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曼多伸出手,掌心朝上,那里有一个黑色的东西,看上去像一只大昆虫——大约有半美元那么宽。它轻轻地发出呼呼声,从他手里飞了出去,嗡嗡地朝那座废弃的建筑物飞去。
很快,画面转换到微型无人机的视角,无人机在距离地面约十英尺的空中上下浮动。它越过三个穿着教堂服装、戴着精致帽子的女路人,来到冰宫,停了下来,在一群在门口抽烟聊天的守卫上方盘旋。当它扫描警卫的面孔时,图像在屏幕上闪过。然后其中一名男子转身要进去,当他打开门时,无人机迅速俯冲了进去。
昏暗的大厅映入眼帘,在所有的老虎机和牌桌都被洗劫一空之前,那一大片地方显然曾经是个巨大的赌场。剩下的就是一大片污渍斑斑的地毯,上面放着暴露在外的电源插座。无人机对房间进行了某种扫描,一条垂直的蓝线扫过屏幕。它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做一些计算,然后,房间里的各个地方出现了一系列飘浮的红色圆锥体形状。当警卫走过地板时,其中一个红色圆锥体随着他移动,仿佛从他的眼睛里发射出来一样。另一个红色圆锥体来自墙上的监控摄像头。
威尔说:“无人机正在实时追踪附近每个人和摄像机的视野。因此,它可以给阿尔曼多提供确切的路径,让他顺利进入并不被发现。他只要避开红色区域就行了。”
佐伊说:“只要他有安静的鞋子,而且不臭。”
然而,剩下的四名武装人员聚集在入口处,没有这样的通道可以通过。这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了。佐伊听见阿尔曼多说:“行动吧。”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跑车驶过冰宫的入口,车窗都是彩色的。它的发动机发出一种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原始声音:一台巨大的内燃机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令人生畏,十六个汽缸在同步的轰鸣声中点燃汽油。守在门口的四名男子回头看到一辆布加迪奇龙缓缓驶过,这是一部传奇的梦幻机器,即使在一个满是艳俗汽车的城市里,它也能在一个街区外惊掉人们的下巴。它在隔壁的旅馆前停了下来。它发动引擎,路面在恐惧中颤抖。
驾驶室的门开了,露出一双光滑的腿。一位美艳夺目的金发女郎从车里走了出来,她身上唯一的一件衣服是件透明的红色薄纱连衣裙——这件衣服的设计要么给人一种穿衣者没有穿内衣的错觉,要么就是这并不是错觉。那个女人是埃科,戴着金色假发和太阳镜,吮吸着一根棒棒糖。
威尔说:“我只想说这是她的主意。”
她的计划是绕着车转一圈,然后弯下腰看看后备厢,但他们谁也没想到这辆车实际上没有后备厢。所以埃科即兴发挥了一下,她有点笨拙地弯下腰,好像在检查引擎,尽量不让自己太靠近发动机,要不然会把她的假发给点着。
在阿尔曼多的指示下,代表四名警卫视野的红色圆锥体朝布加迪的方向摆动,并被锁在原地。其中一名男子甚至拿出手机拍照。阿尔曼多穿着溅满油漆的工作服,径直走到他们身后,悄悄地溜进了门。
他走进曾经是冰宫赌场的空房,在两台摄像机的红色视野中穿行,来到了曾经是赌场洗手间的地方。他把背靠在门框上,等着警卫和他的红色圆锥体走过,然后悄悄溜进附近的楼梯口。
佐伊拍了拍自己的手机,切换到她妈妈与劫持者的直播画面。镜头正在松树间向前推进,背景音乐是鞋子踩着雪发出的嘎吱声——男人和佐伊的妈妈在树林里悠闲地散步。她的母亲可能认为她正在度过一个美好的星期日。阳光明媚的冬日,崭新的雪在松树枝上摇晃,友好的陌生人开着一辆装满酒精的车。劫持她的人低声说了什么,她笑了。
佐伊的五脏六腑都打结了。她希望附近有洗手间。
威尔说:“深呼吸。缓慢均匀地呼吸,吸气五秒,呼气五秒。用你的腹部呼吸,就像你在肚子里制造一个空气婴儿。然后在你的脑海里反复思考这个计划。”
“我完全忘记了这个计划。”
威尔没有回答。
她又看了看妈妈的直播画面,然后说:“你的父母还……在吗?”
威尔犹豫了一会儿,说:“父亲还在世,在弗吉尼亚州。”
“我想你的母亲去世了吧?”
“我十六岁时,她自杀了。”
“哦,我很抱歉。”
她又切换回阿尔曼多的直播画面。他轻轻地爬上楼梯,艰难又缓慢地走着。佐伊注意到他把鞋脱了。尽管如此,一块吱吱作响的地板就足够暴露他了。
佐伊说:“你和你的爸爸亲近吗?”
过了好一会儿,威尔才说:“不。”
一阵沉默。佐伊向挡风玻璃外面看去,扫视着在利文斯顿大厦入口处徘徊的行人,寻找任何可能是她要见的摩洛克的追随者。
她说:“我一直和我妈妈很亲近。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生了我。我觉得她更像姐姐,但我身边的大多数姐妹都合不来。”
“我父亲有一根铁链,如果我的衬衫熨烫得令他不满意,他就会用它来打我。而且他似乎更喜欢衬衫没熨烫好的时候。他让我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离开,告诉我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还说她对我来说太胖了。”
“呃,我也经历过这些,在我继父那儿。”
威尔看了她一眼,说:“我知道。”
佐伊说:“你早上醒来,害怕去学校,因为其他孩子折磨你,然后在放学的时候,你害怕回家,因为那些等着你的东西和人。”
他点了点头,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屏幕上,阿尔曼多正安静而有力地推开一扇通往屋顶的门。他走到屋外,迎着凛冽的风和阳光,塔布拉拉萨的摩天大楼在他的周围若隐若现。赌场的屋顶是一个巨大的空游泳池,里面只有融化的雪水和几个月来被吹来的各种碎片。佐伊在那附近至少看到了一只死鸟。
威尔用肘碰了碰她,她放下手机抬起头。利文斯顿大厦正门外面一阵骚动:
三个人骑着老虎停了下来。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当他们越走越近时,才发现他们骑的是定制的摩托车,每辆车的车身上都有一只咆哮的老虎,它们的脚在滚动的过程中不停地蹬着地面。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只是佐伊到达这座城市以来见过的第四荒谬的交通工具。摩托车冲破黄色警戒线,几乎整齐地停好。三个穿着皮裤、肌肉发达、赤膊的男人下了车,每个人都戴着摩托车头盔,大步走向利文斯顿大厦的主入口。旋转门是锁着的,但其中一个人抓起一扇门,把它从铰链上扯下来,把四扇门抛到身后的人行道上,玻璃破碎并落在入口黑色的装饰石上。三个人消失在大厅里。
佐伊试着听从威尔关于呼吸的建议,然后说:“你从来没有让我看那个硬币把戏。”
“你该走了,没有理由让他们等待。”
佐伊最后看了一眼直播画面。阿尔曼多穿过冰宫的屋顶——在佐伊看来,他是独自一人。当他慢跑着通向玻璃游泳桥的拱形出口时,画面一直在跳动,那座桥会把他带到约五十码外的火宫和摩洛克总部的屋顶上。
佐伊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吧。答应我,如果我回不来,你要照顾我的猫。”
“我保证……我会雇个人来做这件事。”
佐伊走下了车,意识到她可能会以一种她在一周前从未预料到的方式死去:壮烈地,在她拥有的一幢摩天大楼里。


第39章
三十九
摩洛克的三名追随者就站在大厅中央,站在镶嵌在黑色大理石瓷砖上的巨大金胡子的正上方。大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佐伊的网球鞋发出胆怯的吱吱声。
她走得差不多近的时候说:“你们好。”
他们没有回答。
佐伊拿出手机,召唤出威尔·布莱克沃特半透明的投影,然后说:“希望你们别介意,威尔不相信我能独自完成这件事。”
没有人摘下头盔,每个人的表情都藏在深色的面罩后面,但随后三个人的面罩上都出现了一张脸——同一张脸。这些面罩其实是屏幕,每一个都显示着摩洛克苍白的脸,那是他病床上的实时影像。
在同时播放的三个直播画面中,三位摩洛克齐声说道:“哟,哟,哟,看看是谁把一个女人带进了一场男人的争斗里。我们一起散个步吧。”
佐伊对此已经做好了准备,当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时,她向大门的方向后退了一步。胳膊上那一圈瘀伤露了出来,那只粗糙的手抓在上面,手臂上的绷带不停地跳动。佐伊咬着嘴唇,心里想她对这一切是多么厌恶。
摩洛克的视频脸说:“你要去哪里?波利,带着这个蹩脚的演员去电梯那儿。”
这种可能性没有被讨论过。
威尔在电话里问:“你要带她去哪儿?”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们进了电梯,佐伊发现她又看到了街道——电梯是装在玻璃里的吊舱,吊在大楼的外面。其中一名男子按下一个按钮,佐伊绝望地看着人行道从他们脚下落下,她感到自己的肚子在上升——世界上所有能帮助她的人现在都在她的脚下离她远去。他们一直往上,一直往上,直到这座参差不齐、尚未完工的城市就像她脚下的一具庞大的建筑模型,在薄雾中忽隐忽现的高楼耸立着。她想象着伸出手去,用手把那些建筑物扫到一边。就……把所有的这些都抹去,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顶层的电梯门打开了,他们朝大厅走去,来到两扇看起来有不祥征兆的黑色大门前。
大门被锁上了,但手机上的威尔说:“应该能用你的语音指令来打开,只需要说‘开门’就可以了。”
她照办了,门锁应声打开。房间里有一张黑色的花岗岩会议桌,桌子的表面蚀刻着利文斯顿公司的标志,上面再一次镶嵌着金色的图案,还有那愚蠢的卡通小胡子。这是装饰中最不可笑的地方。其中三面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水族馆,里面有很多两英尺长的小鲨鱼(佐伊立马觉得,这不是阿瑟·利文斯顿的风格)。其中一条鲨鱼游了过来,开始徒劳地咬起玻璃来。剩下的墙是一扇巨大的弧形窗户,可以俯瞰整个塔布拉拉萨。佐伊想象着阿瑟和他的西装员工们在这敲定交易,同时看着下面那些忙碌的蝼蚁的样子。佐伊突然想到,这正是威尔两天前想要见她的地方,当时她把大家都带到擅自占用地去了。那个男人本想让她坐在这个乌云笼罩、周围全是鲨鱼的房间里。出于某种原因,她现在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了这个男人。
从随从的面罩上,三位摩洛克说:“好吧。既然你对谈判这么有兴趣,布莱克沃特先生,我想我应该带我们去阿瑟进行肮脏幕后交易的房间,那个用来想出漏洞欺骗像我这样实诚人的房间。所以,我的条件是这样的,没有细则。佐伊交出黄金代码,佐伊的母亲重获自由。我切断佐伊的脊髓,让她瘫痪,然后把她埋在棺材里,装上摄像机和成千上万只蟑螂。下个月,我在塔布拉拉萨所有高楼的屏幕上直播佐伊的下场。然后我用雷登技术永远统治地球。”
威尔·布莱克沃特的全息图说:“嗯,我想我们得从某个地方重新讨论一下。我——”
“闭嘴,萝莉男。在这个对话继续之前,我需要证据证明她带来了黄金代码。”
“当然,就在这里。”威尔的全息图指着佐伊的头说,“我们花了一段时间才弄明白,但在阿瑟去世前的几个月,他听到一些消息,说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在他身上。所以他在这里为小佐伊安排了一个秘密的会见。她被带到医生那里,进行过一系列复杂的脑部扫描。对吧,佐伊?”
佐伊已经完全不知道威尔是什么意思了,但她说:“是吧?”
“佐伊和我们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阿瑟对佐伊进行了神经蚀刻。他把雷登系外量子超级电容器的原理图和软件驱动程序直接印在了她的脑组织上,所以黄金代码就在她的头盖骨里——阿瑟把她变成了一个活的硬盘。”
佐伊很确定这是个谎言,除非她在一次重要的谈话中走神了,但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出威尔到底想要怎么样。
摩洛克说:“这是你编出来的吧?”
“仔细想想。阿瑟不想让佐伊的生命受到威胁——而从她的神经组织中提取信息的唯一方法就是通过她的自愿合作。杀了她,信号就会丢失,数据就会从宇宙中永远消失。如果她感到痛苦,这种情绪活动就会使信号变得模糊,从而无法获取。这都是精心设计的,以防出现这样的情况。在检索数据的过程中,必须让她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同时保持清醒。代码提取可以立刻开始,只要有任何量子数据扫描仪能够读取三维神经刻蚀就可以了。”
摩洛克说:“所以你带了这个小玩意儿了吗?佐伊的妈妈可是非常希望你们带了。”
“不幸的是,阿瑟唯一拥有的量子数据扫描仪在仓库爆炸中被毁了。”
“对你来说挺方便的,但对佐伊和妈妈来说,这就不太方便了。”
“但还有另一种提取数据的方法,只是需要更长的时间。佐伊,躺在桌子上。”
威尔即将要做的事情事先并没有告诉过佐伊,这让她非常惊恐。尽管如此,她还是相信那个人是有计划的,因为他的脑子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制订计划之外,什么也不做。她爬上会议桌,然后笨拙地仰面躺下。
威尔说:“一定要让你的手下离得足够近,这样才能录下清晰的声音,不要发出任何干扰的声音。我会远程激活神经进行数据上传,佐伊将开始以音频波形的形式从她的声带中播放数据。记录声音,并解码成二进制,你就能获得代码。现在,对于你的耳朵来说,这个波形听起来就像佐伊在发出一系列尖锐刺耳的声音。整个过程大约需要六十分钟。我正在激活音频波形。”
佐伊盯着天花板,想弄明白威尔接下来想让她做什么。
他说:“好的,我已经启动这个进程,你应该马上就能听到佐伊传送的声音了。”
佐伊默默地等着。
“现在的任何时候。”
佐伊终于明白威尔想让她做什么了,她开始发出声音:“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摩洛克通过三名追随者的面具,默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在我们等待的时候,我去看看我的屋顶上发生了什么事。”
最左边的追随者面具上的摩洛克切换到另一个画面,一群赤膊的人正在安装机关枪。他们在一个屋顶上,这个屋顶和几分钟前佐伊刚刚看到阿尔曼多走过的那个非常相似。
佐伊停止尖叫,坐到桌子上,突然无法呼吸,同时她还无法控制住自己说了声:“不……”
随着佐伊听不到的命令,枪手们蹲下身子,小跑着穿过火宫的屋顶,躲在一对黄黑色相间的起重机中间。佐伊认为这两辆起重机看上去就像两只机器长颈鹿。佐伊数了一下,六个人——不,是八个人——当他们奔向连接他们屋顶和冰宫的玻璃桥时,身上的皮带扣和皮带噼啪作响。他们把自己的身体贴在空荡荡的游泳池弯曲的墙上,凝视着干涸的游泳桥,那里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和红色衬衫的小圆点正大步朝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