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药苦口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昭宁长公主轻轻瞪了孟桑一眼,又忍不住笑着看向皇太后,“不过就这一点而言,桑桑倒是与阿娘有些像,都是不爱喝苦药的。”

皇太后与孟桑对视一眼,理直气壮道:“谁稀罕喝这玩意?忒苦!”

孟桑弯了弯唇角,十分赞同。

昭宁长公主无奈地来回瞟这一老一少,最终也忍不住笑了。

接下来的一个半时辰里,多是皇太后母女互相埋汰、说笑,而孟桑则静静半躺在床榻上,兴致盎然地听着,倒也不觉得困乏。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响起婢子的声音。

“阿郎回来了。”

紧接着,谢青章温润的嗓音响起:“孟小娘子可醒了?”

婢子回道:“醒来许久,皇太后娘娘与殿下也在屋内。”

谢青章又道:“嗯,去通传一声,就说我带叶相府上的小郎君来探病。”

屋内,孟桑一怔,思绪还有些迟钝。

是阿柏来了?

叶简父子知晓孟桑身份的事,皇太后二人也是晓得的,自然不会阻拦叶柏探病。一等到婢子帮孟桑整理完头发和外袍,皇太后就示意婢子领谢青章二人进来。

孟桑望向屏风处,面上挂上几分笑意。

只见叶柏身着监生服饰,目不斜视地跟在谢青章身边。他瞧见孟桑之后,小脸上立马浮现喜色、激动、担忧等等情绪,险些就要直奔孟桑而来。不过叶柏最终还是按捺下冲动,先一本正经与皇太后见了礼。

昭宁长公主在旁人口中听过叶家小郎君的性子,自然而然地招呼皇太后和谢青章:“暮食也筹备得差不多了,阿娘、章儿,我们一道去看看?”

皇太后会意,跟着一道起身。

谢青章则是与孟桑对视一眼,在看见孟桑面露安抚笑意之后,方才翘了翘唇角,陪着两位长辈离去。

待到屋子里其他人都离开,叶柏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担忧。他瘪了瘪嘴,眼眶里头瞬间涌上水色,扑到孟桑的床榻前。

“阿姐,你身子好些了没?”

“你不晓得,我昨晚回监中听见你被掳走,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今早没瞧见你人,只听谢司业说你身子抱恙。”叶柏难过极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说话时带上了些鼻音。

“我,我都快担心死了!”

难得看小表弟说这么多话,又是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孟桑失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不怕,阿姐昨日就回来了。虽说今日有些不适,但到当下已经好了许多。”

“阿柏乖,不哭,不哭……”

孟桑的嗓音有些哑,但语气十分温柔,惹得小郎君那泪珠子掉得越发凶。看着他那泪如雨下的架势,活像是要将这一方天地淹了才罢休。

对此,孟桑除了哑然失笑,也只有轻声哄着他。

“好啦,不哭啦!阿姐在这儿呢……”

片刻之后,叶柏坐在床榻边,一抽一抽地平复着呼吸,终于后知后觉到自己方才有多失态,白皙的小脸蛋变得通红。

孟桑莞尔,照顾着小表弟的情绪,转而问道:“我今日没出府,在床榻上躺了一整日。阿柏与我说说,外头都发生什么事儿了?”

提起这茬,叶柏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面露担忧之色:“阿姐,你被捉钱人掳走的事,已经传遍国子监内外。不仅如此,好像……”

他顿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好像大家也晓得你的身份了。”

孟桑昨日脱险之后,就已经想到了这一茬,故而并没有表现得太过讶异,只是在心中暗叹了一句“古今中外,果然还是八卦消息传得最快”。

她面上神色未变,只平静道:“嗯,大家都作何反应?”

叶柏见她不在意,便安心许多,继续道:“在被掳走一事上,大家多是在痛斥捉钱人之恶行,几乎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关于身世一事,同窗们起初有些讶然,俱都不敢相信,甚至来寻我求证过,”他矜持一笑,被眼泪洗过的圆眼亮晶晶的,“不过我记得阿姐的想法,都给挡了回去,没有给出确凿答复。至于监外的人作何想法,阿柏就不知道了。”

孟桑暗叹一声,眼底浮现无奈。

外头人还能怎么想?

品性好些的,晓得这是别人家的私事,必然不会多言。而品性一般的人,无非是牵扯出那些前尘往事,将她和阿娘、外祖母的事当成平日谈资,一笑了之。

至于品性低劣者,定然会对与此事有关的人评头论足,恨不得给所有事情都按上最吸人眼球的说法,满足他们自己的私欲。

孟桑心中了然,但并不会将担忧表露在叶柏面前。

她只平静地弯了下唇角,摸着叶柏的头顶:“无妨,多谢阿柏告诉阿姐这么多哦。”

虽然叶柏聪慧,但还未到能洞察人心之恶的地步。他听见孟桑的话之后,肉眼可见地欢喜起来,抿着嘴唇笑了。

笑了没一会儿,叶柏忽而凑近一些,有些扭捏道:“阿姐,我忽然觉得谢司业勉强还行吧。”

孟桑一愣,笑着揶揄:“怎么一夜之间就转了口风?”

叶柏的眼睫微眨,显然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今日来探望,是谢司业主动提出来的。他见我这般担忧,就建议下学之后带我来看你,让我白日专心课业。他还说……”

“阿姐你突遭此难,早间昏沉时还能一直挂念我。如若我能亲自来陪你一会儿,想来能让阿姐你开怀许多,那他也会安心一些的。”

小表弟说到这儿,先是叹气,然后不情不愿地开口:“这么一瞧,谢司业还是挺贴心的,对阿姐你也很好。”

孟桑露出个笑来:“他是很好。”

就这样,姐弟二人一躺一坐,轻声细语地说了好些话。

孟桑这场病来势汹汹,去时勉强算是爽快,大抵修养了八九日,就好了大半,可以重新回到国子监。

这期间,虽然她成日待在长公主府中,但因为谢青章每日都会过来说些外头的事,故而孟桑也算对外界的动向掌握了七七八八。

譬如孟桑的身份在外界越传越广,惹来许多人议论。国子监的监生们听多了之后,几乎都已经相信了传言,或多或少都表现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生怕孟桑就此回了内宅。

说来也有趣,如若监生们在外头听见旁人说“叶卿卿私奔”“孟桑来路不明”等话,大多还会冲上去理论,就差撸起袖子将那些嚼舌根子的人揍一顿。

譬如捉钱人掳人一事,经京兆府审理之后,竟然还牵扯出十数桩命案和数位朝廷官员,惹得朝野上下无比震惊。圣上震怒,下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共审,京兆府等其他官衙协理,势必要将捉钱人查个底朝天。

据谢青章所言,这其中除了他和谢琼、叶简等人有出力之外,只怕叶怀信那一方也使了劲,否则捉钱人相关命案不会暴露得如此快、如此齐全。

对此,孟桑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无论对方因为被挑战威严而泄愤,还是反省之后心存愧意,这些都不能成为她代替阿娘原谅对方的理由。

更为准确地说,究竟会不会和解、要不要原谅,只有她阿娘才有权利决定。而她作为阿娘的独女,只需要时刻与阿娘站在一个立场,便也就够了。

于是孟桑索性不去猜叶怀信的动机,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回国子监的那日,孟桑特意早起给昭宁长公主等人做了朝食。由于今日无须进宫朝参,故而谢琼与谢青章陪坐一旁。

孟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十一月二十六日,她给诸人做了热乎乎的羊肉泡馍。

小火煨出来的羊肉汤香味醇厚,能闻见些许羊肉的膻味,但不会让人觉得反胃。烙好的馍被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悉数扔到汤里,与粉丝、羊肉片等辅菜一起炖煮。

每一块丁状的馍都吸饱了羊汤,吃着软烂,香味动人。扒拉几口馍,嚼两三片薄薄的羊肉,再喝上一口香醇羊汤,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四肢充满了力量,令人无比愉悦。

同一时分,有奔波千里、灰头土脸的仆从赶着城门刚开,急匆匆入城,直奔位于长乐坊的昭宁长公主府。

于是,就在众人吃羊肉泡馍吃到微微出汗时,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下一瞬,有婢子掀开门帘进来,恭声禀报。

“殿下,派去大漠的人手带最新的消息回来了。”

闻言,桌案上诸人的动作俱是一顿。

坐在其中的孟桑起初有些愣,随后心底同时生出期待与恐惧。

往常派去大漠的人,几乎都是在午后进城,口中说的大多是“还未寻到人”“未有进展”之类的话。

这次,仆从千里奔袭回来,头一回踩着开城门的点回到府中,可见其心中的急切之意。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已经有了新的进展?

她的耶娘,是生,还是……

孟桑的呼吸快了几分,心跳如擂鼓。她强装着镇定,半垂下眼帘,默默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谢青章望过来,眼底藏着对孟桑的担忧,但没有在此刻多说什么,只陪着孟桑一起等待接下来会听见的答案。

经昭宁长公主示意,那仆从低眉敛目进屋,一丝不苟地叉手行礼,随后压抑着诸多情绪,尽量稳着声音。

“回禀殿下,孟氏夫妇已经寻着了。”

孟桑忽然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失了声,明明想再问上一句,但在张开口后,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说不出一个字。

好在,谢青章心细如发,看出她的异样和想法后,定声问:“是生是死?”

包含昭宁长公主和谢琼在内,屋内诸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等着仆从回答这最要紧的一点。

仆从日夜奔袭至长安,呼吸还未平稳下来。闻言,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活着。”

“孟氏夫妇还活着。”

第89章 爆米花

务本坊内,孟桑满面笑意地从后门进了国子监,步伐无比轻快,一路往食堂而去。

今日并非朝参日,原本谢青章会与她一道来国子监。不过前者因着业成考和科举的事要去礼部一趟,他将孟桑送到后门之后,便调转马头往坊门而去。

此时快要到监生们上早课的时辰,孟桑本以为不会撞上他们。不曾想,等她拐过墙角之后,就瞧见院门前站着乌泱泱一堆人。

“来了吗?”

“没瞧见!阿兰不是说孟师傅今日就回来了吗?”

监生们面带焦灼之色,正在左右张望。其中像是田肃、薛恒那等耐不住性子的监生,更是烦躁地来回走动,不断地唉声叹气。

有一眼尖的监生远远瞄到孟桑出现在拐角,神色倏地从焦急、担忧变为欣喜若狂,振臂一呼:“是孟师傅!孟师傅回来了!”

此声一出,监生们齐刷刷转过头来,如同被放出羊圈的小羊羔那般冲到孟桑跟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孟桑嘘寒问暖起来。

“孟师傅,你身子可好些了?”

“听阿兰说你病了,我们一直放心不下!”

孟桑颔首,面色缓和:“多谢诸位关怀,只是惊吓之后引发了热症,眼下已经痊愈。”

“那就好,那就好……”田肃拍着胸脯,好生舒了一口气,接着怒骂起黑心的捉钱人来,大有要冲到张九郎等人跟前,将他们大卸八块的架势。

关于捉钱人的后续,谢青章说得不多,只挑着最要紧的几桩事说与孟桑听。

譬如因牵涉命案,张九郎一众涉案人员已被大理寺拘押,连带着成衣铺老板娘和那些演戏唬人的女子也被关了进去,等着被三司一并审问。

譬如被绑走的成衣店老板娘的独子已被找回,安然回到家中。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空暇时间不多,那些捉钱人到底没对这孩子下狠手。只是这孩子受了太多惊吓,归家之后如孟桑一般生了一场大病,至今未见好转。

看着监生们俱都一副骂骂咧咧的模样,孟桑莞尔之余,忍不住提醒:“快到上早课的时辰,诸位再不走,恐怕会因迟到而被诸位博士责罚。”

众监生神色一凛,但还不愿就此离去。他们面面相觑,似是想问什么,又好似顾及良多不敢开口。

孟桑挑眉,笑道:“上早课要紧,你们若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如一并问了。”

闻言,薛恒轻咳一声,肩负一众监生的共同期望,踌躇着开口:“孟师傅,你日后还会一直待在食堂吗?还是就此回到……回到……”

他斟酌着,还是没把“叶府”二字说出来。

即便如此,孟桑也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忍不住暗叹一声。

果然,纵使阿柏他们愿意帮着遮掩,但终究堵不住众人之口。

好在她家阿娘与叶怀信在明面上已经没了任何干系,加之又有皇太后和昭宁长公主在,所以她轻易不会被强行带回。

孟桑面色自若:“公验文书上,我家阿娘姓裴,不姓叶。”

“至于会不会离开食堂……”她勾起唇角,眨了眨眼,“我人都在这儿了,诸位以为呢?”

一众监生大多都不傻,哪里听不出孟桑的意思,立马喜笑颜开地欢呼起来。

“那我们就放心了!”

“孟师傅安心,若是有人敢乱嚼舌根,我们一定帮你讨个公道!”

“……”

监生们欢呼雀跃完,一看天色,立马灰头土脸地与孟桑告别,扭头直奔不同讲堂,背影瞧着十分狼狈。

孟桑笑吟吟地目送他们离去,自己也朝着小院门口走去。

食堂众人隔着半高围墙,早就听见了监生们闹出来的动静,已经提前出来迎接孟桑。

多日不见,他们先是听闻孟桑被掳,又亲眼见到叶怀信来寻,后来又听到人被救回、患病等事,心中本就比监生们更为忐忑。

眼下见着孟桑的人,他们这才放心下来,一边笑着簇拥孟桑进屋,一边嘘寒问暖,很是热情。

柱子唉声叹气道:“虽说今早就听阿兰讲了,说是师父您朝食时分就回来,但一直没瞧见个影子,让徒弟我好生担心,生怕您改了主意。”

孟桑眼中笑意不减:“有事耽搁了一下。”

今日她要与谢青章等人一并用朝食,便让阿兰先回食堂照看。本来算好会在监生们朝食用到一半时回来,没成想因为耶娘的事耽搁了一会儿。

听到“耽搁”二字,魏询面上仍然绷着,眼底添了一份担忧:“莫非又有人寻你麻烦?”

孟桑一怔,连忙笑着摆手:“没有,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那仆从说,他是亲眼见过她家耶娘,然后才忙不迭赶回长安汇报的。他回来得急,关于她家耶娘为何死里逃生,勉强听了一些大概。

据其所言,她家耶娘出关后不久,便在沙漠里遇上了强盗。两方交战,你追我逃,死伤不计其数。对方来势汹汹,阿耶为给阿娘掠阵,不慎被伤了右腿,还被对方的药粉毒到双目失明。最终阿娘力战而胜,搜刮完双方的粮食水袋,背着阿耶离开。

回忆到这儿,孟桑颇有些无奈,又觉得庆幸。

盖因二人死里逃生之后,又在大漠迷了路。他们于沙暴中勉力存活下来,本想直接回到边关,结果七绕八绕去了一处极为偏僻、几乎无人经过的绿洲小国,一直在将养身体。

当时听仆役说完,孟桑琢磨了一下,深觉她家阿娘还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的,同时不禁庆幸。

虽说阿耶右腿和双眼都受了伤,二人一路上必然受了许多苦,但至少能平安回到大雍,回到她的身边。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师父?”

“孟师傅?”

孟桑的思绪本已忍不住飘远,忽而被这一声声给喊回神。她看着面前一双双眼睛,笑了:“走吧,今日我遇上大喜事,待会儿给你们做好吃的!”

闻言,魏询、徐叔、纪厨子等人都放下心来,面上或多或少浮现出喜色。

孟桑望向身侧:“阿兰,食材可都备下了?”

阿兰点头,温声道:“都已准备妥当。”

“成,”孟桑挺直腰板,大步往前,“咱们做吃的去!”

众人纷纷笑了,跟着她一道往后厨走。

到了暮食时分,慢了其余监生几步的叶柏,紧赶慢赶来了食堂,却瞧见田肃、荀监生等人正围在中央灶台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朝着锅里看。

同时,有绵绵不绝的“噼里啪啦”声从内里传出,活像是有什么炸了一般。

未等叶柏靠近,站在灶台里的柱子掀开锅盖,香味随之溢出。

田肃等人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无比快活地叫起好来。

“神乎其技!”

“若不是亲眼瞧见,我都没法相信玉米能变成这种模样。”

“再来一锅!再炸一锅瞧瞧呗!”

其中,不乏即将参加业成考,或许明年就会离开国子监的监生。他们欢喜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其他官衙和地方州府没有百味食肆,不禁悲从心来,险些要泪洒当场,就差嚎一句“孟师傅,我们没了你可怎么办啊”。①

站在阿兰和柱子身后、盯着二人做吃食的孟桑,余光里扫见叶柏过来,于是笑着取了新出锅的两份爆米花,招呼小表弟往老位置走。

孟桑笑着将碗推过去:“阿柏,快来尝尝爆米花。右边的是有点咸的,左边则是偏甜的焦糖口味。”

叶柏十分熟练地掏出小帕子擦手,然后学着孟桑的模样,直接去捏左边碗里的爆米花吃。

焦糖口味的爆米花,是阿兰负责来做的。得先将玉米粒爆好,然后炒制出焦糖,再把爆米花倒进去二度炒制。

做好的焦糖爆米花,呈现出漂亮的黄棕色,从碗中捏起来时,会有些粘手。由于刚出锅没多久,它甚至因为叶柏的动作而拉出粗细不一的丝来,瞧着很是有趣。

将之放进口中,率先能尝到的就是焦糖那甜津津的滋味。

每当叶柏嚼一下,它就随之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尝来口感很脆。

孟桑笑眯眯道:“好吃吗?”

叶柏狠狠点头,咽下口中爆米花后,欣喜道:“好好吃!”

“桑桑,你不尝尝吗?”

“白日里已经做过好几锅,与食堂和百味食肆的大家伙一起尝过。”孟桑单手托腮,用另一只手摸着装有爆米花的陶碗,使之慢慢转圈。

“待会儿还要用暮食,你也别一口气吃太多,留些到饭后。”

“哦……”叶柏努了下嘴,眼疾手快地又抓了几粒咸甜口的爆米花,明显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咸甜口的爆米花如淡黄色的花朵一般可爱,尝着更能品到一丝玉米的香味,甜中掺着微微的咸,也很可口。

叶柏一口焦糖一口咸甜,吃得不亦乐乎,一直到孟桑意有所指地咳了一声,方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小郎君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巧询问:“桑桑,可以带我去洗手吗?”

孟桑莞尔,克制住想要摸他脑袋的冲动,领着小表弟去后厨洗手。

回来时,谢青章已经到了,正怡然自得地坐在桌案旁,拈起碗中的爆米花吃。光瞧见那频繁伸向咸甜爆米花的手,便晓得他内心对之的喜爱。

见状,叶柏睁大了双眼,委屈地拽了下孟桑的袖口,小声抱怨:“桑桑,谢司业抢我的爆米花。”

谢青章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孟桑看着他尴尬收回手,险些就要笑出声来,又硬生生憋住。

谢青章轻咳一声:“对不住,来时只见这两碗吃食,未曾想到是归叶小郎君所有。”

孟桑憋笑,拍了下叶柏的肩膀:“好了,谢司业是无心之失。这样吧,待会儿用完暮食再给你补上一些爆米花。”

闻言,叶柏的神色勉强转晴,走过去与谢青章见礼问好,又端正坐回他的位置上。

等到谢青章洗过手、孟桑将数道吃食端上桌时,看了一会儿热闹的田肃、薛恒等人,这才匆匆拎着食盒离开食堂,去到偏门、后门给家中长辈送吃食。

走出食堂大门时,他们还忍不住扭头朝着中央灶台张望,显然还想多看几回蹦爆米花的场景。

寒风中,田肃快步去到后门,寻到自家马车后,将手中食盒递给车内仆从,又心不在焉地与田尚书问好。

连日来被朝事所累的田尚书,瞟了一眼四层大食盒,只觉得浑身郁气顿消,心中倏地放晴。

正当他想缓下声音,好生夸一番自家孙子时,就瞧见田肃已经毫不留恋地撒腿跑回国子监,仅仅给他留了一个后脑勺。

田尚书的慈祥笑意凝在脸上:“……”

他只觉得一腔慈爱之情仿佛喂了狗,顾不上周遭的同僚,当即喝道:“兔崽子你干嘛去!”

田肃头也不回,飞也似地离去:“回去看蹦爆米花!阿翁您不晓得,那爆米花贼香、贼好玩!”

田尚书一哽,心中仍然忿忿不平,却忍不住好奇起这爆米花究竟是何模样、尝着又是何种滋味……

此番情景不仅仅出现在田家马车前面,其余官员家的少年郎今日也都一心牵挂着新鲜吃食。孝顺些的,好歹还能强打着精神与长辈多说几句话;如田肃那般被宠着长大的监生,几乎都是无情地扭头离开,直奔食堂而去。

一众官员通过窗帘或车帘,互相看了一眼,由衷感到一种凄凉之情,同时不约而同地羡慕起国子监的监生。

虽然已经是老生常谈,但是仍然忍不住感叹。

唉!他们也好想随时品尝到百味食肆的新鲜吃食啊!

他们心中隐隐生出一个念头来——

左右捉钱人一事已经闹大,不但圣人震怒,民间也是群情激奋,可见此事必然无法善了。

事已至此,若是大理寺的提议能通过,要不他们也装作勉为其难地松口,让底下人联合上谏一回?

田尚书等老狐狸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放下车帘,若无其事地各自离开。

第90章 酸辣粉

夜色深深,寒风瑟瑟。

国子监的各间斋舍内大多都点着灯,纸糊的窗户上映出监生们伏案苦读的影子。

今日监内刚刚举办完业成考,考完的部分监生只敢松快片刻,就回到监中继续温书。其余监生明年春日不会下场,都在为了十日后的岁考做准备。

许平所在的斋舍内,原本住在此间的六名监生再加上田肃,七人或是捧着书卷默背、或是提笔写下经义文章,都在专心致志地用功读书。

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田肃长吁一口气,放好手中细笔,略有些忐忑地将手中卷子递给许平。

片刻后,一旁的薛恒也写完题目,也将纸张递过去。

在二人的灼灼目光之下,许平气定神闲地一一检查完他们的答卷,最终浅浅一笑:“可。”

此声一出,薛恒与田肃立马轻轻击了一掌,面上浮现喜悦之情。

许平睨了他俩一眼,摇头笑道:“不过都还有些错处,待会儿重新再背一遍。”

“都听你的!”薛恒笑嘻嘻地摆手,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那我们现在可以点夜宵了吗?”

许平无奈扶额:“今日的月考宴席分给你们好多,怎么眼下又饿了?”

依着惯例,每月初一是举办月考宴席的日子。许平稳居月考头三名,本次自然也得了一个名额。虽然嘴上说着不分给两位好友,但真到了那个时候,许平终究还是会心软。

今日亦是如此。

闻言,田肃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脯:“宴席归宴席,夜宵也得吃啊!再者说了,今日还是百味食肆推出新吃食和外送的日子,哪里能错过?”

许平又好气又好笑,松口道:“在吃之一事上,我是说不过你们了。”

闻言,田肃与薛恒的眼睛倏地亮了。前者环顾屋内众人,轻轻拍手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田肃摸摸后脑勺,笑道:“近些日子我总是来你们这儿,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我这心里头很是愧疚。今日百味食肆推出外送,不若我请大家一起用夜宵?”

“咱们填饱肚子,才能继续用功温书嘛!”

其余监生欲要推辞,最后还是在田肃的盛情邀约中,一边说着感谢之语,一边应了下来。

见此,田肃问清众人喜恶之后,和薛恒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下了床榻,穿好皮靴,迫不及待地冲出屋舍,赶至院门口。

国子监的斋舍众多,大致被划分成十五个大院。除了一个大院为监内杂役、庖厨等人居住之外,其余都归属于六学监生和一众官员。

百味食肆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孟桑索性给十四个大院各自配了专门的外送仆役。每隔两刻,仆役们就会来一趟院门口,一则接取监生们的点的单子,二则给上一轮点好吃食的监生送餐。

田肃二人赶到院门口时,就瞧见外头围了好些人。有监生正从杂役手中取过食盒,也有监生在归还装有空碗盘的食盒。还有十数人手里抓着钱袋子,在一旁井然有序地排成两列,等着两名杂役忙完之后,报出自己所需的吃食品类和数目。

薛恒他们与杂役说完要点的吃食,取过特制的木牌,然后勾肩搭背地去到旁边特意被空出来的小屋,一边与其他监生谈天说地,一边舒舒服服地等着吃食被送过来。

片刻后,他们二人的双手都提着食盒,快步回到斋舍。

仗着周围屋舍里都亮着烛火,薛恒放心大胆地唤了一声:“子津,快来帮我们开门!”

话音未落,许平趿拉着鞋,走过来将屋门打开,让薛、田二人得以顺利进屋。

众人早就将桌案上的书卷和笔墨纸砚收好,一等吃食到手,立马埋头开吃。

薛恒嗜辣,点的是百味食肆今日推出的新品——酸辣粉。

他满怀期待地揭开防洒漏的盖子,立马就被碗中景致所吸引。

宽碗中盛有红通通的汤汁,最上头洒着翠绿的芫荽碎叶、黄绿色的酸豇豆等辅菜,边上卧着裹着红色外皮的花生米、金黄色的炸黄豆以及一块煎蛋,而半透明红薯粉在汤汁中若隐若现。

比起漂亮外观,那股随之四散开来的酸辣味才更为招人。这香味极为霸道,一出现就将烧烤的独特香味冲散许多,张牙舞爪地霸占着屋内每一处角落。

饶是不怎么嗜辣的许平,也不由朝着此处看了一眼,被那酸味激得口中生出津液。

薛恒美滋滋地一手木筷、一手勺子,熟练地将碗中吃食搅拌一番,随后叉起一筷子略有些粗的红薯粉,低头开嗦。

由于前后耽搁了一些时辰,红薯粉微微有些发胀,但风味依旧很不错。

粗粉与细粉丝一样的滑溜,但显然要比后者筋道许多。每一根粉上都挂着底汤,辣中带酸,仅需一口就能勾出人的食欲。

其他配菜也各有各的滋味——酸豇豆嚼着会蹦出些许汁水,尝来十分开胃;花生米经过油炸,那种酥脆的口感,让人越嚼越上瘾;圆乎乎的炸黄豆,吃着很是香甜……

薛恒嗦完一筷子粉,十分老练地执着勺子,在碗边扒拉几下,将红油撇开一些,舀出底下鲜美的高汤喝了两三口,最后长叹一声。

“啊!孟师傅拿出来的吃食就是美味!”

同样点了酸辣粉的田肃等人,纷纷出声附和,惹得包含许平在内的其他监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专心吃着手里的烤串。

屋内气氛很是轻松,众人将肚子填到半饱之后,开始一边闲聊,一边用吃食。

有消息灵通的监生,故作神秘地眨眼:“对了,你们可曾听闻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桩大事?”

许平咽下口中的五花肉,挑眉道:“莫不是叶相公晕倒之事?”

那监生先是一愣,随后一拍大腿:“哎呀,我险些给忘了!子津你与田监生交好,而田监生和叶家小郎君同为国子学监生,必然早就晓得此事了。”

许平、薛恒三人相视一笑,而屋内另几位监生还迷糊着。

见此,好热闹的田肃索性一口闷了碗中底汤,然后兴致勃勃地道出自己所知。

今日是十二月的第一日,依着惯例,百官皆要老老实实地去宫中朝参,共议朝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