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有脚步移动的声音,随后,马斯特斯硕大的身躯,又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样?”我问。
“那儿有一个我们的人。对,我回答了他。那个是我们的密码——不可能有错的。现在,”马斯特斯用平板的声音说,“我们的人……”
“晚上好,警官先生!”有人在台阶下轻声说,“我听出是你的声音了。”
马斯特斯把他拉了上来,带到走廊那里。在灯光下,他是个很瘦、但很结实的年轻人,看上去有点精神紧张;聪明的脸上,有种学生般的诚恳。他湿透了的帽子,奇怪地垂了下来,而他正在用一块湿透了的手帕擦脸。
“哈……啰!……”马斯特斯嘟嚷着说,“所以是你喽,伯特?……哈。先生们,这是麦克唐纳警司!”他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他做的是我过去做的工作。不过,伯特可是大学毕业生啊,我们的雄心勃勃的新人。你们可能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名字……他正在寻找那把丢失了的攮子。”他又加了一句,“那么,伯特?怎么回事?你可以大声点讲。”
“我的直觉,长官!……”那人用尊敬的口气回答道。他一边擦着脸,一边用细窄的眼睛,看着马斯特斯探长,“我马上就告诉你。那雨真烦人,我在外面站了两个小时了。我——我觉得不用我告诉你吧,长官,你的‘冤家’达沃斯先生就在这里。”
“那么,现在!……”马斯特斯简短地说,“那么现在,如果你想要提升的话,我的孩子,你就应该跟着上面的指示走……呃?”在这奇怪的通告之后,他喘了一口气继续说,“斯特普利跟我说,几个月前,你被分配去找有关达沃斯的线索;后来我又听说,你在负责攮子失窃的案子……”
“你把两件事混为一谈了。不过没错,警官。”
马斯特斯瞥了他一眼:“没错,就是这样。我可以用你,年轻人,我有活儿让你干。不过,首要是听事实,而且要快:你侦察过那个小石屋了,呃?里面布局怎样?”
“一个挺大的房间。基本上是长方形,石头墙壁,砖铺的地板;屋顶内部就是天花板,四面墙壁中间的髙处,各有一个小的栅栏窗户;门在窗户下面,你从这里可以看到的……”
“除了门之外,还有别的出口吗?”
“没有了,长官。”
“我是说,任何可以让人出去的方法——包括秘密的?”
“没有可能,长官。应该是,我不认为有这个可能……而且,即便从门里面,他也出不来。”麦克唐纳警官连连摇头,“他们把门闩上了——是他叫他们从外面把门闩上的。”
“那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当然啦,说明有小伎俩而已,要是我能看一眼里面的布置就好了……那么,烟囱呢?”
“我都査看过了。”麦克唐纳回答,他一直控制着因为发冷而打战的身体,“烟囱下面,就在壁炉的上面,有一个铁制的棚栏。至于窗户下面的栅栏,镶嵌在石头里非常牢固,缝隙小得连根铅笔都插不进去。还有,我听说达沃斯在里面,把门闩也插丄了……对不起,长官。你的问题,我想你的想法,应该和我的一样吧?”
“达沃斯想找办法出去?”
“不,长官!……”麦克唐纳静静地回答,“是有人想找办法进去。”
本能般地,我们同时转向黑暗的方向,望向灯光明明灭灭的那所简陋的小房子。巴掌大的窗子,十字交叉的栅栏上,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露出一个人的侧影。就在一瞬间,头部的轮廓出现在窗口,它似乎正从栅栏的后面向外看去。
莫名的恐怖感无端袭来,我身上开始冒冷汗。如果达沃斯本来就很高,他站在椅子上,从窗口往外看出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不过,那个头部的剪影,移动得非常缓慢,就好像它的颈部有什么毛病……
我怀疑其他人有没有看见,因为火光很快熄灭了;之后,马斯特斯就一直在粗声粗气地说话。我没有听见他说的全部内容,不过,他把麦克唐纳狠狠地训了一顿,就好像他被某些愚蠢的举动所影响了一样。
“对不起,长官。”麦克唐纳的口气还是很尊敬,但我觉得,他的语调已经起了点变化,“你能够听听我的说法吗?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过来!……”马斯特斯简短地说,“先离开这儿。我先记住你所说的,他被锁在屋里面了。就是说,待会儿我会自己去查看一下。嗯,别误会,现在,年轻人……!”
他带着我们顺着走廊,慢慢地走了一段,随便挑了一扇门,让我们进去。那是古代厨房的一部分。麦克唐纳已经把他那顶变了形的帽子拿了下来,现在正在点烟。他锐利的绿色眼睛,在火光中扫向了我和哈利迪。
“他们没问题。”马斯特斯说,并没有说出我们的名字。
“它发生在……”麦克唐纳一边发抖,一边继续说道,“正好一个礼拜以前的这个晚上,那是我得到的第一个真正的进展。你知道,自从去年七月,我被分配去调查哈利迪,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弄到。他可能是个狡猾的骗子,但是……”
“这些我们都知道。”
“是的,长官。”麦克唐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那个案子很吸引我,尤其是达沃斯。我相信你了解这种感受,探长。我花了很多时间,收集有关达沃斯的信息,来看这个房子,甚至还请教了很多人——我认识的人,不过他们都帮不了我。达沃斯只会对一个封闭小圈子里的人,开口谈他的科学研究。顺便说一句,那些人都是有钱人。我有很多朋友知道他,都说他是个毒瘤,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对招魂术感兴趣。所以,你们能看出来他是怎么……
“后来,我碰巧遇到一个老同学,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个案子了。我跟那个人是很好的朋友,但很久没有见面了。我们一起吃了一顿午餐,然后,他就聊起了招魂术。拉蒂默,他的名字叫——特德·拉蒂默。
“在学校的时候,特德·拉蒂默就有那方面的倾向,虽然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喜欢幻想:本来他是个标准的好孩子,但是,十五岁的时候,他搞到了一本阿瑟·柯南·道尔的书,并且还着了迷。我的兴越是小型魔术,就像你一样,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是朋友……对不起。自从我上个星期遇到他的时候,他就朝我扑过来了。
“他告诉我说,他朋友发现了一个很棒的灵媒,而达沃斯就是那个朋友。我没有告诉他,我现在是警察。后来我对此很有罪恶感,某种程度上说,这件事很龌龊,但我确实很想看一看,那位达沃斯先生的行动。所以我跟他争论,然后问他:我能不能会一会这位杰出人物。他说,一般来说,达沃斯不见人——他不想让人们知道他的兴趣……没戏。不过,达沃斯第二天晚上,要去参加一个小型聚餐,主人是特德姑妈的一个朋友,叫费瑟顿,他说他也许能够想办法,让我也被邀请。所以,上个星期的这个晚上我就去了……”
麦克唐纳的烟燃烧了一下,又暗了下去。他看上去有种奇怪的犹疑。马斯特斯说:“继续说。你是说他们当场有演示吗?”
“哦,不是的。没有那种事发生,那个灵媒并不在场。这倒提醒我了,长官。在我看来,那个白痴——约瑟夫——只是达沃斯的——他们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是他的挡箭脾。这个小魔鬼让我神经紧张,不过,我相信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他是通过毒品被控制的,达沃斯引诱他吸毒;而可能愚鲁大众,确实相信他是个灵媒。他是某种在前台扛责备的傀儡,而达沃斯则炮制出了所有的假象……”
马斯特斯重重地点了点头,同意说:“啊!非常好,年轻人。如果那是真的,他就跑不了了!我不是太相信,除了疑似毒品的部分,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很好!继续。”
“稍等一下,警司!……”我插话进去,“几分钟以前,在外面,任何人都能从你的叙述,得出结论说,你确信这里头有些什么,超自然的东西。至少,探长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麦克庚纳把香烟拿起来,猛吸一口,然后彻底熄了。警司说:“这就是我要解释的,先生。我没有说它是超自然,但我确实说了: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在跟着达沃斯。我对此确信无疑,但也毫无头绪。”
“让我来告诉你。”麦克唐纳说,“这个费瑟顿少校——我想你们知道,他今晚也在这儿——他在皮卡迪利有间公寓。当然,那儿没有闹鬼这回事;他很为他的时代感而自豪,但同时,他又一直在跟别人唠叨说,那间公寓在爱德华时代,多么与众不同、多么地好。那天我们六个人在场——达沃斯、特德·拉蒂默、特德的姐姐马里恩、一个叫本宁女士的老太太、费瑟顿少校,还有我自己。我有一种印象……”
“你看看,伯特,”马斯特斯打断他,看上去很不高兴,“我想知道,你做的这叫做什么报告?都不是事实。我们不想听你的印象,别站在这儿胡言乱语,浪费我们的时间!……”
“哦,是的,我们想听!……”哈利迪忽然说(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那正是我们需要的。请继续胡言乱语,麦克唐纳先生。”
一阵沉默过后,麦克唐纳警官在黑暗中微微鞠了个躬。我不知道为什么,它给我的感觉很梦幻,感觉好像我们把放在地板上的手电筒都打开了。不过,麦克唐纳还是坚守职责。
“是的,先生。我有种印象,达沃斯对拉蒂默小姐相当感兴趣,而所有其他的人——包括拉蒂默小姐本人在内,都对此一无所知。他从来没有什么露骨的举动,只是那种氛围——而且,他给人的印象,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更加容易传达出来。可惜其他人都太过全神贯注,以至于没有发现。”
这时,马斯特斯咳嗽了一声,咳嗽后面还带了长长的喉音,但那个年轻人,一点也没注意到。
“他们对我都很礼貌,但是,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我是被排斥在那个迷人的圈子之外的。而本宁女士则一直在用一种奇怀的眼神看待特德,那种眼神不仅仅是不高兴,比那还要糟糕。然后,特德一直不经思考地乱说话,譬如:我把一大堆暗示、碎片拼到一起,我觉得今晚这里,可能有一个派对。他们让他住嘴,之后我们去了客厅,感觉都很不舒服。达沃斯……”
可能是灯光透出的窗口的剪影,一直困扰着我,以至于现在在黑暗中,我觉得它到处都是。我没有办法把它们赶走,所以我说:“达沃斯个子髙吗?他长得什么样子?”
“就像……就像一个夸夸其谈的精神病医生,”麦克唐纳回答说,“讲话的样子就像……老天,我是多么不喜欢那个人啊!……对不起,长官。”他自我反省道,“你知道,他非常具有攻击性。要么你被他掌控,要么他把你激怒,搞得你只想给他的腮帮子来一拳。或许他这种气质,很受女人欢迎——她们喜欢他握着她们的手,向她们鞠躬的方式,然后,她们再诉我说,他是个丰富的人……是的,先生,他很髙,有一点褐色的胡须,脸上还有一种冷漠的笑容,他还很胖……”
“我知道。”哈利迪说。
“但是,我告诉你们……我们走进另一个房间,尝试着交谈,尤其是本宁女士正在说服少校,买一些糟糕的新潮绘画。你能看出来他讨厌它们,气氛很尴尬,但是,我猜想,他完全听命于本宁女士,就像本宁女士都听达沃斯的。好了,实际上,他们不可能离开招魂术的话题,就算我在场,结果,最后大家都在要求达沃斯试试笔仙。
“现在,有了一个你不能证明是假象的假象。另外我推测,达沃斯并没有触及这个假象。首先他讲了一番话,让他们精神集中,我必须承认,当时为了寻找线索,我的精力非常集中。嗨,先生,我没开玩笑!”他把头转向马斯特斯,“四周那么安静,一切都被合理化,而且诱导力极强,他是如此熟练地运用真实和虚假的寂静……
“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炉火。我们围坐成一圏,达沃斯坐在几步之外的一个小圆桌子旁边,拿着铅笔和纸。拉蒂默小姐自己弹了一会儿钢琴,然后也加入了圆圈。其他人都在颤抖,我并不感到奇怪。达沃斯把他们带进了那种状态中,看上去,他从中得到了许多乐趣,而熄灯前我注意到的最后一件事,是他脸上得意的坏笑。
“我坐在面对他那个方向的位子上。因为只有炉火,我们的影子遮住了他大半,我只能看见他的头部,轻轻靠在髙高的椅背上,壁炉就在他背后的墙上。在他的上方——我能够看得很清楚——是一幅巨人的裸体画,画面中的人以可怕的奇怪姿势卧躺着,画是绿色的,就是这些东西,都在火光中摇曳。
“我们坐在圈子里的人都很紧张。那个老女人在呻吟,嘴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喊着一个叫詹姆斯的名字。房间里变得越来越冷,我有一种狂野的冲动,想要站起来大叫,我曾经参加过许多降灵会,但从来没有一个,给我这样的感觉。然后,我看见达沃斯的头,在椅子的上方震动。
“他的铅笔开始动了,而头部的震动还没有停下来。一切都很安静,只有他头部的可怕动作,还有铅笔在纸上沙沙地画圈圏的声音。
“过了二十分钟——也许是三十分钟——我不能确定多久以后,特德站起来开了灯。气氛让人难以忍受,有人开始尖叫。我们去瞧达沃斯,当我的眼睛一旦习惯了灯光,我就冲到他那里去……
“小桌子被打翻了。达沃斯全身僵硬地坐在椅子里,手里握着一张纸;他的脸都绿掉了。
“我跟你说,警官,那个江湖郎中面如菜色,跟他头上挂的那幅鬼画一模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醒过来,但是浑身发抖。我和费瑟顿走到他旁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忙的地方。当他看见我们的时候,他开始揉皱手里的那张纸。等他站起来,动作僵硬地离开座位,就把纸团扔进了火里。你不得不佩服他控制自己声音的功力,他说:‘很抱歉地告诉大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有关路易斯·普莱格的无聊之事。我们还是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试验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