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样有助于我在脑海想象你的样子。”
“从那以后,她一直拿这个来取笑我。她的性格跟你很相似。”
我把她搂得更紧些:“我知道我更喜欢哪一个。你们俩不可同日而语,差距大着呢。”
沉默。她执着我的手,一个一个地抚摸着我的手指头。
“昨天晚上我们到这里来过。”
“为什么?”
“太热,睡不着,来游泳。当时她希望会从树林里跳出一个可爱的希腊牧羊人来。”
“你呢?”
“我想的是我的英国牧羊人。”
“可惜咱们没带游泳衣。”
她仍然顺着我的手指背部一个一个地抚摸着。
“昨天晚上我们也没带。”
“这是一个暗示吗?”
她稍作停顿:“朱恩跟我打赌,说我不敢下海裸游。”
“我们偏不让她言中。”
“仅限于游泳。”
“但只是因为……”
她一时无言,但是我可以感觉到她在笑。她向我靠过来,在我耳边悄声说话。
“你们男人为什么总喜欢人家把话讲得那么明白?”
她站起来,把我也拉了起来。我们回到海滩上。惨白的游艇,左舷仍然浮动着红色的灯光,水中倒影闪烁。我们对面最高的树林也透过来一丝灯光,是从别墅里射出来的。那边有人还没有睡觉。我拉住她的汗衫两边,她举起双臂,让我把它脱下来。她转过身,让我解开她的胸罩,她则用手解开裙腰。我悄悄把双手伸到她前胸。裙子掉在地上。她一下子仰靠在我身上,她的手覆盖着我的双手,定格在她赤裸的双乳上。我吻她颈部的曲线。她朝着海水走去,长头发,身材苗条,腰间系一条窄窄的白带子。三天前,阳光灿烂,她的姐姐也是站在这个海滩上,跟她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现在是夜晚。我脱光了衣服。她头也不回,径自蹚到了齐腰深的海水里,然后纵身向前开始游泳,溅起些许水花。她游的是蛙泳,朝着游艇的方向。半分钟后,我游到她身边,我们又一起往外游了一小段。她先停下来,开始踩水,对我咧着嘴笑——接着突然来了个恶作剧,做了一件大胆的小事。
她开始用希腊语说话,但不是我能听懂的那种希腊语,而是古希腊语,发音更为清晰,音节很完整。
“你在说些什么?”
“是索福克勒斯的作品。”
“什么内容?”
“只是让你听听声音。”她说,“我刚到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成千上万个黑色的小花体字突然活起来了。不是过去,而是现在。”
“我能想象。”
“像一个人长期被流放,但自己却未曾意识到。”
“我已经感觉到了。”
“你想念英国吗?”
“不。”
我看出她在微笑:“我们一定也有看法不一致的地方。”
“那是在来世,不是在今生。”
“我要漂浮在水面上,这是我刚学会的。”
她舒展双臂,仰浮在水面上,像个喜欢表现自己的孩子。我在水里划了一两下,离她更近了。她躺在水面上,闭上双眼,唇边稍有笑意,她的头发湿了,显得更年轻。大海风平浪静,像黑色的镜子。
“你很像奥菲利亚。”
“我非得把自己弄进修道院去?”
“我从不觉得自己不像哈姆雷特。”
“说不定你就是他劝我与之结婚的那个傻瓜。”
我在黑暗中偷笑:“你演过她吗?”
“在学校里演过。就那几幕。和我演对手戏的是一位有严重抑郁症的同性恋姑娘,她时刻沉醉在男性角色之中。”
“穿男子紧身裤,还加下体盖片?”
她压低嗓音,用责备的口吻说:“于尔菲先生。我认为你讲话不该如此粗鄙。”
我往她身边靠得更近些,吻她的体侧,并一路往上吻,但是她一扭动身子,又潜入水下,把我甩开了。我想拥抱她,她轻易地就挣脱了,搅动着水流,溅起水花。她只匆匆吻了我一下,马上又扭动身子离开了我,用老式的蛙泳姿势向岸边游去。
我们快游到岸边的时候,她似乎是游累了,总算慢了下来,后来干脆站在水里,水及腋窝。我站在她身边,我们在水下又拉上了手,这一次她让我把她拉了过来,把双手放在她的腰部。她举起双臂,抱住我的脖子。我在水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曲线部位、乳房、腋窝,她慢慢低下了头。我逗引她和我贴得更紧,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脚底心和我的脚背只有一英寸的距离。我们互相紧紧拥抱,她闭上眼睛,抬起头来迎向我的亲吻。我把一只手悄悄绕到她背后,伸进裹在她屁股上的湿布条里去,另一只手捂在她的乳房上。与那天晚上在小教堂里赤身裸体高度兴奋相比较,它显得冷静、柔和、拘谨。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我就在猜想,在她失败的恋爱故事中到底漏讲了什么:肉体上的羞怯和淫荡的想象在她身上的微妙平衡……前者使那个男人起初对她产生一定的吸引力,后者则在关键问题上对他进行了谴责——这一切使她具备了真正的美女品质,尽管她的姐姐那天晚上扮演了那样一个角色,但她却缺乏这种品质。这位姑娘既逃避萨梯[75]
,又令他迷恋不已。她心中有一头野兽,一头真正的野兽,它对错误的行动,对想驯服它的明显意图,都持强烈的怀疑态度。她设定与陷阱无异的小边界,去测试别人的理解力——按照她的意愿行为、前进、后退。但是在这一切背后,我预见到最终会有一个没有边界的地方,在那里总有一天她会让我随心所欲……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因为现在她就紧贴着我,百依百顺,她阴柔我阳刚,我们的舌头缠绕在一起……
静寂,黑色的海水,繁星满天。她一定已经感觉到了我的性冲动。她突然把头扭向一边,几乎有点粗暴,尽管她仍紧紧抱着我。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她低声说道:
“你好可怜。这不公平。”
“我憋不住了。你让我太兴奋了。”
“我不要你憋。”
她和我拉开了一点距离,一只手从我们两人之间悄悄伸进海水里。她轻柔地把我带上来,用她的纤指抚摸我的全身,怯生生地,又恢复了她以前表现出来的那种天真无邪。
“可怜的小鳗鱼。”
“可惜没有自由游泳的天地。”
她的手指在水中轻摸软触,极尽挑逗撩拨之能事。她又低声说:
“你喜欢我这样做吗?”
“白痴。”
她略为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用右臂搂住我的腰,我把左臂搭在她肩上,让她更贴紧我的体侧。她的左手往下摸,抚弄着我……看样子她并非老手,手指不很灵巧。我把另一只空着的手伸下去教她,教完把手收回来,托起她的头,吻她的嘴。我开始对周围的一切全然失去了感觉。她的舌头,她赤身裸体紧抱着我,湿漉漉的头发,水下的手轻柔而有节奏的律动,除此之外,什么感觉也没有。我希望这种既受诱惑又诱惑他人的状态能一直持续下去,终夜不断。高傲、爱挑剔、能引用索福克勒斯诗剧的她,突然变成了温顺的日本妓女,变成了可爱的美人鱼——尽管从生理上说她并不是鱼。我早已把两脚叉开,站得更稳些,她有一条腿缠绕在我的腿上。她那条小裤衩,紧紧地贴在我的屁股上。我把捂在她乳房上的手悄悄往下移动,摸向她的下部,但被捉住了,只好又小心翼翼地缩回原处去。
玩了一夜,非常刺激。她凭借自己的本能似乎知道我已经不再需要轻柔的动作,把阴茎握得更紧,动作也更娴熟了。当我在水下不动声色地射精时,她低着头,使劲地咬我的腋窝侧面,似乎她也在经历一次性高潮,但那只是想象中的。
事毕,她把手收回去。后来又轻轻地抚摸我的腹部。我用力把她转过身来,吻她。她原来十分拘谨,现在完全变了,变化堪称神速,令我颇感惊讶。我怀疑部分原因是她姐姐对她的取笑,但朱莉本人也有某种因素使然,也许她向来就是春心深藏,对此等风流韵事早已心向往之。我们依旧相拥而立,无需任何语言表达,我们之间的最后障碍已经不复存在。她轻轻吻我的皮肤,那是一种无言的承诺。
“我得走了。朱恩在等着我呢。”
最后匆匆一吻过后,我们划了几下,很快到了岸边。我们手拉手走向放衣服的地方。我们连身体都没顾上擦干。她穿上裙子,扭过身扣好。我吻她湿漉漉的乳房,然后帮她扣上胸罩,帮她穿好汗衫。她也帮我穿好了衣服。我们臂挽臂沿着海边走回布拉尼。我有一种直觉,适才的经历对她具有重大的意义……通过我的满足,通过这个夜晚,通过那种温馨的气氛,通过原始希腊的古老魔术,她发现或者重新发现了自己潜在的性需要。这时她的脸似乎变得更加温和,更加纯朴,没有伪装了。我知道,康奇斯在我们之间制造的怀疑这一下彻底烟消云散了,这才是我心里最高兴的事情。现在我不需要人家给我写回信了。在水上或在水下,可能有瞬间的邪恶,但那是共有的,是双方所需要的。为了对此进行测试,在行进中我突然把她拉转身。她立即转过来,把嘴迎了上来,看她那股迫切劲儿,就像她已融入我的思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们之间一切全透明了。
我陪她走到庭园里,走到可以看到别墅的地方。音乐室的灯光灭了,但是我看见后面我用过的寝室的窗口透出了灯光。显然里面又添了一张床,我没有到访的时候,她和朱恩就睡在里面。这个晚上似乎有了一个完美的象征性结尾:她将睡在“我的”床上。最后,我们低声讨论了下一个周末的计划,但是现在一切都很渺茫了。老头子这一回倒是没有食言,他没有派人来监视我们,我像腓迪南一样,终于获准和她紧紧拥抱和头发带有咸味而嘴唇温热的米兰达自由来往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未来的夏天,未来的生活,是属于我们的。
她吻了我,然后匆匆离开,但是走了几步之后,又迅速转身,跑回来,又吻了我一次。我望着她悄悄走到柱廊上,直至消失。
虽然我很累,但是走在通向中央山脊的上坡路上时,仍然疾步如飞,为的是要把身上潮湿的衣服吹干。我几乎不去考虑明天的事,缺乏睡眠还得上课,肯定会有一番艰苦的挣扎。现在这一切都是可以容忍的。朱莉确实令我神魂颠倒。我仿佛一脚绊在一个睡公主身上,于是发现了她。她醒来后,不仅爱上了我,而且充满了性饥渴,急于摆脱以前不幸选择带来的令人讨厌的变态性爱。照我想象,朱莉和艾莉森一样经验丰富,一样老练,热情如火如荼,情爱细腻绵长。但是她情趣高雅,秉性聪颖,爱好诗歌,因而感情品味更高,更丰富,更加多姿多彩……我一路走,一路在对自己微笑。天上有一弯新月,星光灿烂。穿过寂静恐怖的阿勒颇松树林之路,我现在就是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了。眼前的景物我一概视而不见,满脑子尽是朱莉随时准备委身于我的无穷诱惑:乡村别墅里的夜晚,赤身裸体懒洋洋地在阴凉处的床上躺下来睡午觉……我们的性欲得到充分满足之后,另一位出色的姑娘朱恩的出现暗示爱一可以得二。我爱的当然是朱莉,但是一切的爱都需要挑逗,都需要令人难受的过干瘾的性宽慰。
我开始回顾把我们弄到一起来的奇迹般的谜——康奇斯和他所要达到的目的。如果你有一座私家动物园,你关心的是把各种动物关在园内,而不是严格规定它们在笼子里应该做什么。他在我们周围设置障碍,微妙的心理和性障碍,把我们死死拴在布拉尼。他倒像个伊丽莎白时代的贵族。我们成了莱斯特伯爵[76]
的演出团,他的私人剧团。但是他完全可以把海森堡测不准原理结合到他的“实验”中去,这样实验的大部分内容便都具有不确定性,无论是对他这个有窥淫癖的观察者,还是对我们这些被观察的人类粒子,都是如此。我猜,他是想通过明智的欧洲和糊涂的英国之间的虚假对比,来达到嘲弄我们的目的。尽管他的伪善言辞十分精彩,但是他和多数欧洲人一样,无法理解英国人的感情深度和生活态度的奥妙。他认为两位姑娘和我都涉世不深,还很稚嫩,其实我们的背信弃义本领比他还要高强,而且正因为我们是英国人,所以我们天生虚伪爱撒谎。
我朝主山脊走去,路上不时踢到石子,除此之外,四下里一片沉寂。举目远眺,越过皱折的灰色天鹅绒般一望无际的松树林顶端,可以望见大海在星光闪烁的天空下发出微弱的光芒。这是一个夜的世界。
树木渐稀,地面陡升,形成一个小峭壁,这是主山脊南面的标志。我停下来喘口气,回头朝布拉尼方向看了一眼,同时也看了一下手表。刚过半夜。整座小岛都睡着了。在一弯银色的新月下,尽管我没有任何忧愁,但我还是感到了存在的孤零,感到自己在宇宙中的存在是孤零零的。寂静的夜晚有时会给人带来这种感觉。
我突然听到后面有声响,是从山脊上的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快步走到一棵松树底下隐蔽起来。上面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打翻了一块石头。大约过了十五秒或者更长一点的时间,毫无动静。我僵住了,既是受到震惊,也是一种防卫意识。
小悬崖上站着一个人,在夜空下侧影朦胧。接着又出现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我可以听见他们的脚步踩在石头上发出的微弱声响,是一种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后来简直像变魔术一样,总共出来六个人。六个朦胧的人影沿着地平线站成一列。其中有一个人举起手臂指向远方,但是我没有听到说话的声音。会是岛民吗?可是夏天他们几乎不会到中央山脊来,尤其是在夜深的时候。不管怎样,我突然猜出他们是什么人了:他们是士兵。我勉强可以看出枪支的模糊轮廓和头盔发出的微弱闪光。
一个月前,希腊军队曾经在大陆上举行过演习,登陆艇在海峡中穿梭往来。这些军人一定也是在进行某种类似的突击演习。我保持不动。
有一个人转过来,其他的人也跟着转过头。我马上猜出他们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们沿着中央山脊行进,结果错过了通向布拉尼和穆察的路口。仿佛是要证实我的猜测,远处响起一声枪声,很像放烟火的声音。我看见布拉尼西侧的天空中挂着一颗光芒四射的维利式信号弹,跟照明弹很相似,落下来时呈抛物线状。以前在夜间演习的时候,我也曾经打过十几发这样的信号弹。这六名士兵显然是要赶往穆察的另一面去“突击”某一个据点。
尽管如此,我还是对四周进行了察看。二十码外,有一群乱石,乱石周围有小灌木丛,可以隐蔽。我从树木底下悄无声息地跑过去,连干净的裤子和衬衫都忘了拿,在两块石头中间天然形成的低凹处躺了下来。石头仍在散发着白天的余热。我注视着地平线上的裂口处,小路就从那儿延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