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伊转身对灵魂收集者说:“让他们看看吧。”她竖起大拇指和食指,“给他们表演一下闪电吧。这样他们才知道你是认真的。”
灵魂收集者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棒的想法。他再次露出牙齿,举起手,让所有的镜头都聚焦在他身上。佐伊觉得现在正是喝点酒壮胆的最佳时机,便拧开雅各布的酒壶盖,把剩下的酒都倒进了她的嘴里。灵魂收集者斜视着她,把他的手举到她的面前,打了个响指,让弧形的蓝色电流从拇指和食指间迸发出来。
就在这时,佐伊朝他吐了半瓶威士忌,酒的雾气和闪电相遇,变成了一个大火球。她瞄准的是他的脸,但火球落下来,吞没了他的胯部。灵魂收集者像一个睾丸着了火的人一样尖叫着,重重地摔在地上。佐伊抓起猫箱,冲出人群。
第6章
六
佐伊在人群中被戴着护具的手肘击中,从一扇旋转门中滚了过去。她发现自己出现在嘈杂的人行道上,这里挤满了等车的人,路上的车像是黏稠的淤泥,半天不见移动。她本想自己拦一辆出租车,但在这种交通状况下,追赶她的人可以慢悠悠地走过来,然后把她从后座上拽下来。
所以,佐伊跑到马路上,穿过拥堵的六条车道。她紧紧地抓着猫箱,但恶臭机器似乎因为颠簸而非常恼怒。她躲开一辆车上覆盖着铜管、木板和发条装置的蒸汽朋克面包车,又差点儿被一辆可口可乐的送货卡车碾了过去。卡车一侧的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一段动画视频,视频中北极熊在雪地里嬉戏,让每个人在圣诞节喝可乐。她经过一辆定制的皮卡车,车上是一个全息影像的裸体女人在床上跳舞;然后是一辆伟士牌摩托车,车上坐着三位年轻的中东男性。终于,她来到街道的另一边。她越过一个臭气熏天的坑,坑里有几个男人,他们正试图修复一条渗水的下水道。结果她的左脚踩在一块湿水泥地上,毁了一段还没完工的人行道。她绊了一下,摔了一跤,猫箱飞了出去,弹了好几下,恶臭机器在箱子里跳来跳去,发出嘶嘶的声音。毫无疑问,佐伊意识到,如果让它自己走的话,情况会好得多。佐伊没有理会愤怒的工人们的叫喊,她爬了起来,推开看到的第一扇门。
她闻到了油脂和咖喱的味道。她发现自己走进了一家挤满了人的麦当劳,店面挂着一个印着英文和印地语的招牌,门上贴着醒目的广告,宣称他们的汉堡都是用油炸蔬菜和印度香料做成的,绝对没有牛肉。她用肩膀挤过厨房的员工专用门,穿过在一排油炸机旁忙碌的印度少年,然后又推开另一扇门,出现在一个巷子里。巷子里有摊贩在兜售冒牌钱包、预付电话和AK-47冲锋枪。她穿梭于喋喋不休的顾客和小贩之间,他们用语速飞快的外来语讨价还价。
她拐过一个弯,看见前面有一群人,密密麻麻,她觉得自己可以消失在这群人中。这些人在一个城市公园里转来转去,簇拥在一堆冒着热气的快餐车上。附近有一个音乐台,有人在收拾设备,公园里的音乐会刚刚结束。佐伊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向人群密集得足以把她吞没的地方走去。她跑着,汗水在脸上快要结冰了。她感觉自己的肺里长出了刀片。她不应该状态这么糟糕,她十五岁就戒烟了。
佐伊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说着“让一让”,她穿过一群正在大笑的围在野餐桌子旁的黑人,这似乎是一个生日派对,佐伊想要消失在这群人中。她扫视着周围的人。十几名大学生戴着联网眼镜跑来跑去,玩着一些开放世界的电子游戏,互相投掷只有戴了联网眼镜的孩子才能看到的虚拟魔法火球,同时躲避着无家可归者的临时帐篷;她看到穿着皮大衣的日本女孩咯咯地笑着,她们看起来像是游客;一群印度孩子围着公园的长椅吃着从隔热的麦当劳盒子里拿出来的油炸咖喱球;两个无家可归的老男人在争论着什么;其他大部分人都站在卖烤肉串、比萨纸杯蛋糕和冰激凌油条的食品车前面。附近有另一辆推车在出售成袋的大麻,以帮助延续垃圾食品的贸易循环。
佐伊决定继续往前走,让更多的人挡在她和街道之间。她从一群喝醉了的人身边走过,绕过一个用绳子围起来的区域,一个胖乎乎的兄弟会男孩正在威胁一头神志不清、服了大量镇静剂的熊。她终于找到一个空的公园长椅,长椅的后面放着一段视频广告,广告中有一名头戴面具的男人拿着一把大刀,宣传他可以被雇用作为治安维持者、人质谈判员和保释担保人。她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把猫箱放在脚边。她试着去思考。
她没有能力离开这座城市,除了步行——很明显,她不能坐火车回去(这辈子都不会),她也没有办法用她的信用卡租一辆车。她也没有地方过夜——她的信用卡真的没有足够的额度来支付房费,即使加上威尔·布莱克沃特为了引诱她到这儿来的那笔钱也不够(他们可能因为这事笑了很久——区区五百美元就可以让他们的人质直接送上门来)。她可以试试搭便车沿着高速公路出城,希望有陌生人会带她出城,并且没有谋杀她的意图或者不会要求她以身相许来答谢,但这个概率真的比平时低太多了——新闻上到处是她的照片,而且她还正在被悬赏捉拿。她很想打电话给妈妈,但她会怎么做呢?开着一辆牌照被吊销了的破旧丰田车,从科罗拉多开十到十二个小时?哦,等等,那辆车现在已经变成冰冻池塘下鱼类的栖息地了。
佐伊把恶臭机器从猫箱里放了出来。它在长椅周围徘徊,希望能找到一只鸟来吃。但它不是个好猎手,当它看到离长凳不到五英尺的地方没有自然死亡的鸟后就放弃了,在地上躺了下来。佐伊抱起那只猫,紧紧地抱住它,想着该怎么办。她环视四周。耸立在公园旁不远处的美国银行大楼被一个三十层楼高的卡通版天气预报包裹着,预报显示下周会有雨。旁边的希尔顿酒店正在播放一段广告,宣传他们屋顶上的恒温游泳池。旁边的办公楼上在播报当地的新闻,先是在放某个小爆炸后的画面(玻璃碎片、残骸和一些震惊的观众),然后画面切换成佐伊那张又大又呆的脸。佐伊嘟囔了一下,傻乎乎地把那顶针织帽往下拉了一点,仿佛遮住眉毛别人就认不出她似的。她扫视着周围的人,想看看有没有人在注意她。
这座大楼还在播放她几分钟前下火车的视频。接着镜头切换到她拿着威士忌做的把戏,之后镜头切换到车厢里的视频,是一个经过他们去洗手间的乘客的开眼直播画面。这时公园里响起了欢呼声,她转过身,看到兄弟会的男孩成功地给那头熊装上了头锁。熊似乎有点恼火——
佐伊僵住了。屏幕上的图像显示她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然后图像转到一个后面的视角,紧接着是另一个更近的视角。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戴着直播摄像头,而她却试图消失在人群中。
现在每个陌生人都在盯着她看。她抓起猫,飞速跑开。
穿过人群和街道,走进一条小巷,里面全是踩着高跟鞋、戴着假发、穿着仿毛皮大衣的裸女。她绕过街角的一家典当行,那里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他们愿意出七万五千美元购买一个人的肾脏。她朝这片地方中唯一没有被灯光覆盖的地方走去:一座低矮、形状怪异、周围用绳子围起来的建筑区。她爬过橙色的栅栏,躲到一个巨大的金属垃圾箱后面,里面堆满了建筑残骸。她回头看了看她刚走过来的路……
灯光在十英尺高的空中盘旋,慢慢地向她靠近。这是一个嗡嗡作响的装置,大小和形状就像一个飞行的烧烤架,有两道蓝色光束穿透黑暗,扫视地面,寻找目标。
灯光照射到佐伊藏身的地方,她迅速跑开,无人机尾随着她,可能此时无人机已经把拍摄到的画面传给了她父亲的暴徒、治安官、那个流浪汉巫师,或者其他那些也想抓住她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的帮派暴徒。她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建筑工地,撕破黄色的警示胶带,鞋子时而陷进泥里,时而嘎吱嘎吱地穿过铺满玻璃碎片的地面。在她面前隐约可见的是一座砖块结构的建筑,看上去就像一座倾斜的公寓楼。事实上,正是这样,公寓华丽的主入口离地面有五十英尺高,入口处破碎的遮阳篷在微风中飘动。
佐伊看到一扇没有玻璃的窗户里射出微弱的光线,窗户低得足以让她爬进去。她成功地爬了进去,进入了她认为注定是建筑史上最不方便的建筑。恶臭机器终于受够了,从她的双手里挣脱开来,向走廊尽头的灯光飞跑过去。由于公寓倾斜,佐伊是站在一堵粉刷过的墙上,左边是铺着瓷砖的地板,右边是灯具和隔音板。她小心翼翼地穿过大厅,绕着脚边敞开的门走着。在她的上方是一排相同的编号门,只有体操运动员才能进得去。
从她身后传来耀眼的灯光和四扇旋翼发出的愤怒嗡嗡声——无人机跟着她进来了。佐伊慢跑进这座荒谬建筑的深处,踢开落在地板和墙上的碎片——大块的家具、破碎的台灯、损坏的马桶。她被一个灭火箱绊了一下,差点跌进地板上(准确地说应该是墙上)的一扇门。无人机现在正对着她,佐伊爬回灭火箱那里,猛地拉出灭火器。她朝嗡嗡作响的无人机走去,发出一声空手道式的叫声,然后扔出灭火器。这个空中小浑蛋被击中了,发出一阵火花,破碎的塑料散落一地。
当无人机掉落到地面的时候,有一捆包裹在锡箔纸里的东西从机器内炸了出来。出于好奇,她拿起这个锡纸卷。这个东西还是热乎的,有墨西哥卷饼那么大。
她打开了它。
真的是个墨西哥卷。她踢踢坏了的无人机,一扇旋翼还在塑料外壳里徒劳地旋转着。旁边用明黄色的字体写着:
直升机!
无论你站在哪里
都能吃到美味的墨西哥食物
下面是一个电话号码和下订单的网址。无人机本身被涂成了墨西哥国旗的红、绿、白三色,顶部还粘着一顶节日帽子。
她听到楼下大厅里有声音。
佐伊转过身去,没看见有人。微弱的声音从大厅尽头灯光的方向传来。佐伊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走着,墙在她走的时候越来越向左边倾斜,好像整个建筑物都有轻微的扭曲。她低声呼唤恶臭机器,她知道这样做对恶臭机器来说是没用的。她找到了光源,光从下面地板上一扇开着的门里倾泻而出。一架梯子的顶端清晰可见,显然是有人把它支在那里,好让人从旁边的公寓里下去,而不至于掉下去摔断脖子。恶臭机器停在门框边上,朝里面窥视。
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它。在一片模糊中,它消失了。
佐伊向它跑去,同时回头看了一眼,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人跟着她进了大楼。她走到敞开的门口,蹲下身子,看到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面满是阴影和瓦砾。她又呼唤了一遍恶臭机器,这是愚蠢的,因为即使它回应了,它也不会爬梯子上来(即使猫通常会爬梯子,但她很有信心她的猫不会)。于是,她只能爬下去,发现自己来到一间破旧的餐厅里。地板上的窗户都被震碎了,展现在眼前的只有淤塞的泥土和枯死的杂草。家具被扔在墙上。在她的上方,就在她刚刚穿过的门的右边,有一个带吧台的小厨房。两名身材高大、脏兮兮的拉丁裔男人把吧台当成了长凳,他们泥泞的工作靴挂在黑色大理石工作台上晃来晃去。佐伊转过身来,看见后面站着另外四个人。一个拿着大锤,一个拿着鹤嘴锄,还有一个拿着普通的斧头。第四个人是一个前臂文着西班牙语的粗壮男人,他一手抱着恶臭机器,一手拿着没有点燃的喷灯。他们都默默地站在那儿,昏暗的灯光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中世纪的酷刑地牢。
抱着她的猫的男人说:“你迷路了吗,小女孩?”
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她看了看梯子,但肯定没爬两阶就会被他们抓住。好像她可以不带恶臭机器离开似的。
佐伊疲惫地叹了口气,说:“有人在追我,我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你们这里……这个地方,很好。这是幢很大的楼,我可以重新找个房间。但那是我的猫,请你们把它还给我。”
那个矮壮的男人说:“我们不能让你这样做。”
另外一个人用西班牙语对他说了些什么,他也同样用西班牙语回答。
佐伊说:“把猫给我吧,求你们了。”
“然后你要去哪里?”
“去别的地方。求你了——”
她的电话响了。她想可能是有人来救她,就拿出了电话。威尔·布莱克沃特的全息影像又一次出现了,在房间昏暗的灯光下飘浮在手机上方。她周围的每个人都做出了反应,开始用西班牙语互相开玩笑。那个抱着佐伊的猫的矮胖男人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
佐伊挂断了电话。那个矮胖男人上下打量着她。
“你不是本地人,对吗?”
“对。”
“你没有地方住了?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所以你才打算待在这个几乎水平的房子里?”佐伊没有回答。相反,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想着自己是多么想找个地方躺下。她太累了。
他说:“我们和你做个交易。你想去哪儿我们就送你去哪儿,甚至可以给你点吃的。但你得先为我们做点什么。”
其中两个人开始用西班牙语和他说话,一遍又一遍地说个不停。那个壮实的男人提着喷灯做了个手势,对他们说:“闭嘴。”
他转身对佐伊说:“你得为我们所有人做这件事。”
第7章
七
在这栋楼的后面,一排活动房屋杂乱地安置在塔布拉拉萨市中心跳动的灯光所投射的阴影中。在其中的一辆拖车里,五名男子站在拥挤的客厅里。佐伊和里科——那个有文身的敦实男人——在卧室里。
里科笔直地坐在床上,佐伊说:“现在轮到头部了。别动。”
她将手机设定为扫描模式,并将它放在男子的右耳旁,慢慢地沿着他的脸绕了一圈。她检查了扫描结果,轻敲屏幕,保存。
“完成。”
里科问道:“这样就可以了?电话里有我的全息影像了?如果我打电话给某人,我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对吧?”
“是的,但是你会看起来只有一英尺高,出现在他们的手机上方。它不像《星球大战》,不能把你投射到房间中间。如果你想让别人一模一样地出现在你面前,你得在地板上放个投影仪,或者戴上联网眼镜。但那会让你看起来像个呆子。”
这件事他们已经进行半个小时了。经过长时间令人尴尬的讨论后,里科和他的同伙并不像佐伊想象的那样,是一群四处游荡的强盗。他们是第一批被雇来的拆迁人员,负责从这栋楼里回收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铜线、水管、未损坏的浴缸、马桶之类的。之前,这座曾经的公园景公寓因为没有任何租户而被下令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