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云同学依然沉默着没作声。为了调节气氛,我反问她道:“你毕业后回哪去?有没有计划做什么?”
她马上爽快回答说:“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去哪里,但大概有一个方向了,我爸爸恢复职务了,他可能要离开探矿行业了,大概率被安排到安徽省某大城市工作了。我和妈妈一家人自然也会跟着去。”
我有点吃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说:“啊,安徽省会很远吧?那你和你们留守处的同学也都分开了?”
她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又没再说话。沉默,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可我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也只好默不作声走着。
“哎,君成同学,沉在农村里可不像你的性格,也不是你的理想志向吧?”周丽云同学昂着头,冷不丁又把话题转到我身上。
“理想和志向?”我疑惑地望着她,“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孩子,有何理想和志向啊!”
“这不像你的心里话。”她歪着头侧着脸望着我说,“你学习那么用功,而且还偷偷看过去老高中生的课本,还偷看那么多课外书籍,为何呀?”不等我回答,她接着说,“我知道,在农村,推荐你上大学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也并不是说无路可走。我感觉你可选择的路也很多呀,比如,你的作文写得那么好,老师几次把你的作文作为范文讲评,其中一篇,还在县里的作文比赛中获了奖,将来可以当作家呀。再比如,你可以像你哥哥一样去参军啊,参军之后,决定你前程的路就非常多了啊,提干,上学,还有……反正出路就多了!还有,你大哥是老大学生,你可以跟着他学技术啊!”
“还有,还有?哎呀,你别说了,哪有像你说的那么理想、那么容易呀?”我打断她的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但立马感觉这样不礼貌,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于是改口道,“唉,谢谢周丽云同学你的关心!这一切还很遥远,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吧。”
周丽云同学并没有生气,而是笑呵呵地说:“别那么悲观!”她突然停住脚步,很认真地向我提问道,“君成同学,我这里代表我们留守处的几位女同学,向你郑重提个要求:毕业之前,我们想到你家里去走访玩玩如何?”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既很重大又突然,我一时语塞。
周丽云同学见我有些为难之意,马上又补充说:“我们可以不在你们家吃饭,不添任何麻烦……另外呢,我们要走访的,可能也不止你一家呢。”
我只好连忙回答说:“好啊,欢迎啊。不过我们农村同学的家庭,你们看过会很失望的。”
周丽云同学笑了笑:“你也太把我们看低了。好吧,就这么说定了,时间嘛,由你来定。”
高中的最后半年里,同学们各种奇奇怪怪的情感方面的事就出来了,比如我,除了冒出与周丽云同学说不清道不明的超出一般同学关系外,其实,玩得最好、走得最近的还是三位男同学。
特别是和一位姓刘名芮的男同学,走得是最近,到了无话不谈、志同道合的程度。原因嘛,家庭背景都差不多,而且都有点不甘在农村待下去、志存高远的臭味相投。
刘芮同学的父亲过去是村里民办老师,“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受到爷爷问题的影响,父亲马上被解雇回到农村种地。哥哥是“老三届”的高中生,在片区里协助工作(公社下面,为方便管理,把几个村又分片,公社派一位在职干部兼任片长,然后就近找一两个人协助工作)。刘芮同学的哥哥,尽管是位“老三届”的高中生,但就因为他只是平民老百姓的孩子,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听说爷爷还是“牛鬼蛇神”,尽管去世了,但也受到一定影响,只能委曲求全,在片区里协助做点事儿。应该说这已经不错了,毕竟已不用再在农村土地里出苦力了。
刘芮很聪明,也很活泼,人缘也比较好。我与他走得近、玩得好,并处出感情来,首先是因为学习投缘,我是班里学习委员,他是班里数学课代表。最初,我们俩在学习上是对头,或者叫竞争者,两人互不服气,甚至互相瞧不起。但经过多次实打实的竞争和较量,从互不服气,到互相敬慕,再到无话不谈的好同学、好朋友。通过交心,我也真实地了解到,他学习之所以比一般同学好,特别是数理化成绩更好,也是在初中时,哥哥帮他把自己过去的老初中课本都辅导过;上高中后,星期天回家,有时哥哥还帮他辅导老数学课本。这一点与我很相似,只不过他比我幸运,哥哥能在身边帮助他讲解辅导。
其次,就是谈到高中毕业后的出路,我们俩更感到心里的愁苦到了一块!他也不甘心毕业后就沉沦在农村。所以,就高中毕业后的事,我们俩探讨得比较多、比较深,当然都是盲目的或不着边际甚至有些狂妄想象的因素在里边。一开始,对这种极私密的话题,只限于我们两个人之间探讨,后来,刘芮同学又把他最要好的同学陈峡皑拉了进来,我们成了最私密的三人小圈。
关于那位陈峡皑同学,我对他的印象还算可以,关系处理得也不错,但从心底不怎么认同他的为人处世。他太精明,心眼儿多,属于那种永远不会跟你掏心窝子的朋友。除了性格,还因为他家庭条件也较特殊,父亲是一位公社级的老干部,“文化大革命”期间也受到了重大冲击,恢复职务后在县企业里担任一位主要领导,哥哥也都在城市里工作,偏偏他和母亲户口在农村。所以,他属于那种既与农村同学玩不到一块儿,也与非农业同学有一定罅隙的“中间地带”的人。刘芮同学把他拉到我们最紧密的小圈子里,我也欣然同意。
但后来,我们的重大私密被泄露出来,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
那是我们密谋许久的一个高中毕业后的重大决策,即高中一毕业,我们就远走高飞……不承想,就在我们准备妥当即将行动时,被出卖了……
后来看,这应该感谢陈峡皑同学的“告密出卖”,否则,我们的各自人生都将被改写!
陈峡皑同学究竟如何“出卖”我们的秘密行动方案呢?这要留待后面讲了。
随着毕业季的临近,答应周丽云同学到我家走访看看的承诺,提上了议事日程。这件事虽然听起来没啥,但对我来说,压力还是蛮大的!“要不要提前跟父母亲说?”就这一个问题,思想斗争就持续了半个月。“提前说了,担心父母亲不理解、不欢迎咋办啊?”是啊,哥哥姐姐们初中、高中、大学,上那么多学,从来没有把同学带到家里,我带的还是女同学,这赶的什么新潮?是怎么一回事啊?“如果不提前告诉家里呢?到时先斩后奏,反正他们只是来家看看,又不吃饭,也没什么特别要准备的,把同学们带到家了,父母亲还能真不欢迎?!”但转念又一想,家里一点准备也没有,甚至都没有收拾收拾,农村家庭,乱七八糟的,这会不会让父母亲更加生气?会不会让同学们看了我自己家后,很失望,瞧不起?特别是那位周丽云同学!如果再赶上吃饭时间,不留同学吃饭,会不会更加尴尬,让同学们更加瞧不起自己?父母亲也不一定会答应,特别是母亲,她是个非常讲礼仪的人,该到吃饭的时候了,让同学们饿着肚子走,母亲绝不会答应!留下吃饭吧,可家里又没有准备,那岂不是把事情闹得更糟糕?……哎呀,想想这,想想那,瞻前顾后,不知道怎么决断才好,只恨自己,就不该答应周丽云同学这桩事!
犹豫来犹豫去,不知不觉,时间到了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候了!因为,周丽云同学在周二的时候,突然告诉我,她已经约好了两位女同学,周六上午放学后就随同我一块到我家去,她还说:“你如感觉只带我们不方便,可以约上你那两位要好的男同学同行。”
听听,周丽云同学建议挺好挺为我着想的,让我回到家不尴尬。可我细一想:三男三女,如传到学校去,不更加引起同学们的猜疑吗?嗯,不约男同学,光三位女生来我家也很尴尬呀!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约上最要好的刘芮同学陪同,两男三女,比较圆满。
安排妥当后,只等那个时间来临!
周六两节自习课一结束,我们五位同学按约定就兴高采烈地悄悄向我们家进发了。周丽云三位女同学,真是像过节一样高兴。她们说,去一个农村籍男同学家里走访,这还是她们生平第一次。其兴奋和好奇的心情,真比《朝阳沟》里的银环下乡还激动!而我恰恰相反,心里像有几只小老鼠七上八下地闹腾,不安极了!担心把同学突然带回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父母亲该多么不高兴……更担心三位女同学进入我家后,看到那么贫寒,有多失望!“唉,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正就此一次,毕业之后,也许谁也见不上谁,或永远不再联系,好坏评说随她们吧。”想到这里,我心里平静些了。
推开家门,其情景比我原本任何想象的还要尴尬糟糕!
迎面看到的是,挽着裤腿、穿了件已被汗津泥土染成棕色的破旧短袖衬衣的父亲,正挥汗如雨地和泥修缮我们的小厨房,母亲也是满身泥水地在一边拿着铁锹添土帮忙呢!
推开门瞬间,两边的人都惊呆了,尴尬地站在那儿!
还是母亲处理这些棘手的事有经验,马上招呼道:“哎呀,这是我们君成带来的同学们吧?快进来,快进来屋里坐。”母亲边说,边放下手中的铁锹,不无责怨地说,“君成这孩子啊,就是冒失,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告知我们一声,让我们做个准备。这小厨房有点破旧漏雨,趁天气暖和,修缮一下。那么不巧,让你们给赶上了。”母亲走过来,一边打量着我几位女同学,一边笑眯眯地继续说道,“哎呀,瞧这三位小姑娘又水灵又俊俏,一准是吃商品粮长大的。噢,这位男同学我认识,他啊叫刘芮,来家里帮我们君成带过东西呢。”
母亲滔滔不绝的一席话,立马缓和了这尴尬的气氛。
见过世面且情商高的周丽云同学,等母亲的话音一落,她把袖子一挽,冲过去一把拿过母亲放下的铁锹,大声招呼道:“来,我们大家一起帮大爷大娘来和泥干活儿呀。”
父母亲一看到这情景,都有点慌神,母亲马上阻止道:“那哪成啊?”而后对着父亲叫道,“君成他大大啊,你也该停下休息了。把泥今天先浸泡在那里,明天和好泥再干。”
父亲连连应声道:“对对对,我也休息不干了,留着明天做。君成啊,快把同学带到屋里去坐。”
我急忙从周丽云同学手中拿过铁锹,把几位同学一并让进屋里。
母亲忙里忙外地给几位同学倒过水后,招呼我照顾好同学,走了出去。
母亲走后,我让几位同学坐下,他们都不坐,而是凑到我家几个相框前,指指戳戳分辨着相框里我家人的照片。突然,一位女同学问:“君成同学,里面怎么就你一张一寸照片啊?你不爱照相啊?”
几位同学都转过身来,眼睛直刷刷看向了我。我苦笑了一下,说:“那张一寸照片你们也看错了,那不是我,是我哥哥初中毕业时照的。我呀,还没有进过照相馆呢。”
听到我的回答,同学们面面相觑,都沉默下来。
周丽云同学打破沉默说:“哎,大娘去哪啦?问问大娘,有什么活我们可以帮着做?”还是她机巧,说着就要往外走,尴尬局面一下得以化解。
恰巧母亲提着烧开的水壶进来了,接话道:“家里哪有什么活让你们帮助做呀。”稍微停顿,母亲又说,“君成,要不你带你同学到外面庄稼地里或后边沙河里转转玩玩,等我把饭收拾好了,你们回来吃。”
我一下子愣住了,心里嘀咕着:“在家吃饭?这么多人,母亲咋准备呀?”
没等我说话,另一位姓刘的女同学高兴地拍起手来:“好啊好啊。”转向母亲,接着说,“大娘,家里有啥,就简单地做啥,千万别麻烦啊。”
母亲哈哈笑着应对道:“农村里没有啥好吃的,君成又没提前告诉,只能简单给你们做一点吃的。”母亲说完,使眼色让我快把同学们带出去玩。
我心里忐忑不安地带着同学们走出了家门。
几位同学在各种农作物已成熟的田间地头,酣畅淋漓地游玩着、跑着,甭提有多高兴了,把时间和吃饭的事儿早忘在脑后。听到父亲的叫喊声,我们才意识到该回家吃饭了。
母亲真了不起,短短的时间里做了三道菜:一个炖豆腐,一个鸡蛋炒青椒,还有一道清炒茄子。除此,小饭桌上还摆了六碗高粱糊糊,一打单饼和一摞煎饼。父亲叫喊完我们回家吃饭,就没见他的影子了,母亲也借口没上饭桌,忙别的去了。只有我陪着四位同学,品尝着家中从来没有过的美味佳肴。
后来我才知道,鸡蛋、豆腐还有单饼,家中是没有的,是母亲临时从邻居家借来的。对此我很愧疚,但父母亲却很高兴,特别是母亲还悄悄夸我道:“君成,能把四位同学,特别是非农业女同学请到家来,一是说明你很有同学缘;二是这些姑娘真不错,没有看不起我们农村。”
把同学们送走后,母亲依然悄悄地说道:“君成啊,我见你那位姓周的女同学,对你不一般。”娘见我急着要说什么,马上制止道,“你什么也不要跟我说,娘就是想提醒你,你是农村的孩子,你可要有自知之明啊!”
母亲这句话,不仅仅是对我的提醒,更是对我的警示,或者说,是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一句话!
所以,自打走访我家以后,无论周丽云同学怎么跟我示好,甚至有一次写了一封信悄悄塞到了我的课桌里,信里已表示出了明显的爱意,我也只装作不懂或没看到,从不搭理。在毕业前我又接连收到她两封信,我连拆也没拆,在毕业最后分别时,都还给了她。
后来在回农村那一年多里,我还收到过她三封信……
娘说得对,要有自知之明,个人的婚姻问题更不能例外啊!
第二季
路漫漫其修远兮·百折不挠求索艰
过白
我拉着一车沉重的土肥料往田里送,正在爬一高坡,此时的我,感觉稍一松劲儿,哪怕是一抬头、一直腰,那沉重的车子就要连我一起往后拖去,路的两边都是黑沉沉的大深谷!
天哪,路两边怎么会有黑沉沉的大深谷呢?我非常困惑,但一点也不敢懈怠,不敢多想,一旦松劲,车子控制不住往后拖去,后果将不堪设想!此时的我,只有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弓着腰,一小步、一小步,一点儿、一点儿拼命地往前拱着……
我感觉我的力气快要耗尽了……
路边那些行人呢?刚才他们都站在这儿对我指指戳戳,仿佛在讥笑我呢!真的,我听到了:
“只会上学、上学,什么也干不了!”
“看看多无用啊,一车肥料都拉不动!”
“嘿嘿,可怜样儿!”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讥笑我?我这不是回农村来了吗?跟你们一样在农村劳动啊!求求你们,快来帮我一把,只要你们帮我推上一把,我就会爬上这个坡的啊!不然……你们为什么无动于衷?!……怎么,怎么你们一下全不见了?……哎呀,天怎么也变暗了?
我害怕极了,边拼命地往前拉着板车,边“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喊叫着:“大大、娘……你们在哪儿?快来帮帮我啊,我快坚持不下去了!”……但没有任何回音!
我真的要绝望了,我真的要放弃再往前了,我……就在我绝望得要放弃之时,突然间,我下意识地满含眼泪抬起头来,啊?我看到了惊喜!离坡道的最高处只有一步之遥!一步之遥啊,只要把车子拱上那坡的最高处,下坡的路非常宽阔……
我激动地大喊大叫:“我一定能坚持住,一定能爬上那个坡!我会胜利的!……”
喊叫声,把自己的噩梦惊醒了……
第五章
心迷茫,路迷茫,迷茫人生寻曙光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清·郑燮《竹石》
天地茫茫本无路,心路引领苦求索。
漫漫路途棘何惧,目远志坚心如铁。
——作者《困中求》
临近毕业最后一周,我和刘芮、陈峡皑同学三人的秘密行动越来越紧迫地提上了议事日程!
毕业前夕,笼罩在我心头的愁苦阴影,就是毕业后返乡的问题。说心里话,农村的穷、苦、累和小时候受人欺负的各种记忆,时常交替着在脑海里闪现!我怕回农村,不单单是怕穷苦累,还有,我与同村同龄年轻人已经玩不到一块,也说不到一块了。他们不但因为我体力活干不过他们而瞧不起我,更重要的是,他们对我一直在读书上学,从心底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排斥和妒忌。我呢,从心里就怵他们,体力活拼不过他们不说,平时的“说笑”也格格不入。他们那种打情骂俏、浑话连篇我接受不了,更不愿掺和,他们拒我千里,我也对他们不屑一顾,所以孤独的是我。
过去心劲比较高,充满着各种理想和幻想,目标就一个:离开农村到城市去工作和生活!然而,随着年龄增长,特别是上了高中之后,现实生活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给拉到了地平线上:“是啊,去城市工作和生活,你凭什么呢?”
从此,年轻浮躁的心不停地狂想着、飞翔着,却一次次地重摔在地上……但它又是摔不死的,摔不死就不停地自问和思考:“毕业后不回农村的出路在哪里呢?在哪里啊?”
一次闲谈交流中,知道了刘芮同学也有和我类似的想法!于是,我们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彼此毫无顾忌地袒露心迹和想法,特别是在一次夜晚的校园漫步中,我们认认真真地讨论了这个问题。
初秋晚上的校园炎热而又宁静,一弯新月挂在中天,它那柔和清澈的光芒,轻轻地洒在校园里宽敞大路两旁的柳树上,柳树叶儿随着清风微微摇动着,斑斑点点细微的影儿投在路面上,像渔网轻轻地浮铺到水面,那么美,那么给人以遐想。微风时不时地偷偷亲吻一下你的脸庞,虽然没有带来多少清凉之感,但仍然让人感到那么舒心,那么美好。这时,绝大多数同学都已经睡下,或许一部分人已经进入了梦乡,但也有极少数同学,三三两两地或坐在某处倾心交谈,或徜徉在校园大大小小的路上。我和刘芮就属于后面一类。
“这夜晚真美真好啊!”刘芮同学仰望着星空,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带有浪漫色彩的感言,“两年多的校园生活,从来没有发现校园那么宁静,那么美好!唉,发现了,也就要离开了!恰同学少年,美好的生活,美好的时光,在几个月过后,将一去不复返了!”
“你还是那么多愁善感,浪漫多情啊!”我突然停住脚步,猛然问道,“刘芮,最近又写你那具有浪漫色彩的情诗了吗?”
刘芮被我突然的问话搞蒙了,稍缓了缓劲儿,长吁了一口气,不无伤感地说:“还浪漫色彩的情诗呢,跟谁浪漫,又给谁发情诗呢?”刘芮感慨道,“哎,我说君成同学,你是知道的啦,那种诗歌,是需要环境、心情、情调和目标的啦,你说,我写那种东西哪一点具备啊!”
听得出来,刘芮同学确实把他最得意、没事就拿出来摆弄两下的情诗给远远地甩到了一边。想想高一下半年,他是那样意气风发,经常来上几句富有激情的浪漫诗歌。有一次班里文体活动,他还冷不丁地抛出来一首《校花》,在全班乃至全校引起了轰动,许多同学都在猜测他写那首诗的意图,究竟为谁而写?至今仍是个谜。
我依然能记起那首《校花》:
你是那么娇美
又是那么让人心往神随
瞄上你一眼
就会怦然心动
你虽没有牡丹雍容华贵
却有出污泥而不染的香远益清
你虽不像菊花傲霜斗雪
你疏影横斜的骨枝里
却暗香涌动
香沁肺腑……
哦,“校花”
这是我暗自里对你的称谓
你默默地在校园里成长
不争不媚
默默地
默默地为校园散发着芳香
我敢说
你是校园不二的校花
在每个人心中
都会这样想
……
想到这儿,我脱口而出:“刘芮,这一年多你明显变了,成熟多了。”
半天低头不语的刘芮,突然抬起头来,转向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成熟多了?多么好听啊!不,应该叫‘压抑的苦闷’,或者叫作‘压抑的成熟’‘苦闷的扭曲’?!对吧,这才叫用词恰当、真情写照!君成,应该佩服我的遣词造句能力吧!”刘芮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我拍了一下刘芮的肩膀,不无恭维地说:“刘芮,你应该珍惜你的诗情才华,坚持下去,将来说不定会成为有名的浪漫诗人呢!”我猛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哎,刘芮,大家一直在猜测,你当时那首诗究竟是写给谁的啊?不会没有所指吧?是不是……”
刘芮先是一愣,紧接着满不在意地说:“别猜了,猜不到的。”而后长吁一口气,一脸飘然地说:“硬要我说写给谁的?可以告诉你们,是写给空气的,或说写给天上云朵的吧!”他怕我再说什么,马上转移话题,“哎,君成,我也问你,听说你对人家很冷漠啊?”刘芮没等我回答,接着说,“我听说后既纳闷又奇怪,你干吗非要这样啊,多伤人心啊,让它自然发展不好吗?”
我一下明白他说的什么事,也不回避,回答道:“任其发展不好!你想过没有,到时候伤害的不只是一方,可能两方都要受到重大伤害!我感觉对这个问题处理得非常理智和明智。”
刘芮沉吟了一会儿,不无感触地说:“也是。处理得非常理智和明智!像我们这些癞蛤蟆,不变成雄狮,永远不要想与天鹅同行,那会自取其辱!”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问我,“君成,你说我说得有道理吗?”
我并不苟同地回答:“嗯,我并不完全赞同你这些太自鄙的比喻,但道理嘛,是这个理。”
刘芮嘿嘿一笑,带有嘲讽的口吻说:“哎呀,我的君成同学,别再那么自视清高了。我的比喻、我所说的这个理儿,完全是不可颠覆的丛林法则,也是生活中的现实法则!”
“好好,我们不再谈这些令我们不快的话题了。”我接话道,“刘芮,讨论我们下一步的实际行动吧。”
刘芮苦涩地一笑,说:“这个话题更沉重!”
我俩都不再言语,默默地往前走着。突然墙根边一对情侣同学被我们惊动,两人快速离开,向旁边暗处走去。我和刘芮也被吓了一跳,但谁都没有言语,不约而同地折身往回走。
我先开口,直奔主题,不无伤感地说:“我们给三位下乡插队知识青年先进典型(天津的邢燕子、云南的朱克家、江苏的董家耕)写的信都没有回,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去找啊?”
刘芮略加思考后说:“我们选的这三位都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大典型!邢燕子,被誉为‘永远飞翔在广阔天地’的女知青典型,曾先后五次受到毛主席接见,十三次受到周恩来总理接见;朱克家,从上海下乡到云南西双版纳最贫困的傣族山寨,帮那里的少数民族改变了贫穷落后的面貌,他的事迹在全国广泛宣传后,引起强烈轰动;那位董家耕,更不得了,《人民日报》赞扬他‘所走的路,就是毛主席时代的知识青年应该走的路’呢!想想看,他们会有多忙啊!能不能收到我们的信不说,即使收到了,全国那么多人给他们写信,哪能回复得过来啊!何况我们提的要求,是要投奔他们去,我们既不是城市知识青年,又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