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哦,没没,我在找点东西。”
王大钱显然看出我在说谎,撇嘴一笑:“好了,我走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在我目送王大钱后,转身就要回到自己位置时,突然听到徐班长叫我:“君成,刚才走过去的是你同学?”
我立马转过身来,工工整整立正站在那儿,答道:“报告班长,是我同学王大钱。”
徐班长已走到我跟前,继续问道:“什么年级的同学?”
“报告班长,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我认真地回答道。
徐班长“嗯”了一声:“那很难得啊,没想到现在又成战友了吧。”没等我回答,他指了指我手中的笔记本,问,“在写什么呢?能否让我看一看?”
我紧张得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嗫嚅地说:“没没,没写什么……可、可以看。”我恭恭敬敬地把笔记本举了过去。
徐班长接过笔记本,翻开认认真真地看着,边看边小声说:“哦,从接到入伍通知,就开始写日记了呀,太好了。”他翻着翻着,突然停了下来,不由得小声念道:
《从军行》
唐:王昌龄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七绝》
(注:读王昌龄诗,有感而发)
疾志从军豪气轩,不酬壮志誓不还。
古今英雄多壮志,循迹践行勇登攀。
徐班长读后,盯了我一会儿,点头称赞道:“嗯,看不出小伙子有大志向啊!”把笔记本还给我后,又拍拍我肩膀,说,“文笔也不错,到部队好好发挥你的才华!”说完转身走了。
我的脸一下子羞得绯红!心里不停地自责:“干吗这个时候非要掏出笔记本呢?唉,让徐班长发现多不好啊,羞死人了!”自责着,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一屁股坐在了背包上……
五六个省市的新兵,很快会集到中原省的黄金县,新兵团一千多名新兵,就驻扎在这个县一个废弃的大工厂里。我们公社一百二十多位新兵,被编成新兵9连,连长依然是接我们的那位帅气的马连长。新兵连的其他领导,如指导员、排长、班长等,全是老部队专门派来训练新兵的。那位接我们的徐班长,现也成为新兵连的卫生员。
自此,缠绕在我们心中的许多谜团慢慢解开了:那位马连长是我们即将要走入的老团队教导大队的队长。教导大队是专门为部队训练班长以上基层干部的,要不说马连长有那么好的军人素质呢!
那位接兵的、我们特别喜欢的徐班长,原是老团队卫生队的一名卫生员。
除此之外,我们还懂得了部队的编制,从下往上说吧:班、排、连、营、团、旅、师、军,往上级别高的就不敢说了;我们还知道了,从连以上就开始是双首长制,比如,连队有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营里有营长、教导员,副营长、副教导员,往上依此类推。
还有,我们最想知道的老部队是干什么的?这个大谜底很快也了解到了,不过,谜底一揭开,我们这些原本热血沸腾的新兵,如同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凉透透的!
说得那么神乎其神、令人向往不已的“特种兵”,原来是为第二炮兵建设阵地的工程兵!
更让我们新兵不安的是:据说,老团队补充我们这一千多名新兵,就是因为团队刚刚接受了一项十分重大而又十分艰巨的施工任务,急等着我们补充到部队后,马上开干呢!
这些消息,无疑对我们这些新兵造成了极大冲击,不少新兵表示了怨气和不满:
“告诉我们是特种兵、技术兵,还反复挑选我们,挑选来就是要我们挖山洞的!”
“可不啊,就是个工程部队,是专门为二炮开山挖洞,建阵地的!借助二炮的名义,说什么特种兵、技术兵,原来是哄骗人的!部队全在大山沟,工作又苦又累!听说,还、还要死人呢!”
“我们全部是给骗来的,我原是别的部队接我呢,为了到这个‘特种兵’来,我父亲托人还请了两次客呢!”
随着传言和议论,新兵们个个人心惶惶。一些胆小怕事的新兵,悲观失望加上害怕,不但闹起了情绪,还闹起了病来,在我们新兵排,一下病倒了六七位。别的新兵连甚至还出现了逃兵!
就在这紧要关口,新兵团召开了一次全体新兵大会,由新兵团白政委亲自给全体新兵讲政治形势课。
关于这位白政委,我们从老兵班长那儿,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神奇传说:
白政委是老团队的政治部主任,名字叫白展,三十七八岁,是从二炮政治部大机关选派下来代职锻炼的,也是重点培养的优秀干部苗子。他毕业于北京大学文学系,被部队特招为新闻记者,并赴朝参战,写了许多优秀感人的战地新闻,回国后在一个大军区报社工作。第二炮兵组建时,根据党中央和军委指示,可在全军乃至全国四处寻挖人才,于是,白展作为优秀政治工作人才给选调到了二炮机关。
老班长们说:“白政委那水平,听他讲课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可惜我们这些基层官兵很少能听到他讲课,幸运的是他当了新兵团的政委,才有机会跟他接触,并经常能聆听他讲课。”
老班长们说得没错,第一次听部队大首长讲课,而且是白政委讲政治国际形势课,那水平,真正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大开眼界,听了之后是那样酣畅过瘾、热血沸腾!我根据记录,整理了以下几段:
新兵朋友们,我的新战友们!
我十分高兴,也特别欢迎你们加入这支具有神圣使命的特殊部队!对你们即将奔赴的负有特殊使命的老部队,你们听到了一些传说,据说啊,有些新兵娃娃,有些紧张。对你们听到的这些传说,今天我不解释也不纠正,我今天主要讲一讲,我们的老部队为什么是一支特种兵,又为什么说所担负的是神圣的特殊使命?
你们都知道原子弹吧?原子弹怎么来的呢?我给新战友们科普一下:
三十多年前,也就是1945年7月16日凌晨5时30分,在美国新墨西哥州北部的一片沙漠里成功爆炸了一个响彻云霄的庞然大物,这就是原子弹!
原本制造出这个庞然大物的物理学家奥本海默,本意是想造福人类,不承想这项发明被怀有大野心的政客所利用。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后,美国于1945年8月6日和9日,分别向日本的广岛市与长崎市,投下了两颗原子弹,不但瞬间毁灭了两个城市,而且近二十万民众成了陪葬品……
这足以显示原子弹的威力,同时也唤醒人类应制止核战争!因为,这是原子弹在战争中第一次被使用,但不能说是最后一次,只要帝国主义的野心不死,世界人民就会笼罩在核蘑菇云的阴影之下!
新兵战友们,你们说,面对这个庞然大物,我们该怎么办呢?
俗话说得好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胜过恶魔和制止恶魔,就必须要有降服恶魔的法宝!
于是,1956年,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向全世界发出最强音:
“我们现在已经比过去强,以后还要比现在强,不但要有更多的飞机和大炮,而且还要有原子弹。在今天这个世界上,我们要不受人家欺负,就不能没有这个东西。……搞一点原子弹、氢弹,我看有十年工夫完全可能。”
伟大领袖发出最强音的八年后,也就是1964年10月16日,在中华大地的罗布泊地区,一朵蘑菇云腾空而起,它庄严地向全世界宣告:中国有了降服恶魔的法宝——原子弹了!
紧接着,1966年,伟大领袖毛主席一挥手,中国军队有了战略火箭部队——这就是我们引以为豪的第二炮兵,也是你们即将服役的部队!从此,世界上才真正有了一支反核威胁、制止核战争的正义之军!
阵地是核反击作战的重要依托,是战略导弹部队建设的首要任务,或者说,它是第二炮兵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你们这些新兵小战友,就是即将走向担负这项神圣使命任务的生力军!想想看,你们同龄人中,有几人能幸运地参加捍卫国家安全和世界和平这项神圣光荣的任务呢?!
难道你们不感到骄傲和自豪吗!……
(掌声,经久不息的掌声!)
白政委讲课之后不久,我们新兵连不到一个月的训练生活就结束了,按常规新兵训练至少三个月或半年!
也就是说,在新兵团,所有关于老部队的传说都被一一印证是真实的。
新兵分配和新兵团的解散是迅捷的,留给各新兵连就一天多的过渡时间。在得到被分配的老部队单位消息后,我们新兵连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情绪高昂,因为全连新兵基本上都被分到老部队的后勤保障单位:汽车连、修理连、加工连等。
我,是唯一例外,被分到了担任最主要施工任务的3营第12连!
接到通知后,许多新兵战友都为我惊诧!但大家来不及问个所以然,就匆匆地跟着来接他们的老部队同志走了。我是被一位老兵专门接走的。那情景很是凄凉,全新兵连一百多号新兵,没有一个跟我走在一块的。尽管我心里做了充分的准备,但在新兵班的老班长送我时,我还是委屈地流泪了,委屈地说:“班长,我在新兵班表现不好吗?为何把我一个人分到施工部队,让我远离新兵连那些战友和老乡呢?”
老班长听到我的问话,眼圈都红了,拉着我的手,一再表示:“君成,你表现非常好,你还记得吗?新兵连的领导还专门表扬过你呢。你,你……”老班长难为情地欲言又止,马上强装笑颜安抚道,“这种安排,领导一定有他的用意。”
就在这时,去家乡接我们的新兵连卫生员徐班长一阵风地跑路过来。他看着老班长为难的样子,又望了望我,略一沉吟,说道:“君成,我来送下你。刚才老班长说的我听到了,他说得很对,对你这种安排,领导一定有他的考虑。好了,别的不多说了,到了老部队好好干,过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去看你的!”
我来报到的12连是名副其实的阵地施工主攻连队,不单是我们连队,应该说,其所属的3营都是施工的主攻营!无论从编制上还是人员编配上,该营都远远超出了一个加强营的编制,如:下辖的四个担负着主要施工任务的连队,都满编二百多人。除此之外,还编配了加工、运输等保障小分队。
全营分驻在大山环抱的一块狭长的丘陵地段,这块难得的山涧丘陵,沟壑溪流纵横交错,树木成荫,各种花草茂密,野兔山鸡随处可见。在部队进驻之前,应该是很少有人进出的原始生态。如此优美的自然环境,对我这位从大平原来的青年人来说,极具新鲜感和吸引力。我们连与兄弟11连紧挨着,驻扎在一个小山坡上。所有的连队,住的都是刚刚建起来的干打垒的牛毛毡房(用土坯和泥土垒砌起来的简易房,部队称其为干打垒房)。
一个连队四个排,一个排一栋牛毛毡房,房内是两排对着的土坯垒成的四个大通铺,每班十四五个人睡一个通铺,全排四个班约五十人,就分别睡在两边四个大通铺上。每个班班长睡在通铺最前面,副班长睡在最后面,班长和副班长通铺旁边各留出了七八个洞洞,那是分给全班同志用作放笔记本和杂物的。每个人床铺前摆放着自己的脸盆,脸盆里放着肥皂盒、牙刷缸,缸里放着牙刷和牙膏,洗脸毛巾叠放整齐搭在洗脸盆沿边上。
排长、副排长享受特殊待遇,各单独一个硬木板床,排长硬板床摆在房内最前头,副排长硬板床摆在房内后面。近六十多个大男人住在一个房间,保持环境清洁和卫生至关重要,在这一点上、在整齐划一和卫生清洁上,可以说,全世界任何军队也无法与中国军队相比。仅连队组织的一周一次卫生大检查,就把人给折腾苦了!
我被分配到4排16班,算上我,班里共来了八位新兵,四位是湖南的,三位是贵州的。他们都是一个市里和乡里的老乡,很亲切,说起家乡话来我一句也听不懂,所以,只有我一位外次(家乡土语,不是一个地一伙的)倍感孤独。尽管排里也分了三位山东籍新兵,但都不在一个班,也不来自一个乡,刚分来,不熟悉,大家也都不联系。
班里有六位老兵,其中两位贵州籍,他们俩是1973年一块入伍的老乡,是班里最年轻的老兵。他们两位老乡玩在一块儿,对我们新兵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怎么热情。还有一位是1971年入伍的四川籍副班长,姓陈,名跃进,个子高高的,人很亲和,一口浓厚的四川话抑扬顿挫很好听;一位是河北入伍的老兵,1970年入伍,不太爱说话,我们新兵也不敢接近他。另两位是1971年入伍的山东籍老兵,一位是班长,姓刘,名家福,山东济宁人;一位是地道的老兵,姓李,名春雷,山东梁山人。
班里除两位已过三年服役期的贵州籍老战士外,其余全是超期服役的老兵。让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想不明白的是:部队生活条件如此之艰苦,施工任务又苦又累又危险,每月薪水就十多块钱,听说他们大都结了婚成了家,有的还生了孩子,为何他们还要超期服役呢?真不知道他们图个啥?怎么想的?我们只是谜一样去猜测,却不敢去问。
这个谜,终于逮着一个机会,被那位叫李春雷的山东老兵给解开了。
那天傍晚,他带我去搞农副业生产,在他高兴闲谈时,我大着胆子询问了他这个问题。
“什么?不愿意复员回乡?”老兵李(以后就允许我这样称呼他),停下手中的劳作,望着我气呼呼地说,“谁不愿意复员回家呀?小同志,实话给你说吧,是部队不批准走!”
我见老兵不高兴,有些害怕地呆呆地望着他,只见他那被剃须刀刮得青青的胡须楂在胖圆脸蛋上一鼓一鼓的,黑黑的大眼珠配着浓浓的眉毛,使我想到了《三国演义》里的张飞。这么近距离地望着他,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老兵李像是意识到刚才的吼叫声有点让我害怕,马上改换口气说:“不是冲着你的,别紧张。嗯,我要说啥 ?哦,是部队需要留下的,不是我们不愿意走。我们留下的这些老兵啊,都是施工中的骨干力量。本来去年我们都要复员回去的,部队突然接到重大的国防施工任务,团队一纸命令,我们这些超期服役老兵基本全留下了!”
老兵李缓了口气,面带微笑对我说:“小老乡,不是给你唱高调,我们这些超期服役的老兵,都是部队培养出来的,大都是共产党员,对部队、对党都是很有感情的,只要说部队需要、党的事业需要,个人天大的事,也要服从!”
我敬重地点了点头。
老兵李干脆停下手中的活,拉着我坐在了田埂上,语重心长地说:“小老乡,咱们老团队的历史,很光荣呢。今晚没事儿,我就唠给你听听。”
于是,老兵李认真地给我讲起了老部队的历史和他们老兵的故事。他说:
“我们这个施工团队,是解放战争最较劲时期成立的,参加过渡江战役,随大军南下,一路打到海南岛。朝鲜战争爆发,跨过鸭绿江,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哎,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咱们团可是大显身手,赫赫有名,屡立战功的!连美国佬也大骂‘共军有一支炸不烂的牛皮筋部队’,那就是咱们团!”
老兵李说到这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边抹去眼睛笑出来的泪水,边说:“美国佬真会起名,‘炸不烂的牛皮筋部队’!嗯,这个名真形象。”
老兵李停住了笑,一下变得庄重起来,继续说:“后来咱们团又参加了抗美援越战争,那也是了不起的,受到胡志明主席和越共政府的多次表扬和嘉奖!”
老兵李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咱们老排长,你别看他白白胖胖,一天到晚像弥勒佛一样笑眯眯的,他可是在抗美援越战争中,立过一等功的英雄啊!他啊,在美国佬敌机狂轰滥炸下,带领一个工程排,硬是保障了一个运输团畅通无阻!”老兵李停了一会儿,说,“他当排长已经七年了,多次提出转业,上级都没批准。他依然一天到晚和我们在一块乐呵呵地干,困难场面,危险时刻,他总在场。”
老兵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停不住,继续说:
“就说我们班长吧,个子不高,黑瘦黑瘦的单薄身材,再加上他那张紧锁眉头不爱笑的脸,是不是感觉既严肃可怕,又让人心生怜悯!他呀,可是一位好班长,对人好,一事当前,处处为班里的同志着想。他是施工中的真正高手,在坑道里施工作业时,他看一眼落下的小碎石块,听一听滴水声,就能判断出来哪里有危险。连队和排里几次大的施工作业中,遇到的几次大塌陷,都是他及时发现才避免的,否则,不知会造成多大的事故呢!”
老兵李把班里几位老兵一一点评着:副班长是工程被覆(即浇灌)中灌浆能手;他那位老乡,就是老兵孙,是风钻能手呢;那位不爱说话的河北老兵老王,是装炸药的能手;湖北那两个小伙子,是实干家、多面手……
我问道:“老李,那你呢?”
“我呀,”他笑笑,“什么都可以!”
说完,他拉我一块站了起来,边往回走,边替我鸣不平说:“看看,你这握钢笔的小嫩手,这单薄的身体,你这文质彬彬的学生坯子,怎么能把你分配到我们这个施工主攻连队呢!让你与风钻、镐头、石头打交道,真是……”老兵李不再说了。
我低头跟他走着,也没说话,走了几步,老兵李打破沉默,安慰我说:“工作的苦和累是你想象不出来的,像你这种学生坯子,估计一两个班下来就松垮掉了!”他见我惊恐地望着他,马上转换话题安慰道,“唉,不过也不用怕,班长私下叮嘱过我呢,让我看护好你,多关照你。”
我心里热乎乎的,热泪在眼里打转转,离开新兵连来到老连队,一直有的那种孤独感,自遇到老兵李像是消解了许多。我感谢老兵李,他的一席话,让我倍感温暖。
五一节过后,春天的热闹气息姗姗来到了大山深处,仿佛是一夜之间,桃花杏花紫罗兰,还有说不清的各种野山花,红的白的紫的,在山坡上,在河沟畔,在迤逦连绵的大山里,处处争奇斗艳怒放着。天空碧蓝碧蓝的,几朵白云像镶嵌在蓝天上,那么美,那么静……
突然间,连排连珠炮似的爆炸声从大山深处传来,顿感地动山摇,一群慌乱的鸟儿,拼命地扑扇着翅膀,从空中飞过……我们新兵们紧张地循着爆破声向大山深处望去,老兵们不以为然地告诉我们:“那是施工阵地传来的掘进的爆破声,它意味着上一班施工连队掘进任务已经完成,接替他们的连队就要上班!”
接替这个连队上班的是我们连队,也是我们新兵第一次上班。
那边爆破声响后不久,果然,“嗒嗒嘀嗒”从连部传来一阵集合号声,紧接着传来了连队值班员高声呼叫声:“各排抓紧集合,自行带队上工!”于是,整个连队营区“嘟嘟嘟”哨声连成一片,各排值班员大声招呼着:“集合了,抓紧集合了!”我们排的值班员是我们班长,只听他扯着细细的带有山东口音高分贝嗓子大声叫道:“集合集合,大家动作迅速点,我们不能落后于其他三个排的兄弟,抓紧!”
随着值班班长的呼叫,全排人员扛着风钻、铁锹、镐头等各种施工工具,迅速到齐。值班班长下口令整好了队伍,立即向站在一旁的排长报告:“报告排长同志,队伍整合完毕,请你指示!”
李排长向值班班长下达命令道:“请队伍稍息!”
值班班长跑到队伍前,下达了“稍息!”命令后,站到了队伍的排头。
李排长军人姿势十分标准地跑到了队伍前,转身立正后,向队伍行了个军礼,队伍马上自觉地立正,表示还礼。而后李排长提高嗓门,做了简短的动员:
“同志们,新兵同志们!你们经过几天思想教育和连队生活,从你们给排里写的申请挑战书上,已经了解到了你们急迫上施工战场的决心,我代表全排老同志,热烈欢迎你们与我们老战士在施工工地开始并肩战斗!”
“今天就是你们上施工战场的第一场战斗!不过,我也给我们新兵同志们提个醒,或者打个心理预防针,施工战场异常地苦和累,拼死拼活的施工过程,以及施工中的危险程度,绝不亚于真的战场!”李排长停顿了一下,突然挥舞着拳头,声音提高到最大分贝,“我们今天的施工任务,就是那个,那个……”李排长有点语塞,竭力在找合适的词汇,脸有点涨红。就在大家为他着急时,李排长突然说话了:“对,就是为我们国家最厉害的武器,建设阵地!干前所未有的巨大工程!”李排长更加精神饱满,声音洪亮,“我们今天的施工,就是为保卫国家安全而战,就是为保卫世界和平而战!新兵同志们,将来你们就会知道,你们今天的工作是多么地光荣,多么地神圣,多么地伟大!”
李排长讲到这儿,转过身向值班班长说:“就动员到这儿,出发吧!”
值班班长立马跑向队伍前,下达口令道:“各班带领队伍,向施工工地进发!”
我们16班因为是最后一个班,走在全排最后面。我们班分给两台风钻,由于风钻太重(有二十多公斤),再加上从连队到工地有三四里地远,两台风钻由我们几位新兵轮流扛着。
我头戴安全帽,穿着洗得发白带有污渍(或血迹)的淡黄色老式军装工作服,脚上穿着半新不旧的一个大水靴(班长说施工地有水),扛着死重死重的铁疙瘩风钻,走在班里队伍的倒数第二名,最后一名是陈副班长。
那个大铁疙瘩,实在是又重又不好扛,我两手把握着,走了约半里地,就累得满身大汗,肩膀被压磨得疼痛难忍。我强咬着牙,跟着队伍又走了一段,实在是累得迈不动腿,跟不上队伍了。陈副班长着急地催促着:“快快,跟上队伍,不能掉队呀!”
哪受过这等苦啊!我实在是有些走不动,也扛不动了,腿一歪一斜的,与班里的队伍有些脱节。陈副班长见状,再也不说什么,一把从我肩上接走了那个大铁疙瘩。我如释重负,嘴巴还硬硬地说:“副班长我可以扛的。”
陈副班长很不耐烦地说了句:“快跟上,行进中不允许掉队!”
于是我快步跟上了队伍。
天哪,这是怎样一个大的施工场啊!偌大的半拉山被悬空劈开炸平,几个足球场大的场地被掘进了一米多深。围绕着这个圆圆的大坑,三条黑洞洞的坑道口让人感到既庄严又恐惧。圆圆的施工大坑内人头攒动,我们整个连队近二百号人全在里面都不显人头。先到的两个排已经干起活来,“嘟嘟嘟”的风钻声,铁锹镐头撞击石块发出的“吱吱啦啦”“叮叮当当”的刺耳声,伴随着人声鼎沸的嘈杂声,以及弥漫在半空中的白色石粉,汇集成整个施工现场的火热画面!
我们排在划定的地方,排石渣,打风钻。我们班负责排石渣,所谓排石渣,就是把被爆破的小山一样的石渣石块装在小推车里运出去,倒在指定的大山坡下。用铁锹铁铲扒拉石块铲石块,而后把它装在小车里,其费力费劲可想而知。干了不到一个小时,我的两只手就疼痛难忍,但看到班长和老兵们都在埋头苦干,只能忍着埋下头继续干。
等中间休息时,我抬起双手仔细观看,两只手在不同位置都磨出了三四个水灵灵的大水疱,右手掌中的一个水疱已经磨破,渗出了殷红色血水……我眼睛一热,感觉有两滴热泪滴了下来。怕别人发现,我急忙擦干眼泪,此时满脑子想的是:“手磨出了那么多水疱,一抓铁铲和镐头,如针扎一般疼痛,下面的工作怎么坚持下去呀?!……唉,今天可是当兵的第一个班啊,绝不能叫苦叫痛,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