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兵卫注意到众人看这把刀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便开口问道:“这刀有什么怪异之处吗?”
有人回答道:“这刀的样式和数十年前八重家的刀一样,而且我们进来时不是都被搜过身,大家都没有带兵器吗?现在凭空出现了一把数十年前的旧刀,这也太奇怪了吧。”
阿音会意说道:“你是想说八重家的先祖提着当年的旧刀杀了鸠山?可他为什么要杀鸠山呢?”
“也许是鸠山对八重家不忠。先祖杀人总有他们的道理。”
这不是四角楼第一次发生诡异的命案了。在二十年前,那时八重泊都还没有出生,他的父亲八重垣也参加过四方角招魂仪式,在仪式上,也有一个人离奇暴毙。
情形也和今夜差不多,进出房间的通道被守住,四人在黑暗中走了几圈,一人便死亡了。其他人
都在不同的方位上,而且他们进屋时也没有携带武器。这种离奇的事件,除了自杀,似乎只能推脱到鬼神身上了。
“铁刀做旧又不是什么难事,在刀身上划几条口子,涂点酸液,埋进湿润的土里,过不了多久一把新刀就会变成旧刀,随便一个古董贩子都能做到。”重兵卫瞪了那人一眼,“鸠山是我老友,我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鬼神,但鸠山的死绝对和鬼神无关,看看剩下三人的站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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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和吉冈反应过来:“四人的相对位置发生了变化,有人在黑暗中作弊。”
按照最开始仪式的排序,如果鸠山的尸体在西边的角上,那么发现尸体的应该是八重泊,北边应该是天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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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三人的位置都错了。
鸠山的尸体仰面躺着,失去神色的双眼还张着。重兵卫伸手替鸠山合上了眼睛,“诸位,鸠山是仪式主持人,他已经死了,现在仪式就由我全权接手。不过发生了命案,仪式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重兵卫又说道,“鸠山的死也有疑点,我得先把凶手揪出来。”
重兵卫让所有人都退出案发现场,待在通道上。
吉冈和阿音看着他们防止串供,就算他们当中有人想要如厕,也只能一个个轮流着离开。重兵卫则负责把人单独叫去问话,他最先询问的是天鱼。
“天鱼大师,我一直很敬仰先师。
当然,我也很敬仰你。”重兵卫诚恳地说道。
“与吾师相比,小僧只是萤火。”
“天鱼大师是方外之人,不打诳语,我相信能从你身上找出真相。”重兵卫说道,“况且我们三人会遇到这种事,也与你有关。”
如果不是天鱼大师相请,重兵卫三人也许就不会参与八重家的家事。
“佛家说因果,大师种下了因,可不能光叫我们吃下苦果。”话说到这个份上,重兵卫已经有些咄咄逼人了。
“小僧晓得了。”天鱼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只要是能说的,小僧绝不会隐瞒。”
天鱼这句话说明他也有秘密,而且现在并不能说。重兵卫也不愿逼迫得太紧,办案和做人一样,有时候也需要留白。
“那么我先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重兵卫认真地问道,“是你杀了鸠山吗?”
天鱼苦笑道:“你是在说笑吗?”
“请回答我的问题,天鱼大师。”
“不是。小僧绝不会杀人。”
“那大师知道今夜会出事吗?”
天鱼脸色微变,无奈地点了点头。
重兵卫追问道:“大师,你觉得其他人也都知道今夜会有伤亡吗?”
天鱼又点了点头。
重兵卫再问道:“佛门中人不是都讲求以慈悲为怀吗,既然有所预感,大师为何不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小僧也在局中。”天鱼说道,“你怎能断定局中人没有尝试过。”
“好的。我知道了。”听了这些话,重兵卫大
致明白了天鱼的想法。他开口问道:“那大师你知道自己会参与仪式吗?”
“不确定。”
“也就是说近藤的离开是计划之外的,大师你事先并不知情。”重兵卫说道。
天鱼点头道:“这是自然。”
“大师同霞夫人的关系不错,但与泊公子的关系并不融洽。”重兵卫说道。
“嗯,泊公子相当反感小僧这类方外之人。”
“那泊公子和鸠山的关系呢?”重兵卫问道。
天鱼大师作为佛门中人,不太关心世俗人家的争权夺利,但他经常出入八重家,多少也听到过一些风声。
“应该不错。鸠山大人似乎认为八重家的家业应该交给嫡长子。”
“所以说鸠山应该是泊党一派的。泊公子应该没有理由杀害鸠山。”重兵卫道,“那桥公子对鸠山又是什么态度?”
“应该是拉拢为主吧。小僧从未见过桥公子苛责过家臣。”
“那近藤呢?”重兵卫说道,“桥公子不是对近藤发过火吗?”
“这、这小僧就不清楚了。”
“我换种问法,桥公子和近藤是可以肆意发火的关系,是吧?”
有些人对亲近之人才会生气。
天鱼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好了,天鱼大师,我再问最后几个问题。第一,在仪式中你有发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第二,在移动的过程中是不是只有东角没人需要绕过?第三,你经过东角几次?”
“没有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只有东角没有
人;经过了五次。”天鱼回答道。
重兵卫把天鱼送了回去,又请出了八重泊。
“泊公子,你与鸠山关系如何?”
“我同鸠山关系匪浅。”八重泊说道,“鸠山是我八重家的中流砥柱。而我是八重家的嫡长子,他一直很支持我。”
“那么你以为谁是凶手?”
八重泊冷冷道:“当然是我那个弟弟。鸠山是我的左膀右臂,他自然视鸠山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他在黑暗中与天鱼互换了位置,靠近鸠山,然后残忍地杀害了他。”
重兵卫背着手像是在思索些什么,原地转了几圈,“那如你所说,他为什么不直接除掉你呢?”
“也许他心里还存着些兄弟之情吧。”八重泊道。
“泊公子,看着我的眼睛。”重兵卫郑重地说道,“你相信你们之间还存着兄弟之情吗?”
八重泊移开了目光,叹了一声:“你还是问些与仪式有关的问题吧。”
“那泊公子在仪式中有发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在移动的过程中是不是只有东角没人需要绕过?”重兵卫开口问道。
“没有。如果我发现有不对劲的事情,肯定会在仪式当场就提出来,绝对不会坐视部下被害而不管。”八重泊说道,“移动过程中,只有东角没有人。”
“泊公子,你在黑暗中经过东角多少次。”
“应该是五次。”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与案情无关,泊公子可以不回答
。”重兵卫如实相告。
“你问吧。”
“泊公子似乎很反感天鱼大师,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八重泊闻言,目中涌出一丝怒意,但很快被压制了下去:“我母亲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那些妖僧蛊惑的。如果不是他们,我母亲也不会终日疑神疑鬼,神神道道,做出傻事,以致于被我父亲囚禁。”
“那么泊公子认为是天鱼大师他们蛊惑了霞夫人?”
“这是当然。”八重泊说道,“我母亲怎会无缘无故做蠢事?她被父亲囚禁后,那些秃驴还缠着她蛊惑她,甚至四方角之事,我母亲也派了天鱼过来。”他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厌恶之情。
“好的,我知道了。”
重兵卫把八重泊送了回去,带出了八重桥。
按照已有的线索,八重桥的嫌疑最大。
八重桥一出来就直截了当地对重兵卫说道:“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杀了鸠山。”
“所以真的是你杀了鸠山吗?”重兵卫表情严肃地问道。
八重桥摇头道:“不是我。既然你是鸠山的旧友,那你应该了解他吧。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父亲想将八重家交给我,那鸠山会跟着兄长来夺取八重家吗?不会。他会劝诫我父亲,但一旦我父亲做出了决定,尽管不赞同,他还是会坚定不移地执行,这就是家臣的忠义之道。所以,我只要击败兄长,鸠山自然会站到我这边。”
“你说的有些道理。”
“而且我一
直都在争取鸠山的支持,我甚至觉得自己和他的关系正在不断改善。”八重桥笑着说道,“继承权的斗争说白了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和兄长分别展现自己,争取家臣们的支持。父亲观察我们两人谁拥有的筹码更多,然后做出决定。”
重兵卫问道:“那你认为谁才是凶手?”
八重桥收敛了笑容,斩钉截铁地说道:“凶手只可能是我兄长。”
这一说法可有些新鲜了。
“为什么不会是天鱼呢?”
“他没有杀人动机。”八重桥说道。
“难道泊公子就有动机杀死他的盟友?”重兵卫不解地问道。
“因为鸠山可能会站到我这边。”八重桥说道,“我兄长一定是这样想的,与其等着鸠山背叛自己,不如先下手。而且他在这时候下手,还可以嫁祸给我。”
“我觉得泊公子不是这么阴暗的人。”重兵卫说道。
八重桥又露出了笑容,他走近重兵卫,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那你觉得我是阴暗的人吗?人只要在群山之巅待过,就不会愿意再回到卑微的尘土中了。为此,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兄长很有可能杀了鸠山。—— 他就偷偷过去杀了鸠山。”
“咳咳。”重兵卫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八重桥之间的距离,“那桥公子怎么解释自己的位置变了?”
“这、这其实也很好解释。”八重桥眼珠一转,“我害怕兄长对我不利,所以特地在黑暗中变
了位置,以此来保护自己。”
人在说谎时会有些特殊反应,有些人会脸红,有些人由于血液急速流到面部会使鼻子膨胀一点点。虽然通过肉眼不易觉察,但当事人会觉得鼻子不舒服,从而不经意地触摸它,这些手部的小动作会无意识被放大。
重兵卫曾在奉行所做过这样一件事,他审问抓到的犯人,并分别记录犯人说谎前、说谎时、说谎以后等各个时间段的行为举止,再与不说谎时的行为加以比较。
结果,他发现人在说谎时回答会变得更加简短,而且还会出现摆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身体某个部位等细微动作。
人越是想掩饰内心,越是会因为身体动作而暴露无遗。
重兵卫看了半天,居然没看出八重桥是否说谎:“我还有几个问题。”
“问吧。”八重桥说道。
“在仪式中你发觉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在移动的过程中是不是只有东角没人需要绕过,你经过几次东角?”
“我没有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只有东角没有人等,我需要绕过去拍下一个人。最后一个问题,我需要把第一次算上吗?”
“算上。”
“那就是五次。”
问完问题,重兵卫把八重桥送了回去。
重兵卫和吉冈交换了下眼神。
“他们还老实吗?”重兵卫问吉冈。
“挺老实的。”吉冈点了点头,“头儿,你问出什么没有?”
重兵卫心中已经有了些想法,但还不成熟,贸
然说出口只会打草惊蛇。
“我们还是再看看鸠山吧。”说着重兵卫又回到了鸠山的边上。
重兵卫仔细看了看鸠山的尸体,发现他的面部神情比之前好看多了。
吉冈见重兵卫皱眉,便解释道:“是阿音,她刚才整理了鸠山的遗容,让他好看一些。”
“下次最好什么也不要动。”重兵卫说道,“有时候死者的一个表情就有可能引导我们找到真凶。案发现场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动。”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在调查中,案发现场和尸体就是最重要的两本“书”。不读透它们,贸然推理,只能是误入歧途。
“首先有一个疑点。”重兵卫说道,“仪式中很安静,鸠山遭遇袭击后为什么不呼救?”
“凶手堵住了他的嘴巴?”吉冈猜测道。
阿音反驳道:“就算堵住了嘴巴,也能通过踏脚、鼓掌、抓挠之类的方式发出声音。只要有声音,其他人就会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重兵卫解开鸠山的衣服,仔细观察刀伤,又站起来比画了几下。
“凶手应该是绕到了鸠山身后,从背后环抱住他,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一手将刀送入他体内。”
鸠山的伤口有一定角度,由此可以判断凶手下刀的方式。
阿音似乎发现了什么,对吉冈说道:“快多拿些油灯过来,照着凶器。”
五六盏灯照着那把锈刀,从铁锈间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绿色的幽光。
“刀上抹了剧毒,剧毒
和剧痛让鸠山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重兵卫说道。
八重家的人神色怪异。
“据说八重家除了四方角仪式,还有一种秘药,能杀人于无形,是吗?”重兵卫道,“所以鸠山不是死于妖魔鬼魂之手,而是死于兄弟阋墙。”
八重桥看着重兵卫笑道:“所以我才说兄长是凶手。”
“住口。”八重泊露出怒容,“我怎么可能断我自己的臂膀,你才是凶手。”
“够了,两位公子,公道自在人心。”重兵卫说道,“我们会查出真凶的。”
重兵卫他们一寸寸地检查尸体,不放过任何细节,将从鸠山尸体上摸到的东西放在一边:固定头发的簪子、手绢、玉佩、牙签盒……
重兵卫打开牙签盒看了看,里面有三根牙签,一根尖头朝上,两根尖头朝下。他记得很清楚,鸠山牙签盒里应该只剩下一根。
那么,多出来的两根是哪里来的?这可以算一个疑点。
“等等,你们摸摸看这根腰带的手感是不是不太对。”吉冈也有所发现。
“里面夹着东西。”阿音拿起腰带,找到了一个口子,鸠山似乎把一封信通过这个口子塞进了腰带里。
“这封信应该是上山之前写的吧。”重兵卫拿过阿音递给他的信。
吉冈不解道:“为什么这样说?”
重兵卫指着信纸上的水渍说道:“这应该是汗渍,在爬山时大量出汗才有可能打湿藏在腰带里的信。而且我们到达这里后,
并没见鸠山写过什么东西。”
重兵卫抖开了信纸:“这就是鸠山的字迹,应该不是他人伪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