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克点点头,说:“是的。去他的。带上她一起。”
佐伊坐起来,说:“可是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们想要你做的呢?”
摩洛克俯身,一拳打在她的下巴上,血一下子涌进了她的嘴里。她扑通一声倒在地板上,感觉舌头上刺进一块像碎瓷片一样锋利的东西。她在油腻的水泥地上吐出三颗牙和一团黑色的血,然后滚到了一边,正好被一只靴子踢在了脸上。佐伊的鼻子随着肠胃蠕动的吱吱声塌了下来,在她因为疼痛昏迷之前,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感觉到一只靴子砸进了她的胸腔,骨头像蛋壳一样裂开。


第56章
五十六
在佐伊的一生中,有四年时间她是不相信有恶魔存在的。那是从她六岁开始,她母亲告诉她电影里看到的可怕的外星人不是真的,直到十岁,她遇到了一个名叫贝拉、又大又胖又刻薄的女孩。
贝拉是班上的小霸王,有一次她把佐伊逼到保龄球馆后面,显然她完全是随机挑选的佐伊。她坐在佐伊的胸口上,用膝盖压住她的胳膊,她巨大的块头让佐伊很难呼吸。当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时,佐伊开始惊慌,当她惊慌时,贝拉微笑了起来。
这是佐伊第一次看到潜伏在人体内的那种黑暗的东西,一种以别人的痛苦和恐惧为食、在灵魂中蠕动的虫子。佐伊的恐惧和无助让这个人快乐到了极度兴奋的程度(在后来的几年里,佐伊会管这种感觉叫“贝拉高潮”)。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这对小佐伊来说是一个令她感到震颤的启示,一个比她当年在学校学到的任何东西都要深刻的教训。就在那时,四年级的佐伊·阿什意识到,是的,恶魔是存在的——不是贝拉,而是贝拉体内的东西。
随你怎么叫它,可以把它认为是大脑中一个古老的进化缺陷,它会因为残忍而被唤醒。但是不要说那个恶魔不是真的——佐伊在贝拉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非常真实、骇人,几乎没有人性。那是一种黑暗的、无意识的对伤害的渴望,只是因为害怕某些更强大的力量——父母、老师、警察,一个更凶狠的恶棍——而被抑制住了。久而久之,佐伊·阿什看到这个丑陋的寄生物是如何潜伏在每件事、每个人的背后,就像那些油腻的旧公共住宅区里的蟑螂,在熄灯的时候就会从墙里面爬出来。事实上,历史书只不过是人类试图控制这个恶魔徒劳尝试的记录罢了。
多年来,佐伊一次又一次地遇到这个恶魔。她从耶扎的眼睛里看到了它,当他把她按在烤炉上的时候;她在灵魂收集者的脸上看到了它,即使他的眼睛藏在黑色的护目镜下;她在鬣狗身上看到了它,当他在第一天晚上来到卧室准备杀害她的时候。
但她在摩洛克的脸上看到的完全不同。
这么多年,佐伊发现,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身体里存在恶魔,而正派的人在感到它要出来时会害怕。当他们在打了孩子或对配偶进行残酷的侮辱,由此感到一阵罪恶的愉悦后,会立刻将其淹没在羞愧之中,花上数周的时间去做好事,把那个黑暗、扭曲的东西拉回到阴影中。另一些人会编造一些故事,假装他们已经控制住了恶魔。腐败的警察在小巷子里虐待嫌疑人,告诉自己他们在做正义的事情,或者醉酒的人打破女朋友的下巴后去指责酒精(拼命地忽略释放恶魔的快感是他们喝醉的主要原因这一事实)。中世纪的牧师从尖叫的少女身体里扯出内脏,假装他们胯部爆发的愉悦是执行上帝旨意而获得的精神奖赏。每个人都把他们的残忍伪装成别的东西,而不承认他们是恶魔的奴隶。
但摩洛克不是这样。
摩洛克了解这个怪物,他拥抱它——通过它的眼睛看世界。五天前,佐伊还以为只有荒谬可笑的人才会为自己取一个漫画书中超级恶棍的名字,比如“摩洛克”。但现在完全说得通了。在那肌肉发达的身体里,没有“切特·坎贝尔”,只有恶魔。
只有摩洛克。
摩洛克没有浪费力气欺骗自己它是什么,他知道它想要什么,也知道它能得到想要的。恶魔永远不会停止。


第57章
五十七
佐伊睁开了她的眼睛,看见她的手腕现在被带刺的铁丝捆在前面,铁丝上沾满已经干了的血,那是铁丝陷进皮肉的地方。她吸了一口气,感到一阵剧痛,一根肋骨碎片刺进了她的右肺。她的整张脸都肿了,头感觉就像一个篮球那么大。她无法用鼻子呼吸。她浑身冰凉,寒风吹在脸颊和耳朵上。
她看看绑着的手,发现自己正在移动,朝一条繁忙的街道前进,行人在她经过时停住脚步并盯着她。她试图坐起来,但当带刺的铁丝刺进脖子时,她畏缩了。她尽量把头转过去,发现自己被拴在摩洛克的一辆巨型卡车的引擎盖上,就像一只动物从狩猎活动中被拖了回来。她的衬衫湿了,深红色的血一直流到腹部。
卡车在市区奔驰,佐伊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接着,她看到几个街区远的地方有一座气派的装饰艺术风格的雪花石膏建筑,佐伊觉得这座建筑的设计很大程度上借鉴了漫画《正义联盟》中总部的风格。前面停着至少二十辆威风凛凛的装甲车,挥舞着成串的枪管。身穿黑衣的武装警卫挤满了车子之间的空隙,安全联署的男男女女穿着用钱能买到的最好的军事装备,挥舞着为战场设计的盔甲和枪支。在卡车的引擎盖上,佐伊想象着自己在即将发生的交火中无助地被撕成碎片,但如果这意味着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以某种方式干掉了摩洛克,那就这样吧。
她被绑在上面的那辆卡车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停了下来,离安全联署和它那林立的黑色武器圈有几个街区远。第二辆和第三辆卡车在两边停了下来,右边那辆车上有一个被盖住的东西,大小和形状跟雪人差不多。两个肌肉发达、光着膀子的男人从那辆车的驾驶室里出来——就佐伊看到的,他们都不是摩洛克——把防水布往后一甩。车上放着一个按比例放大的小消防栓,是摩洛克之前在公园派对里拿出来的,使几百码内的每一把枪都失灵的小消防栓。
佐伊所在的那辆卡车的车门在她身后咔嗒咔嗒地响了几声,摩洛克大步走进视野中,斯科特手里拿着一架看上去很专业的摄像机。考虑到人行道上有几十名旁观者在拍摄(如果能在这个过程中吸引大量的开眼观众数量,每个人都愿意冒着在交火中被撕成碎片的风险),这似乎是多余的,更不用说头顶上嗡嗡作响的无人机像蚊子一样多。但是佐伊想,摩洛克和其他表演者一样,希望尽可能地控制影片的内容和制作。
摩洛克看上去极度兴奋,就像一个刚从漫长而不公的监狱判决中释放的人。他用脚掌弹跳着,舔着嘴唇。他扫视聚集在人行道上的人群,沉浸在他们的敬畏之中。
他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这些可怜的杂种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来看什么的。”
他看着佐伊,说:“你拿把铲子直接向下挖,你知道你会发现什么吗?”
她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引发了一阵阵咳嗽,伴随一阵阵的疼痛传遍了她的全身。
摩洛克说:“你会找到世界的尽头。我爸爸和我过去常常去房子后的地里挖十字弓的箭头。我们找到一个,他会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世界末日的遗迹。对印第安人来说,白人是他们的审判日。把这一切烧得干干净净,然后造出更好的东西。和之前欧洲的黑死病一样。瘟疫消灭了两亿人,杀死了所有的农民,他们生活在老鼠和污秽之中。你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吗?他们称之为文艺复兴的小东西。这就是事情如何运行的——就像一堆火,清理掉所有枯死的灌木,这样新的植物才会生长。”
佐伊吞下嘴里的血,说:“切特,听我说。这是你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你认为今天会发生的事……是不会发生的。”
摩洛克笑了。“我知道你和你的西装员工们打算干点什么。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这几天你像工蚁一样跑来跑去。我希望你已经给自己制造了一位超级英雄来和我对抗,也许我们还会在飞驰的火车上决一死战。我的意思是,有什么比两个得到强化的家伙在镜头前的战斗能更精彩地展示雷登产品呢?”
摩洛克转身,对斯科特说:“让我们开始吧,婊子!”
摩洛克在卡车前摆好姿势,斯科特用摄像机给他找好角度,这样就可以把血迹斑斑的佐伊作为背景。摩洛克抬头瞥了一眼最近的一座建筑,上面显示直播的倒计时还剩下最后几秒。
五……四……三……二……
倒计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斯科特的镜头,镜头几乎延伸到了市区的每一栋建筑物。在每个人面前耸现的是摩洛克的画面,他站在那辆巨型卡车的金属罩前,背景里是佐伊,正试图从鼻孔里冒出来的血淋淋的泡沫中呼吸。
噢,我看上去糟透了。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们。我,就像你们知道的,是摩洛克。让我以结束千年的枪炮时代作为庆祝活动的开始吧!”
摩洛克向他右边那辆巨型卡车上的人做了个手势。他们对消火栓装置进行了一些操控。这台机器嗡嗡作响,发出呜呜声,然后旋转起来,启动了。接着,发出一声巨响和一阵脉冲,佐伊发誓,脉冲在空中激起了十分明显的涟漪。斯科特转过身,把摄像机对准了安全联署的总部,一小支部队就驻扎在前方。
佐伊的视线被摩洛克宽厚而突出的肩膀挡住了,但她听到了爆炸、尖叫和旁观者奔跑的声音。她仔细向上看着高楼上的直播画面。安全联署总部前面的装甲车正在喷出火焰和黑烟,储存的弹药从里面喷涌而出。困惑的枪手急忙躲开,紧紧抓住受伤的手。
摩洛克和他的手下漫不经心地爬上巨型卡车,没过多久,佐伊就发现自己滚进地狱般咆哮的火焰中,男人们痛苦地呻吟着,辛辣的黑烟灼伤了她的眼睛。她咳嗽着,每一次痉挛都使她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卡车打着滑停了下来,那股冲力狠狠地把佐伊扔向前去,她被带刺的枷锁紧紧勒住。摩洛克跳出来,大步走到剩下的安全联署警卫中间,斯科特从后面拍摄他。其中一个警卫拔出一把看起来很锋利的刀,扑向摩洛克。这家伙反应敏捷,技术娴熟,毫不畏惧。摩洛克做出一系列动作,动作快得看不见,把那人撕成了两半。
然后他大步走向最近的一辆装甲车,一缕黑烟从后面冒出来。摩洛克握紧拳头,即使从佐伊的位置,也能看到他的不锈钢关节上那明亮的电弧波纹。他向后抬起拳头,猛击坦克。这时传来金属断裂的巨大响声和能量的霹雳声——一道蓝色的闪光亮得足以在佐伊的眼睛里留下余影。坦克立刻裂为两半,破烂不堪,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巨人踢了一脚似的,不停地旋转着。坦克里的四名武装人员被打翻在人行道上。
摩洛克尖叫且大声叫嚣着,他感受到了一个人变成了神的快感。然后他把手腕并在一起,产生了一道极其明亮的闪电,这次佐伊不得不闭紧眼睛。她听到了尖叫声,但她还是无法睁开眼睛。
可怕的声音持续了几分钟,最终平静下来,只留下旁观者的喘息声和哭声。佐伊大胆地看了看,只有烟雾、瓦砾和黑灰的污迹散落在通向安全联署富丽堂皇的总部的大理石楼梯上。在摩洛克的脚边,她看到了一具骨架的上半部分。
摩洛克踢着骨头走了进去,发现了似乎是唯一的幸存者,挣扎着站在同伴们焦黑的躯体中间。一个留着平头的老男人——是布莱克,他们在脱衣舞俱乐部地下室见过的首席执行官——他全副武装,和其他人一样,也在这支保卫安全联署的小部队中,和他的人肩并肩。
摩洛克站在他旁边,说:“伙计,我得告诉你,这真令人失望。听说你手下有一百多人,我以为你会把每个人都召回到你的总部,这样我就能一下子把他们都干掉。”
布莱克往台阶上吐了一口血。“我唯一的遗憾是,我看不到你是怎么被干掉的。但你这么蠢,我得说你总会有那一天的。”
摩洛克笑了,然后拿出一个看上去像金属海星的小装置,那些尖尖的小触手自动伸缩着。他把布莱克翻了个身,把那个装置按在他的背上,布莱克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装置扎进了他的身体。
摩洛克把他留在那里,大步走向第三辆怪物卡车,从里面拉出一个超大的装置,在佐伊看来就像一个卡通火箭筒。他把它对准大楼拱形的正门,再一次等着斯科特用摄像机找好角度。摩洛克扣动扳机,射出一枚炮弹,炮弹在离大楼几英尺远的半空中爆炸,射出一张巨大的黑色细线网,把大楼围了起来。
黑网在墙和柱子上越拉越紧,越拉越紧,直到数百条裂缝里喷出阵阵尘土。黑网不断地挤压,柱子和建筑四角在压力下弯曲。突然,建筑物内部爆炸了,像一个爆了的气球一样把自己吸了进去,黑网越拉越紧,直到参差不齐的大块石头、混凝土和玻璃被压成一团。不一会儿,只剩下一堆被压实的碎石和一些细电缆交织在一起,矗立在此时空无一人的地基中央,几根断了的水管在向空中喷水。灰尘散去后,佐伊看见黑网把那些混凝土、大理石和钢铁捏成了一只三十英尺高、伸出中指的手。
接着,摩洛克把一根电缆套在这根巨大的中指上,然后把布莱克拖上了台阶。他把电缆系在那个不停扭动、尖叫的男人身上,把他吊起来,让他在几分钟前曾是他的指挥部的废墟上方摇晃。然后,摩洛克爬过悬空的男人,站在伸出的手指上。斯科特拿着摄像机移动到“手”的底部,拍了一张低角度的照片,让摩洛克的轮廓映衬着灰色的天空,真正捕捉到了这庄严的场景。摩洛克抬头瞥了一眼最近的大楼,花了一点时间沉浸在他自己的雄伟形象中,这个场景正在通过所有大楼上的屏幕直播,并通过开眼传遍世界。
“我尊重那些为荣誉而战的人,就像我的朋友布莱克一样。剩下的你们这些城市里的安全联署的人,在装在你们老板身上的装置慢慢地把他的内脏烧毁之前,你们有五分钟的时间去救他。我要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了。我要做一些城市改造,我想你们会喜欢的。”
他们挤进卡车,没过多久佐伊又开始移动了。在他们身后,黑色卡车很快就挤满了曾是安全联署总部的中指纪念碑,人们纷纷出来帮助他们的老板。
她隐约听到摩洛克说:“好吧,我们去斯库特维尔擅自占用地吧。”


第58章
五十八
佐伊认为,作为一个目标,擅自占用地毫无意义。这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塔楼,里面全是瑟瑟发抖的穷人——把这里夷为平地证明不了什么事情,因为这个地方看上去可以被两个拿着大锤的家伙在一个周末铲平,但恶魔不是这么想的吧?她认识的那些霸凌者不会去对付其他霸凌者,他们更能从轻易的取胜中获得愉悦。佐伊尽量不去想,当目标是一只装满了两千名男人、女人和孩子的摇摇欲坠的水泥盒子时,一场“轻松取胜”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