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次审判,那……那种气氛,法庭上压抑紧闭的大门……格雷戈里·焦尔达诺是一名优秀的警察,办案认真,硕果累累,解决了许多大案要案。关于他被指证的第一项犯罪事实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事实证明,焦尔达诺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谋取了巨大利益:免费通行证、堕落派对;作为交换,他对某些非法活动视而不见。在与社会底层发生交集的那些年里,他利用调查之便,为自己编织了一张巨大的人脉资源网。他熟悉每一个犯罪组织、每一条犯罪通道和每一处禁忌之地。”
医生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揉揉眼睛,眼白处有些发红。
“……审判揭示了他从2008年开始日益严重的暴力倾向及越来越野蛮的性行为,就像……一头野兽潜伏在他体内,一旦和那些里昂郊区的妓女单独在一起,野兽就突然出现了。与此同时,他却和妻子女儿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一起旅行,日常社交。当然,即使夫妻关系已经出现问题,焦尔达诺太太也完全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他过着完美的双重生活……这也难怪,跟一个在黑色圈子里工作并沉默寡言的警察一起生活,真的太难了……”
他平静地擦拭着镜片,然后重新戴上眼镜。
“……焦尔达诺的生活在2009年彻底发生了变化,一个来自东方的卖淫网络开始在里昂和格勒诺布尔之间活动。此时正值焦尔达诺夫妇的离婚期——他的妻子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反复失踪和沉默不语,并争取到了他们女儿的监护权;这让这位父亲发了疯……他在一次干预行动中抓住了一个年轻的妓女,只有十八岁,天真、脆弱、无助……”
琳妮把武器放在膝盖上,专注地听着。
“焦尔达诺对她实施了某些行为,也就是双方同意下的性施虐和性受虐,但结果却演变成了非自愿的羞辱、强奸和重度折磨。根据调查显示,他喜欢受虐,但更喜欢施加痛苦。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多,如果不是他在尚贝里警方打击卖淫网络的突袭行动中被堵在一家山间旅馆,一切可能还会持续得更久。”
琳妮有点想吐。焦尔达诺从没和她提起过这种恐怖的事情。他虽然被链子锁住,身体极度虚弱,却依然可以成功地误导她。
“那么……判决结果呢?”
“我们三名被授权提供专业建议的精神科医生,任务是评估焦尔达诺先生的心理状态。从被捕那天起,他就竭力表明自己处于极大的精神痛苦中,离婚和工作压垮了他,他也是一个受害者。当时他正服用抗抑郁药,这是真的,毒物检测可以证明这点。但他真的抑郁吗?我的两位同事认为是的,但我不这么认为。不过少数服从多数,一向如此……”
医生似乎一直没有放下那次失败的包袱,从表情和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另外,尽管他对那名妓女施加了性虐——健康状况和照片都足以证明这一点,但她依然包庇他,声称殴打、烟头烫伤和割伤都是其他顾客造成的。这个女孩很脆弱,很容易受到他的摆布,她害怕他,即使焦尔达诺身陷囹圄。除了尚贝里警察指出的现场犯罪行为外,其他证词均等同于不存在,焦尔达诺的同事也把他描述成了一名模范警察。鉴于所有这些因素,他只在牢里待了三年,获释后被禁止接近前妻和女儿一年,直到证明自己成为良好市民:找到安稳的生活,不再涉及法律问题……”
“你说你并不认为他抑郁,那他……怎么了?”
“都在文件里。”
“我想听你说说。”
医生一动不动,凝视着别处,然后把目光转向对话者。
“对我来说,焦尔达诺具有典型性精神病态和变态的特征。从精神病学意义上讲,也就是无限制地占有、享乐并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将受害者物化、缺乏同理心、精神操纵、暴力、渴望施加痛苦,所有这些都是以极端冷酷和超强控制欲的形式出现的。他感兴趣的女孩通常具有严格统一的外貌特征,而不在这个框架内的女孩,他丝毫不感兴趣,当她们根本不存在……”
一想到自己曾经站在这个猎食者面前,琳妮就不寒而栗。
“……除了抗抑郁药,我们还在他体内发现了可卡因的痕迹。这是一种兴奋剂,但并不代表不会与他服用的其他药物发生危险的互作用。他可能是想通过一种药物中和另一种药物的影响,同时保持一种兴奋感,怎么说呢,就是保持最大的活力和性欲。鉴于我在报告中的阐述,我认为他应该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对于像他这样的人,监狱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你……认为他出狱后能重新开始吗?”
巴托洛梅乌斯没有回答,但这本身就是回答。琳妮仍然震惊于焦尔达诺的谎言。没错,他殴打了一个皮条客,但并不符合他所说的行动背景。他也没有提到过审判、监狱、虐待……
难道他真的是一个被锁住的变态?一个混蛋?虽然身处劣境,但仍然有能力继续玩弄、控制和操纵别人?一个毫无同理心的精神病人?
“还有一件事,医生,黑色地牢,你知道吗?”
他严肃地点点头。
“刚刚忘了告诉你,那是焦尔达诺常去的俱乐部。根据调查显示,在控制那名妓女的同时,他还与该俱乐部的一名雇员保持着数月的虐恋关系。米斯蒂克,真名夏洛特·亨利,二十多年前,她是一位行为艺术家”
医生的手机响了。他从容地把它调成静音。
“……稍微做些调查就会发现她所在的艺术领域……你就会更好地理解审判时的那种气氛。她被传唤到检方,目的是证明焦尔达诺在其性行为中的暴力程度。但恰恰相反,她并没有把他推向深渊。显然,她站在了他那边。”
或许,朱利安还没有走到这一步。他可能只是在焦尔达诺的随身物品中找到了“黑色地牢”,但他是否看到过米斯蒂克的名字?也许他的调查已经走到了死胡同?
“好的……最后一件事,医生,焦尔达诺感兴趣的女孩……都有什么特征?”
医生想了想,把目光投向天花板,然后看向琳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美丽,高挑,蓝眼睛,金发。”
琳妮仿佛被当头一棒,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各种信息在她的头骨下混合,她已经无法继续追问下去:紧张、压力、睡眠不足……她看着那把武器,那根指向医生的枪管,她,琳妮·摩根,那只手臂和握住枪把的手已经不再属于她了。她站了起来,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你永远不会再见到我如果(她闭上眼睛,努力寻找自己该说的字眼)如果你报警,我一定会回来配合的。我……请把我忘了吧。”
她继续用枪指着他,直到走出门口,把枪裹进大衣,没看秘书一眼就离开了。她没有奔跑,只是快步地走在路上,大约两百米后,她上了车,挂四挡,起步。心跳得太快、太猛了,她感觉自己仿佛一直在冲刺,直到筋疲力尽。
她和朱利安囚禁了一名男子,该男子曾因虐待并强奸一名十八岁少女而入狱。一个痴迷于性虐关系的男人,幻想着蓝眼睛的金发女郎,就像萨拉一样。她想起了罗克珊,想起了她染黑的头发。黑色,一个母亲的“诡计”,只为转移父亲变态的冲动,为了保护她的孩子。虽然以自由人的身份出狱并被允许再次见到罗克珊,但格雷戈里·焦尔达诺骨子里仍然是一个猎食者。
她又想起了那顶帽子,焦尔达诺戴在他女儿头上的萨拉的帽子;她突然想起了女孩的话:我父亲很喜欢我戴着它。她仿佛看到了萨拉,长大后的萨拉,戴着同一顶帽子,金色长发披在肩上,在雪地里转着圈;毫无疑问,她哭了,张开双臂,眼前正是焦尔达诺,那个在韦科尔的偏僻角落里袭击她的男人,眼睛深处闪着灰色的火花,嘴里叼着烟。
难道猎食者焦尔达诺曾带着他的女儿回到犯罪现场’就是为了重温他肮脏变态的幻想?难道当他看到戴着帽子的罗克珊时,心里想着的却是萨拉?
琳妮紧握着方向盘,手指深深地嵌入橡胶套。这次不可能再是巧合了。焦尔达诺一定参与其中,她对此深信不疑。他必须开口坦白一切。
通向北方的路似乎没有尽头。好几次,她发现自己竟然打起了瞌睡。她在手套箱里找到一块口香糖,放在嘴里嚼着,以免睡着。天气变了,雪花不足以被冻成冰,化成雨落在了挡风玻璃上。她必须像暴风雨中的舵手一样紧握住方向盘。
终于,她在下午6点半左右赶回了贝尔克。汽车先穿过城区,经过贝尔克海滨车站座仿佛漂浮于海面上的死气沉沉的孤岛,被蒙蒙细雨鞭挞着,几乎看不见人影。左侧,灯塔陷入夜色,在淡黄色的光束下阅尽所有暴力,整座小城仿佛都压在了琳妮的身上,彻底将她囚禁。
她把车停进灵感别墅的车库。此刻,她真想化作一阵风,在前往昂布勒特斯堡之前尽快吃点东西;但恶劣的天气让她有些望而却步。别墅里亮着灯。
该不会……
她急忙走上楼梯,穿过门廊,冲进客厅。
朱利安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相册。


第44章
琳妮脱下大衣,一头倒在丈夫的怀里。她紧紧地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肩窝。什么都不去想,只是静静地待着,作为一对夫妻无忧无虑地活在当下。
她用双手抚过他的头发,轻轻绕过伤口,抚摸着他的耳朵、脖子,亲吻他,深深地凝视他。他穿着一件过于肥大的旧衬衫,除了头上的瘀伤,脸还有些肿。但在她眼里,他很帅。她一直觉得他很帅,无论有没有细小的皱纹,即使是他刚刚起床,或者年轻时从不梳头的样子。自从上次见到他(那本书出版之前),他消瘦了许多。她甚至能摸到他的骨头。
“他们让你岀院了?”
“是的,下午我在出院文件上签了字,那个科林一直在旁边。这家伙怎么总是在我周围晃悠,还答应医务人员送我回来。我就回来了。你去哪儿了?”
“我去了巴黎,一次令人讨厌的旅行,和出版社处理了一些事情。我本来也想去医院……”
“没关系,一切都很顺利,圣诞节之后开始复诊。不过那个警察好像把他的钱包忘在桌子上了。”朱利安说着冲家具、窗户和门把手上的黑色粉末点点头。
“科林和我说了寄生虫的事,还有两个月前的入室盗窃,我的遇袭……他给我看了他的笔记本,上面是他的记录,还有一张照片,一辆汽车的后备箱里刻着她还活着。还有帽子。真是难以理解,简直太可怕了……”
“他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这是我的事。对不起。”
琳妮有些生科林的气。这无疑是一种施压,强行攻击朱利安的记忆。朱利安坐下来,双手抱头。
“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是我忘了一切,让你不知所措。我承认,这对我来说很复杂,我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发生了什么……在我们分开后的那段时间里,我在这个房子里做了什么。对于正在发生的一切,一定有一个解释。”
琳妮在他身边坐下来,并肩抱住他。她盯着电视屏幕,注视着那段旧视频的画面,是她拍摄的朱利安在海边疯玩的情景,可能是维姆勒附近。
“我们会知道答案的,所有的真相,我们两个一起。我确定。”
“你真的认为我的大脑里保存着……真相吗?”
“希望如此,朱利安。我希望如此。”
风在瓦片下呼呼地吹着,雨打在窗户上。朱利安走到吧台前,拿起一个酒杯,晃了晃。
“我甚至不知道如何为你服务,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对你一无所知。”
“我喜欢威士忌。作家不适合其他酒,比如伏特加、啤酒、杜松子、药酒。”
朱利安也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他们碰了碰杯,在玻璃的碰撞声中体会着痛和快乐。周围是深渊般的虚无,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萨拉。琳妮真想挽着丈夫的胳膊,把他带进碉堡,去和焦尔达诺对峙,让对方坦白一切;但那就意味着把朱利安当成人质,让他成为自己的敌人。面对一个被链子锁住的男人,他又能做出什么决定呢?
朱利安站起身,沿着书架踱步,最后站在落地窗前。外面一片漆黑,除了雨丝、起伏的沙丘和被风吹拂的长长的黑暗走廊,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多美啊!纯净、狂野,还有别墅……我在这里感觉好极了。很奇怪,我觉得一切都很熟悉,物品的位置,气味,是的,我敢肯定,我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曾经住过这些房间,抚摸过这些家具,但又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琳妮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他怎么会想不起焦尔达诺呢?怎么会忘了此时此刻不过是一种缓刑?最终,他们必须释放那个囚犯,总有一天,正义会得到伸张,那一天,被关起来的人将是他们?
除非焦尔达诺有罪,除非他伤害了萨拉。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赶跑了她所有的思绪:里尔警察局的熟人丹尼尔・埃弗拉德。她犹豫着是否要接听,但应该有很重要的事。她向朱利安示意
“是我的编辑……”
她把自己隔离在厨房的门后,接起电话。
“你好,丹尼尔。”
“我找到了纳森.米拉雷,他的档案就在我眼刖,但这可不是在电话里随便说说的事。我们应该当面谈谈……”
琳妮远远地看着丈夫。他正在翻阅书架上的书,摆弄着家具上的物品,目光迷离地看向落地窗,仿佛在努力地回忆着。她低声说道:
“能简单说一下吗?现在去里尔对我来说有些困难,太晚了,而且我丈夫刚刚岀院……”
“我并不喜欢这种方式,但是……好吧,案件发生在1991年……”
琳妮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焦虑正在升级。
“纳森·米拉雷,十九岁,来自加来,无业,1991年2月因强奸罪入狱,一周后发现被一张床单吊在牢房里。他自杀了。”
“在牢房……你说,强奸罪?”
“是的,受害人芭芭拉·维亚尔,时年十六岁,根据档案,和你同岁……你们是好朋友。”
琳妮的胸口像被一个弹射的足球击中,牢牢地把她钉在地板上,切断她的呼吸。芭芭拉是她初中时最好的朋友,直到高中二年级,她们还在一起,后来这位好朋友搬走了一琳妮不记得她搬去了哪里。
“……事情发生在那年2月的敦刻尔克狂欢节。那天,你们一群五个女孩一起去参加狂欢,芭芭拉在一家咖啡馆遇见了米拉雷,就是马洛乐队现场表演的那晚。派对、酒精、人群……原本应该和大家在一起的你们,和其他三个女孩走散了。你发现你身边只剩下芭芭拉,而纳森.米拉雷整晚都黏着你们。那家伙提议带你们穿过海滩和沙丘,等周围就剩你一个人时,他向你的朋友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她拒绝了,你试图干预,就在这时,他拔出了一把刀……他限制你的行动,禁止你大声喊叫,强迫你坐在沙滩上,在你眼前强奸了芭芭拉。我这里有你朋友当时的照片,细节就不多说了。几天后,警察抓住了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