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件事后,王大钱同学那些天里明显地走路更加挺起了腰背,甚至摆出了校干部的派头,也敢对不太乐意接受他分配劳动任务的同学进行批评。更重要的是,王大钱同学竟然也大大方方地敢往女同学堆里扎了。令我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对我们从小学到高中的胡敏丽同学动了那种心思!
这一点别的同学没觉察出来,我却敏感地观察出来了!
瞧,王大钱看胡敏丽同学那眼神,还有,说话时他那故作姿态的腔调和表情,完全不同于以往。更主要的是,他耍的两个小动作被我发现和识破了!一个是,他答应从姥姥家拿来的自采的半小瓶蜂蜜要送给我的,迟迟没送给我,而在一天傍晚,我发现他从宿舍内悄悄把那半瓶蜂蜜拿了出去,远处正站着胡敏丽同学……
大钱的第二个小动作被我发现,实属偶然。
那是春暖花开的4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的傍晚,红彤彤又大又圆的太阳还没有落山,我来校较早,把煎饼包和咸菜瓶放在宿舍里后,想出去转转。在我来校的路上,见旁边一块大的空地里一些小草芽已冒出了地面,看得出,那是一块去年的地瓜地,没有翻耕种小麦,村里可能留着他用。我灵机一动,可以出去到那个空地里转转,一是散散心,二是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发现去年老百姓丢藏下来的地瓜,会不会长出新芽来,我也可以挖出来几块用以饥饿时充饥。因为到了春季,家里粮食已经短缺,我每周只背来了十六个煎饼和一大瓶母亲腌制的咸菜,那是一周六天全部的生活食粮!一天三个煎饼还不到啊,为了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我只能把一个煎饼分成三份,用开水冲泡,放些咸菜,以汤水充饥。如果能挖几个老地瓜出来,能帮助充充饥,该多好啊!
想到这儿,我找了一个小铲,就悄悄溜出了学校大门。出了学校大门,我刚往那块空地拐去,突然间发现,通往学校的大路上,走来了两位同学。我定神一看:原来是王大钱同学,后面紧跟着他的是胡敏丽同学!更令我惊讶的是,王大钱同学身上背了一个大布包,胳臂上还挎了一个大提包,而胡敏丽同学则优哉游哉地在他后面跟着。我怕他们发现我,急忙躲了起来……
自从发现那件事后,不知什么缘故,我就非常反感王大钱同学,好像他夺走了我的什么似的。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夺走,更没有得罪我,我和胡敏丽同学什么都不是,只是感觉王大钱同学根本配不上和胡敏丽同学要好。同时,从心理上对胡敏丽同学也有些瞧不起了,总觉得她也不应该与王大钱同学走得那么近。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有意地远离和躲着王大钱和胡敏丽。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态不知哪来的,既说不清楚,又不由自主。
我的这点小心思和莫名其妙不友好的举动,无疑被比王大钱同学敏感几倍的胡敏丽同学觉察到了。一个周六放学回家的傍晚,我提着空荡荡的咸菜瓶子,走出宿舍,正准备走出校园时,突然听到后面一声女生的叫声:“君成,等我一会儿,咱们一块走。”
我回头一看,见是本村的胡敏丽同学,没等我搭话,她就一溜小跑地回了教室。我很不情愿地站在那儿等着,心想:“干吗让我等你一块走啊?你的王大钱同学呢,为什么不让他陪着你走啊?”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向四周打量着,没有发现王大钱同学,也没有发现同路的有其他同学,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我只能陪着她一块回了。
收拾妥当的胡敏丽同学小跑似的来到我身边,大大方方地说了句:“你今天也走那么晚呀?我正想天快黑了,一个人走害怕呢,刚好看见你。”
我听了后,既有些失落又能理解地点了点头,小声地应了一声:“哦。那咱们走吧。”
走出校园,有一段路我们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还是胡敏丽同学先打破沉默,说:“你最近为什么老躲避我,还不跟我说话,是我得罪你了吗?”
我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说:“啊啊,没、没有啊。”害怕她接着又问出别的话来,我马上以攻为守地转移话题道,“哎,今天王大钱同学怎么没等你陪着一起走啊?”
胡敏丽同学哈哈大笑一声,说:“我就知道,你会问我这句话。”紧接着她快走两步,凑到我身边诡秘地小声问道,“这叫不打自招,你是不是因为他,才故意不搭理我啊?”
我被她问得满脸绯红,不好意思地讷讷反驳道:“没有啊,这怎么可能呢?”
胡敏丽同学“嘿嘿”一笑,带有嘲讽的口吻说:“还不敢承认!那你刚才提他干什么呀?”她又凑到我身边,眯着眼依然带着诡秘的声调,说,“哎,我问你,你们男同学是不是都小心眼儿?”
我愈发羞得满脸通红,好在是傍晚她看不到我窘迫的样子,否则,我会羞愧得无地自容。胡敏丽同学感觉到我的窘迫,不再等我回答,就大大方方地说:“你感觉我和王大钱同学会产生什么吗?”她缓缓口气,接着说,“人家那么热情,我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伤人家的好心和自尊心吧!比如,他那次说给我点东西,让我等着,我等一会儿,他跑了过来,递给我一个用报纸包的东西,没等我问是什么,他像小孩一样转身就跑了。我回去打开一看,原来是半瓶子蜂蜜。从这件事上,我感觉王大钱同学既好笑又好玩,我们都是从小学一路走过来的老同学了,给我点蜂蜜喝,大大方方地给我就行呗,何必那么鬼鬼祟祟的。而我更不会多想,给了,那么好的蜂蜜,我就好好享用呗。”
我听得很认真,也感觉胡敏丽同学在处理问题上很大气,想想自己,深感自愧不如,有点小心眼儿。
胡敏丽同学接着说:“还有,上星期天下午返校的路上,我刚走出咱们村头,见王大钱同学就站在路边。我很惊讶,问他,‘怎么站在这儿?’他回答说,‘等你呢,而且等了两个小时了。’我哈哈大笑,问他,‘为何等我呀?’他说,‘等着帮你背煎饼呢。’并不容分说,从我背上把煎饼包一把拿过去,背在了他肩上。哈哈哈,有人愿意为你代劳,多好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胡敏丽同学嘻嘻哈哈满不在意地说着,我却听得瞠目结舌。不过胡敏丽同学略一停顿,话锋一转,缓缓地说:“后来啊,根据一个姑娘的敏感和直觉,想到王大钱同学对我那么好,绝不是完全出于同学的情谊,他呀,可能还隐藏着别的用心和想法。”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了下来,又快步上前,凑近我悄悄说,“哎,君成,你想象不到,他真的竟然会对我有别的想法!有一次他竟然对我说他特别特别喜欢我!……哎呀,我的天哪,不知他怎么会幼稚成这个样儿啊!打那以后,我就故意疏远他,远离他了!”
见胡敏丽同学真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我沉默思索了一会,找到了一句既能安抚她,又不伤害王大钱同学的话说:“王大钱同学人还是不错的,他绝对不是故意伤害你,他、他真的是喜欢你呢。”
胡敏丽同学又恢复了那种大大方方的样子,说:“这还用你说吗?”她突然板着脸,很认真地说道,“哎,我可告诉你啊,也不许你对外人说这个事。绝不能伤害了王大钱同学,他呀,一直很自卑,好不容易感觉良好,舒坦开了,咱们可不能伤害他。自从我故意不再搭理他后,他呀,也有自知之明,也就不再对我那么好了。”
胡敏丽同学说到这儿,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哎,这会儿光说我了,那我问你,你们班的几位女同学为你争风吃醋,你说说是咋回事儿?”
我一下愣住了,停下脚步,马上疑惑地反问道:“这是哪跟哪啊?我一点都不知道,骗你小狗子呢!”我一急,发誓语都出来了。
“啊?你真的不知道?!”胡敏丽同学既惊愕又有些怀疑地问道,“不会吧?我们这届的许多女同学都传开了呢!”
我既害怕又好奇地求问道:“真的吗?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就给我说说吧。”
“哦——”胡敏丽同学也有些醒悟和疑惑地说道,“原来如此,是她们单向热啊!”她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呀,我跟你说了,你千万别找人家去问,你就装不懂。”
我连忙点头,应承道:“是是,你一万个放心,我怎么好意思去问呢?”
于是,胡敏丽同学给我补了一通关于我情感方面的公案。
胡敏丽同学煞有其事地说:“嘿,我原以为你是当事人主角呢,我还在想,张君成同学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时髦、那么浪漫,玩起了多角色感情来了呢?”胡敏丽同学笑眯眯地,故意慢声慢调带有调侃意味地说,“我还真为有你这位一个村的老乡加同学感到骄傲呢,班里三位女同学竟然都喜欢上你,并为此争风吃醋,闹出了矛盾,你却全然不知,这才叫君子风度呀!”
我听了越发一头雾水,不耐烦地说道:“哎呀,你别再兜圈子了,什么事你就直说出来吧。”
胡敏丽同学越发沉着气,拉长声调说:“怎么,那么焦急都想知道啊?嗯,好吧,那我就讲给你听听。”
她说:“你们班三位女生,都是农村姑娘,名字我就不说了。她们呀都暗暗地喜欢上了你,说更直接一点,都暗恋上了你。谁知,三人在宿舍谈到你时,不知何故,相互争吵指责起来,而且互不相让,互相贬损,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是你们班的一位女同学,悄悄告诉了我们班的一位女同学。她啊,与那三位女同学其中一位是闺密,她就过来劝说,并把那位闺密拉走了,此事才消停下来,同时,也在我们女同学中间悄悄传开了。”说到此,她两手一摆,说,“就那么多,讲完了,你有何感想?”
我长吁了一口气,故意满不在乎地说道:“嘿,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她们爱怎么说怎么议论,关我什么事呀?再者了,那也不一定是说我,不知她们说哪位男同学呢?”
“咦,君成,看你那个满不在乎的样,还牛起来了!”胡敏丽同学见我听完后,没感谢她不说,还说了那么一堆她不爱听的话来,明显不高兴地说道,“好吧,你爱信不信,以后你自己慢慢去感觉吧!”说完气呼呼快步向前走去……
胡敏丽同学说的那段关于我情感方面的公案,在下半年我组织的一次去县城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的活动中暴露出来了!
那是初秋的一个星期三的下午,班级安排的是劳动课,劳动内容是把校园里的一块菜地的青草给除干净,再给蔬菜浇水施肥。任务用不到半个下午就完成了。于是,有的同学就向老师提出,要到县城电影院看一场正在热映的朝鲜电影《卖花姑娘》。老师欣然同意,并提出了要求:班里不组织,同学们个人自愿,并在志愿看电影的同学中,指定负责人,主要是负责安全问题,一块去一块回。班里除了五位同学因各种原因不能去之外,全都去了,我被指定为三位负责人之一。
从学校到县城约有二十里地,当然,同学们都是沿着公路步行去的。同学们三五成群拉开一定的距离各自走着。我们那一群结队而行的同学里,除了六位较要好的男生外,还有四位女生:一位矿区的非农业女同学,另外三位是农村籍的女同学。天气还较炎热,我们走得都是满头大汗,但同学们嘻嘻哈哈,说说笑笑,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热。我正走着走着,突然间感觉有一个人往我手中塞了一个手绢。我侧转身一看,原来是我班里那位经常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笑容、莫名其妙偷看着我的名叫余红的女同学。说心里话,她长得在农村女孩里还算漂亮的,但我并不喜欢她,学习太差不说,还娇滴滴的,所以从心里不但不喜欢还有些反感。
“嘿,见鬼,她给我这个干吗?!”我心里很不舒服地暗暗说了句,但又不敢发作,还担心被别的同学给发现了,好在那位矿区的女同学和三位男生走在我前面,没有谁发现。就在我正犹豫不知道如何处理之时,手中的手绢突然又被别人给抽走了,我回头一看,是阚英英同学。她长得壮实,平时还敢说敢讲,不但女同学有些畏她,就连男同学也怯她三分。“她不该来上学,在农村是多好的劳动力呀。”男同学私下常这样说。
就在我为这突如其来的怪事弄得有些发蒙之时,那位阚英英同学居然把从我手中抽走的手绢扔到地上,并大声叫道:“这是谁丢的手绢?”
同学们听到叫喊声都愣住了,转过身来齐刷刷盯着地上的花手绢,忽然见那位给我塞手绢的余红同学红着脸,悻悻弯腰捡起了手绢。那位从我手中抽去手绢又抛在地上的阚英英同学,却装模作样故意大声说:“哎呀,是你丢的啊,拿住了,这么漂亮可别丢了啊!”
捡起手绢的余红同学,什么也没说,跟着我们继续往前走着。我心里突然间有一种对余红同学说不出来的同情感。本想待一会慢慢靠近她,找机会安慰她几句的,走了一段之后,忽然间发现她和另外一个女同学慢慢跟我们拉开了一点距离,而那位闹出恶作剧的阚英英同学,却笑眯眯和我走着并排。我心里突然对她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毫不迟疑地甩开她,快走几步,追上了前面三位男同学……
接连出现这几个关于情感方面的事件后,我突然像长大了许多似的,感觉已经不再那么单纯,青春期和情感的萌动已悄然来到了现实生活中。但我知道,关于情爱和情感方面的事离我还太遥远,因为我深深知道,尽管我是在土坷垃堆里成长起来的农村孩子,也深知现实生活中高中毕业后除了回农村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但依然拒绝找一位农村的女朋友!因为农村生活的贫困和苦累的阴影深深地刻在了心底,跳出农村,是那时的我最大的理想和心愿!所以,对任何女同学抛来的美意,都坚定不移地视而不见,完全装不懂!
在这之后,想象不到的是,一位非农业的女同学却走入了我的感情生活,并迅速建立了一种特殊关系!
这位女同学姓周,名丽云,是五位矿区留守女同学之一。在过去两年多的高中生活中,我对她与其他非农业女同学一个样:不冷不热,不亲不近,正常状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非农业女同学,骨子里就有一种对农村籍男同学的距离感。不能说瞧不起农村同学,应该是,客观上农村籍同学与她们存在着出身的落差使然,而这种落差比“文革”前更明显、更现实!因为“文革”前高中生都可以凭自己的真本领考大学,现在完全不一样:农村籍高中生无论多么优秀,毕业后还不是统统要返回农村,而返回农村的学生,有几人能找到好的出路呢?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农村籍返乡高中生将永远沉寂在那片乡村泥土里了!有哪一位非农业女同学,为了所谓的爱情和感情,与农村籍男同学好上呢?谁会那么头脑不清醒、不明智地与农村籍男同学浪费那宝贵的感情呢!
所以,我比那些非农业的女同学更清醒和明智,更加有自知之明地远离她们!
特别是对那位周丽云同学,我更是远而敬之!原因嘛,有二。
其一,据说她爸爸过去是一个什么大矿上的领导,“文革”中被打倒,现在是半解放状态。有一天完全解放恢复了职务,那些矿区留守处的所有家属子女,都会重新仰视他。还有,周丽云同学的妈妈据说是北京一所大学历史方面的知名教授,被打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劳动改造多年后,现也基本恢复了上讲台讲课的资格。
所以,基于更优越的家庭条件,周丽云同学的性格完全不同于其他女同学:大方开朗,直爽快语,热心豪放。长得嘛,没多大特色,高个,长脸,留着女孩们常有的短发,总的来说,长得算中等以上女孩吧!但她骨子里流露出的那种说不出来的傲气和霸气,让我对她感觉很不爽!
其二,就因为周丽云爸爸可能的复出,在班里,不,几乎是全校那些矿上留守处的男女同学都对她恭敬有加,甚至超出了同学应有的关系。这让我很看不惯,甚至有些反感。当然,这未必是周丽云同学所望,坦率地说,看得出平时她对矿区留守处的同学,还是非常友好的!
我对周丽云同学也不是一点好感没有,比如说,在刚入校摸底考试时,我那位特殊关系的王大钱同学,因交白卷躺平事件后,班里同学几乎都看不起他,也没人搭理他,是她和另一位留守处的女同学,对王大钱同学表现出的热心热情,让我当时很感动。除此之外,两年多,可以说再难想出对周丽云同学有什么特殊好感,更没有太多交集。
然而,万没想到,在临近毕业的最后三个月,与她关系变得如此不一般起来!
这一切,首先是从激烈交锋开始的!
那是周三的一个下午,化学老师布置的作业要求当天完成。晚饭前除了三位女同学(其中就有周丽云同学)和一位男同学没完成外,其他同学的作业全交到我这里了。我催促两次后不耐烦地说:“你们再不交作业本我就不管了,你们自己送老师那去。”话音刚落,周丽云同学就走过来把作业本交上了。交作业时,她直盯盯看了我一会,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我也没有搭理她。
等其他几位同学作业全收完后,他们陆续离开教室,我清点了一下作业本,而后抱着作业本刚要跨出教室门口,猛然间,周丽云同学闪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出路,我一愣,忙往后退出两步。只听她很严肃地说道:“君成同学,对不起,占用会儿你的时间,我想给你谈下心。”说着便走进教室。
我不解其意,只好把作业本放在课桌上,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周丽云同学单刀直入,但话中语气很硬地说:“君成同学,我们高中三年快毕业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面对面第一次说话吧?”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她见我依然疑惑不解地愣愣看着她,便稍缓了下口气接着说:“你别紧张,我是向你友好地交换两条意见的。”她很平静地接着说道,“第一条,我是想问你,从平时你对女生的态度来看,你是否对我们女生特别是我们非农业的女生有偏见?从来对我们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清高面孔,你的清高来自何处?是因为你是学习委员,还是因为你自信心不足盲目的清高?”
这太伤我的自尊心了,特别是她最后这句话,简直是用刀子捅了我最最隐秘而最不能窥见的痛处!但我绝对不能承认!不等她说完,我马上反驳道:“我没有看不起任何女同学,更没有清高的资本,哪来的自信心不足?”
她见我有些激动,反而笑眯眯地说:“好,算我说得不对,向你表示歉意。”她紧接问道,“第二条还允许我说吗?”
我感觉我有点面红耳赤,不是别的原因,应该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羞愧,像被她看透了一切,自感从来没有过的窘迫。但我强装镇静地说道:“随便,我没反对你说啊!”
“好吧。”她显然也在那里斟酌着如何表达好,“严格地说,这第二条嘛,不是对你的什么意见,嗯,提个问题吧,这两年多里,你是不是经常吃不饱,半饿着肚子?”
这让我有点措手不及,红着脸若有思考地回答道:“嗯,也不是经常,春季粮食短缺时是这样。”略一停顿,我又补充道,“也不是我一个同学是这样,班里这样的同学估计不少呢。”
周丽云同学没有接我的话,而是表情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说:“好了,不打扰你了,走了。”而后转身离去。
我望着周丽云同学的背影,发了一会呆,心里很不是滋味地抱起作业本,离开了教室。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上午,我的课桌抽屉里边有个小小的纸包,我很奇怪,悄悄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二斤馒头票和三块钱的菜票。我大惊失色,赶快包好放了进去,心怦怦怦快跳不止。我打量了一下周边同学,看没人发觉,这才稍平静下来。我一眼就瞄上了坐在左前边第四排的周丽云同学,心想:肯定是她。等下课时找机会问问她,或把馒头票和粮票还给她。不不不,不能这样做,如果不是她或她不承认,不就太尴尬了吗!那就静观其变吧,给我送这个东西的同学,一定会主动问我或表示出来的。
事后几天里,我多次故意在周丽云同学面前走过或停留片刻,让她自己讲出来或表现出来。可事与愿违,她当压根儿没这回事似的,一如平常。我纳闷了几天,心里老琢磨:不是她,会是谁呢?谁会对我那么好,可又不动声色?时间一久,我也懒得去琢磨去想了,不过那个馒头票和菜票,我始终没有动用。
机会终于来了。
那也是她第二次与我单独交往时,自己亲自说出口的。
第二次与我单独交往,发生在半个月之后的一次体育课间。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班里的体育课基本上都是个人在操场里选择喜爱的体育活动,有打篮球的,有打羽毛球的,有玩单双杠体育器械的,也有三三两两说话闲逛的。我打了一会儿羽毛球,不愿再玩,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是啊,还有两个多月就要高中毕业了,心事重重,一个人想静下心来单独走一走。
刚出校园,就听到身后一阵紧促的脚步声,没等我转过身来,又传来一声呼叫声:“君成同学,你去哪儿?要不陪我去公社百货公司买些牙膏等日用品好吗?”
又是那位周丽云同学,我眉头一皱,很不自在地回答道:“哦,我、我……”
“别‘我我’了,陪我一块去吧,男同学理应保护女同学,我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你不应该尽下男同学应有的责任吗?”说着,她已经来到我身边,并不由分说地扯了下我的胳膊,“走吧。别东张西望的,你也知道,班里同学都在操场上,不会看到你,我也不会吃掉你的。”
不得不佩服她的眼睛真毒,一眼便看出了我的小心思。无奈,我只好跟着她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周丽云同学打开了话匣子,她说:“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时间真快啊。”
我被动地“嗯”了一声,感觉这样不好,又补充道:“临到毕业,时间就感觉过得特别地快。”突然想到馒头票和菜票的事,于是问她,“那个,周丽云同学,我书桌抽……”
“哦,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馒头票和菜票的事吧,这个小事你咋还想着呢?吃完了吗?吃完了我那里还有多余的呢。”周丽云同学大大方方地就把这个事说完了,说得很平常、很自然,甚至就像她应该做的一样。
我也并没感到多惊奇,因为心里琢磨来琢磨去想到的就是她嘛。我也非常平和地说:“你给我的那些饭票,我都没用啊,也用不着,真的谢谢你啊!什么时间我再把那些饭票还给你,你们又不带干粮,就靠那些饭票呢。”
周丽云同学“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再还给我?哈哈,同学一场,哈哈,就你这个小心眼儿。”
我尴尬得有些面红耳赤,真的不知怎么回答她好,语无伦次地讷讷着:“那那,你这么说……”
没等我把话说完,她马上接话道:“好了,不再提这个事了。”而后她稍微沉吟一下,说,“哎,毕业之后你就要回到你们村去?”
这恰恰是我近期来思考最多、反问自己最多的一个问题,或者说是一个痛点!它就像一块巨石压在我胸前透不过气来,又像一位胆小怕事的孩子最怕走夜路一样,害怕,可又不得不走,其悲观无奈的心境可想而知。所以,听到周丽云同学的这句问话,我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静默着低着头往前走着。
周丽云同学也没再说话,沉默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