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不解地摇了摇头。
海大爷随即从身后抽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厚厚纸包,四处看了看没人,而后神秘地说道:“送你四本书。一本是《唐诗宋词》,一本呀,是你经常用到的《新华字典》,另两本是《三字经》和《了凡四训》。这些书啊,都是你在家自己看的、自己收藏的,万不可让外人知道啊!”
海大爷说完,把纸包塞到了我书包里。而后看看西边的太阳,说:“天还不太晚,难得我们爷俩坐在一块聊聊天。大爷呀,再给你讲故事,爱听吗?”
“爱听,”我一听海大爷要讲故事,忍不住高兴地回答道,“我最爱听您讲故事了!”
海大爷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好!大爷今天给你讲的是历史上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名人呢。他叫欧阳修,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他不但是宋朝时期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三代皇帝得宠和信赖的大臣,还是开创了宋代新文风的文坛领袖,更是赫赫有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他与韩愈、柳宗元、苏轼四人,被后人称为‘千古文章四大家’啊!”
海大爷讲到这里稍一停顿,更加深沉地娓娓道来:
“就是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欧阳修,小时候因三岁丧父,家境一下变得十分贫困艰难,为了生存下去,母亲只好带着他投奔到湖北随州叔叔家。可叔叔家生活也不易,供不起欧阳修读书上学,怎么办呢?受过教育的母亲,就找来沙子铺在地上,用芦苇秆在沙地上教他写字读书。懂事的欧阳修非常发奋刻苦,只要母亲教过的字、文章,他都熟记于心……在后来科举路上,欧阳修也十分坎坷,两次参加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都意外落榜,但他从不放弃,战胜各种艰难困苦,朝着既定的目标奋进,最终成就了他的伟大事业,也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学财富和精神食粮!”
海大爷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望着我不再说话。
我豁然明了海大爷讲这个故事的良苦用心,于是说道:“大爷,谢谢您给我讲了那么好听的故事,谢谢大爷的良苦用心和对我的关爱!我也会像欧阳修那样,克服一切困难,好好学习!”
海大爷会意地笑了,他笑得那么慈祥,那么会心!他站起身来,又顺势拉起了我,说:“回家吧,大爷也该回家了。”
望着海大爷的背影,我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莫名的疑惑:海大爷为何对我那么好啊?望着远去的海大爷我不得其解地摇了摇头。
初中三年,感觉时光飞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就在临毕业的关头儿,突然出了件大事儿,这事儿还真值得拿出来说道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在我临近初中毕业的前三天,中午放学回到家,母亲正在收拾桌子上摆放的招待客人用的半盒普滕香烟,两半杯茶水还没来得及倒掉,屋里的烟味也还没有散去,显然家里来了客人刚走。我放下书包,问母亲:“娘,家里来客人了?”
娘笑眯眯地回答道:“嗯,是村里的那位副大队长,还有你那位胡叔叔和他家的你大婶。”
我不在意地问了句:“他们来干什么?”
“为了你的事呗。”母亲停下手中的活,怕我听不明白似的,又跟了一句,“你已长成大小伙了。”
我反而更加不明白地望着母亲:“为了我的什么事啊?跟我长成大小伙有什么关系?”
母亲笑得更加神秘,突然脱口而出:“傻孩子,人家来给你提亲呢。”
就在这时,父亲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看样子也是很中意地随了一句:“他家那个丫头,模样也不错,特别能吃苦干活,针线活儿也很好。”
我一下子都明白了,他们是走上家门把自己女儿提前许配给我的。我有些恼怒,但控制住心里的怒火,很不高兴地说道:“我才多大呀?你们这是操哪门子心呀?”
母亲还没来得及说话,父亲不高兴地搭话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人家找上门来给你提亲,是看得起你,看得起咱家。人家闺女哪一点配不上你呀?”
父亲不高兴这席话,有些让我感到意外,我想反驳:“哼,谁稀罕他们看得起我呀!你们想以此拴住我,把我闷死在农村呀?!”可我张了张嘴,没敢说出口,怕父亲生更大的气。
就在这时,母亲打圆场道:“你胡叔叔夫妻俩是好意,我们可不能怪罪人家。不过呀,我也给他们夫妻俩明说了,君成尽管个子长高了,可年龄太小,还在上学,婚姻问题我估摸还早着呢。这个社会不兴定娃娃亲,咱们当老人的,也当不了他们小孩们婚姻的家。不过呢,我和你大哥心里有这个数了,一旦他们到了那个年龄,该谈婚论嫁时,我们再出来撮合不晚。”
听到母亲的话,我气消了些,但仍感觉到很憋屈,心想,这要传出去,我可怎么出门见人呀?想到这里,马上向父母亲叮嘱道:“大大,娘,我可告诉你们啊,这事就像没发生一样,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如果让外人知道了,我就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娘马上附和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就好好上你的学,放心好了。”
父亲依然带气地责怪道:“你还没长成人,还没那个本事,就说大话不回家吓唬老子啦!看你能的!”父亲说完,一甩手转身走了。
母亲马上过来,有些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看我们的小三儿,可比你娘高喽,这一年长成大小伙了。这还吃不太饱呢,如果营养跟上,至少还要多长高半头哩。岁数不大,但已有一个帅小伙的坯子了,怪不得人家惦记你的婚姻大事呢。”娘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又悄悄地说了一句,“放心,你们的婚姻大事,我和你大大也管也不管,一切随你们将来发展,自己做主。”
我不由得羞红了脸,对娘笑着点了点头。
第四章
春萌动,心萌动,青春悸动空蒙蒙
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兼无叶底花。
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
——唐·王驾《雨晴》
初闻春雷天际滚,电闪乌云春雨临。
一阵狂风天放晴,寒枯草坯盼泽润。
——作者
我们的高中学校,是原先公社小学和初中校舍改造扩建的,已招入高中生两届,我们是新生第三届,有三个班级,我在二班。
当时全国教育形势有恢复之势,高中教育也开始向正规转向,各种课程安排齐全,特别是老师配置已像个高中的样子,语文物理化学等主课的老师,大都是被打倒或靠边站现又恢复教学资格的老教师。比如,语文和数学老师,当年是县城一中名望极高、备受学校器重的台柱子、校旗子!他们尽管还没有完全恢复名誉,但由于多所高中学校开办,不得已又把他们暂时恢复了教师资格,屈尊于各公社开办的高中学校。不,对他们来说不能叫屈尊,是对他们的半解放或看得起!所以,他们一旦走上教室的讲台,都像是又恢复了当年的荣光,点燃起了封闭已久的激情和热情,个个是尽责尽心尽力地教学。
然而,令他们非常失望的是,我们这届学生,三次摸底考试下来,学生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不说,有的简直是连小学毕业生都不如!
可想而知,那位小学我帮带过、初中每年自然升级在一块的小学“红代会”主席王大钱同学,现在也“光荣”地成为我们高中2班四十七名同学中的一员。但十分遗憾的是,由于他不与我同桌,无法帮助,三次摸底考试让我这位最要好的同学,一下子成了全高中的“名人”:他三次摸底考试,数学三次交了白卷,物理和化学的分数也三次没过二十分!
这让我这位在小学和中学担任过“红代会”领导、被村里树为青少年榜样的大钱同学,猝不及防地被突如其来的摸底考试“扒光衣服”晾晒在校园,成为各班同学的谈资、笑料,蛮可怜的!
曾经的“红代会”领导蒙此大辱,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面对新的校园新的师生,他一时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天下事难不倒“红卫兵英雄好汉”,我这位已长成一米七八大个的最要好同学,竟然采用了小学挨老师批评时撒泼耍赖的高超技能——在老师刚发下考卷后,突然间,王大钱同学脸朝下,像癞蛤蟆一样,四肢十分舒展地躺倒在教室的课桌下,一下子引起了全班同学的围观!一开始,老师并没有多么当回事儿,可随着王大钱同学久趴不起,而其他班级甚至全校同学不断拥来围观偷窥,老师们害怕、紧张起来了!
大钱同学“一卧倒”多半天不起(任谁叫也不搭理,当然不包括我,我担心我一叫他起来,暴露了我们的关系,那多丢人呀),老师们能不紧张吗?且不说“文革”密布的阴云还笼罩在校园上方,老师们头顶随便一阵风一声雷,意想不到的狂风暴雨就会浇在他们身上,更何况,学校如果因为摸底考试(明显是带有“旧的资产阶级教育体制复辟”味道),把学校最需要培养、大队革委会和贫代会重点报送的高中生——王大钱同学搞出点事来,那可是塌天的大事呀!
哇,不用多想,这事只要传出去,就会吓死人哩!
自从王大钱同学“躺倒”后,几位主张摸底考试的数理化老师,那叫一个怕啊: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来回穿梭在班级政治教员兼班主任仁惠老师教室和宿舍间,紧急商议如何才能平抚王大钱同学的怒气,让他尽快从桌底爬起来,且确保不能让这场风波外溢出去!
几番苦苦商议,依然没有找出良好的办法和对策。教员们愈是着急愈像热锅上的蚂蚁,特别是老数学教员已急成了病:满嘴唇布满了水疱,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政治教员兼班主任仁老师突然间一拍大腿,异常高兴地叫了句:“天哪,办法终于有了!”他急不可耐地说道,“我想起了一件事,入学第二天,在班里新生见面会上,王大钱自我介绍时曾很自豪地说:我呀,与咱班张君成同学,是从一年级一路走来的最要好同学,我俩呀,好得就像一个人一样!”
仁老师说到这儿,一拍大腿高声说道:“你们等着,我去找那位张君成同学。”
下午自习课就要下课时,班主任仁老师匆匆来到教室,很客气地请我到他宿舍去。
刚入学不久的新生,被班主任老师请到宿舍,如此高的待遇让我忐忑不安不说,更让我不自在和想不到的是,班主任老师又是让座又给端上一杯热茶。而后才不失尊严地坐在了我面前,和风细雨但开门见山地说:“君成同学啊,今天找你来说两件事。一件事呢,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和你入学后短短几天的表现,我与几位数理化老师商量,决定选定你为班里的学习委员!”
听到这儿,我猛然站了起来,连声推托道:“老师,不可以,从几次考试摸底看,有两位同学数学成绩比我好呢,应该从他们中选!”
班主任老师摆摆手示意我坐下,说:“不能看单科成绩,要综合地看,你综合成绩和能力都比他们强。这事你就不要推托了。我接着说第二件事。”班主任老师说到这儿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这第二件事啊,不用说你也猜到了几分,就是那位与你好成一个人的王大钱同学的事。”
“老师……”我打断班主任老师的话,想说,“我俩不像他说得那么好。”可班主任老师摆了摆手,没让我说。他接着说:“大钱同学呀,从小学到初中可能都忘记考试了,所以,对升入高中后我们的摸底考试不太适应,他啊想得太多了……”班主任老师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下来,咬文嚼字地斟酌道,“老师们进行摸底考试,只不过就是摸摸同学们的学习情况,为的是下一步更科学、更好地制订教学计划。按说这些考分是不该公布的,是……唉唉,是老师一时大意,对,一时大意,才惹出这种事来!”
说着,班主任老师再一次向我靠近了些,盯着我两眼,渴望地说道:“君成同学,事情已经出现,无法挽回,老师们也深感后悔和歉意!找你来,就是想委托你给王大钱同学好好解释,让他谅解……那个那个,还有让他放心,在未来的教学中,我们老师们会全力以赴关心关注和帮助王大钱同学!嗯嗯,还有呢,我们已经研究决定,要重点依靠和培养大钱同学,准备选用他担任班里劳动委员,让他进班委会,当班干部呢!”
班主任老师如释重负地把话说完,长舒了一口气,见我瞪大眼睛看着他,马上又抓过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说道:“君成同学,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望着班主任老师那恳切的目光,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表态道:“老师,我听明白了,请您放心,我一定尽力去劝好王大钱同学!”说完,马上又补充道,“我现在就去!”
老师们还真是找对了人!
这个王大钱给老师们出了那么大的难题,其实,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难。要说难,就难在这一次之后,跟他再也划不清界限了。“唉唉,这这,太丢人了!”可转念一想,“不,不能这样认为,大钱确实是我最好的同学和朋友,小学时那件事,多亏大钱帮忙啊!”
想着,我已经来到教室里,教室内空荡荡的,有两位同学被老师指定留下来“照看王大钱”,见我来了,默默退到了教室门口。我快步走到王大钱课桌前,蹲下身子,拍了拍蜷缩在那儿的王大钱,故意满不在乎地说:“还没睡够啊?起来吧,该吃晚饭了。”
王大钱听到我的声音,急忙动了动身,很快又假装硬气地蜷缩在那儿不动了。
我故意不高兴地说:“咋?你不听我的劝呀?好,你躺这儿吧,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说着佯装站起身来要离开。
王大钱一听这话,像触电似的一下子爬坐了起来,可怜巴巴地连声说道:“我我、我听你的,可可……这这……”
我明白王大钱同学未说出口的话的含义,他要找个台阶下呢,连忙把刚才老师说的话给他转述了一遍,而后说道:“这你总算满意了吧?你这一闹,还闹出了个班委会领导、劳动委员呢!”
听到这儿,王大钱一骨碌从课桌下爬起,钻了出来,还故意憋屈地咕哝道:“这是什么臭学校啊?还要考试!‘文化大革命’那么多年,不就是要砸烂这些封、资、修教育体制吗?”
我听到大钱咕哝出的话,害怕地四处看了看,连忙小声说道:“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老师安排摸底考试,是为了咱们好,为了更好地教我们呢!”紧接着我又叮嘱道,“大钱,这话可千万不能对外人说啊!”
大钱见我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忙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我也就是给你念叨念叨,不会向外人说的。”但他马上又严肃地向我说道,“君成,既然老师让你来劝我管我,你要真心帮我啊!嗯,我也有一个小小要求,你要向老师反映,就是、就是让老师把我们排在一个课桌上!”
“这?”我瞪大眼睛,有些犹豫。
王大钱见我犹豫,他毫不犹豫地又要往课桌底下钻。我一见此情景,慌忙拉住他,连连应答道:“我没说不答应啊,好好,我会给老师说,老师一定会答应的。”
王大钱得胜似的笑眯眯地说:“我就说嘛,你不会不管我的。”说着,跟我走出教室了……
班里四十七名同学,女生占了三分之一。有一半女生竟然是矿区留守处和公社机关非农业户口的,无论从长相、穿戴和气质上,都要比农村来的女同学高出一两个层次。我丝毫没有贬低农村女同学的意思,个顶个地一比较,就让农村女同学自个儿感觉有些自卑。当然也不全是,比如与我从小学到初中一块走来,又一块读高中的本村女同学胡敏丽,她就完全不逊色那些非农业户口的女同学,可惜高中她不再与我一个班。
还有一点,这些非农业户口的同学不但性格开朗、处事大方,学习成绩也比我们农村来的同学要好。这就让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土包子”既大开眼界,心里不免也产生了一种自卑感。特别是王大钱同学白卷事件和耍泼后,非农业户口的两位女同学,对王大钱同学不但不歧视,反而两三次苦口婆心地劝他起来吃饭,甚至还买了两个馒头、一份菜,送到他跟前。尽管王大钱同学没有享用,但那两位非农业户口的女同学的行为,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高度赞扬!
应该说,高中课程的学习安排,入学后一年多还算走上了正轨。但好景不长,在王大钱同学白卷事件半年多后,突然间,在教育界爆发了轰动全国的“张铁生高考白卷事件”!
这可是天大的事件和巨雷呀,几乎把刚刚恢复的教育秩序不但推翻,而且又炸了个稀巴烂!
王大钱同学的白卷事件,在学校一点风浪都没掀起,为何张铁生同学的白卷事件就有那么大的威力?
这里需要说说“张铁生白卷事件”的背景,从中也可看出我们王大钱同学的思想境界!
张铁生系辽宁兴城人,在参加1973年高考时,物理化学不但交了白卷,还在试卷后面理直气壮地给当时的辽宁省主要领导写了封信,信中痛批“文化考试是旧高考制度的复辟”!政治上十分敏感的省主要领导高度重视,立即批转《辽宁日报》加编者按进行全文转发。
哇,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北京几家权威报刊纷纷转载,各种带有浓浓火药味的文章,什么“他们在扼杀‘文化大革命’的教育成果”,什么“资产阶级正在向无产阶级反扑”,等等,如同连珠炮飞向刚刚恢复教育体制的教育界!
于是,张铁生同学成了“敢反潮流的英雄”!
这“敢反潮流”的召唤,立马“唤醒了”北京市一位五年级小女生!她比张铁生大哥哥更有魄力胆量,小小年纪敢向师道尊严再开炮!……于是,海啸般的、“反旧教育制度复辟”的滚滚洪流,从全国教育战线一浪高过一浪翻滚着,呼啸着,很快就席卷到了我们学校!
学校教育课程全部被停止!老师们大都再一次靠边站,几位老教师吓得胆战心惊,吃不下睡不着。那位数学老师更是被吓得病倒在床上,发着高烧连连说胡话:“王大钱同学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们昏了头脑,是我在搞‘旧教育制度复辟’!向你道歉,向你道歉,我有罪……”
王大钱似乎成了学校的大英雄!许多同学见了他都面带笑容向他点头致敬,有的甚至向他竖起大拇指!可不,人家大钱交白卷的时间,可比那位“敢反潮流的英雄”早半年多呢!
那是在周二的夜晚,班主任老师神神秘秘地让同学把我从宿舍里叫了出来。才三五天不见,班主任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站在灰暗的路灯下,样子十分憔悴,神情疲倦,头发也没有梳理,乱糟糟的。他见我望着他一副惊愕的样子,强装笑颜且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两天我照顾你们数学老师,没有休息好,有点疲惫。”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问我,“王大钱同学还好吧,没有异常吧?”
我奇怪地望着老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答道:“没、没有异常啊,老师找他吗?”
班主任老师长吁一口气,勉强地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然后他又悄悄地像是央求我似的说道,“君成同学,你能否带着王大钱同学看望一下数学老师,他高烧不止,病得很厉害,嘴里总念念有词地念叨着王大钱同学。”
“让我带着大钱去看数学老师?”我像没听明白似的重复了一句,突然明白过来,马上补充说,“可以的。我现在就去叫他。”
班主任老师一把又拉住我,沉默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说:“嗯,君成同学,你需要跟王大钱同学先叮嘱一下,数学老师是一个老实人,胆小,‘文化大革命’期间又吓破了胆,这次‘反旧教育制度复辟’革命浪潮的到来,他想到王大钱同学交的数学白卷,他他……”
我打断老师的话安抚道:“请老师放心,王大钱同学是个好人,我了解他,他不会的……”
班主任老师连连点了点头,接话道:“就是的,就是的。”而后又叮嘱道,“让大钱同学,见了数学老师什么话都不要多说,只要安慰他几句,就说老师啊,您好好安心养病,什么事也没有。”班主任老师略一停顿,马上改口说,“嗯,不不,应该这样说,老师啊,我们挺喜欢您的,等您病好了,我们还要听您讲数学课呢……嗯嗯,就说这么多足够了。”
班主任老师说完没等我搭言,转身默默地就走开了。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班主任老师的身影,我心里一阵酸楚难受,不由得念叨道:“唉,怎么会又出现白卷事件了呢?!”……
王大钱同学不愧是贫雇农家孩子,他像小学时帮我渡过那次政治难关一样,不但帮助几位数理化老师缓解了他们因“白卷事件”带来的巨大压力,还帮学校消除了一场潜在的政治危机!
自从“张铁生事件”后,全国性的“清查资产阶级旧教育制度复辟”的浪潮迅速席卷教育界,各级各校都想抓一个反面大典型出来,迎合大好形势的需要。为此,省县级教革委除派出各种名义的明察暗访工作组之外,各新闻单位也争先恐后地派出了得力记者,深入各学校和学生之间巡查暗访重大线索。
据说,我们学校就来了一名省报最得力的红色记者,很快就查访到了半年多前学校的“王大钱白卷事件”!
这位记者如获至宝!他马上想到如果把这个事件挖掘出来,可以说,绝对是继张铁生和那位小女生之后,足以震惊和影响全国的第三大“反资产阶级教育复辟”的爆炸性新闻!
这位记者在得到王大钱同学这一线索之后,既没有惊动学校,也没有惊动学校的任何人,而是直奔王大钱同学的村庄,对王大钱个人和家庭进行全面深入的探访了解。在胸有成竹之后,突然让王大钱大队的领导,把王大钱单独约了出来,两人面对面地采访交谈。
令记者想象不到的是,王大钱对他所要采访了解的线索矢口否认,完全不配合。记者先是惊愕,继而恼羞成怒,威胁王大钱同学道:“如果你隐瞒了实情,你这位反旧教育制度复辟的先进典型,就可能成为已被旧教育制度腐蚀掉的黑典型,其后果你可想而知!”
王大钱同学没有被恐吓住,依然大义凛然地否认道:“我就是当事人,你再找谁采访也枉然,别在我身上和我们学校打主意了!”
记者万万没想到,如此精心策划的重大报道线索,却被这位“变了质”的老雇农的孩子、一位小高中生,给完全破灭了!他恼羞成怒,悻悻地走了……
王大钱十分够意思!这件事,他只是悄悄地告诉了我和班主任老师,谁也没再告诉。班主任老师除了对王大钱同学大加赞赏之外,更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把这个信息再透露给任何人。
学校即将面临的一场政治大风波被王大钱同学悄悄给平息了!从那时起,我对王大钱同学又一次刮目相看!班主任老师表扬他政治上成熟,我还不太理解什么是政治上的成熟,但我感觉,比我大四岁的王大钱某些方面比我会办事多了!
王大钱所做的这一切,不能对外说,更不能大张旗鼓地表扬,但不久学校宣布聘他为校“红代会”委员!我想,这也许是学校对他的报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