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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我正有不明。”巫姑疑道,“此人体内凶煞流转不息,一试之下,邪力惊人,如此任其离去,倘若日后堕入魔道、祸乱人间…”

“他所遭遇种种,皆由吾封剑而起,亦是无辜。”女娲道,“你忧心之祸,虽并非全无可能,但若因此将其禁锢,有违天道,吾曾有片刻犹豫,也终是放下…”女娲望着巫姑的一双灵眸,“若留心观其眼中神色,便知他并不是一个会软弱低头、于命运中随波逐流之人,无论前路凶吉,他对所言所行了如明镜,不致迷失。”

巫姑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但目中仍有忧虑之色。

女娲又道:“伏羲早已觊觎凶剑之力,只因碍于吾而不便强夺。千万年来,魔域为他心腹大患,天界一直在找寻能够稳妥进入魔域的方法,欲集力率众仙攻入其中,杀死已经成魔的蚩尤…神魔之战,必将引发三界动乱,民不聊生…吾之神力渐衰,与伏羲失去制衡不过迟早之事,在那一刻来临前,吾只能做到令他不至获得更多的力量。”

“娘娘向来仁慈…作此抉择,心中痛苦我亦能体会…”

“仁慈…”女娲轻笑,竟有自嘲之色,“为救他人,牺牲自己子民,令他们永不见阳光,世世代代活在无垠的幽暗之中。为封印凶剑,牵连大巫祝之子至此,令他命数错乱,遭遇坎坷,不得宁日。如此…也叫仁慈?”

“娘娘…”

“都道仙神无情,或许…吾才是最无情的那一个。神,已经活得太久,久到遗失了许多东西…神力衰竭,不独于吾,谁又能说不是天意?神隐的时代,即将来临了吧…”

巫姑看着女娲暗自伤怀,却不知如何劝解,终未发一言,站于台下,心中百转千回…

时间还早,同伴们各自分散休憩。

方兰生想起过往几天发生之事,心里纷乱不已,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走,直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才停下了脚步。他靠着地下都市中嶙峋的坚石,远望天际的忘川,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扭头,却是百里屠苏。

“是你啊,木头脸。”

百里屠苏不答,走到他身边,靠在那石壁边看着远处忘川。

二人皆有心事,静默许久,方兰生忽然面浮怅色,道:“我想要跟你道歉。”

“为何?”百里屠苏并不看他,淡淡地问。

“以前总觉得你这个人太闷,跟你乱讲了些不知所云的东西,还总和你对着干。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事情真到了身上,谁能那样潇洒?看不破就是看不破,那些…都只是空话罢了…说你这不懂那不懂,其实,不懂的是我才对…我真是没用…”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赞同。

方兰生继续道:“自从在青玉坛见到二姐那副模样,我就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但有时却控制不住,心里充满了愤怒…现在,连是不是愤怒也已经说不清了,心里面只余下一片空空荡荡。我憎恨少恭,但一样恨我自己…二姐还在时,总不听她的话,她什么都替我打理好,而我竟然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一件像样的事,等到失去的时候…”方兰生长叹一口气,“甚至没能说上最后一句话…”

百里屠苏思忖片刻,轻轻开口道:“我也一样…小时候,十分讨厌村子里的人,讨厌我娘,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仅是大巫祝之子,总有一日将继承我娘的衣钵。如今想来,众人关怀皆发自内心…被娘和巫卫督促学习法术时,我甚至想过如果这些人从我眼前消失就好了…”百里屠苏无奈自嘲,“之后,所有人真的不在了,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这些事情,永远都不可能释怀…然终日自责亦于事无补,不如痛定思痛,想清楚今后怎样去做。”

“你说得对…”方兰生握拳道,“一定要去找少恭报仇!”

二人身后不远处,站着怯生生的襄铃,似是在听他们讲话,却又不好意思去打断…百里屠苏扭头看到她,轻轻颔首,她却依然不动,百里屠苏只好走上前去。

襄铃揪着自己的辫梢,神色忧虑不安:“屠苏哥哥,襄铃担心你,也担心兰生…”

百里屠苏转头看着依然靠在石壁上的方兰生,道:“你过去看看他,他应能开怀一些。”

“真的吗?”襄铃疑道,“我真的可以帮到兰生?”

百里屠苏点点头:“去吧。”

“嗯。”襄铃好像开心了点,小跑着朝方兰生奔去…

幽都虽终年如夜,民生百态与人界却也有相似之处。百里屠苏知道离开之后,不免是一番接连戮战,看到此情此景,却心思平静,忆起年少之时。

南疆乌蒙灵谷,也是这样一个在女娲庇佑下遗世独立的方寸天地。

只是踏步直行间,人便长大。

前面有些摊贩,如人间小城的集市,百里屠苏在一个泥人摊前驻步,摊前铺面上,摆着各式的泥人,三四寸长,啼笑皆具,无不栩栩如生。

“这位小哥看着面生得很,莫不是从地面上来的客人?”摊主是幽都的年轻女子,正在摊车一块四方的面板上揉着软泥,十指灵动如飞,说话间便捏出个人形的轮廓来,她看百里屠苏并不答话,便又说道:“这可稀奇了,幽都数年都无外客,既从人界过来,一定得瞧瞧我们这儿的泥人,别处可见不到…”

百里屠苏走近,拿起一尊泥人,是个身着布装、双手掐辫的女孩,正含羞而笑。

“这些泥人是陈设之用?”百里屠苏问道。

“买回去摆在屋中自是好看,不过幽都的泥人,最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个用处…”

“静虹姐姐…”风晴雪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顺手拉了拉静虹,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百里屠苏见静虹神色异样,不禁有些疑惑,风晴雪连忙把手放好,微微一笑,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苏苏。”

“原来小哥是跟着晴雪来幽都的。”静虹恍然。

“算,算是吧…”风晴雪答道,“我才刚从人界回来。我们不买泥人的,改天再来找静虹姐姐玩吧。”说着便要带百里屠苏离开。

静虹见她神色匆匆,先是一愣,接着眼睛一转,似是猜到了七八分,“哦!我明白了!”她看着风晴雪调笑道。

“明白什么?”百里屠苏愣道。

“晴雪你这是害羞了,这可难得一见。”

此话一出,风晴雪立刻脸红:“谁、谁害羞了…”

“嘻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若喜欢,我这就捏个顶漂亮的,让这小哥买给你就是…”

“别乱说…”

“这是何故?”百里屠苏越看越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苏苏我们走吧,我带你去看幽都其他地方!”

说着便要离开,却不防静虹在背后大声道:“哎,别忙着走呀,晴雪不让我讲,我偏讲!”

百里屠苏回过头来,但见静虹满面调笑:“听说人界没这风俗,但在我们幽都,男孩子若是亲手捏一个或者买一个泥人送给女孩子,便是求亲之意,反之亦然…”

“静虹姐姐,你…”风晴雪尴尬无比。

“心里喜欢他,扭扭捏捏可不像我们幽都女子。”静虹越说越起劲,“姐姐这不帮你一把吗?”

百里屠苏看看泥人,又看看风晴雪,面上已有薄红。

风晴雪慌忙摆手道:“苏苏,我以前…送你的那个并不是…并不是…”

风晴雪说不出口,静虹把话接了过来:“什么?送都送过了?那你还害羞什么?”

二人无言,目光却一触即离。

“跟我来。”百里屠苏忽然转身。

“啊?”

“跟我过来…”百里屠苏不回头地道,风晴雪便默默跟了上去。

“两个人就该把话说开了,这是喜事啊!”静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哪天成亲,晴雪你可得记得我帮的大忙,多和我讲些人界的新奇事儿吧…”

百里屠苏走在前面,风晴雪一会儿就追了上来,并肩而行,却无一语。绕过市集,百里屠苏也不知再走要通向何处,恰有一空亭,便上前去,站于亭中。

二人依旧相顾无言,恰有飘浮的女娲灵力在亭中闪过,淡蓝微光照亮百里屠苏的脸,却是面色微红。

百里屠苏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如临大敌般怦怦作响。

“苏苏…”风晴雪打破了沉默,“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百里屠苏好不容易说出一字,却接不下去。

“你不说,那我先讲了…”风晴雪避过百里屠苏的眼神道,“别在意安陆的泥人,并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虽然我对你…可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不会在一起的…”

“为何?”百里屠苏追问。

风晴雪摇摇头:“有很多原因…像是还不明白,到底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只是看见他觉得开心,那和对朋友又有什么不一样?不过现在,我已经明白了…”风晴雪鼓起勇气看着百里屠苏的眼睛,“还有,从小我就想着,长大了要去娲皇神殿做灵女…”

“灵女?”

“对,侍奉女娲娘娘的灵女,娘娘会赐予她们比其他人长久许多的寿命,而她们要心无旁骛,不可以离开娲皇神殿…”

“那岂非十分孤独?”百里屠苏道。

“心怀信仰,即使孤独,一定也能忍耐吧。”风晴雪道,“有了这个打算,我一直觉得,自己终究要走上和别人不同的路,当朋友亲人渐渐老去、离世、化作尘土的时候,或许我还活着…或许,当他们年纪大把了,早已经把我忘记…想到这些,心里还是会忍不住难过,好像唯有自己一个人被留了下来…大哥说,灵女永远都只是别人命里的过客。”风晴雪顿了顿,“那时我只希望苏苏不要把我忘了,偶尔看见我送你的泥人,想起风晴雪这个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可能忘记?一辈子都忘不掉。”百里屠苏说着,眼中却起了踌躇,“我…不知道晴雪竟有这般志向,乌蒙灵谷之事…是我唐突了…”

“苏苏…”风晴雪低着头,忽而又仰起来,正视着百里屠苏,目光坚定得似是无论身边发生何事,都不会避让,“我不会再去做灵女了。”见百里屠苏面露惊色,她继续道,“因为我想陪着你,陪你走过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一起走、一起看…我愿意做你说过的那样一个人…”

百里屠苏听了,双唇自然张开一隙,呼吸略微急促:“这样,你心中不会留有遗憾吗?”

“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大哥说过,世上本没有那么多两全的事情,要打定主意选了一边,就别再贪心另一边,不要回头,也不用后悔。”风晴雪道,“我和大哥能进娲皇神殿侍奉女娲娘娘,是爹爹生前的心愿,现在虽然让他失望,可我不会后悔…苏苏同其他事情…我想把苏苏放在最前面…”说着,风晴雪面上忽生忧色,“女娲娘娘说,不能解开你身上的封印,我听了,心中空空的,幸好还有一个大铸剑师襄垣…我不怕孤单,不怕娲皇神殿里千百年的时光,但我很怕很怕…如果我这样走进神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女娲灵光再次闪过亭内,忽亮之间,但见百里屠苏双目澈如清泉,迈出一步,将风晴雪抱在了怀中…

虽无言语,那紧拥的力道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风晴雪一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双颊染上红晕,静了一会儿后,她闭上眼轻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去哪里都好,到多远的地方也无所谓,天涯海角都可以陪你…直到那个襄垣醒过来,我们就去找让你不会化作荒魂的办法…苏苏一定不会有事的。很久很久以后,等我们老得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就在桃花谷住下,每天看日出日落,等待着一起去轮回井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还能遇见呢。不管怎样…都不要分开…”

“好。”百里屠苏低声道。说罢,两人皆轻轻闭上眼睛。

许久过后,百里屠苏睁眼,“晴雪,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风晴雪从他怀中仰起头,“是什么?”

百里屠苏取出一物,风晴雪接了过来,竟是一个泥人,细辨之下,正是风晴雪的笑颜。

“啊,这是…”风晴雪脸红道。

“我自己捏了一个…想作为上次的答礼…捏的不好,一直犹豫要不要给你…”

风晴雪腼腆一笑,泥人身上还带着百里屠苏的体温,“怎么会不好看呢?我喜欢,很喜欢…”

“这个泥人…”百里屠苏脸红道,“是幽都这儿的意思。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分开,我会努力活下去,希望能成为一辈子保护你的人!”

“…我答应你,苏苏。”风晴雪静了片刻,轻声说道。

忘川蒿里

地下的世界,是漆黑的永夜。天际浮动的光带,银河一般淌着晶莹的魂魄,即是忘川。

忘川之畔盛开着妖异如火焰的彼岸花,传说中能够接引亡者之魂。

此时,百里屠苏等人正身处一片空旷的沼泽,沼泽里生长着半人高的蒿草,地面像是积着莹亮的水,踏上去便出现层层晕开的涟漪。一些萤火虫般的光点在蒿草间飞舞,也许是不甘随着忘川离去的魂魄碎片。

那种空茫和疏远,让人沉静却忧伤。

“这儿…就是蒿里吗?有种非常宁谧,和别处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大神说过,‘由心中念想,或许便会在那个地方见到你所牵挂’,那我们…究竟能见到什么…”

众人混沌间随意地漫步,不知到底要寻找什么。

风晴雪向远处望去,突然露出惊疑的表情:“苏苏你看,那边…有个人,好像是、好像是…”

蒿草间有个熟悉的背影,南疆服饰,端庄秀丽。

“娘…”百里屠苏愣了一下,然后一边快步跑过去,一边喊道,“娘!”

众人也醒过神来,跟着追过去,离近了分辨出那果然是曾经在大家面前化为焦冥的韩休宁,可韩休宁背对百里屠苏,并没有因为听见喊声而转过来,就如当时的焦冥变幻的样子一般。

百里屠苏站在韩休宁背后,伸出手想要碰触,可又不敢真的去碰。

“真的、真的是你?娘…会不会…又是空欢喜一场…”

韩休宁仍然没有转身,却能听到她温柔中含着威严的疑问:“谁…是谁?”

百里屠苏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眼中湿润,轻声应道:“是我…是云溪!”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娘’…你是谁?也同自己的母亲分开了吗?”

百里屠苏的面上曾有的惊喜又化成了哀伤,娘听不到他的声音,更认不出他。

红玉轻声说道:“蒿草中魂魄不计其数,巫祝大人…或许是因百里公子的念想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然而…昼夜幻梦、耽于往昔…无法听清别人的声音,也无法辨清别人的形貌…只是沉湎于自己的思念之中…”

这一次的韩休宁,不再是焦冥操控下的傀儡,她会思考,会说话,真真切切就是百里屠苏的娘亲,但同时,人鬼殊途,两界分隔,百里屠苏再想拥抱自己的娘亲,与她说上几句心里的话,已是不能。

“云溪…我的孩子…”

“娘…”明知她不会听到,却仍然想要一声一声地唤…

蒿草间的韩休宁捂住自己的心口:“我的孩子也已经和我分开了很久很久…我对那个孩子…做下了残酷之事…永远、永远得不到原谅…”

听到“残酷之事”这四个字,大家心中都是悚然一惊,难以揣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蒿草间却突然升起氤氲的雾气,待雾气散去,众人竟发现自己身遭的环境已变成了乌蒙灵谷中的冰炎洞。

洞内寒气逼人,一柄巨大的石剑却不断散发着奇异的力量,剑柄旁站着韩休宁,她正默默望着巨剑,有所思索的样子。

红玉安抚众人道:“我们应当是被卷入了她的思念之中,眼前是她的回忆,亦为虚幻…”

那巨形石剑内,封印的应当就是焚寂之剑。韩休宁面色忧虑,自语道:“焚寂之剑封印日益衰弱,凶煞戾气由此封剑巨石中隐约透出…当日身怀六甲,不该前来禁地,如何料到因封印减弱之故,焚寂煞气入怀…云溪降生,体质竟比历代大巫祝更加阴煞…即便令他修炼族中传下的古老心法予以缓解,亦未见全然好转…”她秀眉轻蹙,似是无法可想,只得祈求神明庇佑,“女娲娘娘保佑乌蒙灵谷,保佑吾儿…但愿焚寂封印一事莫要引发其他祸患,我…会静静等待自幽都而来的使者…”

又一阵雾气弥漫,眼前仍是冰炎洞,样貌却已完全不同,地面上巨大的红色法阵正在运转,散发着刺眼光芒和强大力量的玉横浮于阵心,整个冰炎洞到处是斗法留下的碎石和坑洞,被镇守着的血红色焚寂之剑已然破石剑而出,在空中颤动不停。

场景之中,韩休宁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但仍在挥舞法杖,攻击来犯之敌,而来犯的敌人,是雷严和一名清俊少年,所有人看到那张脸,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欧阳少恭!

另有一名巫祝打扮的男子,戴着面具,正在韩休宁身边共同御敌。别人还罢,风晴雪却失声叫道:“大哥!”

两方斗法不止,闪避中,大家方才看到,韩休宁身后的空中,悬浮着一个男孩的身体,看样子…已是没有气息了。

一片血雾笼罩,再散去时,众人重新回到忘川的蒿草之间,“刚刚那是什么?!也是巫祝大人的回忆?!”

红玉一副惊疑模样,喃喃道:“移…魂…”

风晴雪焦急不已:“大哥在巫祝大人身边…那他后来、后来怎么了?!还有另外两个人,不是…雷严和少恭吗…”

百里屠苏头痛欲裂,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中闪过,“雷严…欧阳少恭…乌蒙灵谷之事果然与他二人有关!等一下…脑海里有什么…”

而那沉浸在回忆之中的韩休宁的魂灵,则继续着她娓娓的自语:“村子结界消失的那一天,整年中唯一的一天…许多通晓法术与毒术之人忽然闯入,不由分说便开始屠杀,简直像一场噩梦…他们应是谋划已久,只为夺取焚寂剑灵…村人受女娲娘娘庇佑,血脉之中拥有灵力,然而大多数人并未修习法术,拼死抵抗,亦难逃噩运…我与巫咸大人…甚至不能去冰炎洞外守护族人,只留下了其他巫祝…因为我们须得看守焚寂之剑…”

风晴雪有些失声:“大哥…”

“那个时候,巫咸大人从幽都赶来乌蒙灵谷还没有多久,尚未来得及以女娲娘娘所赐法器增强封印之力…果然有二人来到冰炎洞底…用铸魂石中灵魂之力破坏封剑巨石,并且布下一个红色法阵,企图取走焚寂内的剑灵魂魄…”

风晴雪了然道:“刚才…我们看见的那个红色法阵,就是血涂之阵?”

“云溪他担心我,偷偷跑来冰炎洞祭坛…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刹那间我眼睁睁看着…看着我的孩子被对方法术杀死…”

此言一出,全部人都惊愕地看向百里屠苏。

“死…是说…屠苏哥哥吗?”襄铃惊讶地捂住嘴,“怎么会呢?屠苏哥哥现在…不还好好的?!”

韩休宁并不能感知周围人的心情,只是徐徐说道:“我既伤心又焦急…焚寂剑灵眼看将被引走,乌蒙灵谷世世代代镇守此剑,怎能坐视其落入歹人之手…哪怕全族尽毁,亦不可令别人夺得焚寂之力…巫咸大人告诉我,血涂之阵乃是世上最诡异霸道的咒阵之一,昔日龙渊部族用作引魄移魂…于是,我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百里屠苏面色苍白,仿佛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恳请巫咸大人代为抵挡那二人一时半刻,自己则趁他们分神之际,反过来借用血涂之阵的力量,加上女娲族封印之术,将被引出的焚寂剑灵封入了我儿体内…”

即使隐约有不祥预感,众人听到这里仍然吃惊不已。

方兰生忍不住叫出来:“什么?!”

“苏苏身上的封印…真的是巫祝大人…”

韩休宁语意哀伤,显是生前此举,死后亦不能释然:“历代大巫祝因时常接近焚寂,体质渐渐变得阴煞,血脉相承,每一代都必须修习族中流传下来的古老心法方能缓解。可是到了云溪身上,心法却效用甚微,他的身体与焚寂剑灵十分相合…那时他命魂、四魄已被铸魂石吸走,余下的我以法力暂时稳住,直到它们和剑灵魂魄一同被血涂之阵的力量封印…我不知道如此究竟是对还是错,那一刻,我只是竭力守护焚寂之力不被夺取…在那以后,对方是否会想方设法破去封印之术,重新取走剑灵魂魄,亦非我能预测…得到了焚寂剑灵中的命魂,云溪或许…或许死而复生亦有可能…”

方兰生大吼一声:“活过来又怎样!这种死而复生谁又稀罕!”

韩休宁却听不到这样的愤怒,“他…要是活过来又将如何…会怨恨于我,还是…”

风晴雪痛苦地摇头,眼泪静静地流下来:“为什么?太残忍了…苏苏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孩子做镇守凶剑的器具…那个封印令苏苏这么痛苦…原来、原来却是…”

此时红玉看向百里屠苏,只见他面色痛苦难耐,冷汗满额。

“百里公子!”

“苏苏,你怎么了?!”

百里屠苏脑中画面闪回,当年偷溜出村子后遇到的那位友好的大哥哥,这些年在梦境中一直面目模糊,如今却清晰了起来:“我…我记起来…村子结界…玉横…欧阳少恭…之前记忆有损,始终无法想起…小时候结识的那个异族人究竟何种形貌…原来竟是我、竟是我儿时贪玩,溜出村去,对欧阳少恭泄露了村中结界之事…”

其他人都担忧地看着百里屠苏。

“无怪乎…在始皇陵里雷严会…悭臾也曾说死而复生…我韩云溪…早已是一个死人…”

襄铃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屠苏哥哥不要这样讲…”

方兰生也颓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木头脸…”

韩休宁静静地立在茫远的忘川河岸,蒿草间的流萤划过她的面颊,这个年轻的母亲对着缥缈的时空,说道:“假如…这个世上真的存在死而复生…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活下去…虽然一定会苦难艰辛…”

“娘,你可曾…觉得后悔?”

韩休宁并不能听到百里屠苏的问话,她只是自言自语道:“那个和自己母亲分离的孩子…你…还在吗?其实…你并非魂魄,对吗?”

明知母亲看不到,百里屠苏还是点了点头。

“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到亡魂的气息…若是你能够去到人间,若是有那么一天,遇见一个叫做韩云溪的男孩子,眉间一点朱砂…那,就是我的孩子…你可以替我带几句话给他吗?”

所有人听到韩休宁这样说,均是表情哀伤,她的儿子就在眼前,却咫尺天涯,无法相认。

“不,还是什么都别说了…我无话可说…那个孩子,我永远都将他当做下一任大巫祝来严厉地教导…任何时候,他为我族舍身,应是义不容辞…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已经忘记,我还是一个母亲…我毫不犹豫地舍弃了那个孩子,这样根本不配做母亲…我对不起他…然而心里虽然感到万分痛苦,却从来不曾后悔,假如光阴倒转,再来一回,我依然会如此选择…”

百里屠苏听到韩休宁这样讲,五内纷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把眼睛闭上。

离开蒿里的路上,众人缄默不语。

百里屠苏脚步有些迟疑,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事实真相,而那真相未免过于残忍。

风晴雪一直观察着百里屠苏的情况,生怕他在这样的刺激下,煞气再犯,迷失自我,“苏苏,巫祝大人的事情…你、你不要…”

百里屠苏望着远处忘川——那冰冷而又明亮的魂之河,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恨她。若在以前,大概早已满心怨愤,然而,经历了很多事之后,我不会再如那般。这个封印,虽令人痛苦煎熬…或许当日韩云溪就那样死去才是最好…”

百里屠苏转过身来面对大家,“但若无此封印,百里屠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不会拜入师尊门下,不会收养阿翔,亦不会…结识你们…”

方兰生惊讶地看着百里屠苏,“结识…我们…”

百里屠苏垂目道:“或许正如女娲大神说的…冥冥之中自有所定…”

所有人正觉得五味杂陈,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在不远处响起:“呵呵,死而复生…当真,是一段精彩绝伦的旷世奇缘。”

这声音如此熟悉,曾如春风般悦耳,如今却如金针刺骨。

“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渐渐清晰,“只可惜…有一处却讲得大错特错。借问‘百里屠苏’又是何人?”

他直视着百里屠苏道:“从来也不存在,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不过一缕亡魂,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苟延残喘,难看至极。”

“胡说!屠苏哥哥、屠苏哥哥明明一直都在!”

欧阳少恭并不理会襄铃,甚至当在场的其他人皆不存在,只是冷冷地向百里屠苏伸出手,“如今,终于到了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你说呢,韩云溪?”

“你的东西?”百里屠苏蹙眉道。

欧阳少恭优雅地肯定道:“自然。我遗失的一半魂魄,先是为焚寂所得,后来又被那个女人使计藏到了眼前这具尸体里,难道…不该找你取回?”

这短短几句话,令众人俱是大惊,原来真相的背后,还有真相,这一段孽缘,竟然…

“一半魂魄…”百里屠苏更是震撼不已:“你…同太子长琴有何关系?!”

欧阳少恭轻笑:“你知道的倒是很多,若你想要唤我太子长琴,亦是无妨。”

“什么?!”方兰生骇道,“那个仙人?仙人怎会是这样…”

欧阳少恭摇头叹息:“唉,小兰仍然这般孩子气,历练许久,却不见变得稳重,这可不好。仙人又当如何?任何生灵,皆是披毛戴角的畜生罢了。”

“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欧阳少恭的声音逐渐变得冷硬,“小兰是否曾经历过三魂七魄遭人硬生生分离,失却命魂,不得投胎、不得轮回,为活下去,只能抢夺其他人甚至畜生的肉体与魂灵…”

红玉蹙眉低斥:“你!一直在用渡魂之术?!”

“呵呵,渡魂换身,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毁,那种滋味想必你们都从未体会,亦是…十分美妙。”欧阳少恭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惜遗憾得紧,周遭之人始终不能长久为伴,当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却将你视为怪物,此番情谊…实在消受不起。然而顾念旧情,我倒不便转身即去,总会将他们的身体细细切开,感受一下昔日亲人、爱侣那温热的鲜血…”

众人听欧阳少恭说这些,都已经惊呆,感到一阵寒意。

“欧阳少恭!你简直…你的血都是冰做的吗?!!”

“冰?”欧阳少恭轻笑,“小兰如此知我。你怎知我正是想弄个明白…那些人的血究竟冷还是热,为何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做怪物般惧怕鄙弃?果然,流出来的时候尚且温热,渐渐也就冰冷了…”

“你…”

欧阳少恭面上突然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唯有巽芳和别人不同,即使知晓渡魂一事,依然待我如昔…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琴瑟合鸣、如沐春风,我几乎…几乎忘却过去所有苦难,只盼望一直如此沉溺下去…可是苍天连这点仁慈都不予我!”

他面色又转为狰狞:“蓬莱天灾,巽芳亦就此离去…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哈哈!这就是上天给予我的命运!”

“雷云之海幻境中,是…你和她…”

欧阳少恭沉默片刻,叹道:“那处幻境,千觞已告知于我,当真…不错。待我令沉没的蓬莱故土重见天日,自可见到巽芳音容!”

“此话何意?”

“如我在青玉坛时所言,将要重建蓬莱,令其成为不死者的永恒国度,诚心诚意邀请诸位前去那里做客。”

方兰生跳脚道:“我看你是疯了吧?!把我们都变成焦冥摆着叫做客?!”

“小兰何必动气?我既是诚心,亦不在乎多等一时片刻,毕竟…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也都等过来了。”

“当年你与雷严灭我全族,便是为了焚寂之剑内那一半魂魄?!”百里屠苏怒声质问道。

“魂魄自要取回,焚寂也同样要带走,待我得到剑灵之魂,天下间除我以外,又有谁能够真正发挥焚寂凶力?可叹你那母亲实在心如铁石,连自己亲儿都愿意如此牺牲,哈哈!令人大开眼界、大开眼界!也令我寻访千百年,得到血涂之阵秘法,得知焚寂所在后,依然功亏一篑!!”

欧阳少恭说到此处,心有所恨。

“更可笑便是雷严那个蠢物!冰炎洞因承受不住血涂之阵而坍塌,乱石将众人掩埋,他却只将你当做一具寻常尸体弃之不顾,甚至连废墟之下的焚寂断剑都未取出!数日后,我在青玉坛由昏迷中醒来,即刻命弟子前去乌蒙灵谷找寻,人与剑皆不知所踪…”

风晴雪突然插进话来,少见的神色严肃:“少恭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尹大哥呢?”

“找人又有何难?千觞早已在你们身上撒下无色无味的‘冥蝶粉’,青玉坛自有方法追寻。可你们当真玩心甚重,居然跑来地界,害得其他弟子也不便来此,我只好亲自现身请人了。”

“你还没告诉我,尹大哥呢?!”

欧阳少恭轻笑道:“晴雪少安毋躁,你若想问,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害你们至此,晴雪却仍然记挂,果然心地良善。可惜此处并非谈话之所,不如换个地方,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方兰生等人将风晴雪护住,“晴雪凭什么要跟你走?!休想!前些日子青玉坛玉横之祸,其实也是你一手谋划?!”

欧阳少恭温和摇头:“小兰,你将我看得忒低,那不过是雷严自作主张,当时我正身处昆仑山天墉城…”

百里屠苏心中顿生不祥之感:“来天墉城作甚?!”

“自是得了消息,前去寻你,发觉你的的确确被移入剑灵魂魄,还丧失了一些记忆,好不可怜…”

“魇魅入梦…与此事亦有关联?!”

“呵呵,谁让你有个厉害师父,我虽不惧他,却不愿做无谓争斗。”欧阳少恭叹道,“那只魇妖,自大而又贪婪…不过随意说上几句,它便入你梦中取你精神。紫胤真人爱徒心切,又岂会袖手旁观?果然甘冒风险,魂体相离入你梦境施展‘镇魇之术’,虽灭去魇魅,却也遭其邪气侵心,不得不闭关静养。”

方兰生怒骂道:“太卑鄙了!你想把屠苏的师父支开,好下手取另外一半魂魄!”

欧阳少恭却淡然地摇摇头:“小兰莫急…封印不解,我又如何取到?杀死他虽是轻而易举,然尚未解封,太子长琴魂魄仍会继续存于尸身之中,他也将化为尸邪怪物。天墉城擅长解封法术,如此凶煞祸患,紫胤真人却迟迟未有动静,想必是怜惜徒儿性命,不忍解封除患,只得将他禁足于门派之中,呵呵,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师父。然而,若这个弟子擅离昆仑,且因煞气失控为祸一方,他还会不会、能不能…如此袒护?”

百里屠苏惊讶中想通了更多事情:“擅离昆仑…肇临师弟身死…是你所为?!”

“那人谩骂于你,难道还不该杀?”欧阳少恭斥道,“我的半身…怎可如此无用?明明焚寂在侧,何须忍气吞声?我不过…赠他一点药粉,几日后猝死倒也算得个痛快,只是确实劳你多费心了,毕竟你们一同抄写典籍时发生此事,想必百里少侠亦是有口难辩…”

“你!”

“可惜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三番两次推波助澜…瑾娘批命、铁柱观与狼妖一战、大巫祝化为焦冥…你却始终不曾真正神志大乱、邪煞侵心,委实叫人失望得很…”

前因后果,一切都已贯通,红玉被眼前人之疯狂残忍气到发抖,“你…竟想将百里公子迫至疯魔…”

“呵呵,今日一见,他体内凶煞之气仿佛更为平息…我却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有些事情虽然好玩,玩得稍久,亦是无趣。”欧阳少恭高高在上地勒令道,“五日内请百里少侠回天墉城解开封印,随即前往祖洲以北的蓬莱国做客,其他几位,也请同来,我定然…恭候大驾。”

“白日做梦!”

“呵呵,若是有人不赴邀约,我自然心急,我一心急,却不知会做出何事,挥手之间令江南出现几座死城,倒也不算什么…”

“死城?!疫病…”方兰生几乎要上前与他拼命,“你、你想故技重演,像对琴川那样…”

“琴川那般,不过小小儿戏,小兰怎会一直惦念在心?何况,每回皆同,岂不太过无聊?若心存好奇究竟将发生何事?亦可不去赴约,我一定…不令小兰失望。”

“你这混账!把人命当成什么?!”

“人命?同其他畜生的有何不同?天道亡万物、人杀人、人屠猪狗,小兰既然念佛,可曾去问问那些猪狗,对人又是如何作想?”

“你!”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冷冷威胁道:“百里少侠之师尊自是厉害,然道法仙术不解疫病之祸,依我看还是莫要牵扯其他人,否则诸位恐将更为烦心,又是何苦?五日之约,勿忘勿慢。”

说罢,他优雅笑道:“今回,晴雪便先行一步,与我同去蓬莱。”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风晴雪竟木木呆呆地跟在了欧阳少恭身后,面色凝滞,双目微合。

“晴雪!”

“她是个好女孩,我曾赠她药丸作抑制体内瘴毒之用,此药另有他效,譬如…听从我极为简单之示意。服下一丸,药力即可持续一段时日。”

百里屠苏拔剑而上:“不许将晴雪带走!”

欧阳少恭却长袖一展,施出莫名法术,携着风晴雪转瞬间退开百步之遥,身形渐渐隐去:“百里少侠莫要焦急,晴雪若是乖巧,我自然好好待她。诸位去到蓬莱,我亦有所安排…令你们玩得尽兴,绝不怠慢…眼下…便先回人间去吧,呵呵,应该有人会寻你们…”

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所有人应对不及,竟然就被那股强霸之力打入了忘川。

早发白帝

白帝城。

故称子阳城。地处瞿塘峡口的长江北岸,东依夔门,西傍八阵图,三面环水,雄踞水陆要津,乃是一座浑然天成的要塞之城。西汉末年,公孙述割据四川,自称蜀王,因见此地一口井中常有白色烟雾升腾,形似白龙,故自封“白帝”,在此建都,并将子阳城名改为白帝城。

这座山城看起来平静怡然,百姓安居乐业,吃吃麻辣火锅,打打麻将解闷,来往的商贾旅客,也往往会被这里浓郁的市井气息所感染,觉得人生在世,好吃好玩格外重要。但也有人传言,江湖著名杀手组织“影煞”总坛,就在白帝城附近。因此,经常有前来寻找影煞买凶杀人的江湖人士在此驻足,只不过扮成平民模样,以免惊扰了这里的乡民。

百里屠苏于客栈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站满了人。方兰生怒目而视,襄铃拧着眉头,红玉满眼审视,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投向同一个人——尹千觞。

百里屠苏翻身坐起:“尹千觞!你怎会在此?!”

尹千觞咧嘴一笑:“趁着少恭离开青玉坛,从那里逃了出来…应该说,他原本也没打算留人。”

“这是何处?”

“白帝城。”尹千觞看出他的疑惑,自觉解释,“你们身上有冥蝶粉,我使用追踪之法,一路到了白帝城水边…”

百里屠苏蹙眉道:“我们…在地界被少恭法力打入忘川…”

“这就没错了…忘川确是通向人间。”尹千觞抓抓头,“听红玉说,晴雪被少恭带往蓬莱,我跟你们一起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