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记得,这……不,这不可能。”
“很抱歉告诉你这些,琳妮。但你的确在现场,你的身份在案卷中被记录得明确无误。你无法做证,因为你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不记得去过狂欢节,就像被迷药控制了一样。但你的血液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一滴违禁物质,甚至没有酒精,你连酒都没喝过。心理学家在评估报告中提到了‘创伤性失忆症,,可能是你的大脑在这段情节上刻意制造了神秘的泡泡,以此来保护你。不幸的是,芭芭拉可没有这么幸运。你亲眼看到的事实,一直潜伏在你内心深处,但你始终无法接近它……我不是心理学家,但我认为多年后你对笔名的选择……好吧,我是说,这可能是一种从潜意识到主意识的逃离。”
琳妮徒劳地在内心深处搜寻着,画面并没有回来,痛苦却近在眼前;就像水印,在黑暗的记忆深处渐渐褪色。虽然不记得那场悲剧了,但她记得父母的沉默和忧郁的眼神一
当她问起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没有回到学校并不想再见到自己
感觉痛苦万分……就在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后,就在她生命中最糟糕的时间,真相就这样猝然地浮出水面。
朱利安出现了,疑惑地盯着她。
“先这样吧,谢谢你。”
她突然挂断电话,内心却极度渴望在悲伤中彻底爆发;但她忍住了,因为她不得不忍住,因为这无法解释。她冲向酒杯,一口气喝光了酒,然后继续另一杯。
1991年……米歇尔·伊斯特伍德的书出版了,所以她读过,只是变成了失忆泡泡的一部分,从她的意识中被抹去,就像芭芭拉被强奸——虽然无法访问,却没有被删除,只是被锁住了。
和朱利安一样,她也有一段失去的记忆,只是被隐藏的方式不一样;更重要的是,正是潜意识偷走的那段卑鄙的记忆使她成为了现在的作家。
她的成功竟源于那一夜的恐惧。
朱利安从她手中接过杯子。
“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什么都不做,她会彻底崩溃的。她突然充满爱意和渴望地吻了他,这让她的心怦怦直跳。他是她的丈夫,朱利安,是她的光,而她注定只能把黑暗留给自己,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样。这就是她的命运,永远生活在一个假名后面,另一个她,一个不同寻常的替身,一面带有欺骗性的镜子,绝不反映真相。
芭芭拉原谅我
感官开始转动、传送,就像花瓣在眼皮后面爆炸,翅膀在嗡嗡作响,震颤着她的肌肉。欲望之火在燃烧,间歇性的喷泉使她眩晕,驱散了黑暗的思想,只保留重生的力量。一对夫妻的新生活就这样诞生了,尽管周围充斥着风暴、幽灵和狂风。
当他把她抱到床上时,当风在瓦片上尖叫致死,当雨在外墙上喷射下水花,她都没有停止吻他,就像是为了弥补失去的时间、几个月的禁欲和所有的眼泪。她能感受到身体的热度,以及动脉中的每一次跳动和皮肤下的神经电流。当他进入她时,,引导她的不再是一段关系的复苏,而是一种本能。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了,因为一种缺失,这种缺失足以影响时间的长度,让分钟数缩短,让秒数加速。
有爱情的记忆吗?朱利安失去了他的细腻、体贴和特别的爱抚。她本以为他会轻咬她的耳朵和乳房,但没有时间,没有记忆,只有一种毁灭性的来来去去,他瘦削的身体压在她的身上,他们的胸腔一齐着了火。
在头顶划过的一道道闪电中,她看到了无数张旋转的面孑L:萨拉、芭芭拉、罗克珊、焦尔达诺。她拼命抓住最后一张脸,那张肿胀的肉脸,那只肿胀的右眼,不肯放手。高潮中,她想象着他正在地窖深处死去,那个混蛋快死了:饥饿,口渴,寒冷,痛苦,甚至因为痴迷于痛苦而受苦;她内心微小的声音在嗡嗡作响,直到变成愤怒的咆哮,喜悦中夹杂着奇怪的呻吟。朱利安发出一声嘶吼,嘴唇紧贴着她的肩膀,像新生儿一样颤抖着。
结束了。精疲力竭,头晕目眩。他翻了个身,黑暗中的胸膛像沙丘一样闪着琥珀色。他的脸很憔悴,充满无邪和天真。
当他再一次在不常睡的床那边睡着时,她依偎在他的身旁。酒精、药物和疲劳依然不能阻止她的清醒:她竟然也有失忆症,警察说是“创伤性失忆症”。无论她如何努力回忆,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许,失忆并不是最难以忍受的,因为它并不真的具备伤害性,直到真正意识到生活中的片段已经被偷走,并且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这就是焦尔达诺如此重要的原因。他是朱利安失去的记忆。
她必须让他开口,她暗自下定决心。
第45章
当琳妮再次睁开眼睛时,一道明亮的光照亮整个房间,木制家具在阳光下闪着光。别墅里异常安静,甚至能听到大海在海湾里歌唱,在海鸥的叫声里汹涌翻腾。窗外,沙丘已经变了形:柔软、圆润,仿佛一片片从天而降的云。
琳妮翻了个身,盯着眼前张开的双手。2017年12月24日,中午12点10分。她睡了一觉,夹杂着惊醒和可怕的梦象:敦刻尔克的沙丘、狂欢节的面具、街上的雨伞、沉闷的低音鼓。芭芭拉……她儿时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现在怎么样了?经历了如此可怕的悲剧,她会如何长大呢?琳妮憎恨自己的记忆,更埋怨她的父母。她有权知道一切。
她从床上坐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香料、鸡肉和橄榄油的香味。今天是星期日,也是平安夜,大多数人醒来后都会开心地忙着过节。可她早就感觉不到圣诞节、生日蛋糕和全家团员的滋味了,一切都定格在了2014年1月的那一天,她的生活从此陷入停顿。这四年,她只是活着。
她裹着睡袍,慢慢走下楼梯。美妙的饭香让她想起了过去的快乐时光,朱利安喜欢做饭,他正把一勺油倒在锅底焦黄的肉块上。
“咖喔饭,这应该是我的特色菜之一。也不知道你会睡多久,我趁机去买了过节需要的东西。我开车找到了超市,没遇到什么麻烦,很棒吧?对了,我用了钱包里的现金,因为我忘了……我的信用卡密码,你还记得吗?”
“7220。”
他用食指揉着太阳穴。
“得赶快记下来。我还买了海鲜、鹅肝酱、葡萄酒,你喜欢这些吗?”
琳妮点点头,羞涩地笑笑。
“我还打扫了房间,那些黑色粉末,到处都是……现在没有了。我不想让房子里再有不好的气氛。”
琳妮收起笑容,记忆正在她的脑海里争先恐后。站在那里的朱利安,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走过来拥抱她,然后直视她的眼睛。
“我保证我会想起一切的,我会努力找回记忆并继续四年来一直在做的事:寻找真相。”
他给她看他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五天前曾被清除了全部内容,此刻他又把它拿在手上,重新安装了应用程序。电脑屏幕和打印机任务栏上显示着大量关于让松案件的文章。
“如果我们两个必须从头开始,那就从头开始吧,我不会放弃的。你会一直支持我,我们重建一切,好吗?”
她点点头,在餐桌边坐下。朱利安端上两个盘子,坐在过去一直坐的位子上。偶然?条件反射?记忆力提升?琳妮毫无胃口。咖嘘饭太辣了,但看起来很好吃。是的,她一直在想着芭芭拉,想着在精神科医生那里的发现,想着焦尔达诺,她必须去见他,强迫他开口,直到吐出真相;她再也受不了了,谁都不能一直在深渊边盲目地行走,噩梦必须结束。
可她如何当着朱利安的面在一天内往返贝尔克和碉堡呢?对他撒谎吗?要如何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处理好一切呢?
门铃响了。朱利安站了起来。琳妮突然有些恍惚°
“我去吧。”
他打开门,一只手搭在门边,先是僵在那里,然后后退了几步,张大嘴巴。琳妮摇晃着站起身,仿佛一只眼镜蛇,随时准备像丈夫一样被冻僵,被催眠,被一支毒箭刺进心脏,那感觉就像期待已久并恐惧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门后的人是弥赛亚和死亡的化身。
终于来了……
此时。
此刻。
她冲到门口,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朱利安的脸仿佛被耦糊黏住了般充满惊恐;她第一眼看到的男人一一甚至在对方出现之前,她就知道是一个男人——左鞋里灌满了沙子,手上戴着黑色手套,两指间夹着一张证件——右上角是一面法国国旗。
男人个子不高,瘦得像只竹节虫,摇摇晃晃的。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应该是那种能让孩子快乐成长的父亲,富有同情心,尽管一脸严肃,大大的黑眼圈证明他睡得也不多,况且像这样在平安夜从天而降在别人家里,他也不一定很快乐。
男人呆站了几秒,清清嗓子,就像之前在车里、在外面、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努力做到的那样:只要一开口,就会吐出琳妮害怕了一千多天或数百万秒的那句话,足以引发她剧烈的心跳和肺部的刺痛。
“我是维克·阿尔特兰,这是我的同事瓦迪姆·莫雷尔,我们是格勒诺布尔警察局刑侦大队的中尉……在来拜访您之前,我们已经和贝尔克警察局的科林·贝尔切隆先生进行了沟通。我们……”
琳妮终于看到了最后跟进来的科林。他微微低着头,不敢抬起眼睛。她再也听不到接下来的话,瘫倒在朱利安的怀里。
萨拉死了。
第46章
是朱利安把三位警察带进了客厅,邀请他们坐下;琳妮正在一旁流尽所有的泪水。她始终无法相信,因为还没有任何具体说明。维克一向喜欢单刀直入:警方在本周初发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其DNA与萨拉完全匹配,毫无疑问,那就是她。是的,她已经死了。
真理之斧轰然落下。
维克讨厌这样的局面,刑侦工作进行到这里,受害者的亲人经历了生生死死,最后又被等待和希望活生生地摧毁。通常对于这种跨区域案件来说,他们只会打电话给当地警察,由他们负责登门通知家属,毕竟通过电话宣布这种消息是不可想象的。这些父母多年来一直生活在无知、怀疑和痛苦之中,他们有权得到尊重,最重要的是,有权得到专业人士的明确说明。可当曼扎托把电话打到贝尔克警察局时,却遇到了科林·贝尔切隆,于是后者顺理成章地透露了自己调査的最新进展,这位队长才决定用第一班火车将“警界双V”送到这里。
在得知他们到来并陪同前往别墅之前,科林已经(不情愿地)准备好了所有调查记录,因为袭击案和绑架案之间的确存在着明显的联系。
维克站在客厅中央,凝视着那位丈夫,科林已经介绍过他在一次被袭后失忆了。维克一直密切关注着让松案,知道这位父亲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女儿。此刻,这位永远不可能胜利的战士已经认领了尸体,脸上布满伤痕,从此变成了一个没有行李的旅人。至于那个女人,琳妮,他很清楚,著名小说家,以笔名写作,他曾经读过她的几本书。
科林刻意与这对夫妇保持着距离,就像所有优秀的职业警察一样,默默忍受着尸体被确认的噩耗。他知道自己此刻无法把琳妮抱在怀里,以表达他的支持、分享她的痛苦。现在还不是时候,也不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过分的关心。此刻,琳妮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们——以同样的目光,仿佛把眼前的三个人都只当成在执行公务的警察——她红肿着眼睛,那是一双缓刑犯的眼睛。
“我想见见她。我想见我的女儿。”
维克抿了抿嘴唇。
“她被安放在格勒诺布尔的法医研究所……要知道,我必须坦诚相告:你不会认出她的。我对不起,她的身体已经严重受损,不具备任何明显特征。我们也无法相信汽车后备箱里的萨拉和档案照片中的萨拉是同一个人,已经四年了,发型变了,脸……”
维克陷入了沉默。夫妻俩紧紧靠在一起,就像被风化成一块巨石,幻化为警察不得不面对的一堵情感之墙。维克曾经斟酌过每一个字,这样的宣判的确让人无法忍受,即使对他来说也一样。身体已经严重受损,极其精准的表达,毫无疑问,他记得法医说的每一个字。这对夫妇永远不应该看到他们女儿被剥夺了脸的赤裸的尸体,也不应该获悉尸检中的任何细节。在抓住全部罪犯,至少在最终审判之前,维克会尽量做到这一点。
琳妮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能有多难呢?我……我已经想到她可能死了,但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又有了希望,就像一团脆弱的小火苗,一直在燃烧。”
她盯着他们,没有敌意,没有愤怒,只有胃里凝结着的巨大悲伤。
“请解释一下吧,告诉我们一切。”
“我们是在一辆汽车的后备箱里发现萨拉的尸体的,位于格勒诺布尔和尚贝里之间的高速公路加油站,一辆被抢的汽车。据信,死亡时间可以追溯到本周一。你有权知道罪犯相当残忍,但你的女儿没有受苦。”
维克故意留下一段必要的空白,他知道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次撕裂。为了淡化真相,就像他一直努力做的那样,他必须编织巨大的谎言。科林一言不发,坐在警察左侧,甚至没有拿出他的笔记本。朱利安·摩根抱着妻子,抚摸着她的后背,看上去既悲伤又坚定个已经忘记但试图理解一切的男人。
“你们抓住那个怪物了吗?”
瓦迪姆回答道:
“杀害你女儿的凶手已经自杀了,就在被捕之前。”
琳妮感觉自己再次濒临崩溃,她竭力坚持着,努力听清每一个字,不让自己沉沦下去。她想见到萨拉,即使是在停尸房的抽屉里,看看她长大后的样子,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四年,该死的四年……
“……请原谅暂时不能透露凶手的身份,因为调查还在进行。但他是一个普通人,在任何地方都会遇到的普通人,内心却隐藏着丑陋的秘密。他住在山区,有严重的精神问题。另外,你的孩子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还有许多尸体等待确认。”
琳妮双手合十,抵住鼻尖。
“这不是真的……”
“我们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提供犯罪细节毫无意义。答案会有的,让我们先放下包袱,最重要的是,给自己时间接受一切。”
琳妮深吸一口气,忍住啜泣。
“为什么?为什么是萨拉?他为什么这样做?”
维克终于开口了:
“目前还没有答案。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知道这个消息对你很重要。我们,我和我的同事,只想尽快从格勒诺布尔赶过来,通知你……”
琳妮小心地点点头种表达感谢的方式。
“……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个人并不是孤军奋战,这起连环杀人案中还有一个自称莫里亚蒂教授的人。目前我们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这个人极其谨慎,精于算计,向凶手发号施令。尽管如此,本周一发生的一起意外事件足以对这个垃圾组织造成致命打击,因此串起全部线索显然是目前的首要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