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昭容一见江水悠,含泪跪地,叫道:“姐姐救我!”
江水悠忙命人将她扶起来,又问她:“你这是从何说起?”
方雅便将之前在湖畔种种告诉了江水悠,因说道:“不管是太后还是贵妃只怕都会追究此事,知道是我推的贵妃,一定饶不了我,求姐姐看在昔日大家都是一块儿进宫的份上,救一救我!”
江水悠道:“好好的你怎么会去推贵妃?”
“我也不知道,”方雅慌张地摇头,道:“当时我只顾看着脚下,也不知是谁从背后撞了我一下,我才身不由己地推了贵妃。”
江水悠道:“你身后的人,不过是吴美人跟胡美人那些人罢了。”
方雅愣了愣,道:“我也隐约记得,是胡美人在我身后的,难道……是她?”
江水悠道:“嘘,这些话不能乱说,毕竟没凭没据的,只不过你也别慌,若太后问起来,你就如实说就是了,何况还有个吴美人跟着,还有些宫女,她们兴许会看见什么,只要说明不是你故意的,太后宽宏仁慈,未必会对你如何。”
方雅毕竟也进宫这么多年了,此刻经江水悠提醒,总算明白过来。
****
颜珮儿落水昏迷,给送回了富春宫急救。
太后得知消息,即刻前往探视。
经过太医们的救治,颜珮儿悠悠醒转,只不过因为在水中受了惊恐……那毕竟是跟罗红药有关的地方,虽然颜珮儿自诩罗红药的死跟自己无关,可是潜意识中总有那么一点心虚。
就算醒来,颜贵妃仍旧恐惧非常,竟有些神志不清之意,动辄叫嚷说水中有人拉着自己的脚把自己拽了下去之类的话。
太后焦心不已,又且心疼,恐怕太医们不顶用,就命把沈君言也叫了来,让他帮着给看一看。
沈君言给颜珮儿诊脉之后,说道:“贵妃乃是溺水受了惊吓,其实并无大碍,开两幅安神调养的药就好了。”
说话间便又拿出银针,在颜珮儿身上各处穴道刺了几下,果然,原本大吵大嚷的颜贵妃很快安静下来,慢慢地似睡过去的模样。
太后见状才算安心,却又回过神来,忙询问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
就在所有人都围在富春宫的时候,只有两个人置身事外。
一个自然是仙草。
另一个人,却是冯绛。
冯绛此刻也另外有“要事”。
紫麟宫因为常年废弃,旁边的一所宫屋也因而空置了。
素日里闲人少至。
禹泰起迈步入内之时,正看到一丝蛛网从眼前晃了晃,悄无声息地飘到别处去了。
同时禹泰起亦看清面前之人。
正在他皱起眉头的时候,冯绛已经调起来:“禹将军!”
她的目光十分炽热。
禹泰起谨慎地看着她,退后一步,低头道:“原来是冯昭仪。参见娘娘。”
冯绛听到他如此称呼自己,心中竟有些难过:“禹将军,不要跟我这般客气。”
禹泰起本以为是来见仙草的,突然变成冯绛,意外之余,忙先倒退一步:“昭仪怎么会在这里?”
冯绛唇动了动,终于幽幽地道:“因为是我传信让你来的,并不是她。”
禹泰起眉头紧锁,十分不快:“冯昭仪。”
冯绛的眼睛已经红了:“将军难道还惦记着那小鹿姑姑?难道你不知道,她如今已经是德妃了。”
“我当然知道。”禹泰起冷冷的,转身要走。
冯绛见他想离开,情急之下忙上前拉住禹泰起的袖子:“将军!”
禹泰起道:“昭仪……”
冯绛眼神闪烁,终于道:“连我都听说皇上召你回来,是有兔死狗烹的意思,你为什么要回京?连邺王都称病不敢冒头,你、是不是为了她……”
禹泰起这次回京自然有两个目的,第一就是为向皇帝表示自己并无任何私心,第二,却正是冯绛所说的缘故,而且假如没有第二个原因的话,只怕第一个原因也不会成立。
毕竟对禹泰起而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而且过了夏季,夏州那边儿天气转冷,正是西朝人行为多变的时候,这时侯最应该做的是以不变应万变。
但想不到,满天下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意,冯绛居然一猜就准。
这些日子皇帝恩准他留宿在宫内的内阁值房,表面上似是便于跟皇帝相见,实则大概是为了更方便的监视掌控这位夏州王罢了。
禹泰起变了眼神,沉声道:“昭仪请自重。”
冯绛还没来得及说话,泪已经从眼中滚落出来,道:“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要进京后,就日夜盼望,可是心里却又不想你进京,怕你冒险,可是想不到你为了别的人……宁肯以身犯险。”
禹泰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昭仪这是为什么?”
冯绛咬了咬唇,终于脱口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
禹泰起双眸微睁,更加诧异:“昭仪,我自问没跟你见过几次。”
冯绛掩面道:“我从十三岁在夏州见过你一面后就一直都记挂在心,此后有关将军的所有事情我一改留心,将军又如何知道。”
禹泰起虽然是个八风不动的人,蓦然间听了这少女对自己倾诉心中隐秘,一时也有些错愕。
他愣了会儿,终于说道:“今日就当我没有来过,请昭仪……”
那“珍重”两字还没有说出口,冯绛已经张手扑了上来,她紧紧地将禹泰起抱住,道:“我不要你走,我恳求过皇上让他放我出宫,可皇上知道我的心事,他没宠幸过我,却不肯放我,将军带我走吧,我宁肯死也不要留在这宫内。”
禹泰起被她这些话震惊了,一时竟忘了将她推开。
却在这时候,外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旋即有人道:“是谁在里头?”
****
宝琳宫内,谭伶听小太监细说了御花园内发生的事。
同时也知道了太后正在审问一干人等,据方昭容交代,当时是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才让她不由自主地扑了出去。
而在方雅背后的,却正是胡美人。
可在太后质问胡漫春的时候,胡美人竟不肯认,只咬定说是旁边的吴美人撞的方雅。
惹得颜太后大怒,命人把胡漫春拉出去,痛打二十。
在宫内如果是这种廷杖方式,只怕那受刑人立刻就要命丧当场。
谭伶虽然不在现场,却也知道,太后是想要这胡漫春的命的。
只不过这些事情自然不能告诉仙草。
谭伶正在忖度,却见雪茶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谭伶只当他也是为了御花园的事情,便问道:“怎么,那位胡美人是生是死?”
“什么?”雪茶愣了愣。
谭伶立刻反应过来:“你不是为了此事?那又是怎么了?”
雪茶跺跺脚道:“出大事了!禁军把禹将军扣押了。”
谭伶心一颤:“扣押是什么意思?”
雪茶口渴之极,抬手把桌上的茶拿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半盏:“说是看见禹将军跟冯昭仪两个人……行为不检,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
谭伶大惊:“什么话……冯昭仪跟禹将军?”
雪茶道:“可不是吗?我也正不相信呢?”
谭伶定了定神:“那你怎么不在皇上身边等看结果?”
雪茶叹道:“这次皇上没让我在跟前,我心里怕禹将军会……所以……”
“所以你跑来这里?”谭伶道:“你难道是想告诉德妃娘娘?”
雪茶讪笑。
以前雪茶一有什么事情就习惯来告诉仙草,今日又格外着急,竟然忘了要避忌,只满心想要来找她。
谭伶却并没格外责怪,反而轻声一叹。
雪茶道:“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谭伶压低声音道:“我又怎么知道皇上的心意。”
谭伶老谋深算,自然比雪茶更精细明白,他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件事情背后的危机:这根本不是什么封疆大吏跟后宫妃嫔的奸/情暴露之类,毕竟冯绛的身份是幽州节度使之女,而禹泰起自己就是夏州节度使,如今这一件事双双把两个地方大将拉下水……
对皇帝而言最简单的,当然是利用这件事,先扣住禹泰起,再问罪冯云飞。
但是此举会不会引发别的波折动荡,则叫人不敢深思。
两人正在面面相觑,就听到里头响起懒洋洋地哈欠声,仙草说道:“是不是雪茶来了?”
谭伶忙先向雪茶使了个眼色:“是。”
此刻仙草掀开帘子,缓步从内走了出来。
仙草才睡起身,脸是有些润泽的轻粉色,满头青丝却尽数散着。
她身着一袭鹅黄色的轻缎褙子,里头是珍珠白的素缎抹胸,底下衬着同鹅黄的绢丝褶裙,手中捏着一把荷塘春晓的双面绣宫扇,行动处衣袂飘飘,举止中竟有些许慵懒风流之态。
仙草在椅子上坐了:“热,想吃点冰的。”
谭伶忙上前接过扇子,给她轻轻扇风:“沈大夫叮嘱过,这冰的一时不能吃……娘娘怎么不多睡会儿?”
仙草揉了揉脸:“睡的脸都大了,听着你们说有大热闹,快跟我说说。”
雪茶正在旁边呆看,不知道自己要立刻走开还是留下来。
谭伶略一忖度,便先把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仙草。
仙草听罢,嗤地笑起来:“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雪茶之前也听说了,只是觉着这件事比不上禹泰起的事,如今便忙向着谭伶使眼色。
不料仙草笑道:“雪茶,你的眼睛是抽筋儿了吗?只管向着谭公公抛媚眼是怎么样?你要是真想禹将军无恙,却抛错人啦。”
第 166 章
雪茶微怔, 然后身不由己地走到仙草身旁:“小鹿, 你莫非知道该怎么才能救禹将军?”
虽然封了德妃,但情急的时候雪茶往往忘了那些称呼, 谭伶也知道他们之间关系非同一般,也不去在意。
仙草笑道:“我也不敢说,只不过我恰好知道一件事, 只怕对禹将军有好处……对皇上也有好处。”
莫说是雪茶,连谭伶也怔住:“娘娘, 您知道的是什么?”
仙草向着他一招手,谭伶忙俯身往前。
仙草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谭伶惊得脸色都变了:“娘娘?!”
雪茶在旁边竭力竖起耳朵, 却也没听出了个子午卯酉,着急地催促:“怎么了,快跟我说说。”
仙草道:“不能告诉你, 知道的人多了就没意思了, 你先回去瞧着,我保管皇上不会为难禹将军, 只怕反而会……”
她欲言又止,一笑又问:“太后那边怎么样呢?”
雪茶说道:“我因一心都在禹将军的身上, 就忘了打听那边, 只听说太后实在生气, 只怕胡美人要遭殃了。”
仙草道:“这你恐怕又错了。”
雪茶不解:“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的。”
仙草笑道:“这位胡美人很是神通广大,运气也不错,不然的话, 之前储秀宫里走水,明明是在她房中出的事,却偏死了那宫女,她却无事,反而因祸得福地去了平章宫呢。”
谭伶是个精细人:宫中历来禁火,纵然有小宫女不懂事,也不至于就在宫室内随意烧纸,出事的地方还偏是皇帝的新宠所住。
可这胡美人竟然能毫发无损,这莫非真的是她运气太好?而根据谭伶的经验,在这宫内若想一帆风顺,是绝对不能单靠运气的。
雪茶没想明白,还呆呆地跟着点头:“她的确是命大。”
仙草笑道:“她既然这样命大,我猜她今儿只怕也不会有事。”
雪茶眨眨眼:“真的?”本还想追问,可一想到胡漫春那张脸……又何必跟仙草多说呢。当下雪茶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管那些,横竖她跟我不熟识,也跟我没关系。我还是回去盯着禹将军。”
雪茶说着又回头看仙草:“将军真的无事?你可别骗我。”
仙草笑道:“我才不舍得骗你,你快去吧。”
雪茶看着她含笑的脸,不知为何心中也觉喜悦,便嘻嘻一笑,转身去了。
且说雪茶离开了宝琳宫,一路往乾清宫而回,路上琢磨着仙草的话,无意中见两个小太监匆匆而来。
雪茶看他们仿佛从富春宫的方向,便拦住了问道:“知不知道,太后怎么处置的胡美人?”
小太监见雪茶不知,忙道:“回公公,我们才听说,太后命打了胡美人五杖,幸而方太妃说情,又加皇上亲去了,太后便命把剩下的十五杖暂时记下了。”
雪茶目瞪口呆:“这样?皇上也去了?”雪茶抚了抚后脑勺,笑道:“果然给小鹿说中,她的运气可真是不错,这也能化险为夷。”
***
先前在富春宫中,太后大发雷霆,命人责打胡漫春。
是方太妃及时赶到,喝止了行刑的太监,那会儿胡美人已经给打的叫苦连天,动弹不得。
太妃先入内拜见太后,太后气色很不好:“你为何拦着?”
方太妃温声道:“太后且听我说,胡美人这会儿还叫冤枉呢,只怕真的有什么误会。”
太后怒道:“什么误会,明明是她在方昭容身后推了她一把,才害得贵妃落水,可见她是故意谋害!何况当时跟着的人也都在,难道都冤枉了她?”
方太妃闻言,便环顾底下众人,道:“你们可听见太后的话了?现在正是说实话的时候,你们若是有谁看见了当时的情形,就赶紧说出来!这会儿若是不说,等冤杀了胡美人,非但对太后不好,以后对皇上……自然也难以交代。”
太后一愣,还未开口,突然有一个宫女跪倒在地,道:“太后娘娘,太妃,奴婢有话说!”
方太妃问道:“你莫非看见了?”
“奴婢的确看见了,”那宫女战战兢兢地,颤声说道:“当时奴婢就在吴美人身旁,亲眼见到是吴美人不小心歪了一下,差点儿撞到胡美人,但是胡美人闪的快,所以反而把前方的方昭容给撞到了。”
颜太后皱眉,太妃忙又问吴美人。
吴美人却怒斥道:“你胡说!”
那宫女道:“其实不仅是奴婢,还有人也看见了的……”
吴美人闻言不由露出心虚之态。
方太妃轻声道:“是啊,你们身边儿都是眼睛,既然有一个人看见,未必就没有别人,你要说实话倒还罢了,若是抵赖,反而让人怀疑你有什么藏匿。”
吴美人见太妃逼问,终于色变,于是跪地说道:“的确是臣妾,当时不知怎么了觉着脚下甚滑,便往旁边倒下,本以为胡妹妹会扶我一把,不料她竟躲开了……才害的臣妾撞到了方昭容身上。”
有了这一番话,胡漫春自然罪不至死。
可颜太后皱着眉,半信半疑,恼怒不息似的。
方太妃陪笑道:“大热天的,太后且息怒,别为了这些事着恼,贵妃已经并无大碍,太后也要保重才是。”
颜太后冷笑道:“我也想清静保重,可偏偏有的人总是戳我眼珠子。今日若不是你来的及时,定要打死了她。”
方太妃笑道:“若她是故意的谋害贵妃,就算是打死了一百个,我也不会劝阻太后,可偏偏事情跟她无关,且才过了封妃之礼,立刻就伤了她性命,传出去也不好。”
正在这时,外头太监扬声,报说皇帝驾到。
赵踞本正要处置禹泰起冯绛的事,谁知偏偏听说颜珮儿落水,太后要打杀胡美人等话。
当下亲自来到了富春宫,却见胡漫春等人跪在地上,胡美人梨花带雨,很是可怜,皇帝看她一眼,便上前见礼。
皇帝先入内探望了颜珮儿,见颜珮儿头发未干,脸色苍白,虽然睡中,却仍有惊悸之色。
赵踞叹了两声,又询问太医,太医说只是呛了水受了惊,除此之外并无大碍,这才又转出来。
颜太后越发动气:“看看你宠的人,差点儿把贵妃害死。”
皇帝说道:“除了贵妃受惊,其他的本无大事,起因却是吴美人行事唐突,胡美人处事不当,倘若要罚,倒该是两个人一起罚才好。”
吴美人听了,忙求饶。
颜太后见状总算道:“哼,皇帝还是护着她的,这么着急赶来,也不知道是为了贵妃呢,还是为了她。”
方太妃忙道:“皇上当然是为了贵妃,另外只怕也还是担心太后气坏身子。”
“是吗?”颜太后又看一眼地上的胡漫春,那张脸太过刺眼,当即喝道:“你还不滚出去!”
胡漫春磕了头,慢慢起身退了出去。
此刻里间又报说颜珮儿有些不安,太后急忙又入内查看,见颜珮儿身子微微抽搐,口中喃喃,太后忙握住手,却觉着她的手仍旧冰凉。
正好这会儿汤药煮好了,太医奉上,皇帝亲自接在手中,躬身喂给颜珮儿吃。
颜珮儿起初还紧闭双唇,赵踞轻声劝慰,颜珮儿仿佛有所感知,才微微地吃了几口。
太后见皇帝如此相待,心里才觉有些宽慰。
皇帝喂了颜珮儿喝了半碗药,太后道:“好了,剩下的给我罢了。”
赵踞将药碗转给太后,太后叹息说道:“但愿你心里知道……谁才是真正知冷知热的。唉。”
皇帝陪站了会儿,这才退了出来。
皇帝对方太妃道:“朕那边儿也还有些事,就不耽搁了。就劳烦太妃多多照看太后。”
方太妃忙道:“皇上放心,这是我应该的。对了,怎么听说,冯昭仪那边儿有些事呢?”
皇帝道:“没什么大事,朕也正想告诉太妃,叫那些人不要乱说,最好别传到太后耳中。还有,去避暑山庄的事情,还得让太妃操心,尽快安排太后启程,免得总是留在宫内烦心。太妃若是无法料理,就让贤妃帮手。”
方太妃一概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