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不疑有他,纷纷赶往西面。
女子见追兵已走,便打开门,叫出了男人。
“好了,他们都走了。我看你一个大男人没缺胳膊少腿的,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她才十五六岁的模样,却教训起了一个成年男人。
男人听到女子说这些话,知道她误把自己当小偷了,却也没解释,只是笑嘻嘻地听着。
男人从怀里拿出他之前摸来的几个钱,放到女子手里。
“今天多谢你了,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找你的。”
说完,他像是记起什么似的,取下了头罩。
头罩下是一张笑脸,两道英气的眉毛也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月牙。男人皮肤白皙,五官精致。
“你叫什么啊?”女子问道。
男人看了眼石桥、两岸和溪水,微笑着说道:“我叫泊。”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四方角招魂之事
鸠山听闻近藤失踪,赶忙说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近藤!”
鸠山没有想到近藤居然会在关键时刻出事。
八重桥伸手拦住了他们,冷冷地说道:“不用找了,他离开前已经和我说过了。”
“他为什么偷偷跑了?”鸠山问道,“他的职责呢?”此刻的鸠山急得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八重桥解释道:“他说自己越临近仪式,心潮就越无法平静。他能战胜敌人,却忍受不了无形的鬼魅,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不少蠢话。总之,他现在落荒而逃了。”
恐惧其实也是一种很任性的东西,比如有些人会害怕所有尖锐的铁器,有些人会怕小小的蟑螂,而看似什么都不怕的人其实却害怕虚无缥缈的鬼怪……
“那、那仪式怎么办?”鸠山将目光投向八重泊和八重桥。
“父亲想到可能会发生类似的事件,安排了备选人员。”八重泊伸手一指,“和尚,该你上场了。”
天鱼点了点头。
八重泊又问八重桥:“你没有意见吧?”
“既然是父亲的安排,我当然没有意见。”
重兵卫把吉冈拉到一旁:“刚才让你在下面盯着他们,近藤的事情真如桥公子所言吗?”
吉冈点了点头:“他们两人走到角落说了一会儿话,我不方便跟过去,只偷听到几句,都是近藤在那说自己害怕干不来‘这种事情’,求桥公子让他离开,桥公子大发雷霆
让他走了。”
“这么说来近藤的离开应该没有问题。”阿音也说道。
重兵卫仍然有所疑问,但时间不等人,今夜子时必须举行四方角招魂仪式。
重兵卫再次搜查所有人后,将他们放上了三楼。
四角楼是专为四方角招魂仪式而建的,除去走廊,中间是一个正方形的空旷房间,房间每个角正对一个方位,还放有不同的雕像,分别是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雕像有不同的颜色,东方青色为木,西方白色为金,南方赤色为火,北方黑色为水。
中央坐镇一个黄色的雕像,似马似龙。
“中间的又是什么?”阿音问道。
天鱼替阿音解答道:“除开四象,镇守中央的是勾陈。一说是麒麟,一说是天马。”
《易冒》提到:“勾陈之象,实名麒麟,位居中央,权司戊日……盖仁兽而以土德为治也。乃中央正土之兽。”
《韵会》记载勾陈:“在天叫飞虡,鹿头龙身,在地称天马。”
八重桥说道:“先祖在建造四角楼时按照自己的理解制作了勾陈像。”
重兵卫看了一眼外面的月色,时间还差一点,“诸位大人,请在一炷香后进入室内吧,可以先在外面等候,但不能再与别人有任何接触,会有人时刻看着你们,如果发现有人违反规定,我们只能再搜一次身了。”
没人有异议。
天鱼还在诵经,到了四角楼,他似乎只会诵经。虽然天鱼是默诵
,但众人耳畔仿佛一直都萦绕着念经声。
这有些不祥,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葬礼上的超度。
八重泊倚靠在栏杆上,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囊,囊中是一撮头发,在月色下闪闪发亮,变得透明。
阿音见八重泊看着头发渐渐失神,便开口问道:“这是你的恋人给的吗?”
八重泊微笑着摇头道:“不是。如果我说这是我母亲的头发,你会相信吗?”
阿音也露出一个微笑:“我相信。泊公子没有必要骗我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果是恋人的头发,那刚才的场景多浪漫风流;如果是母亲的头发,那一样很温馨。这两者都很不错。”
“温馨,”八重泊重复着这个词,“温馨,我好久都没有听过这个词了。如我们这样的家庭可能不存在温馨这个词。我在小时候就被送到了寺庙里,因为我母亲怕我在八重家长不大。那时候我还生了一场重病,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的哭声。直到十二岁那年,我才重回八重家,结果没过几年再度离家。你呢,平凡的家庭是不是会更加幸福?”
“没有哦。”阿音觉得脸上的笑容似乎要挂不住了,“我母亲病故,父亲没多久也去世了。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要靠自己讨生活。”
“这……”八重泊有些尴尬。
人与人的际遇不同,不幸与幸运也有各自的定义。
“没事,反正我已经找到不错的新家人了。”阿音说
道。
一炷香快要烧尽了。
“时间到了。”吉冈提醒他们。
重兵卫说道:“那么开始吧,请四位进入房间,到各自的位置上。”
八重桥站到了东边的角上,八重泊站到了南边的角上,鸠山站到了西边的角上,天鱼站到了北边的角上。他们都站在各自方位的神兽雕像边上。
“待会儿移动的顺序是东、南、西、北,除非有突发事件,否则仪式绝对不会停止,直到天亮。”重兵卫说道。
“好了,这些东西,我们比你更清楚。”八重桥说道,“你退出房间,守好门就行了。”
四方角仪式需要绝对的黑暗和安静,房间内门窗都挂上了厚厚的帘子,确保外面的光线和声音不会干扰到正在进行仪式的人。
现在房间的四个角上都各站了一个人,他们面朝墙角,绝对不能向后看。
仪式开始后,其中一个角的人就向另外一个角走去,轻轻拍一下前面那个人的肩膀,然后留在另一个角那里。接着,被拍的人就按照同样的方法向另外一个角走去,然后拍第三个人的肩膀,以此类推……但是,如果当你走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仪式就进行不下去了,停留一会儿后,跳过这个墙角继续向前走,直到拍到下一个人。
在这一过程中,如果突然不再需要跳过墙角,就说明每一个角都有人,除去四个角还有一个人在移动。很显然,多出来的那个人就是被召唤来
的八重家鬼魂了。
勾陈像的嘴里会放一张纸,鬼魂会把它的意见写在纸上。
重兵卫他们守在唯一的门外,熄灭了灯火,只保留一盏油灯。油灯的灯火比黄豆还小,只能照亮几寸地方。
一旦发生意外,他们可以点燃其他灯,然后迅速闯进房内查看。
“各位,都准备好了吗?”八重桥问道。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掌握在这场仪式中,不由得有些紧张。
“好了。”其余三人几乎同时说道。
“那我就开始了。”八重桥说道。
八重桥并没有立刻开始仪式,而是停顿了一会儿,平复自己的心情。
现在是深夜,空气中已经带着丝丝寒意,窜到脖子后面就像有一条小蛇在嘶嘶吐芯子。八重桥久久不开始,其余人听不到室内的一点声音。而外面零星响着虫鸣和风声,透过窗户传进他们的耳朵,室内变得如薄雾般朦胧。
终于,八重桥迈出了第一步,他靠着墙边小心翼翼地前进,走得差不多了。他伸出手试着去碰兄长八重泊。
触碰到八重泊的一刹那,他像是受到了惊吓,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两兄弟都处于惶恐之中,对他们而言,这场仪式是有形的,是一张硕大无朋、满是利齿的嘴。大家的半截身子已在巨嘴中,稍不留神就会被吞噬。
八重桥感觉八重泊没动,又轻轻拍了他一下。
八重泊回过神来,意识到仪式已经开始了,便让出了墙角,向
着鸠山走去。
鸠山又走向了天鱼,天鱼回到了东边的角上,那个角落当然没有人。他在心里默念一声佛号,走过空荡荡的角落,继续向前走去,碰到了八重桥,八重桥继续向前。
第一圈并没有发生异常,仪式继续。
然后,又是一圈,这次轮到鸠山走过无人的角落。
四人虽然走得慢,但也走完了完整的一轮。只有走过无人的角落时,他们才能知道还没有鬼魂进入仪式。
四人都已经熟悉了黑暗,感官变得越发敏锐,静下心后甚至可以听到血液的奔涌声,以及其他人的呼吸声。
轮到八重桥要前往无人的角落,忽然,黑暗中冒出了一声惨叫。
惨叫声并不大,发声者似乎在有意压低声音。但这时候一声惨叫的威力不亚于惊雷。
守在走廊的重兵卫等人立刻燃起烛火冲了进来。
重兵卫大喊道:“四位不要动,都待在原地。”
他举着灯火一个一个角落照过去。
这时的位置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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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乱看了。”八重桥说道,“是我。”他抱着腿,半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痛得不断吸气。
“怎么回事?”重兵卫问道。
“我好像不小心撞到青龙像了。”
“你没事吧。”重兵卫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意外撞到青龙而没有发生别的事情,问题就不大。
“只是疼,站不起来了。”八重桥说道,“你们还不过来扶我!”
“别去扶他。”重兵卫命令道。
阿音和吉冈
拦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
“你们现在还不能接触他。”重兵卫又说道,“仪式还没有结束。”
鸠山看了他们一眼,冷冷道:“现在都听重兵卫的。”
八重桥闻言,瞪了重兵卫一眼,对自己的部下大声说道:“就别过来了。”
“仪式要紧。”鸠山催促道。
八重泊看着弟弟讽刺道:“连摸黑走几步路都不教人省心,你真的能担大任吗?屋里太暗了就不要乱走,尽量靠墙或者扶着墙走,这样就不会撞到东西了。”
“多谢兄长提醒。”八重桥站起身,揉了揉被撞疼的地方,似乎没事了。
突然,天鱼皱眉问道:“诸位刚才是否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除了桥的叫声,我什么也没听到。”八重泊说道。
“也许是外面的树枝吧,夜风也大了起来,难免会有轻微的响动。”吉冈道。
“好吧,也许是小僧听错了。”天鱼合上了双眼,又恢复到不理世事的状态。
“那我们继续?”鸠山问。
所有人都点头,没有异议。
“那我们退出去了。”重兵卫带人退出了房间。
黑暗再次降临,一开始的那种恐怖感又渐渐袭向所有人。四周一片漆黑,参与者又要靠墙面壁站好,这意味着他们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了其他人。
而且重回黑暗,四人的感官尚未习惯,厚袜子踩在木地板上没有一丝动静,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被人拍一下。
万幸
的是,仪式还在一轮又一轮地进行。
不光是屋内的人,守在外面的重兵卫等人也承受着煎熬。他们只能在外等待,明明有预感要发生什么,但是却什么也不能做。
阿音知道“鬼”是真正存在的,虽然她不知道仪式能否招来鬼魂,但却一定会引出心里的鬼。谁的心里能真正不住鬼?除非圣人或者疯子。
不,不对,圣人和疯子并不该分开来,从某种程度来说,圣人不就是疯得特别一点的疯子吗?
如此一本正经地举行这种仪式,阿音倒是觉得他们都是疯子,或者说,八重家的人血脉中就藏有疯狂因子。
在可怕的安静中,屋内的人听到了天鱼提到的声音。
外面好像真的有什么动静。也许是风,也许是山里的狐狸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正在挠门。
天鱼被拍了一下,让出朱雀的位置,前往白虎,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走到底了,正想去拍前面的人。可他的手却挥空了。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挥错了方向或者走得还不够远。
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会儿,却依旧什么也没能碰到,本该在这里等待的八重桥失去了踪迹。于是他迈动步子往前一点点挪动,继续摸索。
突然,天鱼的右脚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那触感就像电击一样顺着他的脊椎往上攀爬,直至钻进了他的脑髓里,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不好的念头从他脑海深处跃
出来,挥之不散。
—— 他似乎踢到了一块软肉。
天鱼慢慢俯下身体,去摸地上那个软软的东西。他的手好像摸到了乱糟糟的毛球,顺着“毛”,他继续往下摸过去,触感又变了。
天鱼觉得自己摸的是一张劣质皮革,带着一些温度,不冷也不算热,上面还有不规则的凹凸。
这是一个人的五官,他摸到了一具尸体!
天鱼没有慌张,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大声叫道:“快拿灯进来,有人遇害了!”
外面的重兵卫等人赶忙进来,油灯和火把立刻照亮了整个房间。
八重桥活着,他背靠墙壁,瞪大眼睛,正在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八重泊活着,他竭力遏制着自己的恐惧。
天鱼活着,他闭着眼睛,似乎想要变成泥塑,离开这个世界。
鸠山死了,他躺在白虎像脚下,蜷缩着身子,头歪向一旁,变了形的鼻子抵在地板上,眼皮无力地半张着,露出浑浊的眼球。
而他的脸则永远保持着痛苦的表情。
重兵卫见老友瘫在地上,赶紧将手里的油灯交给边上的吉冈,冲到了鸠山边上。他蹲下来,探了探脉搏,“鸠山,他死了。”他哑着声音说道。
刚刚还说要一起喝酒的老友转眼间变成了一具尸体。重兵卫心里满是苦涩。
八重泊问道:“怎么回事,他是怎么死的?他刚才还好好的!”
重兵卫简单检查了鸠山的尸体,用力把他翻过来。
重兵卫
一脸凝重地说道:“是刀伤。”
鸠山胸口上插着一把断刀,他的伤口还在不断洇出鲜血。
“这把刀?”吉冈问道,“头儿,这把刀上都是锈啊。”
重兵卫闻言,小心翼翼地从鸠山身上拔出了凶器。
鸠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重兵卫拔刀时并没有带出多少血。他仔细看着这把断刀,这是一把普通的太刀,由于断了一截,只有胁差长短。如吉冈所说,刀上布满了锈迹,刀柄的花纹也快被磨损殆尽了。这把刀就像是在土里埋了几十年,简单打磨后就被用来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