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楚楚抬起颤颤巍巍的手臂,将那颗药丸放入了齿间,许是她吞咽的速度太快,胃里顶上来一股气流,令她忍不住将抵在喉间的药丸呕了出来。
药丸滚落进满是血污的泥土中,她呼吸急促的伸出手臂,在地上胡乱的摸索着,却怎么都摸不到那颗药丸。
司马致胸口一窒,蹲了下去,将那药丸捡起来放在了她的手中。
她甚至顾不上药丸表层沾着腥臭的泥土,囫囵吞枣的把药丸生吞了下去,干呕感再次袭来,她却生生憋了回去。
沈楚楚抱着一丝希望,闭上了双眸,待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她像是一个疯子似的,歇斯里地的用双掌拍打着脑袋,她扬起下颌望天,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为什么我还是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
姬钰看到她这个模样,心疼的好像有人在拿刀生剜着他的心脏,他伸手将她拥住,嗓音轻颤:“楚楚,别这样。”
“我会永远陪着你。”姬钰惨白无色的面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抬起削瘦的手指,指尖轻轻的覆在她的心脏上:“在这里。”
姬钰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呼吸渐渐微弱起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用力撕下他袖内干净的里衬。
空气中隐隐响起他努力压抑住的低喘,他将那一条干净的黑布系在她的脖颈上,包裹住她被匕首划伤的一道道血痕。
他的动作显得那样吃力,明明连抬起手都费劲,但他还是坚持着在她脖颈上,打了一个笨拙的蝴蝶结。
一如他受伤时,她在他指间用绢帕系的蝴蝶结。
“楚楚……”
“我想再听……听你喊我一声,长苏哥哥……”姬钰将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的面颊上,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分艰难的添补完一句完整的话。
不断有鲜血从他唇边溢出,殷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瓷白的牙齿,他感觉到阵阵困倦之意袭来,眼皮不受控制的想要阖上。
沈楚楚拼命的摇着头,泪痕布满她煞白的小脸,她知道只要她喊了,他就要死了。
姬钰垂下眸子,沾上泪水的睫毛,犹如蝴蝶的羽翼般轻颤两下,在他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用尽毕生的勇气,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掌,缓缓的叩在她的脑后。
本想印在她唇上的吻,犹豫了一瞬,终是错了开。
他在她的眉心落下轻轻一吻,温柔缱绻,如蜻蜓点水,仿佛在倾诉着他十年来对她的思慕与倾心。
阴云密布的天空,传来电闪雷鸣的巨响,淅淅沥沥的细雨倾斜而下,雨水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像是想要洗刷掉人世间的罪恶。
那只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沈楚楚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呆滞的望着前方。
伴随着一声雷鸣,她缓缓俯下身子,用脸侧蹭了蹭他冰冷的面庞,她低声喃喃着:“长苏哥哥别怕,楚楚会陪着哥哥……”
第99章 九十九条咸鱼你终于来了
晋国整整下了小半个月的瓢泼大雨,原本刚刚回暖的天气,因为连日降雨,一下又冷了回去。
沈楚楚又搬回了永和宫,她倚靠着永和宫的殿门,坐在高高的红木门槛上,呆滞的望着墙角下绽开的一株红梅。
碧月轻手轻脚的拿着大氅,披在了自家主子身后,她屈膝跪在主子身旁:“娘娘,太医说您身上尚有余毒,外头太冷,您早膳又没吃……”
沈楚楚任由碧月在耳边絮絮叨叨,她却没有一点反应,只是怔怔的看着远方。
虽然吃了解药,但她的眼睛并未痊愈,只是双眼能模糊的看到事物了,若是跟以前没中毒时比,还是比不了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楚楚才缓缓开口:“临妃到凉国了吗?”
她的嗓音带着一丝嘶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碧月一愣,而后点点头:“想来早就到了,从晋国到凉国快马加鞭,约莫十几个时辰就能到,临妃已经走了十来日了。”
凉国使臣亲自来访,道是凉国女皇病的很严重,就硬撑着一口气等临妃回去了。
出于两国交好的仁义所在,皇上破例同意让临妃回去探亲,见女皇最后一面。
沈楚楚沉默起来,她将脑袋倚在门框上,又一个人发起了呆。
碧月有些无奈,太医特意嘱咐要她看紧了主子,千万不能让主子着凉受寒。
可主子这几日,一有空便跑到殿外来发呆,别说是她阻拦了,就连皇上来都没用。
皇上就好心规劝了主子一次,主子便对皇上下了逐客令,直言表明最近不想见到皇上。
起初主子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时,皇上夜里还能潜入永和宫,偷摸和主子相处一阵。
自打主子开始恢复视力,便夜夜都将永和宫的殿门从里头用门闩挂上,就连那窗户都被主子命人用木板钉上了,皇上想进都进不来。
这几日皇上都只能在院子外头,偶尔扒个墙头看一看主子,路过的宫人看见皇上失了身份的举动,却也不敢多言,只能当做没看见。
碧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主子刚从昏迷中醒来时,并没有这般抵触皇上。
只是听到皇上已经将武安将军下葬后,主子才态度大变,甚至连见都不想见他了。
“娘娘,沈氏得了恐水症,怕是命不久矣了。”碧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给主子掖了掖大氅,缓声说道。
沈氏指的就是沈嘉嘉了。
原本沈氏还有个皇贵妃的封号,但因为沈氏被查出与罪臣姬七,曾在上元节船宴上有染。
再加上沈氏怀有身孕一事,证据确凿,皇上便夺了她的封号,将她贬为了庶人。
皇家的丑事自然不会外传,皇上正准备命人给沈氏送去鸠酒赐死,太医便诊断出沈氏染上了恐水症。
这恐水症若是用民间的话来说,也叫做疯狗病。
疯狗病的潜伏期,有时很短,有时又很长,但只要病发就必死,简直要比天花还可怕百倍。
听太医道,沈氏得疯狗病,似乎与赏花宴上,那只抓伤了沈氏脸蛋的暹罗猫有关。
那只暹罗猫当初病恹恹的,并非全是因为咖妃对猫下了毒手,想必那猫被送入宫时,便已经染上了疯狗病。
皇上因此而改变了主意,将沈氏关在了景阳宫的侧殿里,任由沈氏自生自灭。
如今那沈氏怕光又怕水,再加上刚刚小产,身子本就虚弱,整个人已经疯疯癫癫的,怕是活不过这两三日了。
主子向来与沈氏不对付,或许这个消息,还能让主子振奋一些。
碧月一脸期待的看着她,沈楚楚只是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嗯。”
“我累了。”沈楚楚缓缓站起身来,酸麻的腿脚朝着殿内迈去。
碧月望着自家主子单薄的背影,鼻头忍不住一酸,连忙追了上去,搀扶住了主子的手臂。
沈楚楚又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几日,就连那阴沉了小半月的天气,也已经放了晴,但她却还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不管是用膳还是吃药,她都配合,可吃进去的任何东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要如数都吐出来。
沈楚楚肉眼可见的削瘦下来,本就有些营养不良的她,如今面色惨白没有血丝,身子纤弱像是一片薄纸似的,仿佛随时都会一头倒下。
永和宫的宫人个个急得要命,司马致换了一个又一个太医去把脉诊治,可无一例外,所有太医都是一句车轱辘话:“娘娘得的是心病,吃再多药也治不好。”
为了医好她的心病,司马致破例让沈丞相进后宫陪她谈心,相夫人也在永和宫里住了好几日,几乎日夜陪伴在她身边。
任何沈楚楚提出的要求,司马致都会无条件的允诺照办,只盼她能用膳吃药时少吐一顿。
沈楚楚一日不好,司马致便一日阴沉着脸,整个前朝后宫都只能在低气压下小心翼翼的生存,生怕不小心就惹到他,落个脑袋搬家的下场。
这一日,天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沈楚楚便推开殿门,走到了院子里。
碧月正提着食盒准备去御膳房取膳,看到她走出来,碧月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主子这么多天,从未踏出过殿门半步,都是坐在门槛上发呆,这还是主子第一次从殿中走出来。
沈楚楚看见碧月,张口便问:“太后还活着吗?”
碧月下意识的答道:“活着……”
原本皇上要施剐刑处死太后,但主子知道后,阻止了皇上,道是要自己亲自动手。
是以皇上便留了太后一命。
不过太后的手筋和脚筋都被挑了,以防太后咬舌自尽,皇上还卸了她的下巴,如今太后手脚残废,也就是苟延残喘留了一口气罢了。
沈楚楚微微颔首:“备步辇,我要去慈宁宫。”
虽然她只是说了短短一句话,但却将碧月激动坏了,碧月放下食盒,飞快的喊着小翠一起去叫人抬来步辇。
碧月的动作迅速,不过片刻,便将步辇准备好了。
沈楚楚久违的坐上步辇,那阳光透过层层叠叠树叶间隙,被分割成细碎的金芒,温柔的打在了她的头顶上。
她慢吞吞的抬起头,也不知是在看那暖阳,还是在凝视那树枝上刚刚抽出的嫩芽。
步辇稳稳当当的停在慈宁宫外,慈宁宫的牌匾上落下一层薄薄的灰尘。
若是细细打量,便能看清楚那灰尘的一角上,还结了几道细密的蜘蛛网。
那被宫人刻意疏忽掉的牌匾,似乎已然昭示了宫殿主人如今悲惨的处境。
沈楚楚在碧月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慈宁宫。
此时的太后,已经失去了任何的攻击力,往日的辉煌不再,只徒留下一地的悲凉。
长发半月的绵雨,令慈宁宫内处处潮湿,火盆是湿漉漉的,想来这火盆很久没用过了。
整个慈宁宫都冷冷清清,窜堂阴风阵阵,比那景阳宫还要更像是冷宫。
沈楚楚的视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她走进内殿之中,看见了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太后。
她轻轻抬了抬手,便有侍卫上前,将太后的下巴扳正了回去。
太后原本是四十来岁,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
但此时的太后,面容苍老的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妪,眼底下的皱纹一大把,再也瞧不出初见时的精致冷傲。
“你终于来了。”太后嘶哑如公鸭嗓的声音缓缓响起。
沈楚楚微微颔首:“本不想来的。”
“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是觉得有必要知会你一声。”她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太后下意识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沈楚楚半蹲在榻边,将手中的小册子,翻到了有折角的那一页:“这是先帝的《起居注》。”
《起居注》便是记录皇帝日常起居吃住的小册子,皇帝在何时何地恩宠过哪个妃子,都会在《起居注》上有所记载。
先帝的《起居注》共有十余册,一直存放在内务府里生灰,沈楚楚这两日让人将所有《起居注》都搬到了永和宫,夜里睡不着时便随手翻上两册。
沈楚楚的嗓音有些微哑,纤细的指尖,轻轻的指着册子上的那一页:“你第一次被先帝恩宠,是在先帝所设的私宴上,也正是因为这一次,你怀了身孕。”
“这私宴上,仅宴请了两人,一人是姬旦,另一人则是我爹。你说姬钰与我同父异母,便是在认为我爹跟你度过了那一夜,我说的对吗?”
太后缓缓摇头:“不是哀家认为,事实本是如此,哀家亲眼所见。”
沈楚楚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声听起来那样悲凉:“不,你说错了。”
“私宴酉时起,戌时毕,受那宵禁限制,我爹戌时三刻便已经和姬旦离宫,而你是子时受宠,这件事和我爹没有任何关系。”
下午五点宴会就开始了,到了快八点的时候,皇宫中有宵禁,他们自然要按照宫规离去。
而根据这《起居注》记录,先帝是在夜里十二点到凌晨一点宠泽了太后,不管怎么算,姬钰都不会是沈丞相的子嗣。
太后一口气哽在喉间,险些没缓过来:“不,这不可能!”
“其实你根本就不清楚姬钰是谁的子嗣。”
沈楚楚垂下眸子,声音中带着一丝疲倦:“你在慈宁宫作的那副画,是故意让我看见的,你便是想让我误会,你与我爹之间有什么。”
“我爹将你当做亲妹妹对待,又如何会对你下手,你心知肚明,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我说的对吗?”
太后被说到哑口无言,是了,她的确不清楚姬钰到底是谁的子嗣。
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只因她夜半被冷风吹醒时,恍惚间似乎瞧见了沈韶华的脸庞,便自然而然的将腹中之子当做了沈韶华的子嗣。
但她却从未去碰过先帝的《起居注》,更没有问过沈韶华一句关于那日私宴的事情。
她早就该清楚,先帝那般阴险薄凉之人,怎会容忍她与旁人有染,可没人戳破她,她便仍旧抱有一丝希望。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更有理由憎恨他。
那副画正如沈楚楚所言,是她刻意摆放在书桌上的。
在她听到沈楚楚在慈宁宫外的动静时,她便将画像摆放好,连忙藏进了内殿之中,伺机观察着她。
一切都如沈楚楚所言,有理有据,让她根本无法反驳沈楚楚。
沈楚楚仅仅是想得到一个答案而已,如今显然已经真相大白。
她蓦地站了起来,对着侍卫挥了挥手:“你是姬钰的亲生母亲,对他虽不曾有过养育之恩,却也是拼了性命将他生下来的。”
“我允你自己选一种死法,死后保全你的名声,对外宣称你是突染疟疾而亡。”
她恨不得将太后千刀万剐,将太后的罪名昭示天下。
她不管太后有万般无奈,司马致和姬钰两人是无辜的,他们将太后当做亲人,但太后只把他们当做一颗可以利用摆布的棋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太后从中作祟,太后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
妲殊走前告诉她,姬钰曾在天牢中与他浅谈过一次。
保全太后死后的名声,是姬钰最后的遗愿,也是姬钰给予太后最后的温情。
沈楚楚听见太后对侍卫道:“将那块金子拿来。”
吞金自尽,是一种体面的死法,却也是最痛苦的死法。
她侧过头,凝望太后一眼,终是转过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慈宁宫。
到了半路上,她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看一看沈嘉嘉。
沈楚楚吩咐碧月掉了头,太监们抬着步辇前往景阳宫。
景阳宫外围着不少侍卫,但他们谁也不敢阻拦她,她很顺利的走进了景阳宫内。
沈嘉嘉被关在了侧殿中,因为近两日越发疯癫,侍卫们只好将沈嘉嘉绑了起来。
当侍卫打开铜锁,推开侧殿大门时,一缕刺眼的阳光斜斜的打了进去,沈嘉嘉不受控制的尖叫起来。
侍卫们怕她惊扰了沈楚楚,连忙上前想要堵住她的嘴,却被沈楚楚伸手拦了下来:“你们出去吧。”
第100章 一百条咸鱼终章
沈楚楚只在殿内留下了碧月一人,其他的侍卫都被驱赶到了院子外。
殿门一关上,宫殿内又变得阴沉沉的,那几扇窗户都封上了,连空气都有些窒闷。
沈楚楚坐在侧殿仅有的一把椅子上,嗓音略显清冷:“你装够了吗?”
榻上的女人仍在不住的挣扎着,仿佛对沈楚楚的话充耳未闻,碧月小心翼翼道:“娘娘,想来沈氏应该不是装的,她已经两三日未进食了。”
沈楚楚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指了指摆放在角落的衣柜:“你将那衣柜打开看看。”
碧月有些不解的扫了一眼那衣柜,听话的走了过去,她的手指刚刚搭在衣柜的把手上,床榻上被捆住的沈嘉嘉便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本来被麻绳捆住手脚的沈嘉嘉,却从床榻上跃了下去,朝着沈楚楚的方向飞奔而去。
沈嘉嘉手中持着一片碎瓷片,似乎是想与沈楚楚同归于尽,可她还未跑到沈楚楚身边,便有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从门缝中射了进来。
银针带着狠戾之气,刺中了她的眉心,她惊愕的瞪大了双眸,瞳孔猛地一紧:“你,贱人,暗算……”
沈楚楚慢吞吞的站起身来,不紧不慢的走向缓缓栽倒下去的沈嘉嘉。
她俯下身子,伸出葱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捏住银针,将刺进沈嘉嘉眉心骨的银针拔了出来。
沈楚楚不以为意的将银针扔到一旁,歪着脑袋凝视着她:“你不会成为第二个贺柠。”
从一进来,她便发觉到了不对劲。
好歹她也是在冷宫住过一段时间的人,虽然当时眼睛是看不见了,但她的手脚还健在,耳朵也没聋。
她住在景阳宫正殿,碧月则住在侧殿中,两殿挨得很近,以方便随时照顾她。
期间她自己摸黑去侧殿找过碧月一次,碧月见她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慌忙扶她坐在凳子上,给她倒了杯热茶。
因为侧殿比较冷,没有烧炭,碧月怕她着凉了,就从衣柜中给她取来了毛毯。
从凳子这里,走到衣柜那里,碧月一共走了二十一步,且从声音来辨别,碧月是往西北方向走的。
但是当她进来侧殿时,她发现桌子上只剩下一只茶壶,装水用的茶杯不见了。
那衣柜也从西北方,不知怎地挪到了南边的角落里,若是从凳子这里走到衣柜处,最起码要三十几步不止。
再看床榻上,被绑住手脚的沈嘉嘉。
虽然看起来似乎一直在挣扎,但沈嘉嘉的手臂是放在身后的,双脚也半藏在棉被里,只是隐约露出一点麻绳,她就是想以此误导旁人,让别人以为她是被捆住的。
根据无缘无故失踪的茶杯,以及被挪了方向的衣柜,再看衣柜摆放的位置,沈楚楚判断出沈嘉嘉根本就没得恐水症,不过就是做戏给旁人看罢了。
恐水症也就是狂犬病,初发的症状和感冒差不多,一般都是浑身乏力不适,低烧头痛,食欲不振等症状。
只有到后期严重时,才会出现恐水、恐风甚至畏光的表现,要是真的发展到了这一步,过不了几日患者就会死亡。
从发病到死亡的这个过程,也就是两个星期差不多。
可自打沈嘉嘉被诊断出恐水症,到目前为止,已经过去半个月左右了。
别说是死亡,沈嘉嘉看起来除了有点疯癫和虚弱之外,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若是她没猜错,那衣柜底部被掏空了,沈嘉嘉待在景阳宫侧殿的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挖地道。
沈嘉嘉不需要挖太多,只要足够进入景阳宫正殿就可以。
上一次妲殊就是带她从景阳宫正殿中的密道离开的,既然沈嘉嘉与姬七交好,那景阳宫的密道所在,沈嘉嘉应该也是知晓的。
沈嘉嘉能屈能伸,可以做到两三日不吃不喝,甚至伪装出自己得了恐水症,连太医都骗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沈嘉嘉也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贺柠。
毕竟要真的比起来,沈嘉嘉各方面的表现,都与当年的贺柠差远了。
一个宛如天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啧,谁让你动那根针的?”
沈楚楚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面目逐渐扭曲变形的沈嘉嘉,不以为意的抬起眸子:“动了会怎样?”
妲殊推开殿门,笑眯眯的走了进来:“会中毒。”
沈楚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恐惧,甚至连开口都懒得开。
妲殊的笑容凝固在嘴边,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尖:“你干嘛这样看我?感觉怪吓人的。”
“你说十日为期,回来带我走。”她抬起苍白的小脸,微微眯起双眸:“今天是第十五日,我以为你被凉国的皇子们绑架了。”
凉国女皇几日前便驾崩了,因为凉国是女尊国,但凉国女皇的十几个子嗣中,除了妲殊这个‘公主’以外,其他都是皇子,继承皇位的人选便成了难题。
不管怎么说,妲殊已经嫁到了晋国,按理来说就没有权利继承皇位了。
可女皇其他的子嗣都是皇子,不符合凉国皇位的继承标准,是以女皇坚持想要把凉国交到妲殊手中。
这便相当于变相的将凉国交付给了司马致,一时间惹得群臣众怒。
于是长期受到压迫的皇子们,集体造反了。
沈楚楚迟迟不见妲殊出现,还以为妲殊被他们怎么样了。
不过看妲殊这悠哉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受到过迫害的样子。
“怎么可能。”妲殊不屑的勾起唇角,慢条斯理的走了进去:“凉国蛊术传女不传男,一群废物如何斗得过我?”
沈楚楚挑了挑眉,听妲殊这意思,觉得自己是伪娘还挺自豪的?
妲殊抬腿踢了踢口吐白沫的沈嘉嘉,笑容淡淡道:“我刚刚救了你,你要如何感谢我?”
沈楚楚神色懒散的走近妲殊,轻轻的踮起脚,将苍白的小脸慢吞吞的凑近他的脸。
妲殊愣了愣,下意识的吞咽两下口水,正准备闭上双眸,喉间却蓦地传来一丝痛意。
他眸底满是愕然,略显呆滞的垂下头,看向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匕首。
那匕首隐隐泛着寒光,刀锋冷冰冰的,像是一条正盘在他喉间吐着信子的小蛇。
沈楚楚轻描淡写的看着他:“有没有你,都一样。”
她的腿上,腰间,手臂上各放了一把匕首,这三把匕首是司马致专门给她打造的。
这匕首的刀刃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若是她的手法准些,一刀毙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嘉嘉饿了好几日,再加上刚刚小产,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妲殊气定神闲的挑唇一笑:“看来姬钰的死,让你受了不小的打击。”
沈楚楚的指尖下意识的一紧,手中的匕首跟着动了动,锋利的刀刃不慎在他脖颈上划下一道血痕。
这是近大半个月来,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姬钰,而且还是以这种戏谑的口气提起。
妲殊倒吸一口气,吃痛的伸手将那匕首弹开:“最毒妇人心,我千里迢迢赶来救你于水火,你竟然对我动刀子……”
“你今天废话很多。”沈楚楚垂下眸子,把匕首放回了原位。
她懒得跟他废话,将话题转移回了正事上:“皇位搞定了?”
妲殊微微颔首:“听闻司马致为你空置了后宫,将嫔妃都散尽了。”
沈楚楚沉默起来,没有回应妲殊。
其实这件事情,碧月早就跟她说过。
妲殊见她不语,也没再多说,不着痕迹的转移开话题:“今日便启程跟我走吗?”
“不。”沈楚楚摇摇头,眸光略显迷惘:“我想先去看看姬钰。”
司马致一声不吭的趁着她昏迷,悄悄将姬钰封棺下葬,如今过去了二十多天,她却未曾去过姬钰的墓碑前看一看他。
末了,她还是没有亲眼见到姬钰最后一面。
其实她可以理解司马致这样做的原因,无非就是怕她再伤心一次。
可她更希望司马致尊重她的选择,而不是自以为对她好的替她抉择。
姬钰从雁塔村离开时,她只有七岁,那时候的她太小,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情爱,只是将姬钰当做一个性情温柔的大哥哥。
她被接回京城那年,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她拿着玉佩四处寻找这个大哥哥,却仅仅是想知道他当年为何要不告而别。
可不知是剧情束缚,还是她见色起意,初见司马致时,她甚至还没有看清楚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便已经对才貌双绝的司马致动了心。
之后她看到玉佩,误以为司马致是当年的那个大哥哥,更是认定了她和他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直到被下了无情蛊后,她才恢复了现代的记忆,记起自己穿书的事情,也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可那时她再想远离司马致,已经不可能了,为了不被雷劈死,她只能按照剧情嫁入皇宫。
入宫不到半年,她走错了一次剧情,险些被雷劈到,因为那道雷,她忘记了过去在晋国发生的一切。
后来姬钰回了京,面对姬钰次次出手相助,她也曾生出过一分怦然心动。
可那时她对他更多的是克制,因为她认为姬钰喜欢的人是原主,而不是她。
当记忆苏醒,她想起过去的一切,从起初的迷惘,到后来的接受,姬钰又摇身一变成为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还没有消化掉这些事情,姬钰就因她而死。
姬钰的死,对她的冲击力太大,她几乎一振不撅。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她对姬钰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爱情,还是友情?
如果不是爱情,她为何对姬钰的死,如此耿耿于怀?
她在夜不能寐的日日夜夜里,从先帝的《起居注》中,从沈丞相和太后的过往中,找到了答案。
就如同沈丞相对太后一般,他可以掏心掏肺的对太后好,但他不爱太后。
不爱就是原罪。
姬钰等了她十年,这期间他为她付出了太多,甚至连性命都搭在了她身上,可她却不能回应姬钰的爱。
因为,她不爱他。
所以她愧疚,她的良心受到谴责。
所以她不敢再面对司马致,她没有勇气再和司马致在一起。
她画地为墙,将自己禁锢住,但司马致是无辜的,他不该因为她而承受这些。
所以她只能选择逃离,离开晋国,离开司马致。
或许只有她离开了,司马致才能真正从这段失败的感情中走出来。
妲殊瞥了一眼碧月:“你要留还是走?”
碧月跟了沈楚楚这么长时间,听两人的交谈,她也大概猜到了他们要离开这里。
她毫不犹豫道:“娘娘在哪里,碧月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