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你,你看见我。
并将从死中复活,
在这一时刻结束之前。
听见丽莎的惊呼,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探头扫望。但当高歌移开水彩画,露出盒子里的东西时,所有人无不轰然大哗,互相推搡着四散奔逃。
盒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明信片,和两个骨碌碌转动的眼球。高歌皱起眉头,握住眼球,凝视着那双幽绿的瞳孔,在手心慢慢地转动,然后将剩下的半杯伏特加灌入喉中。
明信片的正面是圣诞之夜的埃菲尔铁塔,反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一行挺拔的汉字:“八点,打开电视,丁。”
※※※
晚上19点55分,巴黎,塞纳河右岸。
距离“葵画廊”两个街区外的餐馆灯火辉煌,坐满了前来品尝蜗牛与龙虾汤的饕餮食客。门口还排着六七个没有订座的客人,在风雪里跺着脚,搓着手,低声说笑。天气虽然寒冷,但只要能吃上这儿为其林三星大厨的招牌菜,哪怕再等一个小时也是值得的。
他们瞥了眼停在路边的两辆哈雷摩托,吹了几声口哨。那两辆黑色的超级摩托显然是特殊定制的,一辆空着,另一辆上坐着一个黑衣人,一动不动。摩托低沉的轰鸣声一阵阵地传过来,挠得他们心痒难耐。
“喂,兄弟,你这两匹小马得花多少钱啊?”两个年轻的律师忍不住呵着手,一路小跑到黑衣人的身边,艳羡地左右打量。
黑衣人冷冷地望着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透过那黑色的头盔,隐约可以看见一张画着白纹的脸,和一双森寒如电的眼睛。两人头皮一阵发怵,在瞥见他手背上青光闪耀的蛇鳞,吓了他们一大跳,只好讪笑了几声,挥着手往回跑去。
有一转身,险些撞在迎面而来的一个中国男人身上。那人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戴着黑色的帽子,双眼闪亮,尖尖的下巴,如果不是听见他温和有礼的道歉声,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穿着男装的清秀姑娘。
其中一个律师心里一紧,觉得这张脸似乎在电视上见过,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中国的电影明星吧,他摇了摇头,友好的报之一笑。
中国男人也微微一笑,心想,多亏飞碟消除了你的记忆。如果你想起我的名字叫丁洛河,一年前曾是全球最大的通缉犯,甚至被认为是魔鬼撒旦的化身,你今晚没有吃龙虾汤的心情了。
“没事儿吧,昆西?”直到那两个年轻律师递给他头盔,他跨上摩托后,问道。
昆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一年前伦敦街头的那块血战,他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喉咙却受到了重创,声带严重损毁。但也正是从那时起,这个蛇族最后的战士疯狂地迷恋上了哈雷摩托。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迎着狂风全速疾飙,更能体验到从前在羽山里驾双翼龙的感觉了。
“你等我一下。”丁洛河看了看手表,将头盔挂在摩托把手上,转身走向那间餐馆。
推开门时,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八点。餐馆里的电视画面突然变成了“沙沙”的雪花,几秒钟后,切换成了委内瑞拉平顶山的壮丽风光。
画面似乎是从直升机上航拍的,伴随着巨大轰鸣声,晚霞如火,巍峨雄伟的平顶山脉横隔于天地之间,峭壁陡直,镜头越移越近,贴着那近乎垂直的悬崖直冲蓝天,然后又掠过平坦的山顶,向着远处一道深壑飞去。
“怎么回事?能把声音调小点儿吗?”宾客们被突然变大的噪音吓了一跳,纷纷抱怨。接着餐馆的各自角落都传来了更换电视频道的请求。
餐厅经理急忙找来遥控器,但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将声音调小,更无法转变频道。餐馆里的五台电视,全都一致播放着委内瑞拉的航拍风光片,响彻着飞行器的轰鸣。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餐馆里爆出一片惊呼。
平顶山上的裂壑里,突然冲出了一轮飞碟,旋转着破空飞起。几乎就在同时,画面下方射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将那飞碟轰然击中,拖曳着熊熊火光,撞落在山顶的凹沟里。
飞碟浓烟滚滚,几个古怪的身影从散落一地的残骸里钻了出来,尖叫着四散飞逃。那些怪物就像一只只丑怖的大猴子,长臂红臀,背后长着巨大的双翅,飞翔的速度快如闪电。
画面下方的白光猛烈地吞吐着,猴人们纷纷惨叫坠落。一只猴子瞪着幽绿的双眼,龇牙狂怒地咆哮着,猛地扑向镜头,轰地一声,被炸散也万千血块,冲天洒落。
餐馆里惊呼四起,女宾们慌不迭地挡住双眼,惊魂不定,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窥望。
轰鸣声中,画面距离山顶越来越近,定格在飞碟的残骸上方。一道人影从航拍的飞行器上跃落山顶,仰起脸,对着镜头淡淡地说:“你们现在看到的景象,还是探索频道的科学纪录片,也不是国家地理的自然旅游节目,更不是科幻电影,而是完全真实的、现场录播报道。”
丁洛河哑然一笑。这是他第一次在电视里看见自己的脸,虽然总觉得有点陌生,但却比预料的上镜多了。也许下次我该打上强光,上点儿粉。
他在心里揶揄自己。
电视里的他接着说道:“在这个星球上,生活着将近70亿的人类,其中至少有十几万存留至今的远古外星人,以及三千多万掺杂着远古外星人血裔的人类‘混种’。除此之外,至少还有两千多万像你们刚才所见的外星怪物。”
“这些怪物有的是游走于星际间的‘银河海盗’,有的是被原属星球驱逐的罪犯,有的是千万年前被冰冻在南极、北极地底的外星人,因为两极的变动刚刚复活苏醒……”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穷凶极恶,非常危险,有的隐藏在委内瑞拉平顶山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有的则乔装成人类,潜伏在你我中间。但最危险的,还不是以上这些,而将地球视为殖民地、即将全面入侵的外星军团。”
“对于银河系中的大多数发达文明而言,地球是个充满了罪恶与苦难的蛮荒之地,是贫民窟,是地狱。但对于某些生存资源极度缺乏、渴望扩张的星球来说,这儿却是最理想的征服地。就像几百年前,欧洲人眼中的非洲与北美一样。”
“过去的几十年,美国、俄罗斯、中国、欧洲……一直在向外星系发送着信号,寻找着其他的文明。但这种举动之愚蠢,正如同印第安人对哥伦布发出旅游邀请。我可以保守地告诉你们,至少有八支太阳系外的外星殖民军,正在朝着地球航行。”
“这八支外星殖民军,最迟的将于2028年抵达,最早的,今夜就降临巴黎。你们刚才所见的长着翅膀的猴人,就是这支入侵者的控子。我之所以敢这么肯定,除了因为这个情报来自于你们所见到的猴人的大脑,还因为牛顿和梵高早已对此作了破译和证明。”
餐馆里喧声鼎沸,乱成了一团。
有的宾客骇得面无人色,惊呼失声;有的哈哈大笑,认定是淘气的黑客入侵电视台,开了个圣诞玩笑;还有的刚忙着打电话给亲朋好友,或上网验证,是否有人看见了同样的“新闻”;有的觉得受到戏弄,愤愤然地破口大骂,干脆连帐也不结就夺门而走了。
电视里的丁洛河继续说道:“我不需要你们相信这一切,因为明天日出之前,当飞碟掠过你们的头顶,70亿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会忘记所有一切。但我希望另外三千多万的‘神裔’与‘半人半神’们知道,真正的战争即将开始,无论我们属于哪一个阵营,家园只有一个。”
“我已将这一年来获知的所有重要消息,包括入侵者在地球上的基地、今夜降临的地点、潜藏在各国政府中的间谍名单……全都上传到了‘光照会’的云服务器中,供你们随时下载传阅。”
“此外,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日出之前,全球的第一个电视台、第一个网站,都会轮番不停的播放这些信息。无论你属于哪一个阵营,你都有机会挺身而出,去捍卫你的家园、尊严,与自由……”
丁洛河忽然又想起了“撒旦”在银河语中的含义,微微一笑。撒旦,今夜我将以你之名,为自由而战。
他转身打开门,竖起大衣的领子,轻快的走入茫茫大雪中。
挤在门口的那两个年轻律师瞥了他一眼,忽然认出他来了,瞠目结舌的指了指他,又指了指电视,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尖利的大叫。
丁洛河置若罔闻,微笑着跨上了哈雷摩托,戴上头盔,在寒冷的夜风里长长的呼了一口白气:“走吧。”
昆西发动引擎,轰鸣声低沉如雷,撼动人心。
两辆摩托瞬间狂飙似的疾驰而出,碾过冰雪,越过路沿,并驾齐驱的冲上了香榭丽沙大道,朝着那金光璀璨的凯旋门掠去。
大雪纷扬,点点扑落在头盔的挡风玻璃上,自动融化消散。凯旋门的上空,万千烟火争妍斗艳,漫天怒放,就像梵高画里旋转的星轮,就像即将到来的飞碟与彗星。
丁洛河转过头,在那积满白雪、急速倒掠的树影与城市之后,在那滚滚流淌的塞纳河左岸,同样金光璀璨的埃菲尔铁塔正静静的矗立于漫天的风雪里。今夜,那将是他的巴别塔,那将是人类与众神争夺骄傲与自由的地方。
当圣诞钟声敲响塞纳河两岸,一个壮丽的时代,属于英雄的时代,必将来临。
第019章 尾声
我知道,我们并不是真的
活过,就像一阵微风
转瞬即逝
在此,不在此;此时,彼时
那如彗星般呼啸的眼睛
殒落在毁灭的深谷里
我知道,我知你知
过去我们都心如明镜却又惘然如梦
我们曾经在此,而非彼处
只要我们之间隔着空白,就只能
萍水相逢
——策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