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来到一处平坦的空地,花岗岩大熔炉的中央,与黑色山脉接近得令人窒息。在手电筒的光束下,一座黑色的小屋浮现在星空下,屋顶仿佛微微倾斜的石嘴,看起来像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建筑。四周一尘不染,洁白的雪地上没有一个脚印。男人们气喘吁吁地靠近,外套下大汗淋漓。小屋的所有出口都已被钉板封死,在这样一个古老的避难所里,等待阿波琳的注定是无数个漫长的黑夜。
男人们扑向封住大门的钉板,在三个人的共同努力下,钉子终于被撬开,门框开始发出吱嘎声。一旦有了足够的空间,维克率先挤了进去,手里拿着手枪和手电筒。一股混合着防腐剂味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迅速环顾这间破旧的石屋,地板上散落着瓷砖、木板、玻璃碎片。手电筒的光束最后冻结在了房间右角地板上的一个床垫上。
当光照亮一具裹着厚毯子的肉体时,维克的心猛地一沉。落在灰色羊毛上的残臂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末端已经发黑,泛着红黄色种因处理不当导致伤口化脓的典型特征。旁边的墙上挂着两个半透明的小塑料袋,通过导管与残臂相连。袋子是空的。
维克不假思索地扑向一动不动的阿波琳。她脸色惨白,面颊严重凹陷,粉红色的嘴唇仿佛被冻住一般,双眼迷失在虚无中,呆滞的瞳孔上蒙着一层半透明的纱。众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她的任何反应。维克轻轻摇晃着她,嘴里喊着:“阿波琳!阿波琳!”当医生命令他让出空间时,他后退了一步。曼扎托一直站在后面,胸口在凝结的云雾中起伏着,脸上流露出愤怒和无奈。德尔皮埃尔曾给阿波琳喂过食,甚至用装满药物的塑料袋缓解疼痛,用温暖的厚毯子裹住身体,以免她过快地死去;而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加伤害他们——伤害警察,仿佛他们承受的伤害还不够多似的。
医生专注地盯着阿波琳。他脱下带衬里的手套,在颈动脉上寻找脉搏。没有。他咬紧牙关:也许阿波琳只是太虚弱了?瞳孔反射测试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从包里拿出听诊器,掀开毯子,露出阿波琳裸露的胸部,将耳挂尖端放进自己的耳朵,把听诊头紧贴在脆弱的躯干上靠近心脏的那侧。
一道火花从他眼中掠过。
“还有心跳。”
第65章
空心针……莫里斯.勒布朗的小说……《未完成的手稿》的终结之地,直面埃特勒塔的崖顶;莫里亚蒂竟然在那里安排了两天后的见面。显而易见,这是一场直接面向琳妮发起的约会,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是她的读者之一,对她的小说了如指掌。他想让她明白这一点。琳妮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怪物?
贝尔克灯塔的光束开始扫过海岸,汽车穿过黑色的雨帘,在雨水的锤击中沉入灰色沙丘之间的柏油路。越接近灵感别墅,她胃里的那个结就越大。她想起了被锁进碉堡的焦尔达诺,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他了,她竟然开始希望他已经死了。
远处,别墅一楼的灯还亮着。门前没有四驱车,一定在车库里。突然,琳妮看到一个身影从别墅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点亮的手电筒,身上穿着黄色渔夫装、靴子、雨披,头上戴着兜帽。琳妮立即关掉车头灯和引擎。
影子停了下来——尽管有风,他一定看到或听到了什么一注视着柏油路的方向。是朱利安吗?琳妮无法确定。影子开始朝工具棚跑去,然后消失在门后。琳妮想起了那把挂锁'一应该只能通过破洞的窗户才能爬进去。怎么办?朱
利安受伤了吗?他在对付“寄生虫”吗?她犹豫着下了车,冲向棚子,风吹拂着她的头发。黑暗中,她透过碎玻璃向棚屋里面看着。
那个人正在翻找工具。她终于看清了他的侧脸,猛地推开门。对方吓了一跳,转过身。
“你在干什么?”琳妮问道。
水珠顺着朱利安的脸颊往下淌着。他慢慢放下兜帽,额骨在阴影的雕刻下仿佛箭头般锋利。雨水锤打着墙壁和屋顶,水花从破碎的玻璃涌入,溅在旋转的风筝上。
他看着她,然后转身继续寻找。
“你晚点回来就好了。”
琳妮抓住他的手臂。
“为什么?”
他转过身,手里握着铁锹柄。
“我们走吧。”
此刻的朱利安就像一个准备去杀人的恐怖电影的男主角。琳妮震惊地向后退着。
“别告诉我……”
“跟我走吧。”
他重新戴上兜帽,冒雨冲向车库。在这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他注视着沙丘和灯塔,以确保没有其他车辆驶来,然后拉起车库门,在琳妮进去后立刻关上。四驱车正静静地等在原地,湿漉漉的,轮胎浸在大水坑里。朱利安拨下开关,霓虹灯嘴啪作响。琳妮就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再走进另一场
她的丈夫猛地打开后备箱。
一股死亡气息扑面而来。焦尔达诺正瞪着他们,嘴巴歪在一边,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他的身体被卷进一张防水布,扭曲着塞进狭窄的空间,干涸的血迹沾满他的头发、太阳穴和额头。琳妮用手捂住脸。
“你干了什么?”
朱利安把铁锹推入后备箱。
“我再也受不了了,以为他会开口,于是我回到碉堡,想让他坦白,想让他吐出真相……”
他用指尖转过尸体的头顔,露出粘在后脑勺上的黑发。
“……他已经死了,琳妮,手臂被吊着,下巴垂到胸口。我想他可能是自己把头用力撞向后面的墙壁,反复几次,直到整个后脑都碎了……”
琳妮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的眼前岀现了一个可怕的幻象:朱利安正抓住焦尔达诺的头发,用砖块砸向他的后脑勺。
“……所以我把尸体装进了车,带回了这里。我需要一把铁锹。工具棚上了锁,我就把那把挂锁打破了。”
琳妮沉默着。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车库里,后备箱里躺着一具尸体。朱利安是不是在骗她?是他杀死焦尔达诺的吧?真的只是发现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吗?但这又能改变什么呢?他们不是本来就想杀了他吗?朱利安脱下雨披,卷成一个球,塞进塑料袋,然后对裤子和靴子做了同样的事。
“我在医院读过你的小说。要想不留痕迹,必须一步步来,这是你写的。我会先处理掉这些衣服,然后用漂白剂清洗后备箱,清除血迹。”
重新穿好鞋子后,他把包裹塞进后备箱。当他关上后备箱的门时,琳妮吓了一跳。
“别怕,不会有风险的。二十公里外就是滨海蒙特勒伊的森林和池塘,气温适宜,地面潮湿,没有结冰,这会让工作更加容易。我必须把他埋得很深,如果不行的话,就直接扔进池塘,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回到妻子面前,抓住她的肩膀,漆黑的瞳孔后闪烁着疯狂。琳妮感觉自己仿佛正面对一个足以掌控所有情绪的杀手,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还能如此冷静?
“一切都会解决的,你听到了吗?”
她没有反应。他摇晃着她。
“你听到了吗?我不会让任何人……”
话还没有说完,汽车引擎声骤然响起,而且越来越清晰。紧接着,车头灯的白色眩光开始在车库门下滑动。琳妮屏住呼吸。是谁来了?车门声。朱利安用手指抵住嘴唇,透过车库门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向外看着。
“该死,是科林。”
科林正把车停在车库前,他一定也看到了车库里的灯光。朱利安咬紧牙关。
“他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朱利安的目光尽可能追随着车库外的人。科林正朝工具棚走去,棚门在大风中疯狂地摇摆着。
“这……”
警察消失在了里面,几秒钟之后又走了岀来,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仔细看着。
“挂锁,有贼吗……”
科林把锁挂回原处,挡住门。朱利安一直扭头看着,琳妮盯着他脖颈上突出的静脉血管。警察已经走上门前的台阶。一声门铃响让琳妮打了个激灵。
“没必要理他。”朱利安说。
琳妮紧张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他肯定看到灯光了,还有坏掉的挂锁,如果……不理他,情况会变得更糟。他会认为发生了严重的事情,会要求增援,我们必须给他开门。”
朱利安快速地思考着。
“好吧。那就尽量少说话。”
琳妮再次确认丈夫的衣服上没有血迹,然后飞奔上楼。
第66章
阿波琳可以活着。
这是外科医生在女孩入院八小时后在手术室门口宣布的结果。维克用尽全力表示感谢,并嘱咐医生在受害者可能接受讯问的时候通知他。
他把自己锁在医院的马桶上,按摩着太阳穴。太累了,他已经厌倦了多年来无休止的奔跑和徒劳的挣扎。费利克斯·德尔皮埃尔输了,但也留下了一个伤心欲绝、生命破碎的年轻女孩,她将再也找不回以前的生活。
他往脸上泼着冷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或许,他们很快就会抓住莫里亚蒂,但那又怎样呢?更多的案件依然在发生,甚至比这更糟?一个青少年杀手?一个随时在人群中引爆自己的疯子?
沧海一粟,他想。也许吧,但如果放弃,世界就会变得更好吗?他深吸一口气,走出医院,在停车场与瓦迪姆会合。他的同事已经发动引擎,随时准备上路。
“怎么样?”
“她没事,如果忽略掉失明和截肢……”
瓦迪姆陷入了沉默,茫然地盯着压在这座城市上空的白
色山峰。在他看来,那些山越来越险峻和可怕。有多少像德尔皮埃尔一样的病人藏在那里?那里又囚禁了多少像阿:琳一样年轻的女孩?他感觉自己也快要崩溃了。
“如果她能活下来,真是要感谢你。”
“也许她留在那里会更好。”
维克有些后悔自己说出的话,叹了口气。可阿波琳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呢?
“我在小屋里看到她沉入黑暗和冰冷……她会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瓦迪姆,包括其他所有受害者。记忆永远都会像第一眼看到时那样清晰,我永远无法把它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你不能想象这有多么痛苦。”
是的,瓦迪姆知道同事的大脑里正燃烧着地狱,可他无能为力。甚至就连他也在反复咀嚼,在重温那些画面,即使时间最终会模糊它们;但他不会忘记。
转向灯,省道,车子正面向紧贴着悬崖的巴士底堡驶去,然后又瞬间把它留在后视镜里。瓦迪姆率先打破沉默,开始讨论正题。
“好吧,两件事。德尔皮埃尔人皮模型的DNA已经鉴定完毕,九份不同的样本,分别对应被让松绑架的九名受害者,进而科学地证实了我们在这两人之间发现的一切……”
维克沉默着。瓦迪姆叹了口气。
“但别高兴得太早,等待我们的将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吕克.托马斯,这个名字非常常见,鉴于目前出现得过于频繁,我们需要知道他精确的出生日期,以便访问某些数据。
我还筛査了通缉犯档案库:没有结果。吕克.托马斯的失踪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当时还没有电子档案,但纸质文件一定躺在某个地方。管理这部分事务的是宪兵总队,迪皮伊现在正在那里,追踪档案的工作应该不会太复杂。”
“这是我们以为的。”
“没错,好吧,但真正的好消息来自芒热马坦。他刚刚从尚贝里打电话给我,说他找到了黑岩寄宿学校的前校长。那家伙已经八十多岁了,最后选择在养老院度过晚年生活。简而言之,他的身体状态还不错。但当谈起体育老师的故事时,他只证实了剃刀伤害,对其他事却选择三缄其口,这件案子已经丢失在了过去,他的妹夫死了,他也离他不远了。”
“芒热马坦提到安迪·让松了吗?还有德尔皮埃尔?”
“是的,但收效甚微。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他只依稀记得吕克·托马斯,鉴于那孩子的主动失踪和再没被找到的事实。他还记得吕克来自瓦龙镇,所以我打电话给那里的民事登记处。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幸运之处,只有一个托马斯家族与之匹配,也只有一个联系人登记在册:玛丽-波勒·托马斯。他的母亲。我们已经提前通知了她此次拜访,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是特别配合”
“她的儿子已经失踪了三十年,我们却带着一大堆坏消息出现了。拜托别再制造创伤了,好吗?我已经厌倦了破坏别人的生活。”
半小时后,两名警察抵达瓦龙镇。维克整理了一下制服,敲响了一间小屋的门。小屋位于一处可以俯瞰群山的宜人住宅区的中心。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后:一双像猫一般的眼睛,深绿色的虹膜,嵌在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眼神中依然保留着些许青春的痕迹,但其他身体器官已毫无生命的活力;灰白色的卷发漫不经心地落在肩膀上,牙齿已经掉光了。瓦迪姆伸出手,简单介绍了自己和同事,并表明了来访的原因。
“我们是来跟你谈谈你的儿子的……”
女人的脸上流露出不解和惊讶。
“吕克?”
“我们可以进去吗?”
她点点头。屋里弥漫着一股老狗的味道,书籍和报纸散落在各处,有的堆积在角落里,有的挤在凹陷的架子上。她邀请他们坐在满是狗毛的沙发上,自己也僵硬地坐下来。
“我们正在寻找你的儿子,托马斯夫人。我们认为,他可能卷入了一起相当严重的案件。”
玛丽-波勒·托马斯震惊地缩了一下身子。
“吕克?相当严重的案件?什么案件?”
“很遗憾,目前无法告诉你更多。这的确是个坏消息,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首先,我们需要你儿子的出生日期,用于档案搜索。你还必须描述一下他的相貌,提供几张他上学时的照片,因为目前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唯一可能的途径是黑岩寄宿学校,但他的档案消失了,据信是吕克在两周前拿走的,包括他所有的照片,并袭击了学校的门卫……
“天哪!”
玛丽-波勒的眼睛湿润了,她立刻用纸巾擦了擦。
“你们……是不会在这里找到吕克的照片的。他讨厌拍照,在学校拍照时也总低着头。每次看到自己的照片,他都会偷走或撕碎它们。不过,他是一个漂亮的孩子,只是……”她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维克和瓦迪姆交换了一下眼神。“总有他小时候的照片吧。我们都喜欢在小时候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