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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他们以为成功的时候,阿幽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大夫没有预料到她对进食的抵触如此强烈。阿幽的
胃液往喉咙上涌,大夫立马撤掉管子,把她的头转到一边让她尽情地吐。
鼻饲失败了。
屋内弥漫着一股怪味。
“庸医!庸医!”土屋昌次连打带踹把大夫赶了出去。他们之前也尝试过在阿幽意识不清时喂食,但她还是本能一般呕吐。这次大夫提出了奇怪的鼻饲法,土屋昌次就让他试了试,结果和普通的喂食方法一样,还是无效。
可想而知,这个大夫也派不上用场。
盛怒的土屋昌次命人赶走了大夫。
土屋昌次是大屋的主人,名字和战国时武田信玄的“奥近习六人众”之一同名,那位土屋昌次是金丸筑前守虎义的次子,幼名平八郎,乃武田家年轻一代里的猛将,有出众的才能。
可大和屋的这位土屋昌次却辜负了父母对他的期望,非但长得不像武将,没有一丝英气,而且胸中也无多少才干。他的父母早逝,只剩下阿幽这一个妹妹。
所幸,父母留给他一个忠心不二、又有些能力的大掌柜佐吉。佐吉没有妻子儿女,便一心一意伺候土屋昌次。同时,大和屋还收留了一个叫作六助的孩子,六助长大后也成了土屋昌次的心腹。
正当土屋昌次忧心妹妹的病情之际,一位下人过来和佐吉耳语了几句。佐吉的脸色变了,示意土屋昌次和六助随他走。
三人走到书房,佐吉见左右没人,便关上了门窗。
“三屋的掌柜新兵卫被人谋杀了。”佐吉说
道。
“哦?”土屋昌次若有所思地说道,“三屋在各屋中实力最弱,但也算是一票。新兵卫又是实权人物,看来局势又要变了,也不知对我们是利是弊。”
他们不关心案子是何人所为,只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七年之期将近,任何一个因素的变化都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
关于大屋的选举,每七年举行一次,若大屋相对其他屋有绝对的优势,那可以压下不举行,其他屋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上次土屋昌次的双亲新逝,大屋底子还在,佐吉又及时控制住了局面,所以才能保住地位。
这一次就不一样了,其他屋被高高在上的大屋压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它实力最弱的一天,又有谁会放过这个机会?
“三屋实力最弱,一直摇摆不定,有中立的感觉。”六助开口道,“事情一出,他们可能会继续选择中立,保存实力。当然,我们也可以开出足够高的条件,吸引他们站到我们这边来。”
佐吉也道:“嗯,有几分道理。自古以来都是弱弱相联以抗强,弱者投靠强者总免不了被吞并的下场,我相信三屋也会倾向于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开出什么条件,毕竟除了三屋,我们还要喂饱其他屋呢。”
三人的谋划还在继续。
另一边,阿幽终于醒来,她感觉到身体酸疼,但不知大夫对自己做了些什么,只是单纯感到倦怠
,不单单是对身体,也对活着。她吃力地转过头,透过门缝看到外面蹦跶着的麻雀。
麻雀,小小的麻雀都活得比自己自在,阿幽的眼神越发黯淡了。
麻雀不知阿幽的心思,依旧在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三屋之事
三屋之事
重兵卫他们抵达了大和屋,不是大和屋大屋,而是三屋。
与大屋相比,三屋并不是很大,但它也算是这条街上有名的铺子,至少附近的居民都会来这里买米。但今日铺子中的气氛和平时不太一样,伙计们都低着头,有客人上门也被伙计婉言劝走了,几名眼神冷峻的捕吏守在外面,禁止伙计私下交流。
按照地位的高低,三屋的人员一一走进房间接受讯问,房间外的人听不清里面在说些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重兵卫他们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三屋名义上的主人当然是土屋家的分家,但掌柜拥有的权力也很大,几乎形成了相互制约的格局,所以有人怀疑是土屋家的人干的。
“我们怎么可能杀害新兵卫呢,大人?”
古畑面前的是常规—— 三屋的主人,他瞪大了眼睛说道。
“人啊就要相互搀扶着才能走下去。我们家很多地方都要靠新兵卫呢,怎么可能会杀他呢?”
做到掌柜这个位置,新兵卫一定积累了不少资源,比如人脉、渠道。
“况且七年之期也快到了,我们相互之间就越发客气了,平时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常规提到了七年之期,巧妙地引导了话题。
果然,古畑他们对七年之期起了兴趣,追问下去。
常规就把七年之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比起我们这些人,我反倒觉得是外人想打压我们三屋。”
常规这
人也是恶毒,想把祸水引到其他地方去。
“对了,你觉得新兵卫这人如何?”古畑继续问。
常规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道:“我们用新兵卫这个人也有十几年了,他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无论你问谁都是这个答案。人嘛,总会有些缺点,但他还是和人交好的时候多。”他压低了声音,“就是最近几年,生活上有些荒唐,耽于享乐,说不定是下半身的事情给他招来了灾祸也不一定。”常规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接下来又由重兵卫审问了几个管事,所得到的信息也差不多。常规和新兵卫在年前有过不和,但没过多久,两人就和好如初了。新兵卫是常规的心腹,他不太可能自断臂膀。
接下来便是一些流程性的问题,诸如最近几天新兵卫的言行有什么反常,他昨天什么时候离开铺子,等等。
众人的回答也都差不多,看来说的都是实情。
新兵卫近来没有什么反常之处,像他这样的人精就算真有什么事情,也不会让其他人看出来。
那么对方究竟是谁,或者说掌握了什么能让新兵卫在夜间前往郊区?
重兵卫他们也不是毫无收获。
昨日天色一暗,新兵卫就离开了大和屋。像土屋常规这样的,铺子后面就是自己的居所,他们一家人都在,没有离开过,基本可以排除嫌疑。而其他人,尤其是学徒帮佣,则住在铺子的大通铺里,新兵卫在大和
屋不远处有所房子,他一般住在那里,可是当晚他却没有回家。
据说,新兵卫是去吉原找自己的相好了。重兵卫他们查到新兵卫相好的花名,便准备去吉原一探究竟。
人在几种特殊环境下往往会说出一些秘密,比如剃头时,客人感到无聊往往会和剃头匠攀谈起来,坐船时也一样,乘客会和船夫说些话,反正横竖都是不认识的人,说不定会说漏一些小秘密。而更大的秘密,则是在酒后,同知心朋友吐露,又或者是欢愉之后,男女赤身裸体躺在床上说贴心话。
新兵卫有一个情人,这是一件好事,说不定从情人口中可以得到不少的线索。
“那么我们需要去一趟吉原了。”古畑说道。
吉原是江户花街的集中地,是无数男儿郎的温柔乡、销金窟……
吉冈盯住了阿音,眼神中有些不便明说的意味。
阿音大大咧咧地问:“你看着我干什么?”话一出口,阿音才发觉不光是吉冈,重兵卫和古畑也看着她。阿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如晚霞一般红了。
“咳咳,阿音,你先回家,我们去去就回。”重兵卫说道,“那地方不太适合你去。”
这是实话,阿音这样的小姑娘确实不便去吉原,所以阿音也不强求,她跟着重兵卫他们回到江户不就是为了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吗?
阿音回望重兵卫,说道:“好的,那我先回去了,你们
要早点回来啊。”
“哈哈哈哈……”吉冈大笑道,“这话说得好像新婚不久的小媳妇怕丈夫被野女人拐走似的。放心吧,她们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阿音嗔怒,踩了吉冈一脚。
就这样,三个男人结伴前往吉原,没有丝毫耽搁,他们直截了当找到了新兵卫的相好。
没想到新兵卫年纪又大,身材臃肿,情人却那么美。
那姑娘相貌娇美,一张瓜子脸,肤色白腻,黑发似瀑,身穿一件葱绿色的和服,颜色鲜艳,衬出她的容光和活力,如春日里疯长的柳枝。
“昨日新兵卫是什么时候来你这里的?”重兵卫问。
这位游女的声音也柔糯得像甜汁一样,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大约酉时三刻的样子。”
这个时间与大和屋众人的证词对上了。
“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只待了一个时辰就走了。”
重兵卫问:“那么近期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或者说昨天他和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游女白玉似的手扶住自己额头,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他最近心里像装了些什么。”
“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察觉到是半月之前,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不知道。”她道,“我问过几次,但他不愿意向我吐露,我想应该是一件大事。”
“就在昨天,他喝酒的时候对我透露了一点点。”
吉冈急着追问道:“他透露了什么?”
“他有些不安和
紧张,说他风风雨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一着不慎就可能要尸骨无存。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只是一个劲地喝酒,只说‘成败就在今晚’,然后就走了。”
三人有些失望。新兵卫的嘴也太紧了。
目前,他们只知道新兵卫因为某件事而困扰,昨天他离开大和屋到了吉原喝闷酒,然后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前往郊区和神秘人碰面,最后惨死在对方手上。
“他应该是被威胁了,不然不会有这样的行为。”古畑说道,“新兵卫在外没有事由被人抓住把柄。我觉得犯人应该是大和屋内部的人。”
吉冈点了点头:“那个七年之期也让人在意,说不定新兵卫的死和它有关。”
重兵卫道:“嗯,凶手是大和屋的人,但不是三屋的人。”毕竟三屋之人没必要把新兵卫带去远处,而且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入内雀考
入内雀考
天色已晚,各家已经点起火烛。
大和屋五屋内,金之助核对好了今日的账,把笔放下,揉了揉酸疼的后颈。
最近暗流涌动,坐在账房中,金之助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些暗流。
五处大和屋虽各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客人,但遇到一些大生意,各屋彼此之间还是会存在微妙的竞争。很多时候,因为大屋有特权,往往会取得胜利。
而且各屋还要拿出盈利的一部分交公,保管和调用的权限很大一部分都在大屋手中,当然大屋也不敢明着以权谋私,可权力就是权力,尤其是直接涉及金钱的权力。此外,各屋任命掌柜和重要管事需要得到大屋的同意,也就是说,各屋需要把名单上报给大屋,大屋在名单中选择合适的人选进行任命……这些手段让大屋能够控制其他屋,让他们敢怒而不敢言。
但七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一旦大屋势弱,它手中的权力也会变成笑话。
比如五屋,他们把大屋任命的人供在一边,或者只让其参与部分生意,而把实权交给其他人。
大和屋的天要变了。
金之助和五屋不打算再屈身于现在的大屋之下了,他们已经和二屋达成了协议,推举二屋成为新的大屋。
金之助收回思绪,放好账本,准备外出走走。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算完账就必须要活动一下身体。
今晚的夜色和昨晚、前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金之助听说各地的星空是不同的,江户这边的星空,星星不会很多,但倘若是高山上或者碧海,星星就多了,夜空中的银河也会特别鲜明。
“是谁?”金之助突然开口问道。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金之助看到来人的脸,悬着的心放下了。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金之助问道。
对方一言不发,迅速窜到他面前。
仅仅一瞬,金之助就被刺了三刀,皆中要害。
商人永远是最惜命的一类人,他们有钱,懂得享受,才不想离开这个人世。金之助在地上翻滚着身子,就像被拖到地上的鲤鱼一样,拼命求生。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金之助握紧了一把泥土,泥嵌入了指甲缝里,仿佛抓住这把土,就抓住了自己的命。但是金之助意识到自己没有生还的可能,另一只手偷偷藏在身下想在临死前写下凶手的名字。
金之助的眼皮越来越重,力气越来越小,痛楚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金之助死了,但他是抱着希望死去的,因为他留下了信息。然而,凶手一脚踢开金之助,找到了他留下的字,抹干净,改画了四道痕上去。
重兵卫、古畑一行人从吉原回来,阿音也准备好了晚膳。
古畑和吉冈顺势留下用饭,席间,四人聊着案情,越发觉得该去调查下另外四处大和屋。
“又要跑断腿了,最近的案子都不让人省心,而且觉空妖
僧还躲在暗处,不知何时何地会忽然跳出来。”吉冈叹道。
吉冈才提到觉空,不一会儿,院内就有了动静,一块石头被丢进了庭院里,还附带着一封信。
重兵卫拿着信立马冲了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信是谁写的?”阿音问道。
“妖僧。”重兵卫回答道。
外面已经没有人影了。
古畑抓住一个行人询问,得知刚才有个美人从这里经过,四人朝着不同方向追了出去,但都没追到人。
“唉,又让他逃掉了。”吉冈叹道。
对方敢送信就说明他认定重兵卫抓不到自己。
何其嚣张!
“算了,我们回去仔细看看信吧。”古畑说道。
四人回到宅内,也没了继续用餐的兴致,撤下了食物,围在一起看觉空的来信。
觉空首先寒暄了一番,说他从道成寺钟案之后就很想念重兵卫他们,得知他们也回到了江户城,十分高兴。
觉空说自己并无恶意,在之前的高女案中,阿音跟着蛇女找到他,他也好好招待了阿音。
看到这里,阿音撇了撇嘴:“如果说打晕我,把我捆起来丢在破庙也算是招待的话。”
—— 阿音是一个记仇的姑娘。
他们继续看下去,信里觉空承认入内雀一案有他的参与,他写这封信的目的就是想让重兵卫试着阻止自己,为计划增添一些有趣的波澜。
重兵卫没有忘记觉空之前戏耍他们的事情,说道:“既然他想要对手,那我们就给他
制造对手吧。”
“人是渺小的,必须得借由一些事情才可能摆脱渺小。我们都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但内心都有自己坚守的道。我不喜欢觉空,一开始当我明白他做了什么之后,我就一直称他为妖僧。”重兵卫说道,“他虽然没直接犯下灭人满门或者奸淫掳掠这样的大罪,但他玩弄人心,这一点绝不能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