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是这样的,人只是别人冒险的背景和道具。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我妻子存在的意义。她只是汽车挡泥板上的撞击声和凹痕,在别人激动人心的汽车追逐中被遗忘的时刻。事情就是这样,而且越来越糟糕。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你才那么想要击败摩洛克?”
“有更大的愿望。你知道塔布拉拉萨是什么意思吧?这个词的意思?”
“干净的石板[1],是吗?”
“我不是想讲历史来烦你。阿瑟和其他投资者抢购这片土地——他们需要逃离拉斯维加斯,因为……一些不道德的事情。所以他们的想法是,要建立自己的拉斯维加斯,像过去罪恶之城那样的拉斯维加斯,而不仅仅是老年人的迪士尼乐园。犹他州当时有一位疯狂的自由主义州长——无论如何,对他们来说,‘干净的石板’只是意味着‘没有规则’。但是朝鲜改变了阿瑟。‘干净的石板’这个词对他来说开始有了不同的意义。他希望这是一块对每个人来说都干净的石板,一个真正的城市。有工作,有清洁的空气,没有官僚主义……”
“听起来像小孩子才会有的想法。”
“阿瑟……有时很天真,他以自己的方式思考。但这太晚了——即使在早期,有组织的犯罪活动已经开始进入人们的生活,他们在第一家麦当劳、黑帮、黑市和人口贩子出现之前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换句话说,他们在阿瑟·利文斯顿之前就开始行动了。”
“没错。所以我认为这一切,整个雷登计划和关于超力量的愚蠢追求,他想了很多像他这样的人也想过的事——足够的资金和科技可以抹平社会缺陷,就像熨平衬衫的褶皱,像漫画里的超级英雄一样消灭犯罪,把这个地方变成一个乌托邦。但你知道事情没有按他想的那样发展。”
“没有,因为坏人想要保持现状。”
“也许有更多的原因。但也许我很天真,因为我无法摆脱全世界都在看着我们的想法。当他们在这里破土动工时,他们称之为未来之城,就像塔布拉拉萨,是世界未来的预览,每个人都在等着看它朝哪个方向发展。”
“太多的压力。”
“这是我们要去承担的,也是你要去承担的。”
“在我继承了所有财产的时候?”
“在你出生的时候。去睡一会儿吧。”
[1] Tabula Rasa意为“白板”,是一个认知论主题,原指一种洁白无瑕的状态。
第55章
五十五
佐伊睡了四个小时。她醒来的时候是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二的早上——最长夜晚之前最短的白天。她的马桶机器人在为她播放新闻,而每个直播都在从不同的方面报道同一个故事。从各种街头采访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塔布拉拉萨的人对于恐怖威胁分成了三个阵营:
A.正在撤离的人(足以堵塞通往城外的高速公路);
B.外出走动的人,准备好了摄像机,希望能捕捉到一些精彩的画面;
C.照常生活的人,因为这座城市还是这座城市,外来暴力威胁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请假休息。
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对于城市里的私人安全公司来说,这是黑色星期五。安全联署的人力被分散开来,因为每位顾客都要求额外保护。他们甚至丢弃了黑色领带和外套,换上了黑色的战斗装备(尽管佐伊认为他们在装备下面还是系了领带),每家银行、赌场和其他高收入目标都有几十名这样的护卫,但最能显示力量的是安全联署总部本身——成排的男人和可怕的黑色车辆,他们认为让自己的办公室被夷为平地肯定对他们的生意不利。
对佐伊来说,这看起来远远不够。
然而,最令人担忧的是两座教堂。数百名志愿者参加了这次活动,他们还集资雇用武装雇佣兵来提供帮助。这让佐伊觉得疯狂,不是因为她不信教,而是因为她知道,通过她在这座城市看到的那些科技手段,这些建筑可以在一周之内重新被建立起来。就让摩洛克把它们变成灰烬呗,谁在乎呢?如果有必要,上帝和安拉可以在旅馆里住上几个星期。但是,她想,这可能只是说起来容易。
她去穿衣服,发现自己又穿回了六天前穿的牛仔裤、漂亮的负鼠T恤和开襟羊毛衫,至少已经洗过了。她想象着验尸官在后半夜检查她的尸体,只注意到她死时穿着一条红色内裤,内裤正面写着“鲨鱼周”,屁股那面画着一只卡通大白鲨。
她经过时,卡尔顿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了。她问他是不是整晚都在那里等着,但他说他让坎迪在有人起床时提醒他,以防他们需要什么。佐伊觉得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奴役,但卡尔顿似乎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自豪,还问她想要点什么。
“嗯,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餐了……你最拿手的是什么?阿瑟最喜欢吃什么?就做那个。”
卡尔顿开始忙了起来,他好像做了一个精致的汉堡包,同时把煮熟的鸡肉、蛋黄,以及各种其他恶心的材料放进一个搅拌机里,把它们变成一种看起来十分可怕的物质。恶臭机器扑了过来,表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热情。显然,卡尔顿一定是自学了制作猫粮的食谱。这个汉堡原来是烤牛肉小馅饼,上面有洋葱酱、培根和花生酱,全都包在裹有薯片屑的炸面团上。佐伊觉得这是一个人被抓之后吃的东西,不过在早餐时吃这种可怕的食物肯定会让她今天晚些时候被拒绝进入天堂,所以也挺值得的。
佐伊朝舞厅走去,手里拿着浓缩咖啡,来到一个安静得可怕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新油漆、饼干和烧焦的化学品的气味。此刻,圣诞老人的工作间只属于她一个人,巨大的毛毛虫正静静地睡在房间中央。佐伊抿了一口咖啡,走到全息显示屏前,上面显示着一长串名字难以辨认的物体。在佐伊看来,菜单上的文字像是俄文,有倒写的“R”之类的字母,出于某种原因,威尔实际上知道如何读俄文,但他告诉佐伊,菜单上的字大多是胡言乱语和杜撰的。
她轻轻滑动了一下菜单,里面有数百个项目,每个都代表一个小工具。她一直向下滑动,直到屏幕列表到了最下面。
在那张难以辨认的菜单上,最后一张简图旁边简单地写着:佐伊。
她的咖啡杯在嘴边停住了。
这是新出现的吗?它是整个列表中唯一的英文单词。埃科看见了吗?威尔呢?他们为什么没有提过?
吴在她身后说:“你来了。我们得排练一下逃跑计划。”
“逃跑计划?”
“如果都失败了,这是整个计划的最后一个分支——我们称之为Z计划——就是我让你坐上一辆车,把你尽可能送得远远的。”
“或者我们确保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怎么样?”
“我们不是神,不能控制宇宙,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为带来的一切做好准备。跟我来。”
他们来到车库,一辆装甲车正对着车库大门。巴德买的蓝色宝马逃跑车现在停在一个角落里,被人遗忘了。可能是一辆价值十万美元的汽车,但他们已经决定不再需要,所以它就像廉价的玩具一样被丢弃了。这简直是疯了。
吴说:“上车。”
“我不知道我们需要在这里练习什么。如果失败了,你抓住我,然后我们一起上车不就可以了。”
“你不能设想我还活着,或者还能帮你逃跑,你需要知道如何启动车辆的紧急程序。我们不能假设你在当时能立刻弄清楚,因为我们知道那一刻整个地方会着火,在你周围倒塌。”
“天啊,吴。”
“佐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惊讶。像我和威尔这样有战争背景的人了解你不知道的世界。在那些混乱的时刻,你所依赖的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颠倒了。英雄原来是懦夫,反之亦然。你最周密的计划失败了,最随意的即兴发挥却挽救了你的性命。朋友原来是敌人。最后,佐伊,你什么都不能相信。你只能去准备另一个计划,一个接一个。进去吧。”
佐伊坐进驾驶座。仪表盘和挡风玻璃的显示器都亮了起来。
“好吧。是不是有语音指令,或者——”
门自动砰的一声关上了。
车库门开始向上滚动。
佐伊以为她说了什么或按了按钮。她把手从方向盘上移开,扫视了一下仪表盘。
“呃……取消,停止。停止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汽车。”
相反,汽车向前倾斜,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朝还在开着的门飞驰过去。
“停!嘿!停!”
那扇门还没有腾出足够的空间让汽车通过,但那辆装甲小轿车不打算等了——它冲了过去,车顶刮擦着上升的门。第二扇门是完全关闭的,但没关系——装甲轿车猛冲过去,大块的碎片掉落在引擎盖上。
“嘿!停!车!停止驾驶!停车!刹车!关闭引擎!停——下!!!”
汽车没有回应。佐伊抓住方向盘,踩下刹车——这两种动作都应该能自动将汽车的控制权交还给她,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这辆车驶入了车流中,穿梭于早班通勤者和来自富人区的专业人士之间,他们喝着茶,化着妆,正赶往市中心的办公室度过又一个普通的星期二。汽车进入郊区,飞快地驶过教堂、家庭餐馆和大麻药房。佐伊突然明白了他们要去哪里。
她开始恐慌起来。
她试图大声呼救,恳求另一名通勤者挡住这辆车的道路,或者让它驶离前进的方向。但如今的汽车都是隔音的,每个司机都像在一个封闭的泡泡里,他们听着音乐和轻声细语的公共广播节目,通勤者担心停车问题,还有办公室政治,努力回忆是否把垃圾拿到了路边。这些小小的担忧让我们忘记了大的事情。他们不知道距离只有两英尺远的一个年轻女人在拍打窗户,嘴里发出大声的哭喊,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汽车现在穿过郊区,向城里开去。佐伊不顾一切地用双脚踢着驾驶座的窗户。玻璃弹了一下,轻微震动着,但没有破损。这种玻璃是用来承受反坦克火箭的,所以即使她有电动工具,这也将是一个要持续一整天的任务。但她仍然努力着,因为这就是她生活的写照。她踢了一脚乘客那边的玻璃,踢了一下挡风玻璃。谁知道呢,或许一块玻璃在制造过程中出现了微小的缺陷,或者是一条看不见的裂缝,或许它会在自动驾驶中触发警报,导致汽车停止或偏离航线。
但它没有。
随着市中心的建筑物逐渐出现在眼前,她看到了地平线上不祥的黑色倒计时。她猛击仪表盘,砸碎了玻璃面板上的读数、地图和后视镜,希望能损坏一些关键部件,让汽车在离目的地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而不是在摩洛克翻修过的酒店门口。尽管有了一些损坏,这辆装甲轿车还在平稳地行驶,就像按照设计者设计的那样。他们的工作做得很好——她小小的恐慌在费尔法克斯大街冷漠的汽车海洋中漂过。
两个车门立柱像长在挡风玻璃上一样,坚固无比。佐伊尖叫着,哭泣着,扯掉了驾驶室侧门上的塑料内板,发现里面只有坚固的金属。汽车放慢了速度,平静地驶进火宫,转向一个通往一扇沉重钢门的斜坡。当车靠近时,门开了——他们,当然,在等她。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驾驶室的那面车窗上已经有了一片粉红色的血迹,那是佐伊拳头上的血。当门被猛地拉开时,佐伊正用手捂着脸,她的手指关节差不多碎了,因为她试图用拳头击碎车窗。
靠在门口的是摩洛克,他穿着一套可笑的超级反派服装,这套衣服很可能是他花了六位数的价钱设计的(一套黑色服装,被剪去了很多,露出了他的大部分躯干,点缀着钴蓝色的挑染和一块巨大的亮蓝色遮羞布),还有一个他称作布莱克·斯科特的副手。
摩洛克看起来有些怀疑。“我要受罚,他并没有撒谎。把她弄出来。”
斯科特把手伸进车里。佐伊把自己往后推,用脚踢着伸过来的手,把自己紧紧地贴在乘客座的门上。接着那扇门被猛地拉开,她摔了出来,跌在满是油渍的混凝土上。有人笑了起来。
一个穿着靴子的人把她推倒。她的胳膊被拉到身后,她感到有什么金属物体缠住了她的手腕。
摩洛克绕着车转了一圈,低头看着她,说:“这就是你盲目信任别人的后果。你们这些利文斯顿的人,让叛徒继续在你们中间活动。看,组织就像人一样,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如果你的组织容易受到不忠的感染,它就会灭亡。”
佐伊在地板上哽咽着说出“谁”这个字。
“现在不重要了,是吧?”摩洛克对站在旁边的人说,“她做了植入手术吗?她体内有什么东西会攻击我们吗?”
那个在阿尔曼多死亡那天检查了他尸体的大胡子男人——摩洛克称他为“医生”——俯身看着佐伊。
他研究了一下手里的小玩意儿,说:“不,她是干净的,没有被改造过。”
摩洛克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
斯科特说:“看起来太简单了?”
“是的。我们的人在他们的庄园里偷偷改变了汽车路线……他们应该知道才对。”
斯科特说:“妈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真是个了不起的演员。”
佐伊翻了个身,想坐起来。她的手被某种铁丝捆着,但感觉很松。如果她能腾出一只手……
摩洛克说:“不对,他们不会冒险让她来真的。”
“嗯……也许她身上有窃听器或追踪装置,我们无法发现?新的小东西?”
医生插话道:“如果有,它还得发回一个信号。这座建筑是个隔离区,我们把一切都屏蔽了。”
摩洛克问:“她的屁眼里没有一颗小炸弹吗?”
医生只是耸了耸肩,明确表示如果有的话,他早就会提到这件事了。
摩洛克说:“也许为了确认一下,我们应该用鱼钩钩进去,把她的内脏掏出来,再把她翻个底朝天。”
斯科特说:“伙计,该出发了,我们要准备好配合倒计时。现在只要把她的头踩进她的肚子就行了。”
“她可能知道些什么,即使她不知道自己知道这些。”
“那就把她关在笼子里,我们走后让医生来对付她,让他重新连接一些神经,把她的身体变成酷刑室。”
“好吧,就这么办。等等——不……”摩洛克又眯起眼睛,显然这是在转动脑子里的齿轮时显露的表情,“不,那是他们希望我做的。不管他们有什么计划,都是把她弄到我的总部,然后我们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打赌这就是重点。”
斯科特开始不耐烦了。“伙计,你可以坐在这里,一整天都在自己猜测。事实上,我打赌那才是他们最想要的。你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担心她的问题,而不是盯着你要去夺取的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