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音也一直看着尸体。”吉冈说道,“没人有机会往腰带里塞东西。”
“所以这应该就是鸠山留下的。”阿音道。
“快看看鸠山写了什么,是不是和他的死有关。”八重泊催促道。
重兵卫仔细阅读了鸠山的信,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这真是一封奇怪的信,鸠山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了,但他根本没提到杀害他的凶手。”
我家世代为八重家家臣,我进入八重家也有十三个年头了。
我第一次进入八重家觐见家主还是在幼时,场面历历在目。也是从那时起,我就明白我身为武士,要为忠义之道献出生命,也就是为了八重家献出生命。
如果说八重家是一棵树,那我们这些家臣就是根。
树木越繁茂,表明根越茁壮;而根扎地越深,树木才能获得更多的养分。
今日,我这小小根须愿意深入黄泉之中,为八重家的壮大、延续贡献最后一丝力量。
我的所作所为皆出自自己本意,并没有受到谁的指使,只有这样对八重家才是最好的。
阿音小声地说道:“比起遗书,我觉得这更像是凶手的自白书。”
吉冈在边上也点头道:“我觉得阿音说的对。”
重兵卫陷入了沉思……
这是今夜出现的第一具尸体,在他们未曾留意的死角,还会
出现新的尸体。
女子倾心之事
“小霞,你在干什么,帮我穿个线吧。”大婶说道。
被喊作小霞的女子连忙丢下手里的活,拿过大婶手里的针线,对着豆油灯,将线穿好。
“你刚才在干什么呢?”
“我在记点东西。”小霞回答道,“我记性不太好,把重要的事情都记下来,省得忘了。”
“我们这样的小铺子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大婶说完,低下头开始缝补衣服。
小霞到小酒肆做工已经快一年了,酒肆除了小霞,就是大婶和她丈夫,外加一个十三岁的小伙计。小霞明白大婶是怕她浪费纸墨,但她用的都是捡来的废纸,墨也是自己买的劣墨。不过她没有辩解什么,只是躲到角落继续写写画画。
文字真是奇妙的东西。记忆会褪色,但只要化作文字,无论过多少年,只要文字鲜活,就能还原当时的情景。
小霞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偷学到文字,能记下诸多事情。
她用废纸钉成簿子,近来记的最多的是关于一个男人。
倒不是她春心萌动,而是这个男人——泊,确实将她撩拨得太过分了。
泊总是光顾这家平平无奇的酒肆,坐在角落,然后目光就一直放在小霞的身上,如果有酒鬼纠缠小霞,泊也会出手,不过他从不在酒肆内惹事,他会先说几句话。同样一张嘴,小霞就想不明白泊为什么总有道理,能说动酒鬼,将他们带离酒肆,然后这些酒鬼下次来酒
肆的时候便再不会纠缠她了。
久而久之,众人仿佛认定小霞是泊的恋人。小霞也不反感被一个美男子庇护,但两人却不是恋人,泊却好似很享受这种尚未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关系。
泊每次来也会给小霞带些礼物,自从她拒绝过珍贵的礼物后,泊送的就都是些小东西,比如小点心、彩陶杯子、一支毛笔,小而精致,更加合少女的心意。
小霞一有闲暇,泊就会约她出门一起逛街,有时是去看戏,有时是去看看山水。
小霞和泊在一起,从没感到无聊过,她觉得自己时刻都沐浴着春风。相处中,小霞也意识到泊似乎不是个小贼,小霞能感觉到泊进过学,时不时出口成章,待人接物也透露出家教。
有些生长在云端的人,就算跌落凡尘,在污泥里滚上几滚,高贵也不会有变化。
小霞曾问过泊,他究竟是什么人。但泊没有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
那一刻,就在提起家人的那刻,小霞注意到泊流露出一丝落寞。
某次泊将小霞从戏院送回酒肆时,正遇到酒肆的大婶起夜回来,大婶等泊走后,拉过小霞。
她问道:“你和他究竟怎么样了?”她压低了声音,“别说你没看出来,泊可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你千万别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
大婶见小霞没有回答便接着说道:“你要是真心喜欢他,我就把你送回乡下去,他只是把你当作玩物,很
快就会厌倦。你要是动心了,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小霞小声嘀咕道:“才没有。”
“与其被他玩弄,还不如趁他对你有兴趣多要些好处。”大婶道,“比起情爱,这些反而是最实际的。”
“好了好了。”小霞往里面跑去,不想听大婶说话。
大婶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我的话虽然不好听,但都是为你好。你也不想青春不在之后,依旧在臭烘烘的小酒肆给人端菜倒酒吧?”
这一天之后,大婶再没有管过小霞,只是在她与泊出去时,用眼神暗示。
身份悬殊的恋爱注定得不到祝福,小霞自己都有些摇摆不定。
一次逛街时,小霞突然发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漂亮啊。”泊笑嘻嘻地说道。
“只是因为我好看吗?天下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就只围着我转?”小霞气呼呼地说道。
“好看的人是很多,但我眼里只有你一个。”泊说道,“而且名字也好听。”
“这不就是个普通的名字吗?”小霞随口说道。
但泊却认真道:“没有,有些名字就是比别的名字好听,比如霞,光听这个名字就能想象到绚烂的晚霞。身处黑黑的屋子,趴在窗边,向外望去,正当太阳快沉没时,绽放出最后一丝光亮。一瞬间,天空都被染成了深红色,像一片红色的海洋,红得几乎滴血。直到太阳慢慢从地平线上消失,周围的光也慢慢被黑暗
代替,一切回归宁静,在天的另一头挂着一轮蓝月。”
小霞听别人说过,已故的父母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仅仅是因为她出生在傍晚。
“再比如我的名字泊,就是游遍江河湖泊找到心可以停留的地方。”泊看着小霞说道,“霞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名字。”
“那以后泊对我也是很重要的名字。”小霞红着脸说道。
不知为何,从那天起,小霞如同喝了迷魂汤一般,心里只有泊了。
大婶眼见小霞渐渐沉溺于情爱之中,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不由得对小霞苛刻起来。
盂兰盆节前几天,小霞想要告个假。
“盂兰盆节本来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大婶板起了脸说道,“你的亲人不都离世了吗,江户也没别的亲人。更何况,这样的日子,在外晃荡的人也不少,我们酒肆的生意也比往常更忙。你与其在外面,不如留在酒肆。”
“可……”
大婶说道:“盂兰盆节这天你要是不在酒肆,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大婶的一句话堵住了小霞的嘴。
她似乎只能失约了,不对,她还有一个办法。
盂兰盆节在每年农历七月十五日,也称盂兰盆会、中元节,是追祭祖先、祈祷冥福的节日。据说盂兰盆节期间,鬼门关大开,鬼王允许鬼魂们回到人间与家人团聚。
家家户户都会有迎魂火、送魂火的活动,还会准备马牛。这里的马牛其实就是黄瓜与茄子,将四
根麻秆或者掰折的筷子插入黄瓜和茄子里,当作马牛,然后将它们与供品一起放在神龛周围。
黄瓜被视为快马,祈祷亡者快点回家;茄子是走得慢的牛,让亡者慢点回去。
小霞戴上泊送的珍珠吊坠,换上漂亮的衣服,偷偷溜出酒肆。
夕阳西下,河面上已经漂着一些河灯了。
在太鼓声中,男女老少穿着浴衣起舞,这就是盂兰盆舞。传说,最开始是现世的人们模仿了这几天免于受地狱之苦的亡者们手舞足蹈的样子,现在已经演变为一种习俗。
由于放灯、游玩的人络绎不绝,街边自发出现了不少摊子,零嘴、首饰、玩具,应有尽有。
泊在摊子上买了萩饼。萩饼的材料和做法很简单,把大米和糯米混合起来,往里面加各种馅料就可以了,据说吃了可以驱邪。
小霞咬了一口萩饼,豆沙的甜味立刻充盈了口腔。
两人没有吃晚餐,但各色零嘴已经填饱了他们的肚子。
随着夜深,两边的商户都挂上了样式各异的灯笼,杂耍的人也多了起来,在街边各显神通。
小霞最喜欢看人转伞,伞上还放了一个球,随着杂耍艺人转伞,球也跟着滚动,却不会掉下来。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把戏,但小霞却看得目不转睛。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前面更热闹。”泊拉着小霞往前走。
小霞还是第一次有空出来享受城里的节庆生活,看什么都稀罕。
乡下可没有城里
这般热闹。
“哇,你看,那边的灯好漂亮。”小霞指着前方说。
按习俗,今夜是要放河灯的,密密麻麻的河灯摆在河中,随流而下的奇景被称为“灯笼流”。因此,街上有不少出售河灯的摊子,放河灯原意是为了寄托哀思,但发展到后来,河灯越做越精致,有些人甚至以此斗富。他们会制作各种精巧别致的河灯。一盏灯可能就够升斗小民几年的生计。
泊问了问河灯的价钱。
果然价值不菲,河灯的价格抵得上小霞一年的工钱了。
小霞听后一吐舌头,讪讪道:“我们还是要一盏普通的吧。”
“我买给你吧。”泊直接掏钱买下了河灯。
他拿着河灯,带着小霞准备去放。
他们穿过正在跳盂兰盆舞的人群,走向河边。突然,泊身子一顿,猛地拉住小霞往前跑去。
“怎、怎么回事?”小霞差点摔倒。
“不要回头,跟着我。”
小霞似乎看到有人在追他们,泊带着小霞往曲折的小巷或人群中跑,想要甩掉后面的追兵。
两人冲入游行的队伍中,如同两条鱼逆流而上。他们被人流冲开,小霞被人群夹杂着往前走。等她摆脱人群时,泊已经消失不见了。
小霞不知道谁在追泊,也不知道泊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街头乱转。
因为泊在躲避人,小霞想他会跑到僻静的角落,所以她也特意往那种地方跑。
在幽暗的小巷内,小霞
借着月光看到前面有人影,但不是泊。
热闹的节日背后有点阴暗的角落再正常不过了,本来小霞一个少女绝不会孤身一人乱窜,可她为了找泊一时间忘了这一点。
两三个浪人站在巷底,地上还有一个人躺在血泊里。看起来是这些浪人将酒醉的行人拖进巷子抢劫,如果行人敢反抗,就会得到一顿痛揍。
浪人就是脱离籓籍后到处流浪、居无定所的武士,这些人多因犯了错误、遭受排挤才离开主家的,为了生存,有些人就会从事违法之事。
小霞想趁浪人武士没有发觉前离开,她小心翼翼缩起身子往外退去,但越小心越容易出错,她不慎踢到了杂物,发出了声响。
“谁在那边?”浪人问道。
小霞不敢再耽搁立马往外跑。可一个少女怎么跑得过武士。小霞很快就被围住了。
“哟,居然还是个小姑娘。”对方笑着说道。
“我什么也没看到,让我走吧。”
“被我们抓到,你还想走?我们好久没有开荤了。”
“不,不要过来。”
“今夜还很长,我们会好好疼爱你的。”
小霞想跑却被人抱住,对方的手不安分地在小霞身上乱摸。小霞拼命挣扎,但男人的手就像铁钳一样牢牢箍住了她。
“凑近了才发现这小姑娘真是好颜色啊。”
“你轻一点别把她弄伤了。”
“之前吉原那边的老婆子不是说想要几个小姑娘吗,她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你先
不要乱动了,完好的货物才能卖出高价。”
那只不安分的手停了下来,但小霞的后半生仿佛就在这几句话中被决定了。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柱直冲脑髓,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浪人绑了小霞。
就在这时,有人出现了。
“救救我。”小霞求救道。
泊终于来了。
“你们快放开他。”泊已经拔出了刀。
刀锋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哟,架势倒是不错,待会见血了可别哭着叫娘。”浪人也拔出了刀,“小子,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泊不愿和这些人多说什么,举刀向前。他的剑术比浪人好太多了,要不是怕误伤小霞,只一个照面就能打倒三人。
几个呼吸间就有一个浪人被挑落了刀。剩下两个浪人护住伤者,他们知道自己遇到了硬茬,再是一番缠斗,又有一个浪人受了伤,但泊依旧完好无损。
“算了,今夜算是我们错了。”浪人们丢下小霞跑了。
“都是我的错。”泊说道,“我不应该松开你的手。”
小霞不住地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泊将小霞紧紧地搂在怀里:“我要娶你为妻,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当夜,小霞把自己全身心交给了泊。
深夜,小霞从床上起身,穿上衣服。
“你要回去?”泊不解地问道。
“对,我不能彻夜不归。”小霞说道。
泊见小霞去意已决,也披上了衣服:“我送你回去吧。”
小霞想到之前的事
情,便同意了。
盂兰盆节已经结束了,街上一片狼藉,寂静无声。
小霞依偎着泊慢慢走着。但在距离酒肆还有一个街口的地方,小霞停下了脚步。
“好了,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没差多少路了,我送你到门口吧。”
小霞小声地说道:“别,他们要是看到一个男人深夜送我回来会说闲话的。”
“那你路上小心,万一遇到危险就大喊,我就站在这里。”
泊以为小霞是害羞,怕被人撞见,于是没坚持送小霞到门口。
两人相拥之后,小霞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尸体如柳枝摇摆
“我受不了了。”八重桥的一个部下雾谷喊道,“我要离开这里。”
“我说过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离开这里。”重兵卫重申道。
“可我又不是凶手。”雾谷说道,“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根本没进到里面去。难不成我还能隔空杀了鸠山吗?”
雾谷的确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但在黑暗中,他也有可能偷偷溜进去。毕竟光靠那么一点点光亮,照不到所有人。但雾谷说对了一点,任何外人都不能瞒过其他人从门进入屋内。
八重泊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说只有我们三人有嫌疑?只有我们才应该留在这里?”
八重泊这段话立刻打消了对方的气焰。
“属下不敢这样想。”
雾谷虽然是八重桥的部下,但名义上也是八重泊的人,这个时候,他不愿违抗八重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