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常笑风题的‘月照山庄’四个字,他在醉后提的,已经没有字形,只有剑意。”首领仿佛漫不经心地说。

玄海茫然地点了点头,再看那面匾,却不由地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觉得后脊发寒。

“四散开看看。”首领一挥手。

一行人立即四散开来。这座小小的庄园不过十余间木屋连成一片,围绕着中央一片空地,空地上铺着白色的细石子。空地中央又有一块大石,石中央有一个冻结的泉眼,还不到中原一般井口的大小。泉水似乎在喷涌出来的时候被酷寒忽然就冻结了,水如一朵晶莹剔透的大花盛开在那里,令人恍然生出时间暂停的错觉。

首领立在庭院中央,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转而缓缓地踱入一间又一间的屋子查看。那些屋子之间很少有门,不过是用棉布帘子分隔,似乎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住了,主人走的时候又匆忙,燃了一半的犀角香因为无人照看而熄灭了,残留的幽幽的香味还浮起在屋子里,带着微微的暖意。房子和房子之间差别不大,摆设都异常的简单,往往只是一张床、一张小桌、一只简单的木柜,却间或有些华贵的东西,譬如整张楠木精雕细刻的棋盘,一副上好的黑玉棋子便散放在棋盘上,蒙着厚厚的灰尘。

“昆仑山的人只怕和我们清修之人过得也差不多。”长须道士跟在他后面低声说。

“玄明师兄说得不错,昆仑剑气,讲究的是心如雪枯,方能拔剑凌云。十丈软红,最磨人志气。”首领微微点头。

“昆仑剑宗很下本钱啊,居然在这里建起偌大的宅子。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工,也不知道这些石木是怎么运上来的。相比起来,我们重阳宫倒算不得什么了。”玄明赞叹。

“昆仑山月照山庄,起于常笑风那一代,常家当年是西域数一数二的豪商,有此财力并不奇怪。而昆仑剑宗一脉至高无上的‘雪煞天剑气’必须在至寒处修习,常笑风不下这个本钱也是不行的。”

“薛师兄,里里外外都查过了,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人。”玄海进门揖手。

“这里当然找不到,我只是想看看昆仑剑宗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罢了。看来凌云绝顶的人,过得都很寂寞,无怪方忏轩要种桑树。”首领低笑。

“那师尊要的东西……”玄海问。

“要找到神器,哪能用人的眼睛?玄海,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那东西就算光明如海,也未必会在我们面前轻易现身。神物自悔。”首领声音冷冽,毫无起伏。

“那怎么办?”

“要找到神器,便要神器为引!”首领冷冷地看着玄海,“把骡子背上的行李拿来!”

玄海应了,立刻转身出门,少顷回来,扛着那两件沉重的行李。

“放在庭院里,请诸位师兄弟。”首领低声道。

行李被玄海扛到了庭院中央,一行人围立在那里,此时他们都已经解开了头上的风帽,一色的道髻骨簪,眉眼低垂,穆然而生威严,赫然都是清修有道之人。这些人里年纪最大的是四五十岁的玄明,更多的是玄海那样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首领蹲在行李边,神色不动。

他解开行李上的裹布,其中一件是半朽的木匣,再抽开木匣,木匣中是褪色的紫绫,绫子上密密麻麻尽是咒文,抽开的盒盖背面也是墨笔书写的北斗大咒,笔迹萧疏跳荡。

他将手按在紫绫上,竟然忍不住微微一颤。

“世事无常。”他低声道。

他是道士,此时脱口却是一句释门禅。

“世事无常。”一众道士一同揖手。

首领手一抹,解去紫绫,其下一件古旧的铁器暴露出来,似乎是一件上阵的头盔,却不是普通头盔的式样,厚重森严,带着锋锐的铁刺,隐隐约约的阴刻了双狮与树木的花纹。

他的手摸在头盔上,指间忽然有灼热的火光跳动,渐渐的他整个手近乎透明,带着金属在熔炉中才有的赤色,而他的面孔煞白,几无人色。随着他的手在头盔上抚过,那件古老的铁器也带起了赤红的光芒,而且光芒越来越盛,很快便吞噬了他手上的火光。

一众道士都闭上了眼睛不敢观看,可是那盛大宏烈的光明依旧透过眼皮照得眼前一片赤白,仿佛对着太阳。

首领身躯震动,猛地撤开了手,扯过紫绫盖在上面。

头盔上光明顿灭,一众道士一齐睁眼,有人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原来寒泉上那朵冻结的冰花,忽地仿佛燃烧一般明亮,又像是夏夜的烟花似的,千千万万的光缕在其中游走,许久才渐渐淡去。

“不出所料。”首领起身,低声道。

“玄重,是在里面么?”玄明跟着他走到寒泉边,在众人面前他不敢自恃资历,也就不以小名称呼首领。

首领微微点头:“我猜得没有错,光明海剑便是被沉在寒潭深处。这也不难推断,我们以终南山纯阳之气,配合七星北斗之阵,也不过勉强镇住清净光铠,昆仑剑宗拿到光明海剑也是棘手无比,除了借助这口寒潭的彻寒,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这口泉水难道就是昆仑剑宗的……”

“是,这口泉就是五轮眼。”首领低声道,“昆仑剑宗号称这里是天下至寒的源泉,其下深不可测,在极深处就是泉眼。这口泉从地下直涌上来,却没有地热,反而冷于冰雪,下面的水盛出来,便立即冰冻,隔日方能融化。若是不盛出来,水便不冻,还能如一个大漩涡在深处旋转。常笑风以剑寒自炼本心,习惯于用这里的寒泉沐浴,所以这口泉也算是昆仑剑宗的剑心之眼称为五轮眼。”

“寒冷能镇住光明海剑?”玄明存疑。

首领沉吟片刻:“关于如何镇住光明海剑,倒是有个传说的……”

他不再说下去,而是招了招手。

两名道士立刻跟上,手持簸箕,以细细的硫磺粉洒在寒泉周围,花纹作黄神大咒,古奥深邃。其他人则退后一步。

首领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持咒,低声道:“太音希声,能悟证真。”

这不过是道家闻钟声常说的一句咒语,而他说来平淡,却忽地有冲天火势从硫磺上升起,那一点点硫磺,燃烧起来却是熊熊烈焰,一直升腾到近乎五丈的空中,一片皆是透明的火影。那些火焰却不摇曳四射,而是笔直地指向天空,直到硫磺燃尽,方才缓缓降下。

泉水此时已经解冻,汩汩地流了出来,沿着一块圆润的大石平铺开去,一直流到一丈开外,方才凝结为细细的冰屑。首领上前一步,低头俯视,那口泉水这样看去一色的碧蓝,幽深不见底,水波荡漾,令人心中瑟然。

“玄海,你水性最好,你下去。”

“是!”玄海毫无犹豫,低喝一声出列。

他双手扯开外袍,顶着严寒脱下全部衣服。早有两个道士打开了另外一件行李,里面整整齐齐陈列着潜泳工具,其中有一身带帽的鲨鱼皮水靠,又有一对水下防身的分水镰,几卷盘绕起来的索带。

玄海换上水靠,把分水镰插在后腰里,两个道士以索带捆住他的腰,再三检查,确保无误。

“世事无常。”玄海低低说了一声,便要下水。

首领伸开手臂挡住了他,玄海一愣,手臂已经被首领抓住,探进了寒泉里。只停了一刻,首领又把他的手抓了出来。他的手离开潭水,刚在空气中停了一会儿,已经挂上了冰棱“真比冰还冷!”玄海的脸色微变。

“否则也不是剑宗的五轮眼。”首领淡淡地说。

他双手持咒,微吟片刻,忽然双手咒印压在玄海头顶。他的手如同抚摸铁盔时一样,忽然被炽烈的火光包围,他低喝一声,重重离火被他一次推进玄海的眉心里。

玄海没有受伤,退了一步,脸色忽然赤红,像是随时血脉都要在皮肤下爆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