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以南方战士居多,种水稻是他们的专长,对我们这些北方“旱鸭子”来说,那是“老牛掉进枯井,有劲使不出来”,干着急!还好,全班同志发挥各自专长,精诚团结,样样工作都走在了全排甚至全连前面。年底,随着任务的圆满完成,加上班里各项建设评比的过硬成绩,我,无可争议地被提升为副排长!
工作如此顺利顺心,自然心情大好。
一个周五的中午,连队通信员交给我一封信,来信地址是南京师范大学,自然是周丽云同学的来信。说内心话,我不想再看到她的信。她上封来信我还没有回,我不愿意回,也不希望她再来信,因为我感觉两人差距越来越大,没必要浪费人家时间和情感,耽误人家的美好青春。
其实,在我没能参加高考后,就如实把情况告诉她了,还告诉她,我当的是工程兵,不单苦累还很危险!在这个拼体力的部队,对我来说,不能考军校,已经没有什么发展的出路;同时也暗示说,她学习忙,不必再跟我写信,我也不再写信打扰她。
无奈信寄出不久,很快就接到了回信,周丽云同学不但没有对我未能参加高考感到失望,反而一再鼓励我丢掉思想包袱,说什么“人生发展前程,并不是只有一条高考的路”,还说“从同学那里,早知道你当的是非常苦累的工程兵,但由于你信中没说,我当然也不能说破这件事啦……”
看着周丽云同学的来信,当时我心中五味杂陈,让我说什么好呢?或许,这就是有文化的城市姑娘追求的那种情感上的浪漫情调吧?也或许她的情感是真挚的?无论如何,我都决心冷处理,不再给她复信!当然,自己有时心里也很痛苦和矛盾,怕这样做太不近人情,伤害了无辜的周丽云同学……可不这样做,又怎么做才好呢?理智反复告诉自己:这种处理方式是正确的,长痛不如短痛!周丽云同学,你不会真认为我不懂感情和爱情吧?我想,你会慢慢理解我的理智、我的痛苦,以及我为何要这样做的……
手中握着周丽云同学的来信,我感觉非常沉重,但还是不由自主拆开了手中的信,周丽云同学那清秀挥洒的字体一下映入眼帘:“张君成同学,你不要再回避我,我实情相告,学校有一位上海籍、家境十分不错、长得也十分帅气的男生在狂追我……知道吗?这位男生我完全可以应对,但让我无法应对的是,还没上大学之前,爸爸妈妈就告诉我多次,省里一位领导托爸爸一位同事给我提亲,我找了各种理由推托……没想到考上大学后,省里那位领导竟直接找到我爸爸要定这门亲事!爸爸无奈就一再催我,这不,刚接到爸妈的来信,信中直接告诉我,省领导的那位公子提出节假日期间,要到学校看我……”
看到这里我心中一颤,说不出来的一种苦涩感从心底涌出……接着,信中更加刺眼的一段话真正刺痛了我的心:“君成,我知道你一直用世俗的眼光看我,一直用几千年的‘门当户对’观念界定我们的关系。在爱情和家庭观上,我不否定双方应有事业、经济方面的基本平等,但你也应该明白,真正的爱情是彼此的倾心爱慕,是志同道合的理想追求,是能够应对各种艰难困苦的心理预期,是不关别人事的两人世界,是从不知‘后悔药’为何物的勇往直前,是把苦当作甜蜜品尝的美好心态……哦,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是你变了还是我的固执?……”
信,我已经看不下去了,我的心已乱到极点,我不知道是应该为周丽云同学遇到婚姻对象高兴,还是为自己的失去悲哀?俗语说得好:“得到太容易就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才知道可贵!”失去了吗?还没有啊,我,我马上给周丽云同学写信表白,一切还是可以挽回的啊!……不不,绝不能这样做,你这个前途未卜的大头兵,怎么能再去搅乱那么一位有理想、有大好前程的好姑娘呢?不不,绝对不能!……想到这儿,心中释然了许多,刚要把手中的信收起,突然间信被人一把夺走!
“谁?”我大惊失色,转身一看,是杜排长。
天哪,信一落到他的手,准完了,因为他知道我和周丽云同学的书信来往,并且他比我还消极。果然,只见他嬉皮笑脸地晃着手中的信,俏皮地说:“哎呀,还跟人家大学生联系呢?小伙子,知趣点,别再想那些不合乎情理的事了!你如果不好处理这种事,我来,我比你有经验!”说完,做了个鬼脸,把信递给我,转身走了!
这就是我的老排长杜智深!
杜排长的形象,比小说中描写的鲁智深还鲁智深:虎背熊腰,五大三粗,一米八出头的个,黑脸膛,嗓门洪亮,大圆脸蛋配着一双“灯泡眼”,一脸的肉,常年留着个小平头。性情呢,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粗犷豪放,爱开玩笑,大笑起来如爆竹般震耳!
杜排长是鲁西南菏泽单县人,别看他长得粗壮,当年学习成绩却很优秀,是村里唯一的老高中生呢。只不过高一时开始闹“文革”,当了两年红卫兵,于1968年参军入伍。由于积极能干、表现出色,又有文化,人缘又好,很顺溜地在连队就入了党,提了干。
我这位杜排长可是连队一大活宝,而他最得力的配角是赵连长,表演舞台便是篮球场。每天傍晚以及节假日,连队的篮球场十分热闹,大家主要是看赵连长和杜排长的精彩表演哩!他们两位球技各有特色,赵连长的综合球技略胜杜排长,但杜排长体质好,经常把赵连长撞得人仰马翻,赵连长爬起后,常常是追着杜排长一顿广西土语的臭骂和拳打……他们俩啊,既是篮球场上掰不开的对手,更是工作上互相支持的好兄弟!连队施工中,但凡遇到难啃的骨头和最危险时刻,连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杜排长,而杜排长也就成了连队响当当的攻坚克难的排头兵!
我很喜欢杜排长鲁智深似的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和重情重义的性格。
他也非常喜欢我,他曾说:“君成,你小子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我摇摇头,他诡秘地一笑,说,“我研究过你,别看你表面上文质彬彬,内心却很刚强,做什么事都不服输!特别是,你小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质,别的不说,施工条件那么艰苦、那么累,你小子还有心学习和写作,这种毅力太了不起了!所以,我喜欢!”
所以,在他手下当班长,我俩配合得很好。他对我很信赖,在工作和班里建设上,我为排里争了不少光不说,在其他方面我也成为他的好助手。比如,如何与连领导和其他排领导斗斗心眼儿啦,如何对付排里那些难缠的捣蛋兵啦,如何帮他写情书逗逗爱人啦,等等。
唉,杜排长这人啊,粗鲁和不拘小节的本性也太不可理喻,竟然粗鲁到不经我同意,拆我的信看!我和周丽云同学那点关系,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经常调侃道:“君成同志,有点自知之明吧,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算了吧,别浪费那宝贵的情感和时间了!”
一次,他从通信员手里接过我的信,拆开看过后,对着我班里的战士,边摇晃着手里那几页信纸,边满不在乎嬉皮笑脸地对我说:“君成啊,你们这哪叫情书啊,讲革命道理呢!”
我一下子涨红了脸,很生气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信,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又偷拆我的信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不能这样做,要学会尊重别人隐私!”
老排长见我真生气了,又见全排人员都在瞅着我们俩,有点不好意思地打圆场道:“哎哎,咋还生气了呢,这样吧,以后你嫂子来的信,我都交给你,让你先拆看,好吧!”
我呵呵一笑,给老排长台阶下说:“我才不稀罕看你的信呢!好了,下不为例!”
这就是我那位老排长,跟他生不了真气,因为他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坏心眼,纯纯是鲁智深那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性格使然。
别看他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传统思想还特别严重,竟然做出一桩十分出格的事——超生!这件既违军纪又违法的事,不但毁了他家庭,害了妻子,也毁了自己的前程。
老排长的爱人是农村大队的妇联主任,人很泼辣,也很壮实,长得嘛,是老排长最喜欢的那种女汉子形象。夫妻两人感情很好,在跟老排长结了婚又生了个女儿后,排长嫂子把大队妇联主任给辞了,当上了全职排长太太。
排长嫂子基本上一年有一半时间住在连队。那时候探亲假部队没管那么严,特别是我们这个提着脑袋干活的施工一线连队更是没管那么严,到了武汉军工农场,天高皇帝远,连队有的是房子住,对这方面的管理也没有那么严。加上老排长人缘比较好,所以连队就成了排长嫂子半个家。
突然有半年多时间排长嫂子没来部队,没有谁关注此事,但引起了我的警觉。有一次我悄悄问排长:“哎,排长,不正常啊,嫂子咋那么长时间没来部队了?不会是你跟嫂子闹矛盾了吧?”
老排长诡秘地一笑,然后,摆起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矛盾倒是没有闹,是咱自觉遵守上面的家属来队探亲规定啊!”
显然这是谎话。我猜想了许多原因,万万没有想到,他是让家属躲在家里准备偷生呢!
老排长家属超生问题后果也很严重,甚至是残酷。
后来,排长嫂子临产时,因为是偷生,躲在农村一个亲戚家,不敢去医院。结果顺利生下第一个胖男婴后,第二个男婴只伸出一条腿,横在妈妈的肚子里,说什么都不愿出来……排长嫂子和那个没见天的孩子一块儿走了!
当时,在部队超生二胎可是违反国法军纪的行为啊!
老排长因超生问题,一下成了全团乃至全部队的“名人”!
处理结果可想而知:降职和记大过处分后,转业处理!
自从老排长转业后,没有人知道他的信息,包括我这样亲密的战友,他也断绝了联系……这是后话。
时间来到1979年7月,一个上午,我赤脚打丫满身汗水和泥巴刚回到营区,迎面走来了连队的时盛喜副指导员。他叫住我,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一把拉我到了一个无人处,悄悄地说:“君成啊,大好消息,你的努力和理想终于要实现了!明天,你可能要回到团里进行体检,要提干哩!”
我激动得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结结巴巴有些怀疑自己耳朵:“真、真的吗?副指导员,是真的吗?!”
时副指导员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回答道:“这种事儿还能跟你开玩笑?”他略一停,又变得严肃起来,说,“不过,我不是代表党支部正式通知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下,让你有所准备,指导员会正式通知你、找你谈话的。”
这大好消息来得太突然,我满眼含着激动的泪花,连连说道:“谢谢,谢谢副指导员!我、我太高兴,太激动了!”
在等待正式通知的时间里,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看什么都那么美好,听谁讲话都那么亲切动听!啊,仿佛天空都变蓝了,将近四十摄氏度的高温也不觉得热了,那炙烤人的热风也感觉凉爽了许多……
晚饭前后,我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杜排长,多么希望他突然把我叫过去,乐呵呵地告诉我:“快,到指导员那里去,指导员有重大喜讯告诉你呢!”
可是一切都那么平静,像那个重大喜讯不存在一样。我焦虑地等啊等,感觉度时如年!唉,已经到了晚上9点,快吹熄灯号了啊,明天就要回河南团部去体检,指导员怎么那么沉得住气,到现在还不告诉我呢?总得让我有些准备吧!
就在我焦虑万分、坐立不安时,突然,连队接我班的文书、我同年入伍的老乡,在窗外悄悄给我招了招手。我跑了出去,他拉着我躲到一个黑暗处,用力死死地抓着我的手,生怕我会发生什么异常似的。他四处瞧瞧,见悄无人息,于是压低声音说:“君成,告诉你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你的提干名额,刚刚被换成连队养猪的饲养员了!”
“什么?”我如五雷轰顶,眼睛突然有些模糊,不由自主地又问道,“你说什么?”
文书老乡抓着我的胳膊,因害怕声音颤抖地说:“你小声点!你千万要顶住啊,千万要理智啊!刚、刚才,贾茂指导员给营的周雪教导员打了电话,我在一边悄悄听到了。贾茂指导员说,经连党支部反复认真研究,报请在连队蹲点的团李副政委同意,这次连队提干名额,先给连队‘养猪标兵’韩海燕同志比较合适,他年龄比张君成大两岁,如果这次不提升他,以后他就没机会了。张君成同志可放到下一次考虑……”文书老乡语速越来越快,“电话那边周雪教导员怎么讲的,我听不到,只听贾茂指导员理直气壮地回答说,‘那是当然,李副政委经过对饲养员认真考核,他很明确是这个意见!……对,副政委对饲养员印象非常好。他也答应,下次有机会再考虑张君成同志。他还把这个意见亲自给团里干部股股长打了电话交代呢!”文书的声音更低了,把嘴凑到我耳边,说,“显然,电话那边的周雪教导员很不高兴。只见贾茂指导员拿着话筒,半天没说话,最后才慢慢把话筒放下……”
文书稍缓了口气,依然愤愤不平地说着:“你知道吗,饲养员和团里李副政委是一个地区的老乡,贾茂指导员与饲养员的关系就不用我说了。全连都知道的,指导员家属来队,连队专门杀了头猪,心肝肠以及好肉全让饲养员送给指导员了,平时啊,总往贾茂指导员家跑,哎哟,照顾得那个好啊!嘿,人家这关系,能不先提升他吗?!”
我听着,后来根本听不清文书说啥了,浑身禁不住颤抖。文书感觉我的异常,心不安地带着哭腔说:“君成,你怎么了?你可一定要挺住啊!不然,你可就把我给出卖了哇!你千万不能……”
我强忍着泪花和悲愤,喃喃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你放心,你放心地回去吧!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信任!”
夜,已经很深很深,没有月亮的武汉农场夜晚,是那么漆黑,那么沉闷,令人窒息!
我围着农场那个巨大的鱼塘,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圈,腿已经迈不动,浑身也没有了力气,仍然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动着……泪已经干枯,脑袋一片空白,我什么都不再想,什么也不再相信。只知道入伍之后,从新兵连的选调,到考学,再到这一次的提干指标,一次次的捉弄,都是那样无情,那样残酷……这可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希望啊,陡然间破灭了!真的是感觉天塌了呀,感觉到自己正坠入无底深渊!……命,难道这就是命运?我就该被这样无情捉弄折磨?!天哪,既然命运这样安排,我干吗还要死死地去抗争啊……
我终于支撑不住了,万念俱灭,两腿一软倒了下去,身体顺着陡坡一直滚到鱼塘水边……啊,水?鱼塘?我脑袋清醒了些,心里不停地念叨:为什么不再滚得远一点呢,滚进深水区……那该多好啊,我绝不会爬起来,我要与鱼儿为伍,与大自然和天地为伍,那样一了百了,会多么幸福啊……我累了,真的累了,疲倦了,我不愿再与命运抗争!……啊,鱼儿?是一群鱼儿向我围拢过来,哦,它们一再亲吻我的头发和脸颊……鱼儿,你们真幸福,真自由,真好!哇,你们也在欺负我,要把我的面容咬坏?……
“君成——!”是谁在叫我?“君成!”又是一声远处传来的焦急的呼叫声!
我灵机一动,突然自问:“作为一位积极上进的年轻人、一位年轻的战士,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没出息!”
“君成——!”又是一声呼喊。
我下意识地拼尽全身力气站起来,走出了水塘。潜意识告诉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我这样颓废的狼狈相!理智随即恢复了:对,我是一个军人,一名战士,一位在职的副排长,我是堂堂正正的张君成!我要让他们依然看到不一样的战士张君成,看到任何困难挫折也击不倒的张君成!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和豪气,我挺起了胸脯昂起了头,循着呼声,向营区方向走去!
“君成——”,又是一声呼叫声,是杜排长的声音。我答应了:“哎,我在这儿呢!”
我向老排长他们解释,那天夜晚我去查岗,走迷了路,天太热浑身臭汗,顺便在鱼塘里洗了个澡。啥?关于我提干的事?谁会告诉我?我哪知道呢!真的,绝对不知道,我从来都相信组织、服从组织安排……
这种对话是那么自然,无事一样,可是,谁又知道此刻我的心依然在滴血……
然而,不久后的传言,不,是真实的信息,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又刺进我那流血的伤口,心,彻底地死去!
一天,二排黄排长突然为我鸣不平地悄悄对我说:“君成,知道吗,贾指导员之所以那么着急把饲养员给提升起来,他呀,肯定听说,全军即将要停止从士兵中提干,将来部队的干部来源全要经过院校培养的消息了!他在牺牲你,把唯一的机会留给了那位饲养员!”
黄排长所说的全军即将要停止从士兵中提干的消息,很快从《军报》有关文章中看出端倪。在我们采访中,强烈地感受到,部队反映最大的问题是:因干部素质低,已拖了部队建设的后腿……提高部队干部的素质只有一条道,把住部队干部的进口,未来的部队干部一定是院校走出来的高才生!
该来的终于来了!
全军将停止从士兵中提干的消息终于落地了!
上级传达的军委文件精神明确告知:不再直接从士兵中提干,军官必须通过院校进行培训!也就是说,未来的军官必须从院校走出!
当传说变为现实,任何希望的火苗全被掐灭之后,这种无情的打击对我来说还是非常巨大的!
我真的病了,莫名其妙地发起高烧来,而且持续地高烧不退。连队领导分别都来看望,特别是那位时副指导员和杜排长,几乎一天来两三次看望我,各种安慰的话说了再说。可我的高烧依然不退,满嘴起了水疱,一点胃口没有,两三天已基本没有进食,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队卫生员早已吓坏了,上报连领导,建议尽快上报部队农场领导,送武汉军区大医院!
农场的一位参加过解放战争、德高望重的老政委杨政宣,带着场部的医生,亲自来看望我。医生简单诊断后,马上向杨政宣老政委建议:立刻送医院!……
我被送到武汉军区某大医院后,还闹出了个大乌龙事件:年轻的医生诊断后,说我是急性阑尾炎造成的高烧不退。
既然是急性阑尾炎,那就马上动手术吧!
奇葩的事出现了。打开腹腔之后,两位年轻的实习医生惊讶地叫道:“天哪,阑尾怎么没发炎啊?!”两位年轻实习医生嘀咕了一会儿,其中一位小声说:“既然肚子打开了,就给他把阑尾切了吧!”
我一个病得没点气力、昏昏沉沉又被阑尾手术折腾得痛苦不堪的小战士,尽管听到了医生们的对话,又能怎么样呢?只能像羔羊一样躺在那儿,任他们宰割了……
阑尾手术后,感觉体力稍微恢复,那天下午我便被接回了连队。一回到排里,我的床头柜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封信,都是周丽云同学的信。奇怪的是,信封上一封是正常笔迹,一封是用红笔写的。我心里一怔:红笔?这可是象征着断交啊!我急忙拆开一看,一句愤怒的质问映入眼帘:
张君成同志(已不再称呼同学)!
你还是一位在部队受过多年教育的、令人尊敬的军人,我怎么都难以想象,你怎么会做出这种粗鲁的不讲任何礼节礼貌的事——退信!你伤害的不仅仅是一位友好关注你的同学和姑娘,更重要的是,你伤害的是文明和无辜!
有什么不可以直言相告?!我又做错了什么?!还要采取这种粗野的退信行为?!……
看着信,我一下瘫坐在床上,退信?我怎么会退信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脑袋一片混乱,眼睛里不断闪烁着“退信”偌大的两个字,突然间,我想起了老排长杜智深的一句玩笑话:
“君成啊,你真是不好处理与那位女大学生同学的关系,我有经验,我来帮你处理!”
“咋处理呀?”
“退信!我帮你退信!”
“哦,好吧。”
我以为那位杜智深是开玩笑的,说说而已,没想到避着我,他真的这么做了!想到这儿,我无奈地自言自语道:“怪谁呢?只能怪自己!周丽云同学骂得对,骂得好,骂得痛快!”
我无力地倒在了床上。忽然,我想起了她还有另一封信,急忙坐起,把那封信也拆开。这封简短的只有一句话的信,更是让我傻呆呆地坐在那儿许久!
张君成同学:
这是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告诉你一个你希望听到的事:我已经与追我多年的省领导的那位公子、我现在的夫君正式办理婚姻登记手续!
遭你退信羞辱过的女同学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猛然起身,走出了宿舍,走到了农场的田间,对着落日余晖的天际,不由得声嘶力竭地呼喊出高尔基《海燕》的最后一句话:“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紧接着我发自肺腑、才情汹涌地喃喃自吟道:
我已经一无所有
来吧
一起都来吧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你们一起来吧
把我那弱小的身躯
把我那可怜的灵魂
卷起,撕碎
再卷起,再撕碎
把它抛向高高的太空
撒向波涌的海洋
让雷电击打
让狂风撕裂
让海浪狂卷
让礁石暴击
哦,一切都毁灭吧
我已万念俱灭……
豁然
在天际
在海洋
仿佛传来了一个声音——
不,绝不屈服!
啊?是谁
是那颗还没有被毁灭的灵魂
是她,果真是她
是她在不屈地呐喊
啊,灵魂
我听到了,也看到了
她在与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巨浪礁石
英勇缠斗搏击着
不时发出狂怒的呼喊——
绝不屈服……绝不屈服!
看啊
她胜利了
暴风雨和雷电退缩了
海浪平息了
那英勇的灵魂
已化作耀眼的光电匕首
刺破这茫茫夜空
再看啊
英勇的灵魂
又把消失的躯体召回
什么,灵魂在诉说什么
哦,我听到了
她说:
颤抖和恐惧不属于我们
它是懦弱者的专利!
……
这事过后不久,便发生了老排长超生事件,杜智深排长被转业处理,紧接着,我被连队宣布代理排长职责。
也许,这是连队领导对我的一种安抚?总之,无任何争议和波澜,我就被顺理成章宣布代理起排长职务!
按说,接任这个重要的排长位置,应该是新提升干部的饲养员同志,可不知为何却让他当了空缺很久的连队司务长。唉,明眼人看得很清楚,喂了几年猪,连炊事班的新兵都敢跟他顶嘴吵架,怎么能担任带兵的排长呢!
其实,代理排长对我来说已没有什么新鲜感了,我决心已定,年底退伍返乡!是啊,我已经从极端的心灰意冷中走出来,我常问自己:不在部队发展,难道我张君成就真的活不成个样子出来?自从“四人帮”倒台之后,我从方方面面的新闻报道中得知,国家形势一年年发生着无法想象的深刻变化……既然如此,哪里黄土不埋人,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走,年底必须退伍回去!
决心已定,心态便逐渐调整好了,同时,也暗暗下决心:在最后几个月里,首先,我要对得起与我同患难的全排战友,排里工作不但不能松劲,而且要更加努力去抓好;其次,我要加班加点,哪怕是整夜整夜不睡觉,也要尽快把耗费近三年心血创作的电影文学剧本《火红的战士》整理好,寄给八一电影制片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