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空诱惑他人犯下罪孽,自己却躲在幕后观赏。
古畑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能饶恕这样的恶魔。”
四人都想逮捕觉空。
“觉空妖僧一向狡猾,这封信会不会有什么诡计?”阿音皱眉说道。
“上次觉空没对阿音下毒手,我们又收到了这封信,他很可能真的对我们没有‘恶意’,至少不想把我们置于死地。”吉冈说道。
“回想之前的案子,觉空妖僧可能有自己的一套善恶观。”重兵卫说道,“一方面他唆使其他人去犯罪,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让犯人逍遥法外,所以要让我们出马。”
“这和尚简直就是疯子!”
“就算如此,觉空也没有给我们什么线索啊?”阿音嘟嘴道。
“其实他现身说自己与此案有关,就已经是线索了。”重兵卫抬头,“再回想道成寺钟和高女两案,殉情和嫉妒杀人,这都和妖怪有关。所以入内雀案也应该和入内雀这妖怪有更加深层的联系。”
《今昔画图续百鬼·上篇·雨》记录了这种妖怪——入内雀。

兵卫说道:“只要和入内雀相关,大家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阿音先来:“我听过的说法是,入内雀是一种鸟,会把蛋下在人的身上,这种鸟的蛋比人的毛孔还小,当它出生后就以人的内脏为食物,吃空后才飞出人体。”
吉冈道:“我知道的说法是雀鸟成精怪,披上人的肉体作为掩护,达到接近人的目的从而把人杀死,所以也叫作人肉雀。”
古畑说道:“我知道的说法和你们两位都不同,是人变成了雀,或者说是灵魂、怨念变成了雀鸟钻出了身体。平安时代中期,有一位叫作藤原实方的人物。藤原氏是当时很有实力的名门望族。天元元年他担任右兵卫权佐;永观元年被派往宇佐,因治理宇佐有功而升官至正五品下;到正历五年,藤原实方官至左近中将。”
古畑酷爱百人一首的游戏,而藤原实方是平安中期的一位诗人,被誉为中古三十六诗仙之一。“恋君何期切,如若荒原草。烈火熊熊燃,此心不能言”一歌被选入“小仓百人一首”。古畑对这个典故很熟悉。
“但是同为朝臣的藤原行成却说:‘实方的诗还算有趣,人却是个呆瓜。’两人为此发生了争吵。《古事谈》中记载,他们吵到了宫里,实方一怒之下将行成的帽子扔到了院子里,扬长而去。一条天皇为了惩罚实方,将他贬为陆奥守。而藤原行成因为冷静应对
,反而被天皇提拔为藏人头。实方十分怨恨天皇的狠心,郁郁而终。他的怨念变成了一只麻雀,飞到了京都宫中的清凉殿,啄食盘中的饭粒。人们将这只麻雀叫作‘入内雀’或者‘实方雀’,认为它是实方的怨灵在作祟。”古畑说道。
阿音追问道:“为什么藤原行成会说实方是呆子呢?”
古畑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惋惜实方的才华:“《撰集抄》《古事谈》等书有详细记述。殿上人赏花东山之际,突降大雨。其时实方立在树下,吟道:‘寻樱山野中,骤雨扰徜徉。难避沾襟意,毋宁花影香’,全然不顾雨水。这件事很快传至京中,成为众人的谈资。翌日,大纳言济信对天皇谈起此事,藤原行成在侧评论道:‘做首歌还能做成这样,实方真是个痴子’,实方听后耿耿于怀,于是就有了失礼的行为。”
“可惜,可怜,他也是个性情中人。”阿音说道,“按照这个说法,入内雀应该是心怀怨恨的人假借妖怪的名义去某个地方发泄自己的不满。就像实方雀飞到了京都宫中的清凉殿,啄食盘中的饭粒一样。”
“有可能。”重兵卫说道,“也许是新兵卫欺辱过什么人,然后那人进入大和屋抓住了新兵卫的把柄,报了仇。至于吉冈的说法,我们也可以解释成是仇人混入了大和屋伺机报复新兵卫。”
“我的说法可比吉冈这小子丰富多了。
”古畑道,“这种怨恨是下级对上级的,而且原因可能是争宠。”
重兵卫点了点头,古畑说的有道理。
“阿音的说法则是……”
阿音打断了重兵卫的话:“我有想法。之前我说入内雀是从内吃空人体的,让我想起了米仓中的老鼠,入内雀会不会指的是贪污腐败呢?”
“这确实有可能,常规的态度很暧昧,而新兵卫的生活很奢侈。”吉冈道,“想想吉原的那位游女吧,他能占有这样一位情人一定花了不少钱。”
正在四人激烈讨论之际,有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不好啦,大和屋又发生命案了!”
“谁死了?”古畑急忙问道。
“五屋的金之助。”
又一屋的实权者死了,这个凶手到底要杀多少人才会停手!
“走,去现场看看。”重兵卫取过灯笼,往大和屋五屋走去,宛如奔赴战场一般。
现场极其惨烈,尸体在庭院一角,地上是一大摊一大摊的血迹,金之助身上有三个创口,又大又深,都是致命伤,死者死之前一定有过一阵短暂的挣扎,地上还留下了四道抓痕。
这和第一桩案子的勒杀不同,尽显野蛮和血腥。
经过问询,重兵卫他们了解到金之助有夜间散步的习惯,犯人就是利用这点杀了他。这更加证明犯人可能是内部人员,他应该和金之助认识,并知道他的习惯,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来以及具体的散步路线。而且五屋其他人
没有察觉到犯人,说明犯人对五屋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而金之助在五屋的威望和人缘都不错,犯人可能不是五屋的,但又与五屋关系密切的人,很可能和七年之期有关。
“看来我们要去一趟大和屋大屋了。”重兵卫沉声道,“不光是大屋,我们也许该兵分多路,从多个方面调查案子,新兵卫那边依旧可疑,贪污是个不错的点,我们应该顺着查下去试试。而且我们还可以行一奇招。”
“什么奇招?”
“从觉空妖僧出发,既然他要在背后遥控入内雀案,那就必须和其他人接触。一个和尚总是显眼的,阿音说过,觉空妖僧之前待在废寺庙中。”重兵卫说道,“我们之前也是在一所寺庙中找到觉空的。”
“看来这个秃驴还是喜欢待在寺庙之中的。”吉冈道。
“没错,所以我们要查查看大和屋里有多少人最近去过寺庙。”重兵卫道,“当然觉空也可能藏在普通的民居中,所以形迹可疑、常常外出又说不上和谁会面的人也要调查。能认识金之助和新兵卫,又知道他们的习惯,还能约人出来,这人的身份也一定不会太低。”
人愿成雀
人愿成雀
清晨,空气中还带着一点夜的潮气。
“扶我起来。”阿幽小姐对六助说道。她没有多少力气,说话声极低,有时候侍女要把耳朵贴到她的唇边,才能听清她的话。
但六助是个例外,无论阿幽小姐说得多轻,六助都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所以时间一长,阿幽小姐也更加愿意和六助在一起。
其实六助的耳力也没比其他人好多少,他不是通过听,而是靠看来知晓阿幽小姐的话语。
六助能够读唇,他一直注视着阿幽小姐,所以才能一句不落地知道阿幽说的话。他一直憧憬着阿幽小姐。
六助小心翼翼地扶起阿幽小姐,将她带到走廊下。阿幽小姐所坐的地方铺上了厚厚的垫子,只有这样,阿幽小姐坐上去才不会难受,她瘦得只剩下了骨头,如果垫得东西不够软不够多,那么骨头就会咯得她生疼。
阿幽小姐用眼神示意六助,六助便把一旁的点心拿了过来。阿幽小姐患有厌食症,但他们还是在她身边放了点心,希望某一天阿幽小姐的病突然就好了。
不过现在不是阿幽小姐想吃,六助替阿幽小姐将点心掰碎,撒入庭院之中。很快麻雀们就飞了过来,开始啄食点心屑。
“它们真叫人讨厌,又让人喜欢。”阿幽小姐看着欢快的麻雀们,抖动着双唇道。
麻雀不迁徙,是常见的留鸟,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它们。
阿幽小姐经常喂麻雀,所以府
邸周围总盘旋着一些麻雀,她心地善良,从不伤害这些小鸟。一些胆大的麻雀甚至会在吃饱之后,跳到阿幽小姐的掌上、肩膀上,同她亲热一下。
但就是这样的阿幽小姐却饱受病痛之苦。阿幽小姐本来也是一位美女,丰腴,身姿绰约,肤色胜雪,如果不是那个人的话,她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五年前,大屋曾经想要拉拢二屋,二屋由昌幸和圭市父子俩管理,土屋昌次想把妹妹阿幽嫁给圭市以换取二屋的支持,但二屋有更大的野心,昌幸当场就拒绝了这门亲事。而后,在圭市和阿幽小姐见面时,圭市又出言羞辱阿幽小姐,说小姐胖得如猪一般,他决计不会娶她的,叫她死了这条心。
若阿幽小姐对圭市没有好感,那被羞辱一次后,生气几天也就好了。偏偏圭市长得一表人才,面容俊朗,之前昌次又常常对阿幽说要将她许配给圭市,阿幽就把圭市放在心上了。由于这些原因,圭市的羞辱大大打击了阿幽小姐,甚至在当晚,阿幽小姐就发起了高烧,说起了胡话。
问世间何物最伤人?
一字曰:情。
其实阿幽小姐一点都不胖,只是还没彻底长开,脸颊上带着一点婴儿肥。圭市说阿幽小姐胖如猪,阿幽小姐就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饮食,她以为只要自己少吃就能瘦下去,有时候其他人见她吃得太少,让她多吃点。阿幽小姐便在人前
把东西都吃下去,人后再都吐出来,成了一种病态,最后越来越严重,变成了厌食症。
“真羡慕鸟啊,我也想变成鸟,离开这副躯体,去自由自在地生活。”阿幽小姐望着麻雀们,感叹道。
生灵最大的乐趣就是吃饱了就能肆无忌惮地玩乐,而阿幽小姐生活中所有的乐趣已经被剥夺了。
一旁的六助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不愿意阿幽小姐变成鸟飞走。
“六助,六助,少爷叫你。”有人来找六助了。
六助柔声细语地对阿幽小姐说道:“小姐,我扶你进屋休息吧。”
阿幽小姐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六助便又小心翼翼地将小姐扶回了屋内。他到了土屋昌次面前,佐吉早就在了。
土屋昌次还未说话,佐吉就放下茶杯开口了:“六助啊,你觉得我们大屋待你如何?”
六助立刻诚惶诚恐地俯下身子:“大屋待我当然不用说,我的命都是大屋给的,大屋的诸位就如同我的再生父母。”
十多年前,一场饥荒使六助家破人亡,为了生存,他只能远走他乡,混入江户城寻找自己的远亲。但远亲早就不知所终,六助一个孩子无以为生,有段时间他只能偷些东西来吃,或者去墓地捡一些供品食用,但逃荒的人不止六助一个,他的运气也没好到次次都能偷到东西或者捡到供品,况且还有人会抢他的食物。最后,六助遍体鳞伤、饥肠辘辘地倒在大和屋前

土屋昌次像是在回忆过去,他道:“我记得那个时候是因为饥荒,江户城也有些乱,你倒在我们家门口。当时还有个老头也在门前,那时候老头已经快不行了,我和妹妹给了你一个饭团。”
是的,六助绝对不会忘记那一刻。他从阿幽小姐手上接过了饭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拿饭团的时候,六助触到了阿幽小姐的指尖,就像冬天的太阳一样温暖。
阿幽小姐见他可怜,就让他走进了大和屋。六助才能活下来。
“少爷小姐的大恩,六助没齿难忘。”六助说道,“为了少爷小姐,为了大和屋,哪怕是死,我都心甘情愿。”
土屋昌次拍了拍手:“说得好,不枉我大和屋将你养大成人。不过没那么严重,我们怎么会让你去死呢,这个节骨眼上,谁死了都不是好事。”
“出什么事了吗?”六助问道。
“五屋的金之助死了。”佐吉回答道。
“连金之助都死了?”六助吃惊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土屋昌次笑着说道:“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屋和二屋对立,四屋和大屋站在一起,而五屋和二屋在一起,三屋保持中立,五屋出事,这对于大屋来说相当有利。
六助狐疑地看着佐吉和昌次。
佐吉读懂了六助眼神中的怀疑:“不是我和少爷干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总归是好事。”
土屋昌次点了点头:“这次叫你来是想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好消息你刚才已经听到了。我们接下来要说坏消息,那些捕吏盯上我们了,正准备调查我们。”
“我们怕他们查吗?”
“不怕。”
“不怕是不怕,但总归不方便。”佐吉说道,“这对我们大屋的声誉也有影响,其他人会以为真的是我们杀了他们。”
昌次摇了摇头,表现出了他聪明的一面:“不,反正我们是得利方,他们总会这样想的。倒不如让其他人来查查,好证明我们的清白。”
六助同意昌次的看法,他问道:“那另一个坏消息是什么?”
“他们想要查账,三屋说可以,但是需要我们大屋的同意和配合。”昌次说道。
六助的眼神很奇怪,这确实不是个好消息,三屋的账目八成是有问题的,大屋的实力下降后,各屋往往都会在账目上做手脚,为自己留下一部分钱。而三屋,佐吉他们相信新兵卫和常规一定也做了什么手脚,说不定新兵卫真的贪了不少钱,和常规分账不均,所以常规才杀了他。
但常规自己没有拒绝查账的请求,而是把皮球踢给了大屋。可是大屋也没理由拒绝,那么究竟是查出什么好,还是查不出什么好?
这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我们准备派你去负责这件事。”佐吉对六助说。他用的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命令的语气。
六助急忙说道:“这么重要的事就交给我?”
“不用
担心。”佐吉道,“你有能力做这件事。”
昌次也说道:“没错,六助你在大和屋已经待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信任你。”
“再者,这件事远没有你想象的复杂。既然常规厚着脸皮把球踢给了我们,那我们就厚着脸皮接下,查到什么是什么。说到底这是常规和新兵卫的罪孽,我们没必要替他们遮掩。三屋的人可能会恨我们,但我们也没办法。六助你要告诉他们,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佐吉道,“在大屋和二屋的斗争中,二屋一直标榜自己是锐意改革的一派,而诋毁我们大屋的保守腐朽。我们就是要撕开三屋的伪装,把真实的样子展现给其他人。你们觉得二屋会容忍这样的三屋吗,常规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下去了,但我们大屋就不一样了。六助,你可以把三屋劝到我们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