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章:“……”

他真是,谢谢您二位的埋汰!

怎奈他眼下还在追求孟桑,于情于理都不能冲进去与二位长辈道明心意,否则必然会给孟桑带来压力和困扰。

谢青章幽幽叹气,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此处。

回到与孟桑分别处,女郎正凭栏看着院中梅树,跟陪着她的宫婢说笑。

余光中察觉谢青章回来,孟桑站直身子,璀然一笑:“劳烦啦。”

见到孟桑面上灿烂的笑容,谢青章心中的郁闷消去大半。他颔首示意宫婢离去,然后面朝孟桑,弯起唇角。

“有想好要用梅花做什么吃食吗?”

闻言,孟桑一愣,倒也很坦然地嘿嘿一笑:“你怎么晓得,我适才在琢磨怎么以梅花入菜的?”

二人并肩往庖屋走。孟桑口中不停,甚至开始用双手比划。而谢青章认真听着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面露温和笑意。

“前几月我入国子监食堂前,要经过魏叔的考校。当时我就做了一道梅花汤饼,鸡汤做底,面粉里混着白梅和檀香末来揉制,再将它们做出梅花模样来。喝时有鲜美鸡汤,吃面片又能尝到缕缕梅花香……这吃食应当对你胃口,过些时候我做给你吃。”

谢青章点头:“翘首相待。”

孟桑兴致大增,又说起旁的来:“还有梅花酥和梅花小蛋糕。”

“前者嘛,是掺了梅花做成茶酥。模样小巧精致,吃时梅香四溢,与你煮的茶很是相配。”

“后者其实只是得了梅花的形,并未添得梅花的香味。此吃食以特制锅具做成,一回能做二十多个。做好之后,一个个小蛋糕呈金黄色、五瓣梅花状,小巧到一口一个。吃着口感松软,尝着甜津津的,带着鸡蛋和面粉的香味,特别好吃!”

孟桑想起什么,找补道:“哦对,蛋糕……嗯,你就当它是点心或者烤饼好了!”

谢青章配合道:“嗯,记下了,蛋糕像是烤饼。”

二人边说边走,谢青章瞧着孟桑说起吃食时兴奋模样,唇角越发翘起。

也不知怎得,他忽然想起方才孟桑与他家外祖母口中陌生的口音,又忆起幼时偶尔能从外祖母那儿听来的话,心中一动。

谢青章学了一遍他家外祖母当时的发音,然后好奇道:“桑娘,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冷不丁从谢青章口中听到国骂的孟桑,险些脚下一滑。

她竭力稳住步伐,惊恐地望向谢青章:“修远,你你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谢青章不解,误以为是自己的发音不够标准,于是字正腔圆地又模仿了一遍,好奇道:“在我幼时,外祖母时不时会说这个字。长大后,我问过她几次,她老人家都没有告知我是什么意思。如今你也会那古语,想来晓得这话是何含义?”

看着模样清俊的谢青章身着绯衣,听着从对方口中冒出的国骂,孟桑哭笑不得。

前辈啊前辈,您都在孩子面前说了什么呀!

孟桑轻咳一声,假装正经:“一种植物。”

谢青章恍然大悟。

第82章 麻婆豆腐

宫殿回廊处,谢青章与孟桑并肩而行,朝着庖屋而去。

孟桑看似专心往前走,但总会暗戳戳往谢青章那儿瞄。她一边回忆方才对方一本正经说国骂的场景,一边暗自感叹人不可貌相。

走在她身侧的谢青章面色淡然、目不斜视,实则已察觉到身边人偷偷摸摸投来的视线,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其实,他适才听见孟桑解释的“一种植物”时,心中是有过怀疑的。毕竟以前他每回听见外祖母说这话时,几乎都是先帝做了什么让外祖母不快的事之后,外祖母在滔滔不绝地抱怨对方。

所以,外祖母为何要在不快时,对着先帝说一种植物?

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不过,谢青章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好。他觑着孟桑面上的复杂神色,直觉还是不要再追问下去,以免酿成什么不好收拾的局面。

皇太后所住宫殿专门设了一间庖屋,占地不小、人员齐全。见到谢青章亲自领着孟桑过来,诸人不敢怠慢,引着二人看完庖屋陈设与诸多食材,又将庖屋内经验老到的厨娘和御厨一一介绍给孟桑,好方便对方待会儿做事。

谢青章面色淡淡,多问了一句:“龚御厨呢?”

宫婢行礼:“龚御厨年岁大了,此次随皇太后娘娘从终南山回来,一路舟车劳顿、太过疲乏,便告了一日的假。”

谢青章颔首,望向孟桑:“我留在此处不走,你且放手去做。”

孟桑莞尔,接过带来的辅料箱子,开始烹制吃食。

前辈方才点名想要吃火锅、炸鸡,这两样得提到前头来做。烹制不同口味的底料、处理食材、准备各种涮品……这里头涉及的活计太多,绝非孟桑一人能做完。

她试过庖屋内厨娘和御厨的手艺之后,将一些不太要紧但十分琐碎的活计依次交出去,好让自己专心掌勺。

庖屋之中,刀声不绝,热油入锅惹出“滋啦”声响,各色香味渐渐溢出。

谢青章因着有数次在昭宁长公主府打下手的经历,并未傻愣愣地站在一旁,而是去到孟桑身边最适合他的位置。每当孟桑抬头想寻些什么物件或辅料时,他就会心有灵犀地将东西提早准备好,并且及时递到对方手上。

孟桑正因为帮她打下手的阿兰不在身边,而有些苦恼。现下有了谢青章的帮忙,倒是省了她不少烦恼。

这一忙活,一直忙到了申时四刻。

孟桑取出蒸笼上的清蒸鱼、粉蒸肉,捞出油锅中复炸一遍的炸鸡和小酥肉,又将锅中的蚂蚁上树盛入宽碗之中,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望向宫婢:“好了,先将暖锅和这些吃食都端过去。”

宫婢们齐声应“喏”,端起各色吃食离开。

孟桑望向谢青章,偏了偏头:“清蒸鱼和炸鸡之类都得趁热吃,风味才最佳。不若,你也先去用些吃食?我这儿还有一道菜没做好呢。”

谢青章轻轻摇头:“无妨,等最后一道吃食做完。”

等你一起回去。

“也成。”孟桑莞尔,没有在这种事上纠结太多,继续做最后一道热菜——麻婆豆腐。①

热水加盐,放入切成小方块的豆腐焖煮。接着,将焙好的花椒擀碎后过筛,往豆瓣酱中添入豆豉再剁碎,把其余要用到的食材一一处理好。

另起一锅,热油下牛肉末、豆瓣酱、辣椒面等各色辅料炒香,添水煮开。此时,肉香味、辣香味等等融为一体,刺激着诸人的嗅觉。而锅中红通通的汤底,又在以红亮色泽勾走诸人的视线。

留在庖屋的宫婢们面面相觑,无声以眼神来沟通。

以前听闻宫外人都在夸国子监食堂孟厨娘的手艺好,当属全长安技艺最佳的庖厨,彼时她们还不愿相信。

毕竟这手艺再好,能越过由皇太后亲自调教出来的龚御厨?

今日实打实见识了这位孟厨娘的手艺,她们方知宫外人所言非虚。

这一道道没见过的吃食,不仅模样好看,闻着也香!

老天爷哦!这位孟厨娘不过是位年轻小娘子,怎么手艺这么好,怎么会这么多新菜式!

闻着庖厨内弥漫的香味,宫婢们忍不住偷偷咽了咽津液,看着孟桑将过水的豆腐倒入热锅之中并三次勾芡。

孟桑耐心地用铁勺不断推动锅底,慢慢做完收汁这一步,让每一块豆腐都能充分得到炖煮,最后才将麻婆豆腐盛入碗中。

把宽碗放进食盒中,将上头盖子盖紧实,孟桑去一旁洗手,同时望向谢青章:“好了,我们回去吧?”

“木箱子先留在这儿吧,待会儿出宫之前,我再给皇太后娘娘做道小食。”

谢青章点头,亲自接过食盒,又吩咐宫婢守好孟桑的辅料箱子,方才与孟桑一并离开。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不多久就回到正殿。

殿中一张方方正正的大食案上,摆着三种口味的火锅与各色涮品、不同吃食。皇太后与昭宁长公主一人一只炸鸡腿,吃得正香。

瞧见孟桑二人回来,昭宁长公主连忙啃完炸鸡,招呼二人入座:“赶紧些,就等你们回来呢。”

孟桑入座,一边看着谢青章将麻婆豆腐摆到桌案上,一边无奈道:“有几道是热菜,得趁热才好吃……”

皇太后扬起眉毛,得意一笑:“这哪能不晓得?我与昭宁已提早尝过各道吃食的滋味啦!”

“今日是家宴,圣人与驸马也不在。咱们呐,就放开来吃!”

“就等着阿娘这句话呢!”昭宁长公主捏起公勺,舀了三大勺麻婆豆腐到碗中,转而执起她专用的玉勺,迫不及待地品尝起这道著名川菜的滋味。

豆腐外头严严实实裹着红色汤汁,被从碗中舀起之时,还捎带上了汤汁和牛肉粒等物。

一口吞下,便能尝到各种滋味。豆腐嫩极了,颇有些吹弹可破的架势,随便咬一咬就碎了,在咸辣味的汤底中炖够时辰,尝来又香又鲜。豆腐独有的香味、花椒的辛麻、豆瓣酱的咸辣以及浓郁的牛肉香味,在唇齿间一层层地递进,好吃到令人咋舌。

皇太后尝了一口,眼底先是流露出浓浓的怀念,然后才惋惜:“可惜现下是冬日,没能添上一些青蒜。不然那滋味尝着才绝呢!”②

“而且这麻婆豆腐,得是刚出锅才好吃。虽然烫到舌头都发麻,但豆腐吃着最是鲜嫩,跟水似的。”

昭宁长公主和孟桑听着,只附和几句,没留意到其中破绽。

倒是谢青章动作一滞,扫了一眼孟桑、桌上的麻婆豆腐,最后望向皇太后:“外祖母,桑娘从未说过这道吃食唤作什么名字吧?”

“再者,这道新吃食是桑娘头一回做,且先前我也未曾见龚御厨做过这道菜……”

谢青章直勾勾的目光中,明明白白写着“此事有蹊跷”五个大字。

皇太后和孟桑的动作同时停住:“……”

见到老乡太兴奋,忘记遮掩一二了!

昭宁长公主一听,此时也回过味来,好奇地望向自家阿娘与孟桑:“我与阿娘一直待在一处,确实未曾听宫婢和桑桑提起这吃食的名字。”

孟桑眨了眨眼,轻咳一声,胡乱扯个幌子:“是方才我与皇太后娘娘独处之时,跟她老人家提起的。”

皇太后连忙打起配合:“就是听桑桑说的,刚刚也只是原话复述而已。”

她假意嗔怒:“怎么,还不允许老婆子卖弄显摆一番?”

闻言,昭宁长公主再不觉疑惑,忙不迭赔着笑,说些好听话来哄她家阿娘。

而谢青章略一挑眉,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神色如常道:“原来如此,是孙儿搅扰了外祖母的兴致。”

皇太后与孟桑不露痕迹地对视一眼,心下松了一口气,招呼起二人继续用吃食。

暖锅是国子监食堂里常见的汤底,谢青章也用过几回,故而眼下他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了没见过的吃食上头。

清蒸鱼的鱼肉洁白如雪,口感细嫩,尝来没有什么腥味。如若是蘸过盘底的汤汁再吃,那种淡淡的酱汁咸香味会更明显一些,显得更为鲜美。

谢青章显然很喜爱这道吃食,一连用了三块鱼肉,这才转而望向粉蒸肉。

孟桑做这道菜式时,他一直在旁边打下手、帮着碾炒好的粳米,看着对方将肉和排骨裹上米粉。

眼下,米粉已经被完全蒸熟,染上与酱汁一般无二的黄褐色,很是诱人。

被夹起的那一块刚巧是裹了排骨的,因为大小正合适,谢青章索性将一整块都送入口中。

排骨外头裹着的一层米粉,现下尝着很是软糯,偶尔能尝到细微的颗粒感,甘甜中掺着咸味的米香,能诱出人心底最为质朴的馋意。再一咀嚼,里头的豚肉和脆骨就露了出来,豚肉已经被腌制入味,肉香浓郁,而脆骨越嚼越起劲,“嘎嘣”声在头颅中不停响起。

一块粉蒸肉,吃着一点也不会觉得腻味或者干,米香与肉香相互纠缠,尝来着实可口。

桌案另一侧,皇太后满是怀念地夹起一筷子蚂蚁上树,细细品尝。③

虽然与刚送来时相比,粉丝微微有些坨,但仍然不掩其绝妙滋味。

细细的粉丝上头挂着肉粒和些许汤汁,嗦上一口,就能全部吞进口中。滑溜溜的粉丝吃着口感极佳,配上细细的肉粒和酱香汤汁,美味到让人恨不得配上一碗白饭,好好吃个痛快!

熟悉的滑溜口感,让皇太后忍不住眼眶一热。

她上辈子就喜欢的就是鸭血粉丝汤、酸辣粉等等与各种粉有关的吃食!

结果那个破宠妃系统光晓得怎么变美,关于做饭是一概不通,鸡肋到让她恨不得仰天长啸。

来了大雍四十余年,好不容易尝到从前的吃食和味道,怎能让人不感慨良多?

皇太后忍不住偏头问孟桑:“桑桑,这是如何做的?”

孟桑便将淀粉如何提取、粉丝和粉条如何制作一一道来,末了,她笑道:“其实不难的,掌握了法子就很好做。”

听着听着,皇太后不禁又回想起上辈子炸厨房的经历,默默收回那颗蠢蠢欲动的心,顺便从清汤锅中捞起一块羊肉。

算了,还是别琢磨了。

她就算是把步骤背得再熟,上手之后还是两眼一抹黑。左右现在有可爱的后辈在,她日后可以尽情吃粉丝,就不必再逮着龚厨子瞎琢磨啦!

四人品尝着美食,时不时聊着近来趣事。

说着,昭宁长公主想起适才与皇太后聊起的“为孟桑挑选良配”一事。她晓得孟桑不是什么扭捏性子,且席上也都是熟人,索性直接问出了口。

“桑桑,你如今年岁恰好,正是挑选夫婿的时候。不知你可有意愿?”

昭宁长公主笑道:“若是你也有这个想法,那姨母平时多帮你留意一番,必然给你挑个全长安相貌最俊俏、才学最好、脾性最佳的郎君。”

闻言,皇太后也投来关切的目光,摆明是和昭宁长公主一个意思。

而谢青章手上动作一顿,眼睫微眨,忽然有些紧张。

孟桑正在吃着从辣锅里捞出的手打牛肉丸,冷不丁听见昭宁长公主所言,险些呛到。

她喝了一大口甘蔗汁,平复了呼吸,方才摇头笑道:“多谢姨母好意,但是不必如此费心啦。”

听见孟桑的答复,昭宁长公主倒也没觉得失落,好奇道:“难不成当真是应了阿娘所言,桑桑是还想再玩乐几年?”

谢青章握着筷子的手,渐渐抓紧,说不清楚此时心中是何情绪,静静听着她们说话。

昭宁长公主的语气放温和许多,显然是在照顾孟桑的情绪:“还是,你想等到有卿娘他们的确凿消息,再考虑婚嫁之事?”

孟桑愣了一下,无奈一笑:“确实也与耶娘生死未知有关。”

闻言,昭宁长公主与谢青章等人的眼中浮现心疼之色,似是要开口说些什么。

没等他们开口安慰,孟桑抿了下唇,似是有些紧张,但还是坚定地开口:“再者,我如今已有心悦之人,便不会再想其他郎君。”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砸了皇太后三人一个措手不及。

顿时,谢青章的心跳变快许多,无端有些口干舌燥,特别想问上一句“此人是谁”。然而碍于两位长辈在场,他只能硬生生按捺下来,死死抓着筷子。

皇太后和昭宁长公主对视一眼,面上不约而同浮现出浓浓的好奇。

皇太后双眼亮了:“快说说,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熟悉孟桑平日各种交际往来的昭宁长公主,则有些担忧:“该不会是国子监哪位监生吧?”

“嗯……倒确实有许多监生,与你年岁相符,且自身才学也很不错。待到来年或者后年,考个功名回来,便再合适不过了。”

孟桑连忙摇头,笑道:“不不不,不是监生!”

那些监生在她眼中,跟没长大的高中生一般,哪里会有什么旖旎心思呢?

顶着昭宁长公主和皇太后越发好奇的目光,孟桑的视线在桌案上轻飘飘扫了一圈,不易察觉地在对面郎君紧紧抓着筷子的手上停了一瞬,立马又挪开。

孟桑忍不住弯起唇角:“是一位相熟之人。只不过眼下还未表露心迹,不好与您二位说。”

此言一出,昭宁长公主与皇太后同时发出惋惜的叹气声。前者暗暗琢磨起孟桑究竟可能喜欢谁,而后者仍然有些不甘心,正明里暗里地追问孟桑。

而被这二人下意识忽视的谢青章,心中更忐忑了,飞快回忆起会与孟桑相熟的适龄郎君。

桑娘平日要么待在食堂,要么就在昭宁长公主府或是平康坊的宋七娘那儿。

既然不是监生,食堂里也没有适龄之人,且依着桑娘的脾性,肯定也瞧不上那些自诩风流的嫖客,那便只剩下昭宁长公主府了。

如果是府内,又与桑娘经常接触……

谢青章不由自主地抬眸,望向正与皇太后说笑的孟桑。

对方似是察觉到什么,偏头与他对视,露出一个浅笑,旋即又重新看向皇太后。

谢青章有些脸热,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取过杯子饮上一大口橙汁来解热。

一旁,昭宁长公主不经意望过来,惊呼:“浑小子,你脸怎么这般红?”

谢青章举着杯子的手一僵。

对面的孟桑不禁莞尔,笑意越发浓了。

坐在他右手边的皇太后微微眯眼,扫了一眼孟桑面上愈加灿烂的笑颜,若有所思。

唯有昭宁长公主仍在惊奇:“章儿,你不会是感染了风寒罢!”

谢青章强忍着不去看孟桑,压低声音:“阿娘,我无事!”

“什么无事,看着红得更厉害了,你快让为娘瞧瞧!”

“阿娘,我真的无事……”谢青章的嗓音里充满了无奈。

昭宁长公主犹疑地坐回原处,看着谢青章泛着红意的俊脸,暗暗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待到用完吃食,看着谢青章十分自觉地带孟桑去庖屋,昭宁长公主打量一番自家浑小子的背影,忽然睁大了一双凤眸,眼中满是惊恐。

不会吧!

刚刚相认时,皇太后特意提到过想吃冷吃兔。故而孟桑去庖屋瞧见有数只活兔子之后,便拿定主意,想着在离宫之前做好冷吃兔再走。

眼下是冬日,野兔子着实有些难抓。既然此次遇上了,孟桑自然是不忍心放它们一马的。

毕竟兔兔这么可爱,就应该煎炒烹炸烤一整套安排上!

嗐,其实她与昭宁长公主也曾计划过,要推出冷吃兔这一吃食。奈何长安没有圈养兔子的庄子,她们想长久推出冷吃兔,就得自个儿筹备大量养殖兔子的事,短期内是没法大量供应了。

孟桑叹气,旋即嫣然一笑。

罢了,不想那么远,先做好眼前事。

做完一大锅冷吃兔,皇太后给自己和圣人留了一份,又让孟桑和昭宁长公主各自带一份走,方才依依不舍地放孟桑离开。

分离之前,皇太后拉过孟桑的手,难过道:“日后记得常来宫中看我。”

孟桑也有些不舍,笑道:“嗯,逮着机会就来给您做好吃的!”

“我也教会姨母府上厨娘许多菜式,若您平日想用些美食,也能从姨母那儿借厨子。”

一想到日后吃不完的可口吃食,皇太后顿时不觉得难过了,眉开眼笑地约好下回进宫的时日,美滋滋地送孟桑离去。

出宫之时,孟桑是与昭宁长公主母子一道离开的。

因着驸马谢琼还被圣人留在宫中议事,故而出宫门后,谢青章陪着自家阿娘回府,而孟桑由杜昉亲自送回国子监。

孟桑坐上马车之后,心中还有些疑惑。

嗯?为何姨母方才用那般……复杂的眼神看她?

一直等回到国子监,孟桑都没琢磨明白其中究竟,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

她谢过杜昉相送,背着木箱从后门进了国子监,一路往食堂而去。

看着天色,一众监生应当快要用完暮食。然而甫一靠近食堂所在小院,孟桑依旧能听见从内里传来的热闹动静。

听着这喧哗声,孟桑一整天都觉得有些漂浮的步伐,终于落到了实处,由衷生出一种回到自己地盘的踏实感。

正欲往里走,孟桑便瞧见了略隐蔽的拐角处,算学监生孙贡正攒着几张纸条,在念叨着些什么。

孟桑定睛细看,觉得那些纸条像是百味食肆发出去的餐券,不由心中一动。

她缓步靠近,提早出声:“孙监生怎么不进去?”

孙贡一惊,倏地扭过头来,瞧见是孟桑后松了一口气:“是孟师傅啊……”

自百味食肆开张至今,国子监一共办了三回旬考、一回月考,监内每一回旬考都会给名次优异者发放餐券。而孙贡是算学里成绩最好的监生,像是月初的月考宴席,便有他的位置。

孟桑笑了,视线点了一下他手中的三张餐券:“看来孙监生这一回依旧考了算学旬考的榜首。不过,得了这么多餐券,为何孙监生不去用呢?”

孙贡犹豫几瞬,随后试探地问:“孟师傅,不知这餐券可否转让给他人?”

闻言,孟桑怔住:“转让餐券?”

孙贡点头,略有些窘迫,但还是坦荡道:“倒也不怕孟师傅笑话,其实是有偿转让给他人。”

“我家境一般,在国子监中读书,虽然免去食宿费和少数笔墨费,但还是耗费了家中不少银钱。”

“虽说监内会因为岁考的名次来发放助学银子,但银钱总归是越多越好的。我就想着,是否能将依着比餐券略小一些的数额,卖给监内家境富裕的监生,赚些银钱回去,补贴家用。”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也就是想一想,毕竟像是田监生他们,哪里就缺了这十几、几十文钱呢。”

孟桑沉吟片刻,最终道:“原本监内发给监生餐券后,会来百味食肆登记相应监生的姓名,以防有人拾到之后冒用。若是你真想转让,且旁人肯收,过来与我说一声便是。”

孙贡眼前一亮,连忙点头:“嗯!”

看着少年郎离去的背影,孟桑若有所思地偏了下头。

其实,若是条件允许,百味食肆是可以开放勤工助学岗位的……

怕就怕这样会影响他们课业和考试,届时得不偿失,不仅惹得监生家里人埋怨,而且还落了把柄到那些朝臣手中,让他们更有理由来驳斥承包制。

让她再想想,或者与修远、沈祭酒商量一番,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法子。

当夜,昭宁长公主夫妇所住的院落中。

已到了就寝的时辰,屋内四处烛火都已熄灭,唯余最边上一盏幽幽烛火。

床榻之上,昭宁长公主被谢琼搂着,一并躺在暖乎乎的锦被里,欲要入眠。

然而憋了一下午心事的昭宁长公主,没有任何想合上双眼的意思。她窝在自家夫君温暖的怀抱中,心里头琢磨着事儿,时不时转换着姿势。

一下……

两下……

终于,被波及许久的谢琼忍不住叹气:“夫人,你今日怎么了?从宫中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

昭宁长公主先是一愣,随后拽着谢琼坐起身,神色严肃道:“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别告诉其他人,也莫要惊慌害怕。”

听着她郑重其事的口吻,谢琼不免正色道:“夫人请讲,为夫一定守口如瓶。”

昭宁长公主点头,凑近些许,压低了声音。

“我发现,浑小子在觊觎桑桑!”

闻言,谢琼虽有些惊讶,但还在感慨他家夫人比之他俩年少时总算开窍一些。

遥想当年,他顶着先帝和当今圣人双重压力,还要使尽浑身解数,去追尚未春心萌动的夫人……唉,那一次次的挫败,真真是不堪回首啊!

谢琼正感慨着,忽然听见自家夫人信誓旦旦的下一句。

“而桑桑的心另有所属!”

早就看明白谢青章与孟桑两人心意的谢琼:“……”

他满心疑问:“哈?”

第83章 烧麦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

谢青章身着常服,而杜昉提着灯笼陪在一旁,主仆二人朝着昭宁长公主所住的院落而去。

原本谢琼未回长安时,昭宁长公主贪眠,会起来晚一些。谢青章不欲扰了他家阿娘好眠,便不曾早晨过来请安。

如今谢琼回来,每日也要早起去宫中朝参或是当值。昭宁长公主嘴上不情愿,但每日还是会提早起来,陪着一道用朝食。故而,谢青章每日出门去国子监前,会特意来谢琼夫妇所住的院子,与他家耶娘请完安,方才离去。

院落前,借着月色和院中几盏灯笼映出的烛火,婢子们已经在做着扫洒的活计。她们瞧见谢青章主仆远远过来,连忙行礼。

“见过阿郎。”

谢青章颔首,步入院内,行至正屋外,等着婢子进去通禀。

也不知怎得,往日通传一声花费不了多少工夫,今日却耽搁了一会儿。屋内,昭宁长公主似是在喝着什么,听到婢子通传后,竟然呛得咳了好几声。

没一会儿,静琴亲自来门边,迎谢青章进屋:“殿下和驸马在等阿郎呢。”

“嗯。”谢青章绕过屏风,去到屋侧的桌案边,与自家耶娘请过安,方才站直。

这一起身,他就瞧见昭宁长公主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自己,不禁疑惑:“阿娘,是有什么话要对儿子说?”

昭宁长公主意识到自个儿的眼神有些直白,连忙收敛一些,故作寻常道:“咳咳,没什么要紧事。”

她扫了一眼外头天色,回想起谢琼昨晚所言,终于后知后觉到为何自家儿子已经多日不在府中用吃食了。

原以为浑小子是贴心细致,晓得要少来打扰她和夫君留出二人独处。

没成想,竟然这孩子是早就喜欢上了桑娘,还成天在她这儿装乖。

昭宁长公主轻咳一声,问道:“今日也不在府中用朝食?”

谢青章神色如常,语气自然道:“嗯,今日也去国子监食堂,就不打搅阿耶和阿娘雅兴了。”

闻言,昭宁长公主险些就要翻个白眼。

听听这浑小子的话说得多好听?

昭宁长公主凤眸一眯,语气十分危险:“为娘怎么觉得,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究竟是为了食堂的吃食,还是为了小娘子?”

谢青章动作一僵,差点没法维持面上的淡定。机敏如他,自然听出了昭宁长公主的言下之意。

他低眉敛目地站好,瞧着是一副乖巧模样:“阿娘,您看出来了。”

昭宁长公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谢琼坐在一旁,将两人之间互动尽数看在眼里。见自家夫人这副神情,他笑着叹气,意有所指地唤道:“夫人。”

昭宁长公主会意,倒也不揪着儿子不放,正色道:“你能开窍,并且喜欢上桑桑,其实为娘很是欢喜。只不过,卿娘和孟知味怕是凶多吉少,你也得晓得这事对于桑桑有多重要。”

谢青章十分郑重地叉手,弯下腰:“儿子晓得。既然心意已定,儿子就只会奔着桑娘而去,眼里再没有其他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