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副指导员有些故意降低了嗓门,说道:“君成呀,周教导员在得知对你的调整和安排后,专门给我打了个电话。周教导员说,对你申请到班排工作很高兴,同时让我提醒你,现在是这个大工程的最后关口,也是最苦的攻坚时刻,让你做好吃大苦的思想准备。他还说,担任班长是连党支部对你的信任和重用,你一定要团结好全班同志,积极完成班里的各项任务,不要辜负连党支部的重托和期望!”
时副指导员说到这儿停顿一下,小声问了句:“你听明白了?”
我立马回答道:“报告首长,我听明白了,也牢牢记住了!感谢首长的关心和厚爱,我一定不会辜负首长的期望!”
时副指导员连连说道:“好,好!君成同志,周教导员那么关心你,一定要好好干,争光争气呀!”时副指导员说到这里没有让我搭话,接着说,“正式谈话结束了,我们聊聊天吧……”
我接任班长后不久,一年一度的年底老兵退伍、新兵入伍工作就开始了。我的老班长刘家福,在超期服役五年后,以连队最老的老兵身份,光荣地离开了他战斗生活了八年的班排和连队!
由于连队就他一位退伍复员的老兵回山东,上面没有专门派车送他,我申请送他,连队批准了我的请求,老班长也特别高兴。
先是陪着他坐长途公共汽车,再送他去火车站。路上,我们俩有说不尽的话,道不完的情。特别是老班长唠唠叨叨的叮嘱话,不知说了多少遍,无论他怎么重复唠叨,我都爱听。是啊,以后又有谁能像他这样了解我、关心我啊!而这一别,我们何时才能再见到呢……他过去可不是这样啊,话很少很少。此时我甚至祈求上苍,能让时间流逝得慢一点,让这位为国防重大工程做出了贡献的老兵,让这位心底无比善良,心里只有国防和军队建设、只有工作和责任的最基层的老兵,敞开心怀,尽情地说个够吧!
只可惜,上苍和时间是不会懂人情味的。说话间,我们到了公交车站。这里离火车站很近,我们快步走进车站,只见站台上欢送老兵的横幅标语非常醒目耀眼。在川流不息的退伍老兵队伍中,我见到了不少一块入伍的一个县里的战友,其中有一位是我高中下一届的同学,他在加工连。见到我后,他惊喜地招了招手,喊了一嗓子:“君成,咋,还穿着军装呢?你是送退伍的老兵?”他瞅了瞅走在前面的老班长,又说,“在那个施工连队还干上瘾了?那么好的单位都留不住我们,当两年兵,体会下当兵的滋味,过过瘾就行了呗!”
我苦笑了一下,招了招手,回敬一句:“回家乡的路走好,多保重啊!”
老班长也听到了,看了看我,叹了口气,小声地念叨了句:“君成啊,不要受他的影响,好好干你的!”
我脱口而出:“不会的。再说了,人嘛,各有志!”
老班长欣赏地望了望我笑了,而后欲言又止。我见状,忙问道:“老班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班长叹了口气,深情地说:“该说的都说过多少遍了,你既然问到,我就再提醒你两句。你刚回到我们排任班长时,还记得吗?我给你发了火,责怪你为何不征求我的意见就申请回到班排。我也说了,这个时间段施工任务最艰难,是最后的攻坚战,苦累不说,危险性极大!等年初你再回到班排,攻坚战就过去了,可你……”
我马上打断老班长的话说:“老班长,我咋不知道这些呢?咋不懂得你对我的关心和担忧呢?哎,老班长不说了,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会给你们这些关心过我的老兵争光争气的。”
老班长马上接话说:“我能不相信你吗?我是担心你施工中的安全呀!”
“谢谢老班长,我会的。”
说着,我们已经走到车厢门口,老班长就要上车了。我们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块,握得那么紧、那么实在,谁也不愿松开!在路上,我们俩已达成协议:送他上火车时,谁都不许哭,不许流泪!
列车服务员不停地催促老班长上车,因为站台上就剩下他一位老兵还没上车。突然,老班长松开我的手,我也松开他的手,他转身向列车门口台阶跨去,我猛然间冲过去抱住了他的后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老班长!!!”
老班长身体一下僵直在那里,随后,马上掰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车厢……
我在车厢外,泪流满面呼喊着:“老班长,老班长!您走好啊,您要多保重啊!老班长您在哪里?您在哪里啊?我怎么看不到您……”我在车厢外面来回地四处寻找着老班长,可怎么也找不见他的身影!
列车“咕咚咕咚”地开走了,我失神落魄地呆呆站在站台上,许久不肯离去……
我们13班共十二位成员,正副班长加十位战士:一位是1975年入伍的河北衡水籍老战士;有三位是与我同年入伍的,一位副班长,两位湖南长沙籍入伍战友;还有三位是1977年入伍的,两位福建漳州籍,一位四川绵阳籍;四位刚到连队不久的1978年入伍新兵,两位山东济宁籍,两位安徽无为籍。
我班里这十一位战友,各有自己的特点。这里我重点介绍三位:
首先介绍的是与我同年入伍、湖南长沙市的战友马三定。他啊,人非常可爱,白白胖胖,个头一米七八,一口标准的湖南普通话。他是十足的城市兵、官二代,父亲是湖南省一位掌实权的局长,有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妹妹,据说妹妹长得漂亮、活泼,他非常喜爱。三定这个城市兵,尽管是官二代,却既没有城市兵的娇气,也没有官二代那种傲气,所以,班排同志很喜欢他。他说,自己老爸当过兵,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所以老爸对他管教很严。
三定脾气好,人缘也好。因此到排里不久,排长为照顾他,就让他当了工具物资认领保管员。嘿,还别说,三定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干得风生水起,各方关系协调得很好,排里同志非常满意。他也就躲过了最艰苦和危险的施工工作。
对我来班里当班长,三定一开始有点为副班长打抱不平。他认为,班长位置本该是副班长接的,我来了把副班长给顶了。但很快他就改变了对我的态度,对我很服气。一次闲聊时,他说:“君成(一开始,他不愿承认我这位班长,故不叫班长,直呼其名)你知道,我最敬重的是什么人吗?是有理想有追求、爱学习的人,你就是!”
我说:“啊,把我抬举那么高啊?”
他说:“真的!你写的那个厚厚的东西——那天你放在床头忘收起来,我悄悄翻看了下,有一尺厚吧!更了不起的是,你用了各种颜色的纸写,还有烟盒纸!看得出,你是多么艰苦,纸张都买不起,多不容易呀!!”
我有些惊愕:“啊?你偷看了啊?要为我保密哦!”
三定接着问:“入伍后一直在写?有多少万字?”
我“嗯”了声,点了点头,“十二万多字吧,全部写完估计十三万多字,已基本快写完了。”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唉,当班长了,施工任务那么重,空余时间更少了,写作计划要放一放呢。”
三定显得更加佩服,说:“班长(他已不叫我名字了),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工作!班里同志都很好,副班长也很好,老实人,他也会支持你的!”
一天晚上,熄灯铃响后,全排同志都睡下了,我又躲在那个工具书房里聚精会神地写东西。突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个用木棍木板捆绑起来的小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我抬头一看,是三定,忙问:“三定,你咋还没睡啊?”
三定走了进来,说:“睡不着,过来看看你。”他满小屋瞅着,不无感叹地说,“哎呀,班长,你真了不起,佩服佩服。”
小工具棚里也没地方坐,我就直来直去地问:“就来看看我,没别的事?”
三定听到我的问话,挠挠头,傻笑了一下说道:“没有别的事。不过……”他稍一停顿,又嗫嚅地说,“哎,君成(又改口了),憋在心里一件事儿好久了,还是想跟你唠叨唠叨。”
我惊奇地望着他:“啥事呀,还憋在心里好久了,不像你呀。说吧。”我也站起身来。
三定欲言又止地铺垫道:“君成,我有言在先啊,你不要笑话我,我可是当真的。”
我有些纳闷,催促道:“说吧,怎么娘娘妹妹起来了。”
三定笑眯眯说:“好吧,我就直说吧。嗯,我、我想把我家妹妹介绍给你!”三定见我吃惊的样子,没让我搭话,抢着说,“我妹妹可漂亮呢,上高二,人特别乖巧、特别聪明,已出落成大姑娘了。听说,一帮小男孩在围着她追呢,你见了,保准喜欢!”
我一脸惊蒙后,缓过神来,大笑起来:“哈哈哈,三定啊三定,你是不是梦游了?你这是说什么呀?我家在北方农村,又是一个穷当兵的,你想哪去了呀!”
三定马上打断我的话说:“哎,可不是瞎想瞎说,我是认认真真经过思考的,不骗你,我还悄悄问过我妹妹呢。她呀,听了也是哈哈大笑,但我把你介绍过后,她说,哥哥关心妹妹,那就先听哥哥的。”我想插话,三定制止道,“你别急,听我说完。对你说的那些什么北方啊,农村呀,还是个战士呀,我都想过了,如果在部队里没发展,大不了,你退伍后跟我到长沙安家落户呗,我家人……”
我不再笑,听得出,三定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于是,我打断他的话,认认真真地说:“谢谢三定战友那么高看我!……我、我也实话告诉你吧,我来当兵时,家里就把亲给我定了。”后边这句话,是我随机编造出来的,我知道,必须采取断然措施,断了三定这位好战友的热心肠。
三定一听,一脸的失望,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第二位要介绍的班里战友,是1977年入伍的山东章丘籍战士,姓杨,名壮壮。这位令我印象深刻的战友没有太多文化,小学都没毕业,个头一米六五,身体壮实如牛!参军前就代表生产队到公社里出工挖河沟,还拿过“劳动模范”称号。到老连队后一见,真是打坑道的大工程兵,高兴坏了,感觉有了用武之地。施工中,他往往一个人顶两三个人用,当兵不满两年,已荣立两次三等功!
不过,我这位杨壮壮老乡,也出过一次“享誉”全连的“大洋相”!
说实在的,我们那个年代当兵,连队生活比较艰苦,每天基本上都是二米饭(过期几年的大米和小米搅掺在一块蒸出来的),无滋无味,不饿到一定程度很难吃下去。菜呢,基本上是两个大锅菜:一个大白菜粉条,一个萝卜肉丁。吃惯面粉的北方兵,见了二米饭就哭丧着脸,把二米饭叫成“讨厌饭”!不过,每周也有三顿面食,周五中午按惯例改善生活,原则上是猪肉萝卜大包子。
那天周五中午,在工地上施工的杨壮壮,知道中午要吃大包子。不过壮壮他们刚刚甩掉新兵帽子,方方面面还放不开手脚,特别是在吃饭问题上,都还是先让老兵吃拿,所以,每次吃大包子都吃不饱,因为等老兵们拿过,留给新兵们的就不多了。这一次,几位半老不新的战友商量好,找到杨壮壮唆使道:“壮壮,吃大包子时,我们每次都谦让,吃不饱。这次啊,你就不要再客气了,冲上去一回,兜回一些大包子来,让咱们也过过大包子的瘾!”
杨壮壮见战友们那么抬举他,两手一拍表态道:“你们真想让我这么做?好吧,让老同志们和连领导也知道知道我们新兵的诉求,以后多蒸点儿!”
开饭号响过,全连集合唱过歌,值班员一声令下:“开饭!”
早做好准备的杨壮壮,把上衣一扒丢给旁边配合的战友,一个箭步冲到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大包子筐前,把大背心往上一撸,趴在热包子筐上,用背心兜起一堆大包子往外就跑,同时听到他“啊哦啊哦!快接,快接,烫死我了!”的号叫声。
旁边的班长和老同志,齐声喊道:“快丢掉包子,烫伤了肚皮!”
大家七手八脚帮他取下怀里的热包子,仔细一看杨壮壮的肚皮,天哪,火红的肚皮和胸前,已经出现了几个水灵灵的大水疱!班长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就用凉水管冲……
杨壮壮这次可出尽了洋相,包子没吃成,胸脯和肚皮烫了六七个大水疱,还被连排班领导们逐一点名批评。为正军纪,连党支部还要研究给他个处分!好在消息传出,班排领导和全连老同志都给壮壮讲情,连队才免了他的处分。
从此,杨壮壮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再粗鲁蛮干,话也变得很少,成了更加受战友们尊重的实干家!
我当班长后不到一年时间,班里就立了集体三等功,应该说杨壮壮立下了头功!
要介绍的班里第三位战友,是1978年入伍的山东济宁市新兵,叫王琦畅。在我当文书期间,王琦畅的大名就如雷贯耳,因为他“太聪明”了。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能让班里新兵或者全排新兵围着他转!有人说他点子多,会拉拢新兵;也有人说他讲义气、重感情,敢为新兵打抱不平,所以新兵们服气他!我相信,这两点他兼而有之!
我当班长后,非常重视发挥班里成员特长,特别是以上三位。想想,班里有这么几位干将,再加上老实能干的副班长,我这个班长“一开挂”,就没费太大难!
但好景不长,前所未有的困境一下就横在了我们面前,不,横在了全连、全营官兵面前!
那天下午2点,我们连队刚从11连交接过班。此时,整个工地已从轰鸣的机械声和隆隆炮声等杂乱声中寂静下来,几只山老鸹也在这片刻清静中,飞到旁边树枝上悠闲地晒着太阳,被乱石块填满的山涧小河哗哗流着。
“4排,全体集合,带好所有工具,准备下井!”刚到任不久的新排长杜智深,亮着大嗓门喊道。
随着杜排长的话音,轰隆隆的卷扬机声也响起来了。就在我们走到大吊桶前,刚要准备爬上大吊桶(能装五十人)时,只听偌大的竖井内“轰隆隆——”传来一声震天的巨响,随即,一股呛鼻的浓浓的黄灰烟雾从竖井口喷出!
“不好啦,竖井大塌方啦!”
竖井旁的人们几乎是异口同声惊恐地呼喊着。
杜智深和我们排的同志,更是惊恐得目瞪口呆!如果我们这帮人提前五分钟下去,估计就会全军覆没,葬身于这即将完工的发射井了……望着这惊恐的一幕,谁又能淡定啊!
就在这时,贾连长急吼吼地跑了过来,边跑边问:“有人下井了吗?竖井下有人吗?”
已从惊恐中反应过来的杜智深排长,迎着连长歇斯底里地高喊道:“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没没,没人下去!”
塌方处很快测定出来,在井壁西侧底部位于河流一侧,最高9.7米,宽6米,最深3米多。由于地下水大量渗出,险石不断下落,随时都会发生更大的塌方,如不采取果断措施,全营官兵奋战两年多、即将竣工的国家重点工程就可能毁于一旦!
怎么办?战胜塌方,抢险保井!
于是,正常施工变成了轰轰烈烈的抢险保井战斗!
此时,我就任班长刚好二十七天,还不满月。
抢险保井命令一下达,呼啦一声,全连同志干劲全提上来了。
几位批准探家的老兵收起了准备探家的物品,纷纷要求留下参战。听说各连要成立突击敢死队,全连同志纷纷向连排递交请战书。
我先是以个人名义提交,后来又以班的名义提交了一份。我找到排长请战道:“排长,突击队让我上吧,我刚当班长,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你?”杜排长撇了撇嘴,说,“你说说,你上去能干啥?”
杨壮壮听说我找排长申请,急忙跑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插话道:“排长,突击队绝对不能让班长上,有我在,哪能轮上他啊?我排险有经验,突击敢死队必须有我!”
第一突击队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下井了。这十一位突击队敢死队员,是从全连官兵申请人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我们班杨壮壮是其中之一,带队的是杜智深排长!
几十米深的井底塌方处,黑洞洞活像地狱入口,不时传出的险石坠落声更添阴森之感。第一任务是进塌方处排险石。杜排长对身旁十位排险战友闷声说了句:“你们先不要动,我先进去看看。”说着用手稳了稳头上的防险帽,抓起钢钎就要往大塌方洞里进。
突然杜排长被一双虎钳般的大手抓住:“排长,还轮不到你,让我来,我排险经验不比你差!”说话的是杨壮壮。话音刚落,他就抢过排长手里的钢钎,“嗖”地一个箭步冲到洞里……
此时,两盏探照灯一起照向塌方口处。只见杨壮壮站立在一块巨石上,正用力撬动一块巨大的悬石,由于用劲过猛,险石、钢钎连人一块脱落摔倒下来!
洞口外,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看着杨壮壮的杜排长等十位同志,齐声惊叫道:“壮壮!”不顾一切想往里冲。
“不准进,我没事!”从洞里传来了杨壮壮嘶哑的叫喊声。随即,满头满脸血迹的杨壮壮站了起来,不但没有走出塌方洞,还提着钢钎又往更深的塌方处走去……
杜智深排长立马招呼身边五位同志随他向塌方洞口挺进!
抢险保井战役打得非常漂亮!经过全营五百多官兵十多天的浴血奋战,大塌方终于制止住了。万万想不到工作到了最后的混凝土被覆浇灌阶段时,出现了重大亡人事故!
牺牲的战友就是我们排的兵,当时就倒在我的身旁!
那是凌晨4点多钟,苦战了一夜的全排战士已疲惫不堪,负责混凝土捣固运输的我们班和16班的战士,个个像泥人一样爬出密集的钢筋网后,就顺势倒在地上,无力爬起。
我也是拼尽最后力气爬出钢筋网的。坐在地上,抹去沾在脸上的水泥渣,想脱掉身上厚重的雨衣雨裤,倒掉里面的汗水。就在我解雨衣扣子时,15班新兵张新利恰好路过我身边,他急忙走过来,热情地说:“班长,来,我帮你脱。”
我感谢道:“谢谢。我自己来,你忙去吧。”随即我又问道,“该下班了,你去哪?”
张新利答道:“我们班也在收工,班长让我去找排长报告个事呢。”说完转身走了。
走出不远,突然听到张新利惊叫道:“不好了,井壁这儿冒水了!”
旁边不知谁大叫道:“快,搬沙袋和铁皮过来!”
井下的人们疯了似的跑了过去。我爬起来不顾一切地也跑了过去。只见张新利小战士抱着一袋水泥用弱小的身躯死死挡着出水口,赶来的人们七手八脚用水泥袋和钢板筑起一道坚固的水坝,出水口被塞死了。刚从水中爬起来的张新利还没来得及站直身体,突然,上面一块被水冲松垮的巨石滑落下来,恰巧砸落在小张身上……
三天的抢救,张新利战友苏醒过一次,并留下一句令人心碎的话,他对医生断断续续说:“我、我负伤住、住院的事,请你、你们转告连、连队同志,千万、万不要让我、我老乡们……写写信告诉我家、家、家……”
这位年仅十九岁、入伍不满两年的小战士,就这样默默地为国防重大工程牺牲了!留给全连同志无比的心痛,而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悲伤和难以泯灭的记忆!
特别是他那无比伟大慈爱的老母亲……
张新利的家在古城县偏远的一个农村,家中两位姐姐,一位已出嫁,一位跟着母亲。父亲是在解放战争中支前牺牲的烈士;母亲是晋察冀边区有名的支前女模范,曾多次受到军队和地方政府领导的接见和表彰,被尊称为“拥军妈妈”。张新利高中一毕业,拥军妈妈就把唯一的儿子送到了部队。
这样一位拥军好妈妈,怎么忍心告诉她唯一的爱子为国防重大工程献身了呢?又怎能让她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呢?团党委领导成立了专门的接待安置小组,就接待拥军好妈妈来部队做了几套预案,生怕万一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果。
一天下午,拥军好妈妈在小女儿和部队工作人员陪同下,来到了团部专门安排的接待室。那天,我被团队接待安置小组抽调过来服务。眼前的拥军好妈妈是一位中等个儿、瘦削身材、头发花白,两眼却炯炯有神的农村老大娘,胳膊肘上挎了个白蓝色粗布小包袱;一旁搀扶着她的小女儿二十七八岁,高高个儿扎着两个短辫儿,显得十分朴实文静,一只手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土黄色帆布包。
只见团首长迎上去,握手后不知说了些什么,老人家执意不进接待室。后来当知道儿子牺牲的真相后,拥军妈妈只是紧紧闭了会眼睛,睁开含着泪花的双眼后,一句话没说,一脸的沉重凝思,旁边悲伤流泪的女儿,不时用手拍着母亲安抚着。拥军妈妈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提出立刻去见儿子的遗体。
拥军妈妈被搀扶着来到专门为她儿子安排的太平间。一到太平间门口她停了下来,对陪同来的领导、工作人员和女儿说:“你们都忙去吧,莹婷(女儿名)你也回招待所去,我一个人陪我利利儿多待会儿……”
陪同来的团领导坚决不同意拥军妈妈一个人留在太平间,让医生和护士每两个小时去太平间看望一下老人。
老人走进太平间,慢慢走到儿子遗体床前,默默俯身在儿子面孔上亲吻了一会儿,老泪纵横地站起来,拿起带来的小花包袱,解开,里面是一包红枣、一包柿饼、一双千层底布鞋、两双鞋垫。老人把红枣、柿饼摆在儿子床头,喃喃自语道:“利利儿呀,娘看你来了,给你带来小时你最爱吃的红枣和柿饼……”说到这儿,老人满含热泪,向早已泣不成声的陪同医生和护士说,“请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单独陪陪儿子,我要给他穿上我为他带来的新鞋呢……”
一夜之后,老人家在反复劝说下终于被搀扶出太平间,只见本来就清瘦的拥军妈妈变得更加消瘦,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在儿子的一切后事处理完后,拥军妈妈和女儿就要回去了,团领导送行时,一再询问这位深明大义、没向部队提任何要求的拥军妈妈:“老人家,您有什么要求尽管给我说啊!”
拥军妈妈再三摇头说:“没有,没有啊!部队领导对我们母女很关怀,对利利的后事处理我很满意。要说还有什么要求啊,俺只想把利利儿使用的碗筷带回去,吃饭时,摆在桌上,让他跟我们一块儿吃,俺不能丢下他啊!”
听到老人家的最后请求,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哦,这就是一位失去爱子的母亲最后的心愿,也是她向部队提出来的唯一要求!
拥军妈妈啊,人民子弟兵永远爱您,人民军队永远不会忘记您!
1978年春的气息刚刚抚摸大地,万物刚要苏醒之际,全团官兵苦战两年的国防重大工程顺利竣工了!作为主攻连队之一的我们12连荣获“集体三等功”,在庆贺胜利的欢呼声中,迎来了令人兴奋的高光时刻。
就在庆功酒喝过不久,连队突然接到上级命令:调国防工程第369团3营12连到武汉部队农场,接替工程第367团2营5连从事军工农副业生产任务。
这次调防变动,也是上级领导对我们连队的一次重大奖赏。
是的,近三年重大国防工程施工主攻连队,实在是太需要休整一下了!
军工农场在武汉边上,利用武汉市处理的污水种水稻、养鱼等。对连队来说,面对的将是一个全新的环境、全新的生活、全新的考验!
我在这儿经受的考验更是刻骨铭心!
这是后话,先说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