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陆陆续续有多辆警车相继拥入工人街小区,发现人体残骸的41号楼周边很快被拉起了警戒线。两个黑色大垃圾袋里装的都是人体残骸,初步估算只有一名被害人,是一位男性,脑袋、躯干、双手、双脚,分别遭到切割,四肢也被从中间截断。其中一个垃圾袋里还装有被害人的衣服及随身物品,在检查裤子后屁股兜时,勘查员发现了一个驾驶证。当周时好接过勘查员递过来的驾驶证,看到那上面印着“赵健”的名字时,心里猛然一沉:如果被害人真是赵健本人的话,那意味着骆辛提出的所谓“救赎者”的推论,出现了一定的偏差,恐怕连带着他对整个“10·26”专案的判断也都会被推翻,相应的排查行动肯定也得戛然而止了。
工人街小区是一个老旧社区,41号楼的楼道门是坏的,任何人都可以轻松出入,但是终归来说楼里住着那么多人,抛尸被目击的风险还是很大的,而且碎尸残骸肯定很快会被人发现,那犯罪人为什么偏偏还要挑这么个老楼抛尸呢?难道是转运过程中出了岔子,不得已才选择了这么个地方?这样说来,犯罪人日常的活动范围,有可能就在工人街小区内,或者周边区域?周时好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把郑翔叫到身边交代一番,随即郑翔迅速组织人手,开始深入小区内进行走访调查。
现场勘查没有太多发现,两大袋子碎尸残骸很快被运送到了法医科解剖室。跟随尸体一道返回的法医沈春华,稍加准备后便开始执行尸检。由于碎尸案的尸检工作比普通案件相对要复杂一些,所以整个尸检一直持续到中午才宣告结束。
“被害人胃内容物呈食糜状,显示其死亡时间距末次进餐时间超过4个小时,如果晚餐时间以晚上6点计算,其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10点之后。”沈春华知道周时好和骆辛等不及正式的尸检报告,便把尸检的几个主要指标先口头介绍一番,“被害人眼底有黄斑,视网膜呈均匀的灰色,尸斑呈紫色,已完全固定,这意味着被害人死亡已经超过24小时,综合前面的时间点计算,被害人大致是在前天晚上,也就是8月20日晚间10点左右遇害。分尸行为,发生在被害人完全死亡之后,尸体残骸切割面相对均匀,带有横纹,应该是使用了电锯,用尸体残骸拼凑整具尸体,发现少了一只左脚……”
“少了一只左脚?”周时好皱着眉头插话,“确定运尸的时候没漏?”
“肯定没漏。”沈春华白了周时好一眼,“我有那么业余吗?”
“这是故意的,还是掉到小区里别的什么地方了?”周时好自言自语道。
“怎么死的?”骆辛没理会周时好,冲沈春华问。
“肉眼观察体表,很容易能够看到,被害人腹部和左胸部有多处锐器伤,但在周边的皮下组织均未看到有生活反应,说明锐器伤是后补的。”沈春华踌躇了下,一脸犹疑说,“开颅见脑充血明显,有水肿并有散在性出血点;打开胸腔能看到少许淤血,心外膜、心内膜、胸膜等处,也都能看到点状出血点,第一感觉应该是窒息死亡,不过颈部皮下未有出血迹象,喉头、舌骨、甲状软骨以及环状软骨均未见异常,基本可以排除机械性窒息死亡,或者因咽喉堵塞引起的死亡,所以目前来说具体的死亡原因还不好判断。”
“不是被捅死的,也不是被勒死的,但是有窒息症状,有没有可能是在大桥上被孙辉用铁棍打伤之后,伤口处理不及时留下后遗症,引发的突然死亡?”周时好问。
“你指的是创伤性休克?”沈春华解释说,“不可能,铁棍打的伤口在后脖颈部位,不太严重,已经被处理了,再就是后背被棍棒打,留下了几处淤血点,总的来说钝器伤都是很轻微的,而且创伤性休克不会滞后这么长时间才发作。噢,对了,被害人的胸口有一处椭圆形的灼伤,我怀疑应该是电流斑。”
“那就是被电死的呗。”叶小秋终于插上话说。
“不是,电死和窒息症状是两回事。”沈春华回应说,“我估计是犯罪人先用电击棒将被害人电晕了,然后对其进行了约束,其右脚脚踝上有明显被金属器具约束过的痕迹。”
“如果这些都排除了,那可能就是中毒了。”骆辛轻声说。
“我也倾向于这种判断,但是需要经过理化检验以及病理检验,之后才能最终确定。”沈春华说。


第二十三章 脱毒试验
黑暗中,周遭一片死寂。
蓦地,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声音哑哑的,有些惆怅:“完了,感觉今天晚上又要失眠了。”
沉寂半分钟,又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细声细气地说:“大健哥尸体是不是已经被送走了?”
“肯定的,应该老惨了,那天晚上我听到电锯声了。”说话的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语气无奈而又伤感。
“这个‘死变态’,还真能下得去手!”又一个女孩子打了个哈欠说,从她说话的声音听得出,明显要比前两个女孩成熟一些,“不过,大健哥的死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谁能想到那玩意儿从哪儿爬出来的,太吓人了。”
“感觉对他打击挺大的,今天晚上送晚饭的时候,看得出他情绪特别低落。”男孩子接话说,“很明显,偏离了他的本意,出了大健哥这场意外,他在咱们身上做这些事情就没有那么高尚了。”
“哎呀妈呀,你竟然能用‘高尚’这个词,你跟那死变态一样有精神病啊?”声音成熟的女孩说。
“呵呵,我是站在他的角度说的。”男孩笑着说。
“其实他精神病归精神病,感觉也不是什么特别坏的人。”声音哑哑的女孩说,“虽然把咱们弄到这里来有些可怕,但对咱们还算不错,吃的、用的、穿的,也没亏待咱们。”
“是啊,到点起床,到点睡觉,到点吃饭,到点运动,感觉好多年生活都没这么规律了。关键,在这里一关,他还真把我约妹子的瘾头弄没了。”男孩又笑笑说,“呵呵,我一直觉得自己有性上瘾症,还寻思是不是要找医院看看,没想到让这精神病给治好了。”
“你可拉倒吧,别给自己找借口了,还什么性上瘾症,咱这儿可是有未成年,别乱说话。”声音成熟的女孩嗔怪道,顿了下,又特意强调说,“你们可千万别被那死变态蒙蔽了,他打着什么拯救者、救赎者的幌子,其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他变态的私欲而已。”
“知道,放心吧,我都长大了,知道他是坏人。我以后也不玩命追什么偶像明星了,自己专心学习,实现理想,比把梦想寄托在别人身上有意思多了。”声音细细的女孩接话说,“还别说,真挺滑稽的,在这里每天看看书,也不想别的,感觉还挺充实,恐怕这几个月看的书,比我出生到现在看的所有书都多,就像那精神病说的,好像确实从心理上开始脱毒了,呵呵。”
“其实,我觉得准确地说,咱们这是属于生理和心理双脱毒。”声音哑哑的女孩说,“在外面的时候,手机片刻不能离身,一会儿不摆弄两下,就总觉得缺点什么,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得劲,好像能错过什么天大的事似的,其实屁事没有;还有那网游,得空要不玩两把,就跟犯烟瘾一样,浑身都不自在。”
“网络上那些玩意儿,确实都深入骨髓了,其实没有那些玩意儿,咱也能活得挺好,或者说有些东西没必要发展那么快,天天把人的心气都搞得毛毛躁躁的。”男孩子接话说,“就好像十多年前,网速还没那么快,哪儿像现在,几分钟快进看完一部片子,跟喝白开水一样,啥滋味也没有。当然,我不是说网速不应该发展那么快,就是拿它打个比喻。”
“咱好像很长时间没这么聊过天了吧?反正也睡不着,咱就多聊聊呗?”声音细细的女孩说,“晶姐,你应该是咱们这些人中最早被选中的,说说你是怎么被弄来的呗?”
“我啊,说实话,真是稀里糊涂的,我当时喝断片了。”声音哑哑的女孩说,“我就记得那会儿,我在电话里冲我前男友瞎嚷嚷,要死要活的,然后迷迷糊糊扒着桥边的栏杆就想往下跳,再后来我就被那精神病绑了。”声音哑哑的女孩顿了顿,“呵呵”笑了两声,打趣说,“说来,我挺对不起你们的,我估计他是在我身上找到了灵感,才弄了这么个地方,把你们都绑来了。”
“对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吗?”男孩子问,“这也太神奇了,跟演电影似的,怎么就找到这么个合适的地方。”
“哈哈,真叫你说对了,我听他提起过,他还真是打着拍电影的幌子,找人把这里装修成这副模样。”声音哑哑的女孩笑着说。
“别打岔,该我说了,我是第二个来的。”声音细细的女孩轻咳两声,清清嗓子说,“我是因为追星,你们都知道的。出事那天,我跟我妈闹翻了,我趁着她没在家,偷偷跑去文汇大道看我喜欢的那个明星的表演,后来又一路追到明星住的酒店,想找人家要签名。再后来,觉得实在太晚了,想打车回家,然后打到了那精神病开的车。我那天手机被我妈没收了,兜里的现金没多少,等我坐上车,才想起来钱不够,我就跟他说了离家出走的经过,问他能不能先把我送回家,我到家后再让我妈把钱送过来。他当时说没问题,然后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喝了便睡着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我也是喝了他给的一瓶矿泉水,然后就睡着了。”声音成熟的女孩接话说,“我那天从KTV下班出来有点喝多了,晃晃悠悠上了那死变态的出租车,我这人酒品不行,一喝多就爱瞎咧咧。也是心里憋屈,借着酒劲跟他哭诉了一番,结果他听完,很淡定地递给我一瓶矿泉水……”
“你们不错了,算是被温柔地驯服了,我可是挨了一电棒。”男孩子接话说,“我那天被捉奸,非常狼狈地蹿上了他开的出租车,他看我当时那倒霉样,就跟我聊了会儿天,然后我给他普及了下我在约会软件上的光荣史。跟你们一样,他随后也给了我一瓶水,我当时不识相,拒绝了,他就给了我一电棒。呵呵,我听说,大健哥也是挨了一电棒进来的……”
几个人聊得正酣,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响动,好像是院门被打开了,有车子开进了大院里。
次日一大早,赵健的父亲被通知到队里认尸。认过尸后,他主动提及工人街小区41号楼,也就是犯罪人抛尸的那栋楼,说他们一家人曾在那里住过很多年,直到两年前把房子卖了,买了新房才搬走。周时好听完,顿时心里一个激灵,但又有点如鲠在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可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便赶忙打电话把骆辛和叶小秋召到队里共同研究。
选择在赵健家老房子的楼里抛尸,绝对不会是巧合,那对犯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问题是犯罪人跟赵健到底熟不熟悉?说不熟悉吧,他知道赵健家的老房子;说熟悉吧,他又不清楚赵健已经有了新家,不知道老房子早已卖了。
周时好和叶小秋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骆辛则一言不发闷头翻阅着手上的卷宗。很多时候,他就喜欢一遍遍翻看案件卷宗,从字里行间中、从某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中,试着找到灵感,从而捕捉到有价值的线索。
片刻之后,骆辛抬起头,语气淡淡地问:“驾驶证呢?”
“什么?哦,你说的是赵健的驾驶证?”周时好愣了下,随意地说,“技术队那边检查完了,没发现什么痕迹线索,我还给他爸了,你要它干吗?”
“给他爸打电话,问问驾驶证什么时候考下来的。”骆辛催促说。
周时好一脸纳闷,但还是从记事本里找到电话号码,给赵健父亲拨了过去,然后把骆辛的问题复述了一遍,须臾挂掉电话说:“说是大学期间学的车,驾驶证拿下来有三四年了。”
“这就对上了。”骆辛轻点下头,“驾驶证上都印有家庭住址,而赵健拿到证时他家还没有搬家,意味着驾驶证上登记的是他家老房子的地址。”
“也就是说,犯罪人看到了驾驶证上的地址,误以为赵健家就住在那儿,然后把尸体抛了过去,对吧?”叶小秋接话说,“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要吓一吓赵健的家人吗?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交集吗?”
“都不是,我觉得是源于愧疚心理。”骆辛回应说,“犯罪人可能觉得把赵健的尸体还回他家里,他心里能舒服一些,所以我就在想,赵健的死会不会是一场意外?起码,目前从尸检方面来说,他有些死得不明不白。”
“还真是,那个理化检验出结果了,已经排除药物中毒的可能。”周时好说,“病理检验程序比较复杂,结果还得等一等。”
“愧疚?怎么可能?”叶小秋质疑说,“他心里愧疚,还能把人切成那么多块?”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骆辛回应道,“犯罪人往尸体胸口上补刀,尤其是碎尸举动,在我看来,除了便于抛尸,真正目的是掩盖赵健是死于意外的事实。”
“为什么?”叶小秋大为不解,“主动往身上揽重罪?图什么?”
“你忘了咱们在前面的调查中多次提及过,犯罪人有刻意保持低调之嫌,甚至多次使用过误导办案方向的手段,目的就是不让咱们将几个案件并在一起调查。”骆辛解释说,“就好比犯罪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在行棋过程中他不希望被别人窥探到他真实的用意,以免影响他把这盘棋顺利下完。也就是说,他担心咱们透过意外死亡事件,窥探出他作为一个‘救赎者’的本质,所以才千方百计把一场意外事件伪装成凶残的杀人碎尸案件,但同时他也对赵健的死满怀‘内疚’,于是生出把尸体送还给他家人的想法。当然,所谓的救赎者和他的内疚之心都是打引号的,他只是在捍卫他通过大脑认知反馈得来的畸形的犯罪逻辑,他必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高尚的人,强迫自己相信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合理的,且是能够带来荣耀的,从而获得足够的动力,将犯罪继续进行下去。”
骆辛说来说去,给出这样一个有些弯弯绕绕的逻辑,实质上也是在捍卫他先前对整个连环失踪案的判断。到底客观不客观,周时好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但是,郑翔在工人街小区里走访时,从“抛尸楼”附近一个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上的监控录像中,捕捉到了疑似抛尸车辆的踪影。是一辆顶灯带有“通海”字样的出租车,车牌号码同样是胡乱拼凑的,由此基本断定:抛尸车辆即是在跨海大桥载走赵健的那辆出租车,也意味着抛尸者就是“10·26”专案的犯罪嫌疑人。这样说来,周时好心里略微感觉到一些安慰,不管骆辛刚刚给出的“意外死亡事件”的逻辑成不成立,总体来说他对整个案件的判断还是成立的,顶多只是稍微出了点偏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