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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先不要打开它。它跟路易斯·普莱格的那些事实或传说有关。”他说。
他把那件四季都穿着的防水外套的扣子都扣上了,帽子遮住一只眼睛。不过,他在微笑。他给了我一只强力手电筒。马斯特斯已经拿到了一只,并且,在出租车中,当他坐在我的身旁,我能够感觉到,他口袋里面传来的压力,我想那儿应该还有一只。可是我错了——那是一支左轮手枪。
在西区谈一点恐怖的事情并不困难,但是我告诉你,当我们重返街灯下面的时候,我觉得很不安。轮胎在打湿的街道上,发出迟滞的声响,我觉得我必须说点什么了。
“你不会告诉我,”我激动地说,“有关路易斯·普莱格的任何事情。不过,根据报纸上的叙述,我想重构他的故事,并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马斯特斯哼了一声,而哈利迪追问道:“那么,然后呢?”
“常见的说法是,”我说,“路易斯是个刽子手,并因此而让人们恐惧。那把刀——这么说吧,是他用来砍他的客人们的……以此作为开头如何?”
哈利迪平淡地问答道:“就跟别人一样,这两点你都弄错了。我倒希望这件事情,就像你说的那样简单。恐怖的究竞是什么?那种忽然袭来的感觉,就好像你在刹那间打开了一扇门;它把你的胃变得冰凉,让你想要盲目地跑去某地,任何地方——只要离开它就好?……可是你不能,因为你就像糨糊一样瘫软无力,而且……”
“等一等!……”马斯特斯从他的角落里,突然发出声来,粗暴地说,“你说的就好像,你看见了什么似的。”
“我是看见了!……”哈利迪坚毅地回答。
“啊!……这样吗。那他当时在干什么,哈利迪先生?……”
“什么也没有干。他就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我……但你刚才在说的是路易斯·普莱格,布莱克先生。可惜他并不是刽子手。他没有那个胆子——虽然我相信:如果,犯人的腿在绳子上,旋转的时间过长,在刽子手的命令之下,他会把它们抓住。他是所谓的‘刽子手的小跟班’,并且,操作在车裂刑罚中的刑具;然后,清洗干净之后的残佘物。”
我的喉咙突然感觉到有一点发干,哈利迪转向我。
“关干匕首的说法你也错了。严格来说,它并不是一把匕首,你知道,至少,它最终也没有用来做过那种用途。路易斯为了刽子手的工作而制作了它,但是,报纸并没有详细描述它的刀锋:刀锋是圆的,大概跟一支铅笔那么厚,只有最上端是尖的。简单来说,就像一把锥子。那么,现在,你能够想象,它是被用来干什么的吗?”
“不,不能。”我急忙摇着头说。
出租车放慢了速度,并最终停下来,哈利迪笑了。司机微微转过头来,说了一声:“这里就是新门街的街角。可以了!……”
我们付了出租车钱,在原地站了一、两分钟,用来辨认四周的景物。这里的楼房看上去高大、却有一点倾斜,好像在梦里一样。我们背后的远端,是霍尔本高架桥上朦朦胧胧的灯光;车来车往的声音并不多,剩下的只是寂寞稀疏的雨声。哈利迪带着我们走向吉尔茨伯街。几乎要走完这条街之前,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已竟然是走在一条相当狭窄而黏湿、夹在红砖墙之间的小道上的。
他们管这个叫“幽闭恐惧症”,或者其他什么怪异的名字,但是,除非一个人能够确定,自己是被什么所禁制了,否则,谁也不会愿意挤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有时候你想象着,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而那真的发生了。哈利迪在通道的那头,稍微停顿了一下——他走在前面,我跟着他,马斯特斯殿后——而我们也在自己的回声里,忽然全都停了下来。
哈利迪打开了手电简的开关,我们继续朝前行。光束打在暗淡的墙壁上,人行道上有小小的积水坑,头顶屋檐上突然落下的一滴水,在这里发出“扑通”的声响,再往前去,我能看到装饰精美的铁门敞开着。我们仍然在缓慢地前进着,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前方荒芜的房屋,看上去是如此寂静。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要压迫着我们快走,走进那高墙大院;有东西在牵引着我们,和我们开着玩笑。
那栋房子——就我目光所及——用沉重的石块筑成,白色的石头在岁月的侵蚀之后,已经变得发黑了。它几乎己老态龙钟,仿佛丢失了灵魂一般,可是庞大的屋檐上面,还雕刻着极度繁华富丽的丘比特、玫瑰和葡萄球的图案——就像白痴头上的一顶花冠。有些窗户关着,有些则用木板打上了补丁。
在屋子的后方,一栋高墙显立着,环绕着巨大的后院。那是一片荒废的泥土地面,垃圾也都被扔在那里。庭院的远端,刚露出脸的月光照亮了一栋独立的建筑;一小幢矩形的房屋,用沉重的石块堆砌而成,好像是破旧不堪的吸烟房。房子的小窗子上装了格栅;它站立在庭院的废墟中间,旁边有一棵长歪了脖子的小树。
我们跟着哈利迪的身影,走上了一条杂草丛生的石砖路,直通向门廊。门廍的后方,就是主屋的前门,那扇门有十英尺以上那么髙,一只生锈的门锤,仍旧东倒西歪地挂在门闩上。我们向导手上的手电筒光束,在门上游移着,门上的水珠反射着亮光——橡木牌上的浮雕、人们当年在上面刻下自己姓名的首字母、那些瘟疫庄的遗迹……
“门是开着的!……”哈利迪说。里面,有人在尖叫。
在这栋疯狂的买卖里,我们都感到了恐怖,但是,没有什么会让我们丧失理智,我想。那确实是真实的声音,人类旳声音;可是,听上去又似乎是这栋老房子自己,在哈利迪的触碰之下,像个蹒跚的老巫婆,发出了尖叫声。马斯特斯入门后便喘着粗气,冲到我的身前。不过,是哈利迪猛然打开了门。
在一间巨大而潮湿的大厅里,灯光从左边的一扇门里射了出来。当哈利迪望向那个房间,在灯光中,我看见他的脸沮丧而呆滞,可是无比坚定。他并没有提髙他的声音。
“他妈的,这里到底在干什么?”他问道。
第三章 四个信徒
我们期待见到的是什么?我此刻并不知道。一些跟鬼有关的东西?说不定,那个瘦子转过脸来。不过那些都还没有发生。
马斯特斯和我,各自站在哈利迪的一侧,所以,我们看上去肯定很好笑,很像他的保镖。我们看到一个相当大的、相当高级的房间;有往昔华丽的遗迹,空气中弥散着地窖的味道。墙壁上的镶板已经剥落,露出后面的石块;头顶上腐烂的一定是过去的白色缎子,现在则像是垂下的黑色果皮,结了蜘蛛网。只有壁炉架还保存着,有些污迹和几个缺口,一点点石头的旋涡型花纹,大大的壁炉里烧了一把小火,壁炉架上六支蜡烛,规整地排成了一排,在高高的黄铜底座上燃烧着。它们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壁炉上方残破的壁纸碎片,过去那一定是紫色和金色的。
屋子里面有两个人——她们都是女人。这给房间里更增添了一些女巫般的阴森气氛。她们中的一个个人,坐在了靠近火炉的地方,正从椅子上半部站起身来。另一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正转过脸来,用尖利的目光看着我们;她的一只手放在面前,高大的百叶窗的窗台上。
哈利迪说:“哦,上帝啊!马里恩……”接着,她用一种紧张的声音说话了,很清楚也很愉快,只是带着点歇斯底里的语气。她说:“所以那是……那是你,迪安?我是说,真的是你。”
听到她竟用这种奇怪的方式,问一个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我被吓了一大跳,如果这就是她所要问的。这对哈利迪来说,应该还意味着别的什么。
“当然是我了!……”他用某种类似咆哮的声音说,“你以为是谁?我仍然是我——我,我不是路易斯·普莱格。还不是!……”
他走进屋里,我们也跟着进去了。事情变得有点奇怪。而从我们踏进门槛的时候起,我就感到了零星的压迫和拥挤之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这种气氛一直弥漫在大堂的空气之中。我们快步走进去,一起看着那个女孩儿。
马里恩·拉蒂默小姐站着没动,像是烛光里一具绷紧的躯体,不过,她脚下的阴影在微微颤抖。她是那种瘦削的经典冷美人,这让她看上去形销鹘立。深金色的大波浪头发紧紧地贴在头上,眼睛是深蓝色的,现在里面正闪现着全神贯注、又有些担忧的神色,鼻子很短,嘴巴显得敏感而坚定……她歪歪斜斜地站着,好像很没有力气。她瘦弱的身上,裹了一件花呢外套,一只手深深地插在外套的大口袋里;就在她望向我们的当下,另一只手也离开了窗台,轻轻地随手拉了拉领子,把她裹得更紧了。那是一双精致、细长而又结实的手。
“是的!……是的,当然……”她试着露出微笑,小声说道。她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抹过前额,然后又紧紧抓住了外套。
“我……我想我听到庭院里有声音,所以就从百叶窗往外面看。当时有一束光芒,打在了你的脸上,就停了一秒钟。唉哟,我好傻啊。但是,你怎么会来,怎么……?”
这个女人身上,自有一种影响力:那种精神上的抑制、若有似无的紧张感、那些曾有过的和正在存在着的困惑,这些都让她忽而显得绝望,忽而显得邪恶。她的眼睛、身体或者腮边,刚毅的线条极为生动。
“她干扰了你!”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话语。
“但是,你不应该来这里的啊,”她说,“今晚——这里很危险。”
炉火旁边,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蓦地缓缓响起:“是的。这里很危险!……”
我们转过身去……那个坐在微暗的炉火边的老妇人,她在微笑。她很时髦,一头精致的头发是在邦德街打理的,在她已经开始暗沉和松弛的颈部肌肤四周,围着一条黑色的天鹅绒围巾。那张小脸上,除了化了浓妆的眼部之外,整张脸上看不到一点皱纹,让人想起蜡花。那双眼睛很温柔——也很冷酷。
虽然她正在对着我们微笑,双脚却在缓缓地轻叩地面。显然,从我们进来的时候,她就开始颤抖了:那双戴满珠宝的手,无力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扭弯了向上翻起,好像要开始做一个动作;同时,她还试图控制她的呼吸。毫无疑问,你肯定看过模仿华托的作品中,模仿十八世纪法国贵族的那些人,本宁女士则是一位彻头彻尾的、现代版的聪明老妇人,随时准备模仿其中的一位。
另外,她的鼻子实在太大了。
她再次轻柔而不带感情地说道:“你为什么会来,迪安?跟你一起的这两个人,又是什么家伙?”他的声音很单簿。虽然有职业性的甜美,却听得出挖掘和探索的意味,这让我不寒而栗。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而她却一直保持着机械性的微笑。总之,她带着点病态。
哈利迪站直了身子,他要打起精神来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到,”他说,“但是,这是我的房子,”
老妇人把他放在了防守的位界上,我猜想她总是这样的。不管他怎么说,她只是梦幻般地微笑着。
“我不认为,安妮姑姑,我来到这里需要你的许可。这两位绅士可是我的朋友。”
“那就请你帮我们介绍一下。”
他照做了:首先是本宁女士,然后是拉蒂默小姐。在这个散发着霉味儿的房间里,在蜘蛛网和烛光中,这样正式的社交礼仪,显得多么不合时宜。但实际她们两个——可爱的冷美人站在壁炉架的对面,爬行动物一样的假贵族,对着她的红色丝绸披风,一个劲儿地点头——她们都很客气。怎么看我们都像是一群无端的闯入者,而她们则处于一种欣喜,或者说是自我催眠的状态当中,一种压抑与等待中的急迫,像是她们正在期待一场曾经经历过的、巨大的精神仪式。我悄悄地瞥了马斯特斯一眼,不过,他就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本宁女士倏地睁开了双眼。
“天啊!……天啊!……”她对我喃响说道,“当然了,你是阿加莎·布莱克的弟弟。亲爱的阿加莎,还有她的金丝雀。”她的声音变了,“我恐怕还没有荣幸,能够认出另一位先生……现在,亲爱的孩子,或许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为什么?……”哈利迪哑着噪子重复道。他在跟自己的无明业火作斗争,然后,把双手伸向马里恩·拉蒂默。
“为什么?看看你——看看你们两个!我再也受不了这一团糟了。我可是一个正常、理智的人,然后,你们竟然问我为什么在这儿,问我为什么来制止这场闹剧!……我来告诉你:我们为什么要来,我们来调査这间人杀的鬼屋,我们来抓你们那些天杀的鬼魂,然后,把它们碾成粉未,永不超生!然后,上帝啊……!”
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引起阵阵回声,我们都觉察到了。马里恩·拉蒂默小姐脸色苍白。之后一切又重归寂静。
“浑蛋,别去挑战它们,迪安,”她说,“噢,亲爱的,别去挑战它们。”
但是,那个小老太太只是抽动了一下她的手指,再次把手掌放在椅子扶手上,半闲着眼睛,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有什么事情迫使你赶来么,亲爱的孩子?”
“我的意思是,我赶来是因为我他妈的愿意。”
“并且要来驱赶它,亲爱的孩子?”
“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他冷酷地说,“是的!……我说,别告诉我——别告诉我说,这也是你们来的原因?”
“我们爱你,亲爱的孩子。”
当蓝色的火焰在壁炉里跳动,细雨从窗外悄悄地飘进来,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本宁女土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声音开了口,撒落、回响在这个谜样的地方。
“在这里见你不需要害怕,我的孩子,它们进不来这个房间。但是,别的地方怎么样呢?它们会使人着魔。它们已经使你哥哥詹姆斯着魔了,所以,他才对着自己的脑袋瓜子,砰地开了一枪。”
哈利迪用一种极为低沉、镇静而严肃的声音说:“畜生,安妮姑姑,你想把我弄疯么?”
“我们是想要救你,亲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