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擅自占用地耸现在眼前,里面飘出的卷须状烟雾飘进了十二月阴沉的天空。在任何缓慢发展的灾难——飓风、洪水或战争——成为新闻之后,佐伊总是听到人们对受害者说这样一件令人愤怒的事情:“为什么那些人在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的时候不离开那里?他们为什么这么固执?”当然,这让人恼火,因为他们轻率地认为,每个人实际上都有自己的去处。如果你是这样一个人,即使是一家廉价的酒店,对你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奢侈,而你所有的朋友都已经有一大家子人睡满了客厅的地板,你所能做的就是蹲下身来,希望风暴在最后一秒改变方向。你别无选择。这就是贫穷的感觉——选择是你坐下来梦想拥有的东西,是你在有钱之后拥有的东西。因此,佐伊看到擅自占用地仍被完全占据时并不感到惊讶,尽管摩洛克的消息肯定在一微秒内传遍了开眼。如果居民们在恐慌中逃离大楼,并且设法避免在大街上被摩洛克接下来拿出的任何外来武器杀死,他们能去哪里?他们只能任由那些恰好关心他们的人摆布。一如既往。
佐伊从她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那座正在分解的建筑物前杂草丛生的停车场里,停着一辆浑蛋联盟的面包车。他们接受了她提供的工作,或者他们是来把想象中的海盗金币从地下挖出来的。不管怎样,结局都不会太好。
摩洛克的车队停了下来,几乎就在五天前佐伊与威尔·布莱克沃特和其他人举行露天会议的地方。佐伊看到的第一个站在一楼空地上的人是李,还有他的红色莫霍克发型男人。其他五名队员分散在他的两边。在他们身后是一群人——下楼来看发生了什么事的擅自占用地的居民。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想知道他们会发生什么事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带着武器——小刀、长长的烟斗——但他们或者那帮乌合之众都没有拿枪。由于摩洛克的小玩意儿,他们之前拥有的枪支大概都成了碎片——佐伊认为方圆几英里内没有完好无损的枪。头顶上有很多无人机,到处都像是嗡嗡的蜂箱声。偶尔会有几架小飞机相撞,摔成碎片,从天空中坠落。
摩洛克跳下卡车去见医生,专心地看着视频里医生给他看的画面。布莱克·斯科特走到佐伊面前,瞥了她一眼,似乎心不在焉地想确认一下她是否还固定在引擎盖上,然后摆弄起他的摄像机。
佐伊试图清下嗓子,同时吞下了血水。她用沙哑的声音说:“这太蠢了。”
“闭嘴,没有人喜欢吵闹的引擎盖装饰品。”
“你试图证明这些小玩意儿可以对付军队,但如果你杀害了两千名手无寸铁的妇女和儿童,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实际上,我们为这款设备找的客户需要知道它能做一件特别的事,他们只是要看看这个过程的效率。安静点,不然我就把你的整张脸都封起来。”
“你看到谁住在里面了吗?这些是你的人。”
“我的人?是啊,跟我说说种族歧视吧,百万富翁的白人女孩。你爸爸像牲口一样买卖婊子。与其从这个城市的垃圾中赚钱,我们还不如把它清理干净。用烟熏死所有的害虫。这里的,全世界的。刮掉藤壶,这艘船才能顺利航行。”
“我敢肯定,在摩洛克眼里,我们都是害虫,包括你。他告诉过你什么?他要把雷登产品卖给出价最高的人,然后和你平分现金?睁开你的眼睛吧。”
“哦,我的眼睛睁得很大。不是把雷登产品卖给出价最高的人,引擎盖装饰,那是住在拖车房的人的想法。不,这是决定谁能得到雷登产品,谁不能。这就是我们将要塑造世界的方式。”
摩洛克走了过来,看上去有些激动得发狂。
斯科特说:“救命!你的人质在跟我玩心理游戏。”
“哈哈!她可能只是想在你的那玩意儿上独奏。”他对佐伊说:“他很了不起,不是吗?看着他。你们差点就搞砸了这件事。但是,当白人在培养奴隶时,也在他们身上培养男子气概,培养最好的工人、勇士和控球后卫。所以感谢奴隶制,它保存了人类的男子气概,难道不是吗?”
斯科特说:“呃,我只是想说明,摩洛克表达的观点不一定是他组织中其他成员的观点。”
摩洛克告诉斯科特,他想要的镜头是他站在摇摇欲坠的大楼前,看到一排排惊恐的面孔。斯科特给这个场景找好了角度,画面又一次出现在高楼群的屏幕上。
摩洛克说:“一亿两千万收看世界末日开始的人,欢迎你们。在下一部分开始之前,我想提醒你们,如果有孩子在身边,就让他们留在那里,因为他们将会学到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重要知识。我身后是一座满是白蚁的建筑。哦,他们看起来像人,但别被骗了——他们所到之处,周围的建筑都开始倒塌。这里本应该是豪华公寓,看看现在,我们的全部文明,就像这样,这里就像一个世界的缩影,它的墙上有太多该死的白蚁。不怕,我有办法。这里,我来做个展示。不过,在这之前,让我们先把画面切换到安全联署的朋友那里。”
高楼上的画面切换到前安全联署总部手指形状的废墟上,那里现在挤满了黑衣警卫,他们可能希望手里拿着还能使用的枪,包围着他们的老板。有人把他从碎石堆里救了出来,他们挤在他背上的星状装置旁,想办法把它取出来。
摩洛克说:“三,二,一……”
一道闪光,噼啪一声,血肉飞溅。当一切结束时,一群骷髅聚集在安全联署总部的台阶上。
佐伊紧紧地闭上眼睛。周围都是尖叫声。除了摩洛克,摩洛克在笑。不是邪恶的笑声——她并不认为人们在现实生活中会这样做。那是发自内心的、不由自主的捧腹大笑,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看到一个胖子摔倒时笑的样子。
摩洛克说:“把肉从骨头上炸下来,就像用炖锅炖排骨一样。有效半径五十码。”他举起左手,又一次,他的机械手指变形了,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旋转着,变成一个模糊的打蛋器的形状。“这个范围是一百码。”
他们面前那座摇摇欲坠的建筑里的人慢慢走到周围的街道上,其中一些人终于开始逃命。其余的只是……等待着。他们知道自己没有希望逃脱摩洛克的魔掌。
佐伊吐了一口血,喘着粗气说:“不要,这证明不了什么。不要这样做。”
摩洛克笑了。他用枪炮形状的手指着她。斯科特拿着摄像机走过来,想把他们俩都拍进镜头。
摩洛克说:“跟你做个交易。你可以牺牲自己,我让这些人活下去。你愿意吗?我向你保证,我们正在全世界面前说这件事。这是你成为英雄的机会。一条命换两千条命。”
佐伊说:“无论如何,你会把我们都杀了。”
“所以答案是‘不’咯。那这样呢:我会救所有人,不过用你的猫来换,你愿意吗?你愿意牺牲一只猫来拯救这两千条性命吗?他们一半是孩子哦。”
“我不会玩你的游戏。”
“你明明知道你的选择是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每天都在做这样的选择。你并不比我更关心这些人。市中心的其他建筑都有军队把守,就像下一个我们要去的教堂,他们找来了一千名志愿者,把他们变成人体盾牌去保护它。这些人有谁?没有人。但你知道谁拥有这栋楼吗?你。而你派来的唯一保护就是一辆货车里的六个白痴。”
摩洛克转过身,大步朝着浑蛋联盟走去,他们六个人现在背靠在一起,武器——弩和剑——都准备好了,佐伊怀疑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用。
摩洛克等着斯科特把他们都拍下来,然后说:“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是,我要把我面前的每个人都烤焦。所以你们这群穿着道具服装、拿着玩具的人,可以英勇但是毫无意义地在爆炸后死去,或者可以现在走开,承认你们根本不在乎这群人,这是完全合理的——考虑到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会因为一半的机会得到购买冰毒的钱而割了你们的喉咙。我给你们五秒钟时间决定,五……”
他们不需要五秒钟。
李尖叫道:“还没结束呢,摩洛克!”然后他从腰带上抓起一枚烟幕弹扔到地上。爆炸产生了一团红色烟雾,这并没有掩盖六个人疯狂地奔向他们的货车的画面。当摩洛克倒计时结束时,这辆印着“浑蛋联盟”的黑色货车尖叫着逃离了停车场。
现在只剩下摩洛克、破败的塔楼和试图在一座几乎没有墙壁的楼里找到藏身之处的人群。
佐伊说:“求你了,都是女人和孩子,看看他们!求你了!斯科特,告诉他!这证明不了什么!”
摩洛克背对着大楼。斯科特找好镜头,这样就能看到他身后里面人群的恐惧。
摩洛克向佐伊和全世界发表演说:“‘妇女和儿童’,这就是他们在船下沉的时候说的话,是吧?‘妇女和儿童优先’?我以为你们想要平等呢。如果男人不重要,那就没人重要了。别跟我说什么拯救小孩子的废话。蛆虫变成苍蝇,这就是我在这里看到的情况——这里的人们不能自己吃饭、穿衣,只能像谷仓里的老鼠一样蹲下来避难。我怎么能让我身后的这些垃圾把基因库变得恶臭呢?饶了我吧。我是在找瘾君子和妓女抚养未来的瘾君子和妓女。够了。所有人都看好了,睁大你们的眼睛,记住在这里看到的一切。这就是将要发生的。你以为你所知道的关于权力的一切都将成为——哦!这他妈的——”
一架三英尺长的玉米卷形状的无人机撞在了摩洛克的脸上。
第59章
五十九
摩洛克抓起无人机,在人行道上砸得粉碎,半打硬壳玉米卷在他的脚边散落开来。
当他把飞机残骸扔到一边时,另一架玉米卷无人机撞了过来,这架无人机是白色的,上面装饰着一个卡通墨西哥辣椒的标志。在它后面是三架无人机,印有紫色和黄色铃铛的标志。摩洛克全力挥舞拳头和双腿屠杀着墨西哥食物,两亿五千万极度困惑的开眼用户在观看这一切。
无人机仍然不断地飞过来,每一架在空中的墨西哥食品送餐无人机,它们的导航系统都被黑了,并被命令尽可能快速地飞到摩洛克所在的确切位置。这一部分是佐伊的主意,即便这会让摩洛克狂怒地跑过去捏碎她的脑壳,她也不会介意这是她最后看到的场景。
摩洛克把无人机一架接一架地击毁,对着完全困惑的手下们发出语无伦次的命令,直到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三十多架以墨西哥食品为主题的四旋翼飞机的残骸里,大口喘着气,试图抑制自己的愤怒。他紧握的机械拳头上沾满了棕色和白色的豆泥和酸奶油。
他看了看残骸,说:“那是什么鬼东西?”
斯科特看了一眼人行道上食物的污迹,说:“有人点了这么多墨西哥食物吗?”
“把摄影机对准我。”斯科特照做了,然后摩洛克说,“好吧,我不知道是谁耍的这个小花招,但我正要——”
摩洛克的脸突然从高楼群的直播上消失了。
市区建筑物墙上的视频乱成一团像素块,最后组成了一个新的画面。出现在画面里的是戴面具的安德烈·诺克斯的脸。安德烈发出了漫画书中大反派般的邪恶笑声。
“傻瓜们!你们都上当了!我要感谢我的初级合伙人摩洛克,是他为我安排了这一切。这个男孩真的很喜欢墨西哥卷饼。”
镜头拉近后,安德烈出现在镜头中,他穿着超级反派的全套行头——和摩洛克的服装一模一样,只是遮羞布是红色的。此外,安德烈还戴了一个相当艳丽的红色多米诺面具,以及一顶镶有红色羽毛的大边黑色帽子。他正在抚摸一只黑猫。
摩洛克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从最近的建筑物上俯视着他的身影。
“这他妈是谁……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安德烈继续用轰鸣般的声音说:“正如我的助手和下属摩洛克所说的,我们是一个叫作火与冰的恐怖组织。塔布拉拉萨以及整个世界将感受到我们共同的激情和狂怒。”
摩洛克看看斯科特,又看看佐伊,然后视线回到这栋楼上。
斯科特在摆弄摄像机。“他们阻止了我们的直播,一定有架无人机在干扰信号。”
“如你们所知,”安德烈继续说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在这座城市的中心秘密建造了一个巢穴,也就是我直播的地方。那里坚不可摧,无论地面袭击还是空袭——正如你看到的,军队靠近会从墙壁上弹回去,就像沙鼠撞到推土机上弹回来一样。现在,看好了!”
画面切换到以前的火宫与冰宫的外部航拍画面,这是一架无人机在街道上空盘旋拍摄的,街道上挤满了逃难的市民和目瞪口呆地看热闹的人。与此同时,两座塔上的黑色防水布像舞会之夜的礼服一样纷纷脱落,静静地落在下面的街道上。
在每座建筑上,摩洛克都得到了他的火山玻璃蚀刻画,生动地勾勒出橘红色的轮廓,仿佛是从依然炙热的岩浆中切割出来的。斯凯尔尼克的员工们做得很好,这看起来确实像是黑曜石。但是,蚀刻画并不是摩洛克在工作说明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因为十二个小时前,一幅全新的效果图被上传到雕刻机上,雕刻机被设置成在每座塔的外墙上雕刻浮雕。在巴德把他和他的员工弄出去之前,这是他们唯一能让斯凯尔尼克同意去做的一件事。
在曾经是冰宫的高塔上,现在出现了安德烈的细节满满的画像,他戴着帽子和面具。只戴了帽子和面具。佐伊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安德烈全裸,也不相信她会看到他全裸,但是安德烈在这座建筑上的雕刻画是非常、非常慷慨的——考虑到他被赋予的身体上的天赋。
街对面的火宫里,没有摩洛克订购并支付的那张愤怒的巨幅画像,而是另一幅全裸画像。这幅雕刻画描绘的是摩洛克和他全身上下仅有的机器人手臂。佐伊从未见过摩洛克的裸体,她祈祷自己永远不会看到。在描绘摩洛克的生殖器时,这座建筑的人体雕刻图非常、非常吝啬。开眼的计算程序通过跟踪摄像头的移动和成千上万围观者镜头的缩放,瞬间就决定了人体雕刻上那个小小的特别部分是最值得注意的。
佐伊想,如果她不是在一个能毫不费力就把附近的人都蒸发掉的人的脸上看到这个表情,那么这个表情会很滑稽——他看起来就像一名棋手,在意识到他的国王已经被将死的时候,发现他喝的啤酒实际上是小便。这就是计划的第一阶段,他们简单地称之为“困惑”。就算没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摩洛克看上去确实已经很困惑了。佐伊咳嗽了一声,鲜血溅落在巨型卡车引擎盖的金属蓝色油漆上。她仍然不觉得自己这一边会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