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老兵李走到我跟前,弯腰抓起我两只手,看了两眼,二话不说,突然脱掉施工服,把身上的背心脱下,穿好工作服,而后用力一扯手中的背心,只见那件半新不旧的白背心扯成两半,不由分说,抓起我的一只手就用背心给缠起来,缠扎好后,又抓起另一只手给包裹好。顿时,疼痛消失了许多。
望着老兵李,又看了看我两只包扎的手,一股热流涌进眼窝,泪水随即模糊了眼帘,我不由得小声说道:“谢谢您,谢谢您李老同志!”
老兵李叮嘱道:“手握不了铁铲把,你就搬石头往车里扔,或帮助他们推车吧。”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由于当班必须把石渣排完,现场要打扫干净才能交班下班,等弄利索,我们整整干了满十个小时。回到宿舍,我累得一屁股坐到床沿上,不愿再动。
老兵李走了过来,递给我一个热毛巾,让我擦了把脸,而后坐在我旁边,又帮我把两只手缠包着的布解开,说:“不能老包着捂着,那样会发炎,要晾一晾,待会我带你去卫生员那里帮你清洗一下,血泡该挑破的挑破,慢慢变成老茧就不痛了。都有这个过程,不要怕,挺过去就好。”
老兵李又问:“怎么样?能坚持下去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能,请你放心,一定能坚持下去!”
约莫过了半个月,连长在全连集合晚点名时讲道:“同志们,下午去营里开会,上级又把我们施工工期提前了二十天。大家别小看提前这二十天啊,我们每天下掘进的工程量,要比以往多二十厘米,任务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啊!全连同志要抱有吃更大的苦、受更大的累,甚至作出牺牲的思想准备呀!”
连长再动员后的第三天,仅我们班里就有两位新兵因太累太苦坚持不住,泡了病号,全排全连泡了病号的新兵不在少数。听说,营里其他连队有三位新兵当了逃兵,被找回后,连营两级领导毫不客气地报请团党委,把他们作为战场上的逃兵遣送回家了!
是啊,施工现场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战场,你病了,或因为什么休息,就是战争减员,你那份工作和任务,班里同志就要代替你完成,代你冲锋陷阵!
如此多的新兵泡病号,咋办啊?尽管知道他们是泡病号,但也只能当病号对待,让他们留在连队里休息。这个问题无论如何要解决,于是,连队党支部想出一条妙计,决定在新、老兵中各找出一位先进典型进行表扬,树立榜样,激励那些泡病号的新兵向他们学习,轻伤不下火线,带病坚持工作!经过班排推荐、连党支部慎重研究决定,选定我和13班的一位姓孙的老兵,作为连队施工战场上“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先进典型进行表彰。
这突如其来的荣誉让我不知所措,我感觉我不配。我真没做得那么好,不怕吃苦吧还凑合,尽管几次施工过程中被累得偷偷摸过几次泪,但无论多苦多累都坚持下来了,没偷过一次懒,没当过一次逃兵!说心里话,那是我对选择当兵这条路的坚守。至于不怕死嘛,说实在的,还没有想到过。就这两点荣誉来说,我感觉与班里老兵差得很远!那位一块与我受表彰的老兵孙,人家才真正叫作“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英雄呢!就在前不久施工中,为救护战友,他被碎石块砸伤了头部、肩部、胳膊和腿部,尽管不是致命伤,但伤得也不轻,满身上下缠着的都是白纱布,脖子上吊着砸伤胳膊的大绷带。听说在卫生队待了一天,他就坚决要求回连队,回来后,就积极向连领导申请,自己干不了重活,就去工地当安全员,或做些为施工战友送些开水的勤杂活……看看人家老兵孙,那才叫施工战场上真正的模范和英雄呢,我这个新兵蛋子咋能和人家站在一块当模范英雄呀!
想到这些,不免思想上产生了些压力,表情也就显得闷闷不乐。这个心事,很快被老兵李发觉,他问清原委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我们班的同志正为你高兴呢,你却闹起了压力情绪。君成啊,告诉你吧,你确实在连队新兵中表现不错,这次表彰你和树立你为模范,也是连队政治工作的需要,你不必背思想包袱,还像过去一样,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老兵李的一席话,让我减压不少。
此事不久,我一直莫名期待但又不敢想象的“领导的用意”得到证实了。新兵连离开时老班长说过一句隐晦的话:“这种安排,领导一定有他的用意。”我似懂非懂,但一直在期待。
这个时机终于到来了。那是周日的一天,团卫生队组织医生到各营各连慰问伤病员和巡诊,中午时分,卫生队的救护车拉着几位医生和卫生员,来到了我们连队。吃过午饭,我正在大水池旁帮老兵洗衣服,突然老兵李兴高采烈地呼叫我:“君成,有人找你!”
我起身一看,眼睛一亮,啊,徐班长!是接兵的那位徐班长,是那位一直让我念念不忘的新兵团的徐卫生员啊!我心头一热,像看到久别的亲人似的,眼圈都红了,急忙边跑了过去边喊道:“徐班长,是你呀!”
徐班长也快步迎了过来。我忘记了军人的礼节礼貌,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徐班长,嘴里喃喃地说:“我可想你们了!”
徐班长很理智地拍了我两下,推开我说:“我早想来看你了,就是没有机会,卫生队离这儿太远,很不方便。”然后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说,“嗯,是比在新兵连瘦了,但感觉壮实多了。”说着,他下意识地一把抓起我的手,端详着,并发出惊叹声,“哎呀,看样子真的吃了不少苦啊,那么短的时间,满手都成了厚茧!”
我苦笑了一下,说:“没什么的,就是想你们,就是感到孤独!”说着我的两眼又热了,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徐班长往四周瞧了瞧,见引他来的老兵李识趣地走远了,这才面向营房外边走边说:“这次巡诊本不该我来,是我申请来的,就是为你来的。”
我高兴地随即答道:“谢谢徐班长,还没有忘记我。”
徐班长有点嗔怪地说:“那怎么会呢?!这次来,我就想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在新兵连时不方便告诉你,也怕你知道早了思想有波动,所以现在才告诉你。”
我一下子站住了,惊奇地望着他。
徐班长也站住了,一脸郑重的样子,小声说道:“现在告诉你,也必须绝对保密!”他放松了表情,微笑着问,“君成,我问你,当时分兵时,把你一人分到那么苦的连队,你真的没有想法?”
我嗫嚅着说:“有的,但不敢问。”
“嗯,你应该想想,要文化有文化,要模样有模样,要表现有好的表现,干吗单独把你一个人分到那么苦的连队?今天我就是来给你揭开这个大秘密的。”徐班长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我呆呆地望着徐班长,期待着他揭开“大秘密”!
徐班长依然保持着神秘的微笑,慢悠悠地说道:“当时,你在新兵团,已经被我们新兵团的白政委、现在团里政治部白主任看上并选中了,故意把你放到最艰苦的连队锻炼半年左右,之后计划调你到团政治机关当电影放映员或他身边的通信员呢!”
我高兴得情不自禁紧紧拉住徐班长的手摇晃着,激动地涨红了脸,说:“真的吗?是真的吗?我太高兴了!谢谢徐班长!”
徐班长见我太激动,马上又警觉地四处瞧了瞧,见没有人,马上提醒道:“现在激动高兴一下可以,回去之后,可千万不能流露出来啊,要保密,否则,流露出去对你十分不利!”
我收敛起激动的表情,表态似的深深地点了点头。
徐班长继续叮嘱道:“最重要的,你要在连队表现非常优秀,到机关来考察时,连排甚至班里的同志都说你好才行。”
我深深点点头并回答道:“谢谢徐班长,你的话,我记住了!”
徐班长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说:“估计快了,坚持住!”说完给我握了握手,“我该回去了,小战友多保重啊!”说完,转身摆了摆手走了。
……
从此,我整个人像打了强心剂一样,施工中更加卖力,凡是脏活累活危险活我总是抢干在最前面;下班回到班后,又抢着打扫卫生、为老兵洗衣服等;早晨,4点多钟起来给老兵烧洗脸水,并一盆盆端到他们窗前,在牙刷上挤好牙膏摆放在牙缸上,就等着他们起来轻松洗漱;特别是连里大家最不愿意干的掏大便池的活,我也全包了!真的,我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真的像一个“活雷锋战士”,这不是我说的,班排连同志们都这样夸我呢!……
真的,这不是装的,在一次施工中我的突出表现,还上了团里《施工快报》呢!
那是在竖井的掘进已下潜二十多米的施工中,为了抢进度、比速度,各连队都在比着干。那天傍晚,我们排已在浑浊的石粉和“嘟嘟嘟嘟”噪声塞满的竖井内拼干整整九个小时,全排同志被石粉涂抹得都成了“白粉人”,就连耳朵嘴巴和鼻孔里都塞满了白石粉。这还不说,个个累得不成样子,东倒西歪地坐在那儿、躺在那儿、依靠在井壁上,等待下班!而就在这时,排长突然走过来说:“我看那边还有上个连队留下的两车石渣没有运出来,哪几个同志不怕辛苦,把它装运出去,我们再下班。”
话音未落,坐在地上的我,首先高声叫道:“我去!”随即爬了起来。
身边站着的老兵李开口说:“那我带他去吧。”
班长拿起铁锹说道:“排长,让排里其他同志下班吧,我带他们俩去完成任务。”
由于过于劳累、流汗过多,极度疲惫和虚弱的我,在装完最后一车石渣时,突然间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躺在营部门诊室十分简易的病床上,见旁边站着连队的卫生员,我一下子明白了,吃力地想坐起来。
卫生员马上按住我说:“啊,你醒啦?这就好啦,你可是让我们虚惊了一场!你不知道呢,连队施工任务那么重,班排连领导都来看过你了,你们班长原想留一位同志守护你,让我们给婉拒了。”
卫生员见我还想坐起,依然按着说:“别急着起来,你还很虚弱,我请医生再来给你看看。”
我拉住卫生员说:“不用看了,我感觉我体力恢复了,好了,让我回连队吧!”
卫生员说:“那可不行,我做不了主,我要请示医生和连队领导呢!”
卫生员走后,不知怎么了,我心里突然涌进了一股热流,忍不住默默地吟诵起徐锡麟的《出塞》来: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咏着,一股豪迈之气涌进心房:“马上返回连队、返回工地,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战斗不息!”
我终于如愿以偿,医生批准了我回连队休养。
我回到连队,第一次享受了病号饭待遇:一碗无滋无味的水煮挂面!
吃过面条,我就向班长提出上班的要求。
刘班长上下打量了我两眼,说:“你行吗?恢复好了吗?”
我鼓足劲,像完全好了似的道:“报告班长,我完全恢复了,我要去上班!”
班长还是不信任地打量我一会儿,关心地说:“君成啊,不能拿着身体那么拼,你是新兵,在部队时间还长着呢!”沉思了一下,故意压低声音说,“你看到了,也感觉到了,施工任务那么重,没谁能关照得了你,就是我和老李也都是口头上提醒提醒你,一切全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工作中要量力而行。我再提醒你,不能拿着身体那么拼!”
老班长说完要走,又停了下来,转过身说:“你等着,我请示一下排长,要不你去L坑道替换下15班姓毛的老兵,去站一周的岗,恢复恢复体力。”……
连队病号享受最高的照顾,就是到离连队有三十多公里地的大山沟一个被废弃的L坑道里单独站岗!
但是,我被大卡车送过来L坑道的那一刻,就后悔不已!
天啊,这是个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啊!
L坑道隐藏在山连山、山抱山、阴森森的大深山沟里,坑道口前面开阔的平台上,长满了齐腰身的杂草,坑道口也基本上被那些野树杂草给掩盖住。这里离最近有人烟地方也就是连队三十多公里,因为是军事重地,周边方圆上百里的老百姓都给搬离了。老坑道过去是战备坑道,后来废弃了,据说里边还存放着一些施工用的旧工具,所以,团里对它已不重视。原先是两个人站岗,后来由于兵力紧张,连队就只安排一个人站岗了。目前这位长期在这儿站岗的老兵,是施工中受过伤身体不太好的贵州籍老兵,当兵已五年。据说,原定去年复员的,因为工伤问题有些后遗症还没处理好,等今年底复员。
大卡车开到坑道口,老司机打开驾驶室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向站在车厢上的我大声吆喝了一声:“下车了,到目的地了。”
我犹豫着,心想:如果不是怕返回去班排长生气,我真不愿意在这儿站岗享清福!唉,事已至此,还是下车吧。我刚跳下车来,面前站着一位矮矮瘦瘦的老兵,一副十分不高兴的冷面孔对着我。看到老兵的模样,我心里一紧,急忙给他打了个敬礼,道:“报告班长,我来换班,请指示!”
贵州籍老兵依然是冷着脸,礼也没还,瞄了我两眼后,冷不丁地说了句:“今年的新兵?”
我点了点头。
他二话不说,把一个非常破旧的军大衣扔给我,顺手把一个没有子弹没有刺刀的老式步枪递给我,在他转身就要上车时,才又转过身来,闷声闷气地叮嘱道:“在坑道里待闷了,可以打开铁门到外边透下风,但不能离开太远,也不能把铁门敞开而走开,以免有什么野兽跑进去不安全!嗯,还有……”贵州籍老兵想了想接着说,“晚上一定把铁门闩死!好啦,就这么多。”
在他爬上车后,突然大声对我说:“小伙子,身体快点恢复,恢复好了我再来替换你。我只有在这里站站岗,干不了别的,熬到年底就复员回家了。你可不行,你年纪轻轻的新兵蛋子,不能在这里站岗,对你不好!”
没等老兵说完,卡车司机“轰”的一声把车发动后开走了。
等车走后,我心里嘀咕着:哼,如果不是怕班排长生气,我现在就想回去!
卡车拐弯消失后,我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这地方太阴森寂静了,怎么连个鸟都没有啊?我望着大山、望着天空,忽然想到老兵说的,坑道的铁门不能敞开太久,别有什么野兽钻进坑道了,赶紧向坑道走去。
太阳已西下,深山沟寂静的夜晚开始了。我躲到坑道里,把厚厚的已经脱了漆的铁门关严闩死,把铁门上的一小扇窗打开,顿时就听到坑道外面像野狼吼叫似的山风声,不由得抬眼向对面山坡间望去,突然想到老兵们告诉过我的:那是当年挖掘这个坑道时牺牲官兵的烈士陵园!想到这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感觉身上汗毛眼都奓裂起来!越是害怕,越想往那边看,忽然,我像是看到了几个蓝光在闪烁!野兽的眼睛?鬼火?我把铁窗“咔嚓”关上,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上,把手里的枪紧紧握着,尽管知道那枪既没有子弹也没有刺刀,连一根木棍的用处都赶不上,但我依然紧紧地握着给自己壮胆!
关上铁窗,坑道外是看不见也听不到了,突然想到了坑道内。我转身往坑道里一看,黑洞洞的死静死静,又想到对面烈士陵园里安葬的那些烈士,可能大部分都是牺牲在这个坑道里,顿觉脊背一股冷汗流了出来!我紧闭着眼,紧抱着那杆旧步枪,心里不住地念叨着:解放军战士什么都不怕,不怕,真的不要怕,坑道里什么都没有……越是如此,越是胡思乱想,就这样昏昏沉沉一夜不敢合眼睡觉!唉,心想:这哪叫照顾病号啊,真比炼狱里还难受!天一亮就给连队打电话吧,就说自己身体完全好了,坚决要求回到施工第一线,绝不能侵占那位需要照顾的老兵的利益!!
第二天上午,电话里千央求万表态,谢天谢地,班长总算答应报告排长把我从L坑道岗哨上换下来。
回到连队,恰好是午饭时间,连队提前了十五分钟集合开饭,通知说连长有重要话要讲。
这里我不妨先介绍一下这位有趣的老连长。
连长姓赵,不过连队同志都不称他的姓,习惯称他老连长,他也高兴,如果谁叫了声赵连长,他马上纠正:“叫老连长!”老连长三十四五岁,1960年入伍,广西籍,一口广西方言普通话,留着小平头,一米七八个头,身板儿笔直,不胖不瘦,皮肤黝黑,很干练,标准的军人形象和气质。据他自己说,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因为在学校实在待不下去,选择了逃学。一到入伍年龄就报名参军了,当的是地道的工程兵。抗美援越一开始,就随部队悄悄进入了越南,帮着修军事工程,因为特别能干,施工技术样样过硬,人很耿直,人缘好,所以提升为排长,现已当上了一连之长!
老连长最喜欢的一句口头禅是:“连长连长,半个皇上。屁,老子就喜欢,连长连长兵头的王!”他说话很粗鲁,爱骂娘,但是工作真没说的,每次都是第一个上工地,最后一个下工地,哪儿活最脏最危险,他就出现在哪儿。他是一个老风钻手,那活最累、最脏,也最危险。抱着个铁风钻疙瘩“嘟嘟嘟”往坚硬的石头里钻眼,石粉末就像充满了气的水枪一样往脸上喷!一般人坚持十多分钟,两个胳膊和全身都会震得疼痛难忍,必须停下来休息会儿,他能坚持半个小时。风钻手危险性还大,由于打风钻震动太大,往往上边的石块给震动下来,防不胜防,施工现场虽有安全员盯着,但石粉弥漫,很难发现危险情况,即使一旦发现,也为时晚矣。所以说,工程兵有一句俗语:风钻手,风钻手,死神时时伴你走!
这位不要命的倔连长,在遇到最危险的渗水和石质松软地段时,总是把别人赶走自己亲自上。据说,有几次死神硬是与他擦肩而过,最危险的一次是,他见一处渗水和石质松软,下令别的风钻手离开,自己抱着风钻上。就在他疯狂地“嘟嘟嘟”往石缝钻时,突然间一股强水流裹挟着泥沙从山体冲刷下来,瞬间半个坑道里全是冲刷下来的石块泥沙……
“连长,连长,赵连长!……”坑道内外的人全拥了进来,边呼叫着边爬向连长站立打风钻的地方,大家拼命地扒着乱石寻找着,绝望地呼喊着……就在大家绝望至极时,突然听到旁边石壁间传来了微弱的声音:“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快,憋死我了!”大家循声找去,只见被泥沙石掩埋了半个多身体的连长,紧贴石壁站立着……大家奋力把连长扒出来时,他笑嘻嘻地说了句大家都十分惊诧的话:“让你们退出,连长有先见之明吧,你们哪有我这躲风险的经验啊!再说了,我和那老阎王有八拜之交,我不愿意走,他不会让我走的!”
这就是老连长!
老连长除了工作,唯一爱好就是打篮球,而且是那种激烈对抗的篮球比赛。他有较强的对手和球友,那就是一米八五又胖又壮的山东籍杜排长,这个精彩的画面留待后面再说……
先说说老连长今天的重要讲话吧!
一听说老连长有重要讲话,全连同志都很期待,集合都比较迅速。队伍集合后,只见老连长笑呵呵地走到队伍面前,没有任何开场白,开口就说:“哎呀,给全连同志报个喜,我们连队又受到上级表扬了,夸我们进度快、质量好、安全防范意识强,全连没出现大的伤亡,这些功劳应该归功于我们全连官兵!”
明显看出,老连长的喜悦是从心底溢出来的,他挥动了一下手,提高了嗓门,继续说:“不过呀,我也给全连同志提个醒,也是鼓鼓劲,我们接下来的施工任务会越来越重,施工环境会越来越复杂、危险性越来越大!但我们不怕,我们连是有着光荣历史的英雄集体,什么困难、什么危险都会被我们踩在脚下!”
全连同志被老连长热情洋溢的讲话提振起来,情绪高昂地期待着老连长下面的重要讲话:
“同志们呀,还有啊,这个话不该给大家讲的,嗯……”老连长斟酌了一下,忍不住还是讲了,“由于我们连担负的是主要掘进任务,危险性很大,上级又多给了连队两个亡人指标!但是……”
老连长自知这话不妥,马上要改口和补充什么,但他的话一出口,全连官兵顿时一片哗然!旁边的指导员马上意识到连长讲了不该讲的话,捅了大娄子,马上走上前,向全连同志摆了摆手,大声说道:“同志们,同志们,连长刚才失言,是上级领导和机关看我们连队施工任务重,要派两名干部加强和支援我们连队!……”
这显然是指导员随口而编的谎话。
老连长也意识到自己讲了不该讲的话,马上附和着说:“对对对,指导员说得对!看我这臭嘴,昨晚没休息好,脑袋瓜有点失忆,讲错了,讲错了,大家原谅!”说着,他故意象征性地扇了两下嘴巴。
接着,指导员又绞尽脑汁地用激励的话帮连长打圆场。尽管如此,大家心知肚明,依然相信连长讲的是实话,所以,那顿午饭全连同志吃得很沉闷,少有的沉闷!
连长重要讲话后,随着施工任务的加重和加快,工地施工场面更加热烈了!原来三班倒的工作变成了四班倒,叫作“歇人不歇马”,连轴转!
一次在工地上,老班长拉住老兵李悄悄说:“连长那次说漏嘴的话,给我们提了个醒,千万不能大意啊!”
老兵李点点头,在一旁的我装作没听见。班长突然向我招了招手,我走近后,老班长对我也悄悄说道:“以后干活时你就跟着我们俩,机灵点!老李还是由你多关照他,这新兵蛋子就一个心眼儿干活,没有一点儿安全防范意识。那几位新兵我负责叮嘱他们,让副班长多关照他们。”
老兵李会意地点了点头,用拳头捶了一下我的背,说:“班长提醒得对,这石头落下来可不认人,安全员一呼叫,或看到老兵们一跑,你啥也不用问,跟着撒腿就跑!”
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感激地说:“谢谢班长,谢谢老李!”
在班长和老兵李叮嘱我半个月后,果然一场大灾难险些降到我头上!
那次我正跟着班里的老同志在坑道里排渣装车,感觉头顶安全帽上有些细小的石粉渣砸下来,我刚要抬头看,就听老班长一声大叫:“快躲开!”说时迟那时快,老班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把我猛推到了一边。我打了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瞬时,一块几十斤重的大石块不偏不倚地落在我刚刚站的位置!
随后传来一片惊恐的叫声!“啊,班长,班长!……”
没有来得及躲开的老班长,被落下的另一块碗大的石块砸中了左背,一下摔倒在那儿!
班里和周边排里一些同志呼喊着都围拢上来:“刘班长,刘班长,班长你没事吧?!”
老班长被扶了起来,一条胳膊抱着另一条受伤的胳膊,咧着嘴,轻声说道:“估计没有太大事。”
老班长被大家搀扶着往大吊桶走(大吊桶是竖井上下运输工具)。就在上大吊桶时,老班长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望向被惊吓得依然呆呆坐在地上的我,喊了一句:“君成送我上去,你们都留下,让他陪我到卫生队做个检查吧。”
大家都理解班长的意思,招呼我快起来,跟班长去……
谢天谢地,老班长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肩膀只是被砸脱了臼,伤了一些皮肉。而我却受到了一次不小的惊吓!事后我想:如果不是班长推我,那……唉,人的生死,其实就那么一瞬间!那些天里,我变得沉默寡言,也经常做一些噩梦。尽管班排领导和一些老兵都在帮我疏解心理压力,做一些安抚的心理工作,特别是老兵李,更是关怀备至,陪我吃饭,陪我聊天,但一想起那一瞬间“砰”的一声大石块的落地声,我的心就不停地发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