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面传来一阵低沉的震荡声。然后，地板开始晃动。两名逼近的暴徒都必须稳住自己坐在会议桌上。
摩洛克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罩上。他看上去苍白虚弱，却比佐伊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快乐。他现在是在户外——事实上，他就在利文斯顿大厦的正门外面，站在那儿，两只铬合金手臂闪闪发光。旁边就是他的打手们停着可笑的老虎摩托车的地方。摩洛克正在摆弄他的新右手，好像在做调整。然后他把手举起来，铬合金手臂变形了——两根手指旋转、合并、变长，手和前臂变成了某种武器。
摩洛克用他枪炮一样的手臂瞄准那幢建筑物，开火。
没有火药的爆裂声，只有一种刺耳的尖叫声，像叉子划过瓷盘的声音。一枚炮弹疾驰而过，在它身后留下一道明黄色的尾迹，仿佛它在行进中点燃了空气。炮弹击中了大楼，地板再次摇晃起来——这种强大的冲击力量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甚至在七十层的高楼上都感受到了震颤。
屏幕上，摩洛克笑着说：“我感觉好多了，医生。”然后他再次瞄准射击。
这又一次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大幅度的晃动。他沿着地基走了几步，瞄准，又一次射击。这次路上正好有一辆车，停在路边。射弹穿透金属，就好像那辆车是一个充气玩具，然后穿过后面的一根混凝土柱子，击中了里面的建筑物。这似乎是一种随意的、轻微的破坏行为，但佐伊很快意识到，摩洛克并不是为了听到它发出的声音才击碎玻璃的。他对准的是地基的一些特定地方。
整幢大楼都摇晃起来。一名暴徒说：“那个狗娘养的疯子！他在一个接一个地击毁大楼的支撑柱！他要把这座塔楼像树一样砍倒！啊！哈！”
剧烈的晃动！
轰隆！
佐伊尖叫道：“我们现在就在那栋楼里，傻瓜！我们得离开这里！”
“你不能离开，蠢货。这是摩洛克的命令。”
轰隆！
“你们需要我！我知道怎么出去！这里有紧急出口！”这是一个谎言，但对佐伊来说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太好了。“要么我们都死，要么我们都活下来，这是仅有的两个选择！”
“那我们都得死，”左边的暴徒平静地说，“奇怪的是，你现在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又一次向她靠近。
佐伊看着面罩上的直播画面，仔细地计算时间。她看着摩洛克走向下一个地方，寻找下一根支撑柱。
他举起胳膊瞄准——
她跳上会议桌，开始向门口跑去。两个人都伸手去抓她，然后——
剧烈的晃动！
轰隆！
建筑物摇晃得太厉害，三个人都摔倒了。佐伊爬起来，沿着桌子跑，然后跳下来，朝门口跑去。其中一名男子朝她扔了一把椅子，她刚穿过大门，椅子就击毁在门框上。
她滑了一下，停下来，把大门关上，大声说：“锁上！”
她向大厅电梯的方向跑去。
从她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嘿！佐伊！”
她转过身，发现埃科从楼梯口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她还穿着红色的裙子，但已经把那顶愚蠢的假发扔掉了。
“这边！”
佐伊跑过去对她说：“这里有七十层，我不可能那么快下楼的！”
“我们往上走！”
埃科跳回楼梯口，开始用力向上爬。建筑物摇晃着，吱吱作响，这一次几百扇窗户发出了爆炸声，窗框扭曲变形，震得粉碎。灯灭了。
她们两个来到屋顶，佐伊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她们要么从大楼边上跳下去，要么从楼顶上滑下去。然而，她发现一架黑色直升机的旋翼给刮着风的屋顶带来了更大的风，机身上面印着利文斯顿企业公司愚蠢的八字胡标识。
这幢建筑物现在明显倾斜了。她们向直升机跑去。当她们到达直升机那儿时，威尔·布莱克沃特打开驾驶舱的门，大声喊道：“你知道怎么开直升机吗？”
她不知道。
他示意她们无论如何都要上来——埃科坐在副驾驶座上，佐伊坐在后排。威尔胡乱地按着一些按钮，埃科弯下身来大声建议，到底仪表板上的哪个杠杆会让机器飞起来。
建筑物在震动，这次它没有停止。
有一种刺耳的噪音，就像世界末日一样。
他们在往下掉落。
第43章
四十三
直升机开始向前倾斜，佐伊被甩到前面，紧紧抓着埃科的椅背。她从直升机前窗很清楚地看到利文斯顿塔笔直地倒塌，好像整幢大楼一下掉进了暗门里。周围的一切都被滚滚的灰尘和飞舞的玻璃遮住了。
威尔猛拉操控杆，吼叫着对那台机器发出指令，但这对它的飞行轨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直升机不停地以一种令人担忧的角度向前倾斜，佐伊确信他们很快就要翻个跟头掉入雪崩般的碎石中了。然而，直升机盘旋着，摇晃着向前，机头仍然朝下。他们没有一头栽进旋涡里，而是水平地——直接朝街对面的一座办公楼冲去。
威尔拉起操纵杆，跺着油门踏板。佐伊能感觉到他们正在爬升，因为他们要撞上的那栋楼的窗户正从挡风玻璃上往下快速降落。突然，他们看到屋顶上的沥青地面和管道，看上去离得很近，像是可以触碰到，旋翼的阴影在楼顶表面掠过。一群鸟从屋顶上起飞，其中一只立即被旋翼击中，粉碎成一片鲜血和羽毛。佐伊听到直升机里有人在尖叫，然后意识到是他们所有人发出的声音。
然后他们飞过了大楼，再次俯视街道，仍然在向前倾斜，失去了控制。行人指来指去，奔跑着，对他们来说，一个街区外塔楼倒塌的声音，现在与直升机旋翼轰鸣的噪音交织在一起，像是要把空气撕成碎片。终于，直升机的前端抬了起来，地平线进入视野。但一切都太迟了——下一幢建筑物布满了玻璃窗，他们似乎没法避开了。佐伊几乎没有时间注意到他们将要与一个巨大的圣诞老人相撞而死。
它站在一个三十层楼高的甜甜圈里，确切地说，是一座三十层楼高的玻璃建筑物，形状像一个立起的甜甜圈。这是一家购物中心——从窗户后那些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人拿着购物袋的数量可以判断出来。威尔猛拉着操控杆，可能想试图避免撞上建筑物，让旋转的螺旋桨在一家莱恩·布赖恩特女装店大开杀戒。但是这意味着他朝着甜甜圈中间飞了过去，同时意味着他不偏不倚地对准了站在甜甜圈中间十层楼高的圣诞老人塑像。圣诞老人雕像是一件喜庆的东西，它慢慢地旋转着，肚子在街道上方欢快地摇摆着。它不是全息影像。
佐伊永远不会忘记当直升机的螺旋桨开始锯向圣诞老人的脖子时发出的噪音。这座雕像是中空结构，玻璃纤维之类的材料覆盖在一个薄薄的金属框架上，被刀刃划破的声音是一连串的砰砰声和刺啦声，就像一个精灵家庭被割草机碾过一样。其中一个旋翼啪的一声断裂并飞了起来，在购物中心的玻璃墙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伤疤。
他们现在正在坠落，在空中翻滚。佐伊被甩到一边，悬挂在安全带上。她有一个短暂的想法，她希望她偷了一个之前那几名暴徒的头盔。直升机驶离损毁的圣诞老人雕像，现在地平线在挡风玻璃外旋转。威尔不再抓着操控杆，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抓住了附近的任何东西，向坠机屈服，试图为撞击做好准备。
然后是砰的一声，轰隆，窗外突然变成了黄色。
一个巨大的冲击使得佐伊的头撞在她旁边的窗户上。然后是一种可怕的噪音，就像快速的加农炮声，剩下的旋翼在猛击地面时被撕成碎片。接着，佐伊头朝下，然后又朝向右边，身体向上，在安全带的拖拽中被甩来甩去。直升机的残骸慢慢地滚动着停了下来。
发动机发出呜呜声，然后熄火了。
后来，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们都躺在直升机的一侧，佐伊和埃科在底部。外面传来隐约的尖叫声。威尔喘了口气，用手捋了捋头发，然后对自己点了点头，好像是在确认这件工作已经做得令他满意了。
他问：“大家都没事吧？”然而他并没有去看看大家是不是真的没事，就开始解开安全带。他从驾驶舱的侧门爬了出来，门正对着天空。
他把手伸向埃科，说：“我们必须离开，他马上会来。”
佐伊检查了自己的四肢，确保它们还在本来的地方，没有以奇怪的角度伸出来，然后爬出了直升机。她听到空气溢出的声音，被撞毁的飞机正缓慢地下降，这多亏了四个黄色的塑料气囊，它们在撞击前就在机身周围充气了。佐伊爬上直升机机身的最高处——或者说是它的残骸，机尾折断了，旋翼现在只有四根短而粗糙的残片——发现它们落在了一个停车场的屋顶上，就在甜甜圈购物中心的阴影里。
他们身后留下了一串撞毁的汽车，其中一个松动的旋翼刺穿了附近一辆空的校车。佐伊不知道哪个会给回家的孩子们带来更大的精神创伤：被毁掉的校车还是旁边那个二十英尺高的圣诞老人头颅。它侧躺着，一只眼睛不见了，鼻子因为着陆而被撞了进去，在被直升机的旋翼削掉身体后，它开始翻滚。圣诞老人的其他部分仍然站在旁边，无头的身体仍然在巨大的水晶甜甜圈里缓慢地旋转和摆动。
远处，一团尘土填满了利文斯顿大厦曾经矗立空中的缝隙。
第44章
四十四
佐伊试着跳下去，却笨拙地从那块鼓胀的橡胶上滚了下去，滚到人行道上。她立即被几十个人团团围住，他们疯狂地用手机和开眼摄像机给她拍照，然后把他们自己的脸也凑到镜头里。佐伊试图摆脱这张蜘蛛网。
埃科走了过来，看上去有点头晕目眩。“呼！我们做到了。”
埃科把手伸向佐伊，佐伊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埃科抓住佐伊的右手腕，举起她的手，用佐伊的手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说：“击掌庆祝。”
“哦，没错。”佐伊环顾四周，“我们能……叫辆出租车吗？”
威尔说：“等一下，我来弄一辆车。”威尔拿出手机，环顾四周，轻敲了几下控制键。
一辆随机的掀背式小车当时正开上停车场的坡道，突然转向，径直朝佐伊开去，而开车的那个睁大眼睛的女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驾驶座的车门自动打开，汽车漂移到佐伊身边，把司机甩出车门，摔到了人行道上。
威尔说：“上车。”
佐伊看了看那辆车，又低头看了看那位目瞪口呆地躺在地上的中年妇女。
佐伊爬上那辆车，回头看了看，说：“对不起，我要花五百万美元买这辆车，今晚会把钱打到你的账户上。我很抱歉——”
三人都挤了进来，车子飞快地驶出坡道，纵情飞奔。他们驶入车流中，发现街上一片混乱——警报声和尖叫声，人们呆呆地站在街上记录倒塌后的场景。被劫持的汽车在人群中穿梭，甚至冲撞到人行道上，把他们带离了灾难现场，救护车从另一个方向呼啸而过。不久他们就来到郊区，到了比弗高地。那里一切都很平静——市区里的问题到这儿仿佛停止了。他们来到豪宅的大门，还有那个愚蠢的老虎圈地。
卡尔顿打开巨大的前门，佐伊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吴冲过去迎接她，说了一些她没听清的话，然后开始匆忙地谈论安全问题。他们封锁了整个庄园。埃科和威尔在说着什么，听起来他们非常慌乱和忙碌，但很快他们就结束了谈话，让庄园准备好抵御摩洛克强化怪物的入侵。佐伊只是迷迷糊糊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威尔现在正在和她谈话，他说她母亲很好，她在德雷顿堡的警察局，但他们需要把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说着一些方案，还有和巴德一起的专业人士，他们可以让人消失，不被找到。他说在摩洛克派人去找她之前，他们需要尽快采取行动。但是佐伊一直没有停下，她穿过门厅，经过高大的圣诞树，几名负责房子的员工现在在梯子上更换圣诞树上一些坏了的灯。这些可怜的人幸运地认为他们仍然生活在一个给圣诞树换灯泡非常重要的世界里。佐伊坐在楼梯最下面的一级台阶上，把头枕在两腿之间，尽量不昏倒。
威尔停止了说话。卡尔顿现在就在那儿，问她需不需要水，找个医生或者洗个热水澡。她一进门，这些人就像蜜蜂一样围着她转。她只是想让他们离开。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她浑身的血液轰鸣着流过她的耳朵，她浑身冒汗，心跳加速，全身发抖。
她看见阿尔曼多，脸像蜡像一样，他摊开四肢躺在地板上。
当佐伊看到妈妈确信自己会被埋葬，脸上写满了可怕的恐惧时，她第一次意识到死亡是一件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实事情。当摩洛克意识到自己拥有神的力量时，她看到了他脸上那种残忍而无言的喜悦。因为这是佐伊送给他的。
佐伊看见一双黄色的眼睛正在回望她。一声喵呜，恶臭机器在她的膝盖间躺了下来，佐伊把她的脸贴在它的脸上。四周一片寂静，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走了，或者威尔、吴、埃科和卡尔顿都站在那里等着她回过神来。她不在乎。
几分钟后，鞋子的咔嗒咔嗒声向她传过来，不知怎的，她从这机器人一般的步伐中知道那是威尔。他像一座雕像一样默默地站在她身边，过了一段难熬的时间，然后他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这让她吃了一惊。
终于，他说：“这一切都是我想要避免的。”
她冲着他尖叫：“你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吗？你知道吗？或是就这样让它发生？你这个该死的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我知道阿尔曼多会在荡入顶楼窗户的时候中弹吗？我知道摩洛克会在截肢手术后还能把大楼摧毁，把我们困在里面吗？不，佐伊，我不知道。我知道这个计划有很大的可能性出错吗？是的，我知道，我也说过。”
佐伊的头垂到两膝之间，泄了气。
她低声说：“我这就走。我应该在第一天晚上就这么做。我要带一些钱和我的猫消失，我要改名字，去国外。我和我妈妈会有足够的钱重新开始。”
“那是你的选择。”
“闭嘴，别再跟我说话了。我不需要听你的，而且我不会再听你的了。除了齿轮和数字，你身体里什么都没有。我要用我的余生来忘记曾经遇见过你。”
威尔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她得到的回应。他们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佐伊闭着眼睛，抚摸着她的猫。
威尔轻声说：“阿瑟·利文斯顿……对我来说是家人。他是你的生父，但他在生活中对我而言就像父亲一样。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多。在阿尔曼多身上发生的事……我知道那种感觉，因为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人们在我面前死去。你只认识他三天，我和你父亲一起度过了十五年。只有现在，在你看到这一切时才明白我们其他人在失去你父亲时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