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阳光斜穿过房间,在地板上翩翩起舞。然而对于琳妮来说,此刻她的眼里只有阴天和雨雪。她的女儿死了,太阳怎么能出现呢?几个小时后,人们会大笑着互赠礼物,而她却只能面对彻底的虚无,在这个不再发光的洞里?这就是真相的代价。知道真相意味着停止慢性死亡,但它同时也会把你放在一面镜子前,直面丑陋的自己。就像芭芭拉的悲剧。
琳妮充满了疑惑。
“那……安迪·让松呢?”
维克率先答道:
“我们会与跟进让松案的团队保持联系。我们很了解他的案子……”
他不想更多地谈起自己和让松的关系,也不想透露他就是那位数头发的警察,更不想提到让松留给他的谜题。除了少数人之外,还没有人知道这些事。
“……目前很明显,让松在你女儿的案子上撒了谎,她从来不是他的受害者。就算他承认了一切,他也不可能提供埋葬她的准确位置,因为这不存在。我们需要了解他为什么撒谎并声称对这起谋杀案负责,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无论如何,尽管这两起案子看起来——我是说看起来一一彼此独立,但我的同事们一直在挖掘这两个人的过去,以确定他们之间是否存在联系,我们不会错过任何线索的。”
瓦迪姆继续说道:
“让松是一个自恋狂,从一开始就喜欢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o或许他扛下你女儿的案子只是为了满足他的自负,不过同时也为他自己制造了一个新的逻辑缺陷:又是谁学着他的样子把一结头发寄给你们的呢?”
“是谁?”
“不知道,但这显然向我们敞开了一扇重要的大门。这个人无疑非常熟悉让松的作案手法,虽然当时或许有信息泄露,但’512根头发’并不为大众所知。寄件人很可能是在某个时候能接触到内幕并决定伤害你的人。”
琳妮拼命回忆着女儿的样貌、笑容和绑架前发来的最后一张自拍照,只为了不让自己当场崩溃并承认她可能正把那个人囚禁在一个肮脏的洞里。另一名警察开口了,把她从死亡的沉默中拉了出来:
“里昂的同事会跟进的,但愿警方可以在几天内提审让松。”
又一次冗长的沉默,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评估着形势。维克的大脑里不停地闪过“旅行者”、谎言、国际象棋和“不朽者”。这些新的元素是否能让他解开谜题、进入那个病人的大脑呢?
琳妮的眼睛仿佛变成了两块湿漉漉的鹅卵石,一动不动,紧紧地盯着地面。朱利安低声提议是否来杯咖啡(眼神犹如一滩死水)一浓浓的黑咖啡。警察们欣然接受。
瓦迪姆啜了口咖啡说道:
“我们知道这很困难,但至少,你们可以真正开始哀悼了。”
琳妮摇摇头。
“在抓住所有凶手之前,我是不会哀悼的,直到为我的女儿报仇。”
中尉点点头,表示理解。科林仿佛已经不在他们身边了,他正努力思考着。蓦地,他突然拿出笔记本,翻了几页,猛地盯向格勒诺布尔的两位同事。
“你们说,本周一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从而触发了后来的一切,能具体说一下吗?”
维克把咖啡杯放在碟子上,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同伴。他觉得适当释放某些线索也是可以的。
“凶手,怎么说呢……通过手机短信收到了大名鼎鼎的莫里亚蒂的命令,似乎十分紧急。正是这个命令导致了萨拉的死亡。然后,凶手用汽车运送她的尸体,在加油站加油时,汽车被抢,一番追捕之后,汽车落入警方之手,而这就是触发后来一系列调查的诱因。”
科林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袭击案和绑架案之间的确存在着一个连接点。也就是说,第二天,周二,有人在堤坝附近袭击了朱利安,搜查了他的房子,抹去了所有关于萨拉失踪的调查痕迹。而在前一天,也就是周一,朱利安曾被锁进自己汽车的后备箱,目前还不清楚汽车当时所在的位置,请过来看一下……”
他把他们带到地下车库,打开汽车后备箱,指着毯子下的备胎仓。
“在这里,朱利安曾把一顶羊毛帽子藏了起来,看上去像是他女儿被绑架那天戴的,然后在那里……(科林指着金属板)他用自己的血写下了‘她还活着最重要的是,萨拉当时的确还活着。在失踪四年之后,在所有人都以为萨拉死了的时候,他竟然知道真相。”
他把脸转向朱利安。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么,你就是那个触发了一切的导火索吗?”


第47章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所有人哑口无言。维克首当其冲。朱利安·摩根真的是两起案件的导火索吗?就是他,一个没有记忆的人,触发了莫里亚蒂和华生医生的短信交流以及后来所有的一切?
朱利安踱着步,双手抱头。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扯掉自己的头发。
“我也没办法,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也想帮你们,但我做不到。记忆是回来了一些,不幸的是它们并没什么用处。我想起了一只愚蠢的海龟在游泳,但不记得从哪里弄来了帽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弄断指甲写下那些字。对不起。”
维克可以想象朱利安的痛苦。他自己也是一个记忆障碍患者——记忆过剩;但也许拥有太多记忆总比没有的好。没有它们,过去就不存在;没有过去,存在本身就是彗星的尾巴。
瓦迪姆转向琳妮。
“刚才说到帽子,像是你女儿的,你能确定吗?”
琳妮立刻回答道:
“是的,虽然发现了一根不属于萨拉的黑头发,但我确信那就是她的,可能被其他人戴过。帽子是她祖母亲手织的,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我确定。”
瓦迪姆点点头,转向朱利安:
“这样的话,你看到你女儿还活着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比我们做得好,凭自己的能力找到了她。但不知什么原因,有人抓住了你,狠狠地殴打你,并把你锁进你汽车的后备箱,带你回到这里。对于袭击者来说,为什么选择如此复杂和危险的方式呢?我是说,他本可以轻易地杀掉你,让你永远消失。不,他想让你活着……无论如何,科林先生的说法并不荒唐:可能就是你点燃了导火索,触发了接下来的一切,导致我们今天来到这里。”
琳妮捂住脸,沉默着。朱利安开始踱步,低着头。
“我本来找到她了……我本来找到了我的女儿……”
瓦迪姆点点头:
“这就是思考的重要性,试图理解导致你某种行为方式的过程至关重要。如果没有去过山区的记忆,那么你是否留下了什么凭证?比如上周末高速公路休息区的收据或加油票?或者任何能证明你在上周五到本周一的某一天或某个时间里去过德龙省的材料证据?”
德龙省……焦尔达诺捡到帽子的地方。琳妮像被一记上勾拳击中。她咽了口唾沫,努力保持镇静,开口道:
“你说德龙省?具体是哪里呢?”
瓦迪姆和维克对视了一眼。他本不想说太多,但维克点了点头:释放些许线索对他们有利,以实现换取其他线索的可能。
“在韦科尔,高地的一侧。你想起了什么吗?“
“哦不,没什么印象,车里也没有什么收据。”
科林在一旁附和道:
“银行账户也没有奇怪之处,我调查过了。如果朱利安去过那里,只能用现金支付所有费用。”
琳妮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她必须了解更多,必须逼着警察继续“泄密”。
“现在关于我的丈夫和我的女儿……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萨拉在韦科尔做了什么。我丈夫不顾一切地奋斗了四年,可那家伙把东西全都偷走了。有人来这里抹去了萨拉的一切,但我相信我们可以帮你们,朱利安的记忆会凭借物品和照片回到他的大脑……告诉我们吧,你们打算怎么做?也许他能想起来。我们不能像这样分成两边,你们在你们那一边,我们在我们这一边,这不是尽全力的方式。当我以为我女儿死了的时候,她竟然还活着!四年了,我们有权知道一切。”
两名警察似乎有些不快。最后,瓦迪姆抓起自己的手机。
“很好。但非常遗憾,我们无法透露更多,希望你能理解。现在只能让你们看看可能发现帽子或你女儿踪迹的地理环境,但这只是我们认为的。别再要求更多了,好吗?”
朱利安靠近手机屏幕,琳妮也凑过来紧贴着他。瓦迪姆向他们展示了几张照片——亚历山大·马蒂奥利的小屋及其
周围。他用手指轻轻滑动屏幕:正面、花园、卧室、地下室。朱利安摇摇头。“不……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对不起。”琳妮抿着嘴唇,-言不发。这座小木屋在哪里?焦尔达
诺就是在这附近发现了萨拉的帽子吗?那里真的有一条徒步小径吗?还是焦尔达诺故意接近了那个地方?他在那里见过萨拉吗?
瓦迪姆停住了,最后一张照片仿佛一把利剑刺穿了琳妮的心脏:一幅雕刻画条尾鳍又长又尖的小鱼。
焦尔达诺肩膀上的文身,一模一样。
另一边的朱利安更加沮丧了。
“不,我看不出什么,这个木刻是什么?”
“我们也不得而知。也许是杀害你女儿的凶手或莫里亚蒂留下来的,首字母缩写?签名?也可能毫无关系。一切都还未知。”
这一次,琳妮终于有了确凿的证据:格雷戈里·焦尔达诺果然参与其中。她必须抓住他,那个混蛋,这无疑就是朱利安绑架他的原因,逼着他吐出真相。毫无疑问,正是囚犯被迫认罪的供词,把她的丈夫带到了德龙省那个荒凉的角落。
而且,科林是对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萨拉死了,她渴望正义,琳妮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弄清楚这四年里的每时每刻都发生了什么。焦尔达诺是责任人,他必须付出代价。这些警察搞错了,他们以为是在和两个男人打交道:华生医生、莫里亚蒂……但至少还有焦尔达诺。琳妮捂住嘴巴。
“这些照片……能发给我们吗?可能对朱利安有帮助。”
警察默许了,并通过蓝牙将瓦迪姆的手机连接到琳妮的手机。最后,大家回到客厅,当琳妮和朱利安陪两名警察来到大门口时,琳妮已经不再是她自己了。一股强烈的仇恨正在她的腹腔里燃烧,蔓延至碉堡深处。
维克递给夫妇每人一张名片:
“请给我打电话,任何理由、任何时间都可以。记忆、图像、声音,一切都可能会派上用场。(他盯着朱利安。)我们必须了解你是怎么找到你女儿的……”
“相信我,以及我们。”
“当然,我们会与科林先生保持密切联系,随时通知你们调查进展,与他合作符合大家的利益。再次,请放心,我们会尽一切努力惩罚所有责任人,所有应该付出代价的人。”
维克的诚意显而易见。当他握住琳妮的手时,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这样的日子本不应该存在,谁都没有理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
他们离开了。钻进科林的汽车后,维克瘫坐在座位上,手掌按住额头,闭着眼睛,仿佛再也不想面对这世界的恐怖。
“真为他们感到难过。”
别墅里,朱利安和妻子久久地拥抱在一起。两个人站在客厅中央,就像一对被猛烈的火山岩浆石化了的恋人。琳妮靠着丈夫的肩膀,轻声说道:
“你找到了她……哦,你找到了我们的女儿,朱利安,你去过那里,独自一人。她一直活着……一直活着……”
冗长的沉默。
“……我很自责,我应该信任你的,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但我不相信……”
她渴望再次放声痛哭,但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块压在心头上的石头,那种冰冷的物质阻止了她所有的悲伤。为了直视他,她拉开丈夫。他们是两个个体,在最坏的情况下团结在一起,被孤立在沙丘中,共同承受着不幸,直到所有故事走向结束,走向世界的尽头。
“这些警察并没有抓住重点,但我不能告诉他们。”
“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手上有一个罪犯呢?我们有可能知道真相?”
朱利安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
“是时候让你看看你的所作所为了。”


第48章
晚上7点。两颗跳动的心脏,挤在一辆汽车的车厢里。车停在一个废弃停车场的边缘,周围躺着几艘轮胎干瘪的拖船,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铁锈味和大海泡沫的咸味。右边远处的堤坝上,一簇簇灯光犹如夜色中的繁星,人们纷纷来到海边庆祝平安夜,交换礼物,开怀大笑。左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宽阔的海湾、潮湿的沙子和无序的植被。正前方,被诅咒的碉堡正被最后一次涨潮的海浪舔舐着,依偎在夜色中,仿佛一尊被冰冷城墙包围着的险恶的半身像,让躲在挡风玻璃后的琳妮和朱利安一眼就辨认出了轮廓。
朱利安把手机还给她。
“我父亲还是没接电话,他到底去哪里了?”
琳妮并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的脑子里只有萨拉:女儿已经离开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此刻也许正飞翔在海面上,朝着风,自由自在,终于摆脱了暴力的凶手。四年。不可思议的黑暗,她一直被关在某个地方。可女儿到底被关在哪里?什么时候被关起来的?为什么?一切都是未知,可她无法忍受这种无知。
突然,朱利安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退潮了,我们走吧。”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
“听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和我站在一起。你必须回到原来的样子,别忘了,是你,朱利安,是你干的。我只是……给了他吃的。”
“吃的?”
“你必须坚定立场、决不妥协,一旦走进那个碉堡,我们就再也无法回头了。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能,但是……你在吓唬我吗?”
两个人下了车。当他们撞上岩石衬里的“舌头”,穿过大门,沿着感染了萨拉照片的“喉咙”穿行时——寒意持续攻击着皮肤,直至刺进骨缝——琳妮仍然没有透露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她在寻找著名的电击,试图恢复朱利安的记忆。
当她率先走进洞里时,格雷戈里·焦尔达诺正盯着人口的方向。在湿气的侵蚀下,他巨大的左脚几乎变成了黑色。琳妮极力在惊愕、残酷和复仇的冲击到来前吸引住焦尔达诺的目光,她后退一步,让朱利安进入自己打造的竞技场。
两个男人的脸同时僵住。朱利安呆站在原地,仿佛被眼前的闪电击中;焦尔达诺抬起沉重的右脚,蜷起腿,像个受惊的孩子,更加肿胀的右眼皮反射性地跳动着。琳妮拿起萨拉的照片,放在朱利安的手上,让他捧着它,感受它,从中汲取他过去的闪光和记忆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