出现之后,尸体会先沉入水底,而随着尸体腐败,体内产生气体,尸体愈加膨胀,才会逐渐浮出水面。这个过程因环境、季节、温度不同,需要的周期也略有不同,但总的来说在一到两周之间。”骆辛机械地说道。
“就是说啊!”叶小秋笃定地说,“我查了系统中的大数据,跨海大桥附近海域,近一两年来确实发生过多起自杀事件,但尸体都找到了,并没有身份不明的尸体出现。”
“桥上没有监控探头吗?”骆辛问。
“有,但问题是张晶晶当晚下车的区域没有。”叶小秋解释说,“那也并不是巧合,据网约车司机说,当时他载着张晶晶行驶在大桥上,张晶晶突然说要下车,他就特意找了个没有监控探头的区域才把张晶晶放下来,因为大桥上不让停车,被监控拍到要扣分的。”
“司机的话可信吗?”骆辛问。
“可信,派出所深入调查过,车和司机都没问题。”叶小秋说。
“那你这一大早的兴奋点在哪里?”骆辛开始有些不耐烦。
“如果张晶晶不是跳海自杀,而是像陈晓红说的她是‘被失踪’的呢?”叶小秋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都是年轻的女孩子,都是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致使张晶晶和李玥涵消失的,是同一个人?”
“你是说连环犯罪?”骆辛晃晃脑袋,质疑说,“太牵强了,纯属瞎联系。被害人、作案手法、犯罪标记,这是串联连环犯罪的三个要素。尤其,被害人是同类型的这一点,是破案的关键,李玥涵和张晶晶除了性别和年龄有同一性,别的还有什么相同点吗?”
“这个我昨天想了一夜,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而且是支持我认为这是连环案件的核心因素。”叶小秋胸有成竹地说,“你看啊,这两人一个是为了追星,又打架,又浪费钱,又离家出走的;另一个呢,为了玩游戏竟然做出卖身陪睡那种事,这应该都算道德有缺憾的人吧,有没有可能成为她们失踪的理由呢?”
骆辛思索了一会儿,微微点下头说:“你这个逻辑从经验上还真说得通,一般人听来感觉像天方夜谭,但是对那些变态者来说,多么不可思议的作案动机,都可能被他们合理化。”
“你认可我的观点?”叶小秋兴奋地说。
“逻辑上存在可能性,但以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臆想的成分更大。”骆辛仍保持一贯的说话风格,丝毫不给叶小秋留面子。
“如果我能查到更多类似的失踪悬案呢?”叶小秋不气馁。
“就凭你?”骆辛颇为不屑地瞄了叶小秋一眼,“那得包括立案与没立案的,你知不知道工作量有多大,你确定你能应付得来?”
“没问题。”叶小秋听出骆辛话里的意思,并未对她的尝试表示反对,便很愉快地说,“其实工作量也不是很大,现在信息都是联网的,只要派出所受理过,或者登记为失踪人口的,内部系统中都能查到。”
骆辛点点头,不再言语。
“放心,我会合理分配时间去做这个事,眼下咱们重点还是要先搞清楚肖倩和李玥涵两个案子之间是否存在关联,对不对?”叶小秋问。
骆辛再次无声地点点头。
周时好现在桌上有两张嫌疑人的肖像画,一张是根据弘业小区保安口供描绘出的口罩男,另一张也是个戴口罩的,不过是名女性。
这个口罩女的出现,跟郑翔走访肖倩新近工作的服装公司有关。据这家公司的一个前台工作人员反映:在肖倩遇害的前一天中午,她和肖倩结伴到公司楼下的快餐店吃午饭。吃完出来时,正好撞见一个戴口罩的女人从一辆轿车上下来。那口罩女一见肖倩,便凶神恶煞地把肖倩往车里头拽,肖倩当时有点尴尬,强作笑颜挥手让她先回去,接着便被拽进车里。她见肖倩没太抗拒,觉得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但走进公司大楼时,她回头冲车里望了一眼,似乎看到口罩女把什么东西摔到了肖倩脸上。后来,肖倩返回公司,脸色很不好,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短发、细长脸,眼睛看着很年轻,感觉年龄应该和肖倩相仿。”周时好向前凑了凑身子,双目打量着桌上的肖像画,口中念念有词,冲郑翔吩咐道,“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是试着找出这个戴口罩的女的,以及这个私闯弘业小区的口罩男。”
“那我先让肖倩母亲辨认一下,看看她对这两人有没有印象。”郑翔用手机拍下两幅肖像画说。
“行,你带人去问问。”周时好点点头说。


第六章 疑云密布
怡海小区,李成家中,二次回访。
夫妻俩都在,妻子的冠心病加重,不能长时间离人,李成索性申请了年假在家里照顾一阵子。
叶小秋客套问候了一番,李成扶着面色煞白的妻子刘佳,坐到沙发上做出如上解释。叶小秋接着把话题引向案子,直来直去地问道:“你们说沈建涛有可能一直在关注你们,伺机进行报复,那你们在女儿失踪前有感觉到被跟踪了吗?”
李成忽然面色一沉,不耐烦地说:“没有,但也不能证明沈建涛没做过,你们为什么总在为他开脱?”
“你别激动,我们不会放过他的。”叶小秋安慰道,“是这样的,从目前调查的情况看,你女儿的失踪有一定的偶然性,但也存在相当的预谋性,所以但凡与你们一家人有过纠纷的,我们都需要做深入的调查,沈建涛当然也包括在内,这个你们不必担心。”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们现在也同意我的观点,认为玥涵遭遇绑架跟钱财没有关系,对吧?”李成面色稍微缓和了些。
“对,我们排除了图财的可能性。”叶小秋觉得来句痛快的,能够缓和一些对立的情绪。
“可是,除了沈建涛,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跟我们家或者玥涵有那么大的仇恨。”李成皱着眉头说。
“你呢?”叶小秋把视线投向李成的妻子刘佳,“生活中或者工作中有没有与人结过怨?或者……”对于刘佳,叶小秋见她的第一眼,便有一种城府极深的感觉,总觉得在她那张病恹恹的面孔背后,似乎隐藏着某件不可告人的心事,可能连李成也蒙在鼓里,所以叶小秋话说到一半收住嘴,斟酌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希望你能知无不言,哪怕是难以启齿的、比较私密的事情,也不妨说说看。”
“你,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在外面招惹了感情是非吗?”刘佳费力咽了下口水,情绪激动地说,“你们警察有没有搞错,先前怀疑我丈夫和肖倩有一腿,现在竟然又往我身上泼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