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里,不知咋的,我心里总想起徐班长告知的那个重大秘密。是啊,掰指头一数,我下到老连队已半年之久,调我到机关的事咋就一点动静没有呢?徐班长不是说,对我是三个月或半年的考验期吗?时间已过了啊,为什么任何信息都没有呢?
又一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我已从强烈的期盼,开始变得焦虑:“咋回事呀?那位新兵团的白政委、现团里政治部主任,真的把我忘了?不会吧?那么大的领导,确定下来的事,怎么会忘呢?”那些天里,我在苦苦煎熬中等待好消息的到来……
终于,关系我的“重大秘密”的消息来了!
是不经意间,我从连队领导干部和老兵们的纷纷议论中得知的!
这消息,对于我简直如五雷轰顶!感觉这消息不是那位白政委、白主任的不幸,而是我的重大不幸!
听听:
“知道吗,白主任出事了!”
“啥事?”
“丑事!听说北京一位爱慕他极深的女干部追到团里来了!”
“啊?白主任有那么大的魅力啊?”
“可不,大才子,人又长得帅,哪个女孩不爱啊!”
“唉,这好了,把那么有才华有前程的人害了!现在都停职接受调查了,事情闹大了!”
……
听着这些议论,我先是十分惊愕,继而心不住地往下沉,人也犹如掉进巨大深渊……完了,人生第一个重大秘密和转折就这样悄没声儿地胎死在腹中了!
瞬间,我有种欲哭无泪,被抛到空中让风四处吹着飘浮的感觉……
晚上,熄灯号响后,我终于忍不住一人悄悄走出连队,走出营区,躲到远离连队的山脚下,忍不住哭泣起来,并喃喃自语:“为何我的命运那么曲折、那么苦啊?!为何啊……”哭了一会儿,心中的悲苦和郁闷发泄出来,头脑也就冷静许多。我呆呆坐在山坡上,望着夜空的月牙儿和满天的星星出神:那月牙儿真美啊,还有满天大大小小闪烁不停的星星。瞧,头顶上那个大星星,向我眨眼呢,真的,是在向我眨眼。啊,你不是在讥笑我吧?不不,星星你不会,看,你好亲切呀,你在安抚我?是的,我不能这样自悲自怜,就当徐班长没告诉那个重大秘密,如果没告诉不知道,不是和其他新兵一样生活工作吗!……是啊,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又抬头望向那繁星点点无尽的夜空,霍然,想起入伍离开家乡前,海大爷让家人捎给我的那句话:
“路漫漫其修远兮,道曲曲目标不移兮,夜漆漆心里装着太阳兮!”
我站起身来,心里豁然开朗,不由得念叨着:“夜漆漆心里装着太阳兮……太阳?光明,希望!”我情不自禁地举起双臂,向着夜空,向着星星,大声疾呼,“太阳!光明!希望!……君成你还是你,一切都没有变!”
此时此刻,我感觉塞满胸中的愁云悲苦和委屈荡然无存!反而更加冷静下来,心中想着:“也好,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任何念想!从现在开始,我必须完全沉下心来,面对当前连队的工作和生活,规划和安排好今后的一切。”
我边踱步边思考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写作”二字!对,不能再这样一天到晚茫然生活了,除了干好工作外,要发挥自己的特长——写作的特长!对,要利用好业余和晚上时间,开始练习写作,首先给团里《施工快报》写连队突出的施工成绩、好人好事的报道稿件……想到这儿,我热血沸腾,像是迷途的羔羊嗅到了草香和羊群的方向,那种由衷的喜悦,一下从心底喷发出来!我不由得哼起: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边哼着歌边向连队走去。
新的奋斗目标一旦确定,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凡班排安排的工作,还像过去一样不讲任何条件去积极完成,也依然坚持为班排同志做好事!
唯一变化的,就是晚上熄灯号响不久后,我便从被窝里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来到营区外班里的工具杂物储藏室,点亮自己制作的一个小油灯,开始学习和写作!
我的那个自我感觉很美、很快乐的学习环境,实际是难以想象的简陋和艰苦:那是班里的杂物工具储藏间,是半地下、用土坯垒砌起、牛毛毡搭起来的一个窝棚,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施工工具,以及全班人员的各种破旧工作服。整个储藏间里散发着机油和发霉的混合臭气。我学习写作的写字台,是用几个土坯支起来的,上面平放了两块木板,简易得不能再简易。装着我那十分宝贵的几本书和稿纸、铅笔的木箱,是我从连队废弃的旧物品中翻腾找出来的学雷锋的工具箱。
别看如此简陋的小小写作房,在这里我很快取得了重大收获:团里《施工快报》接连刊登了我几篇表扬连队好人好事和描写施工战场热烈场面的稿件!更让我高兴的是,我的这点小小成果,还接连受到了班排连领导的夸赞和表扬。不但如此,他们还用实际行动给予了鼓励。
班长在排长的指示下,给工具房窝棚——不,我美丽的写作房,拉了专用电线,装上了一只十瓦的电灯泡。哇,别看因电量不足,电灯泡显得很灰暗,但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誉和奖赏了!当然,我也决心以实际行动,回报班排连领导对我的奖赏和鼓励!
在写好报道稿的同时,我又给自己附加了新的爱好:练习写散文和小说,并给自己制定目标,争取年内在全军省级报刊上发表一两篇!
然而,就在我踌躇满志之时,中华大地突然一声晴天霹雳: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了!全国全军陷入一片极度悲痛之中……各连队接到上级指示,要自行安排举行追悼大会,与中央举行的追悼大会时间同步,时间是:1976年9月18日下午3点。
为了指导各单位把追悼大会举行好,上级机关和团里把机关干部全安排下来,我们连来了一位团宣传股文化干事,名叫田仁淳。没想到,这位田干事,竟然成了我文学创作的启蒙老师和知心朋友。
连队追悼毛主席纪念活动刚结束,我便被连队副指导员紧急叫到了他的宿舍兼办公室。
我匆匆报告进去后,只见里面坐着副指导员和一位我不熟悉的干部。副指导员叫我进来,忙起身介绍道:“这是我们团非常有才华的田仁淳文化干事。”
副指导员话音刚落,只见那位田干事急忙起身,跟我握了握手,并说:“哦,你就是我们连里的小秀才张君成同志啊。”
我急忙道:“报告首长,我是12连4排16班战士张君成!”回答完问话,我借机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田干事:瘦高个儿,估计也有一米八,文质彬彬,四方形的脸,长长的睫毛,厚厚近视镜片挡住的是一双圆圆大大的眼睛。
听到我的回答后,田干事亲切地说道:“君成同志,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让你给团里《施工快报》写两篇我们连队今天追悼毛主席纪念活动的稿件,一篇新闻报道稿,一篇追悼大会的花絮;明天一定要在《施工快报》上见报!”
田干事见我有些压力面带难色怔怔地看着他,忙说:“君成同志,不要有压力,你一定能完成任务的!你不是看到和感受到了吗,从全连同志的万分悲痛中可以见出,大家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多么热爱、感情多么深厚啊!看看你们老连长和指导员,都哭成了泪人似的,几位老兵痛哭得几乎昏倒;还有,一排排长泪流满面忍不住振臂高呼:我们一定要继承毛主席的遗志,化悲痛为力量,干出最优质的工程,让美国佬胆战心惊,让毛主席放心!……听听,多么壮怀激烈,多么感人呀!君成小同志,这些场面还不足够你写一篇好的新闻和花絮吗!”
我被田干事一番激昂的话点燃了无限激情,马上表决心道:“请首长放心,我一定完成好你交给的重大政治任务,用实际行动悼念伟大领袖毛主席!”
田干事立马满意地笑了:“嗯,回答得好,对,是重大政治任务!”说完,马上又补充道,“写好后马上交给我,我现在就去通知《施工快报》的同志,现在就让他们赶过来,等着取稿件。”
第二天《施工快报》上,除了刊登了团机关召开的毛主席追悼大会活动外,就是我写的我们连队两篇纪念活动的报道。让田干事格外高兴的是,我们的报道文章用了大黑标题、加了编辑按不说,更重要的是,我在文章中故意写了一句:“这些活动都是在田仁淳干事指导下进行的!”
可想而知,连队领导和全体同志,由于我的报道,有多么高兴!大家都称赞和喜欢我,但最喜欢我的还是田仁淳干事。田干事喜欢我到什么程度,可以说,在连队期间,除了吃饭睡觉和开会外,他基本上都和我在一块!上工地时他跟着我们排,我干什么他就帮着干什么。空闲的时候,他就到我们排里找我说话聊天。当然,有时他也把我带到他宿舍(兼办公室)聊天并指导我写作,散步时也让我陪着他……总之,把我当成了忘年交、知心战友。
熟悉了,对田仁淳干事一些情况也慢慢有所了解:他是河北人,北京大学文学系毕业后,被特招到北京军队某大机关。因为个性比较偏激,加上文学理论功底尽管很高,但写文章的实战能力却不高,且又专好素描之类的画和写点杂文、散文什么的,对领导的讲话稿和交办的一些材料,他既看不上、不愿意写,更是写不出。偶尔领导交给他文字稿任务,往往是交稿时领导气得一头包,他也涨得脸透红,久而久之,被领导和同志们冷到了一边。不过田仁淳干事从不认为自己不行,是领导和同志们与他不在一个频道,不识宝。所以,他对自己不受重用,牢骚怪话不少,领导关系搞不好,群众关系搞得也很僵,就像俗语说的,成了“姥姥不喜、舅舅不爱”那种人。无奈,只好从大军区机关,一级一级给降格到我们工程团政治处宣传股当了文化干事。田仁淳干事可不认为他是被降格下来的,他对任何人都说:“是我强烈要求到基层锻炼、体验生活来的!”有时,他故意把“强烈要求”四个字,分贝提高,说得很重。他来团里工作已两年多,听机关别的同志私下议论:田干事?嗯,估摸着,再熬个把年头,就会转业回地方了。
奇怪的是,他毫不避讳给我谈他的过去,竟然也敢向我发一些对部队领导和机关不满的牢骚!我听着从来不敢搭话,还有些害怕。不过,他对我是真好,常听到他真心夸赞我:“君成小同志啊,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不单单感觉你这个小同志有灵性,更重要的是,我看中了你在这么苦累和危险的环境下,能坚持下来,竟然以苦为乐,以苦为荣,把生活安排得那么充实,那么富有理想和浪漫色彩!”说到这儿,田干事常常忍俊不禁地感叹道,“哎呀,如果不是实际见到,给谁说都不会相信,一个小战士,在工作之余,躲在一个小破工具房里,无论是寒冷的冬夜还是蚊虫肆虐、酷热无比的夏夜,能静下心来读书、学习,还写作!天老神啊,啧啧,我从内心佩服你、喜欢你!我我……”田干事说到这儿,一时不知怎么说好了,思考了片刻,才说道,“我一定要为你做点什么!”
后来,田干事回团机关去了,我的生活和工作又恢复到平静,他说的那句“我一定要为你做点什么!”,在头脑里热了几天,也就忘却了。然而不久的一天,连队一位老同志到机关办事,田干事让他给我捎来了一个旧档案袋包装的袋子给我。
打开袋子,首先发现的是一本破旧的字典,我如获至宝,急忙掏出后,一下子把它捂在心口间,两眼窝顿觉热乎乎的……我太需要一本字典了,有时写作遇到不熟悉或想不起来的字,常常要红着脸问战友。对字典的渴求,简直让我有点发疯,我四处寻觅或让外出的战友帮我买,买不到!不承想,田干事给我送来了,真正是雪中送炭啊!真的感谢田干事用心,他太知道我需要一本字典了……
我又从袋子里摸出一封田干事写给我的信,急忙打开,只见信笺纸上飘逸着他那秀丽的小楷字:
君成小战友,见字如面!
告诉你一个我自己非常高兴的事儿,我已经被确定今年转业了……
看到这儿,我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两行热泪禁不住流了下来……拿起信继续看下去:
君成,我原想找一些机会,向团领导和机关领导好好推荐你呢,唉,不承想……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好好干,部队需要你这种人才!这本字典跟了我多年,送给你吧,留作纪念!……
“田干事,我会记着您的!”我默默念叨。
临近年底,一年一次的老兵复员退伍工作开始了。
根据上级的指示要求,今年团队又扩招了新兵,所以,服役的老兵(除了特别需要的骨干外)原则上全部退伍。我们班,除了刘家富班长和一位湖北籍老兵被留下外,其他五位老兵全部退伍回乡。
由于施工任务的艰巨和特殊,从老兵被确定退伍到离开连队,只给他们留了两天时间。令人十分感动的是,尽管只有两天时间,这些退伍老兵还挤出半天来到施工现场,与班里同志一块并肩战斗,做了一个特别的告别仪式。那场面感人至深,令我终生难忘:留下来的同志和即将退伍的老同志,都在你争我夺地抢着干,没有言语,更少了往日的喧闹,只有叮叮当当、噼噼啪啪的工具声和沉闷的机器声!原说好的,这些退伍老兵到工地象征性地干一个小时就返回,可他们干了足足两个小时还不愿意离去,是刘家富班长带着留下来的同志,硬是从他们手中把工具抢下来。工地上临别时,在场的没有一位不动容的……
更感人的是晚上班里召开的老兵欢送会。或因劳累,或因老战友们突然要离他而去,本就清瘦的刘家富班长,显得更加消瘦。特别是欢送会一开始,他那低沉嘶哑嗓子的开场白,一下就把大家的情愫推向了高潮:“亲爱的战友们,我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我们班要是一个铁打的班该是多好啊!我们这些生死患难、情同手足的战友,要是永远战斗生活在一起,该是多好啊!可是,明天、明天就有五位老战友各奔东西与我们分别了,或许是永久地分别了!……”
刘家富老班长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依然是泪流满面,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们真正是流血流汗又流泪的患难战友、真情兄弟……你们走了,知道吗,如同掏空了我的五脏六腑啊!”刘班长动了真感情,有些呜咽,全班同志都动了感情,我控制不住,一把抱住老兵李哽咽着哭了起来……
班里欢送会(应该叫作哭送会)后,老兵李先与另外几位新兵谈了会儿心,而后才又拉着我走出连队营院。夜已深了,两个人沿着山坡的一条小道走着,谁也没说话。我知道,老兵李最放不下的就是我!而我最舍不得的也是他!前些天老兵李就对我说:“君成啊,如果不是我家中两位老人身体极端不好,母亲瘫痪在床,父亲的哮喘病已经很严重,我爱人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就再申请留队陪你一年!”老兵李说到这儿,更加动情地说,“君成啊,你知道吗,你最不让我放心的是什么?是干什么都太要强!可你这学生坯子的身子骨,不是一下子就能锻炼强壮起来的,还有安全……唉,你太让人放心不下了!”
老兵李那席话,当时就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更加舍不得他!
今晚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呢?过去可是反复叮嘱我不少话了呀!而我此时更是不知说什么好,生怕一张口,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终于老兵李开口了:“君成啊,平时该叮嘱的话都说过多少遍了,今晚还有两句话要跟你叮嘱下。”说完老兵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第一句话,就想告诉你,根据我的观察和判断,你在部队会有很好的前程,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认真听着,十分感激地回答了一句:“谢谢你,谢谢李大哥(第一次称呼他)的栽培和信任,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的。”
老兵李没有搭话接着说:“另一句呢,就是我们明天走,我不希望你当面来送我,你我都会控制不住的,连队那么多人送,我不想让大家看到那个场面……”
“不,我一定要送你!”说着,我的眼眶又湿润了。
老兵李知道不送是不可能的,于是又说:“那、那你要脱开我,不要让我看到你!”
第二天一早,在欢送老兵们登车的时候,我按照老兵李的要求,躲到队伍的后面,含着眼泪,看着老兵们一个个登上了贴着“欢送老兵”大红标语的解放牌汽车。老兵李是倒数第二名登车的。在登车前,他向队伍里张望了一下,登上车后,他依然向欢送队伍四面张望着。我知道他在寻找谁,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真的,他控制不住,我也会控制不住的。但在汽车启动时,我再也控制不住,冲出了欢送队伍,冲向了满载着退伍老兵的汽车,拼命地大声呼喊着:“李大哥!李大哥!……”边呼喊,边摆动着双手追赶远去的汽车……
老兵退伍不久,时节已进入寒冬,几场小雪飘过,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阵阵寒流,把深山沟里的气温推到零下十五六摄氏度。一切都沉静下来,我的业余生活——写作,也火热地进行着。
心是火热的,激情是澎湃的,然而我那写作室——四面透着寒风的简陋工具窝棚,却如冰窖一样寒冷!每晚夜深人静时,我悄悄来到这里,很快就进入了苦思冥想。此时那握笔的手已冻得红肿,有两处已经溃烂流脓水,手中的笔常常因握不住而滑落,脚也常常被冻得麻木失去知觉……但我依然那么执着、忘我,时而呆呆地苦思,时而情不自禁地奋笔疾书……好像寒冷不属于我,兴奋和沉醉之时,感觉这小窝棚成了世界上最富丽堂皇、最温暖的宫殿!
因为此时的我,正进行着一项宏伟的创作计划!
这是一项什么样的创作计划呀?
这还要感谢田干事一次闲谈时的鼓励,他说:“君成啊,我感觉你很有文学创作能力,你可以尝试练练小说或报告文学。”
田干事的鼓励让我热血沸腾,于是就模仿电影《火红的年代》,依据施工战场和连队火热的生活,想创作一部名叫《火红的战士》的电影文学剧本。
第七章
征途远,征途难,攀崖过坎何惧险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唐·李白《行路难》
登立山旁,曙光现。
忽狂风乍起,云蔽日。
征途暗无光,险象丛生,
意消志薄,万念灭。
忽听远处传来“心中的太阳”……
——作者《再攀征程》
1977年6月,我被连队周雪指导员(以下简称周指导员)“钦点”为连队的文书!
这对我来说是件大喜事!之所以说是件大喜事,其一,脱离了十分辛苦劳累危险的一线施工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文书工作让我得到全方位的历练,学会了如何与领导和同事打交道,明白了人性的复杂和人际的复杂!
真的,可别小看连队这小小文书,他可是内务条令明确规定的“班长职务”,主要有以下职能(我根据实际工作总结出来的):首先,负责管理连部通信员、卫生员、理发员、仓库保管员、枪支管理员等勤杂班人员,履行班长的职责;其次,负责连队战士们档案的管理、整理工作;第三,负责连队枪支弹药的管理和安全工作;第四,负责连首长指示的下达,并根据连首长指示,制订连队活动的各种周计划安排;第五,担负连队各种周报表、月报表、季报表的制作和及时上报;第六,参与连队半年总结、年终总结,以及连首长重要讲话稿的起草……林林总总,看看,这文书不易当吧!可选个好文书更不易,指导员必须有慧眼。
我们连周指导员就具备这种慧眼!
绝不是因为他选择了我当文书就要夸他,看看事实:他当连指导员以来,算上我,共选了三位文书,前两位老文书,一位提干后被机关直接调走,另一位当了半年就被机关要走了,我嘛,刚开始呢。
我很佩服和敬重周指导员,当然也不是因为他选择了我当文书,最主要是他那高超的领导水平:听他讲课,没有讲稿,两三个小时滔滔不绝,有滋有味,非常接地气,连队战士百听不厌。这也难怪,他是地道的“老三届”高中生,做思想政治工作,那叫一个细致入微,按刘家福老班长夸他的话说,是“因人而异、对症下药,没有不服气的”,故我们连队没有孬兵。他在连队从不搞特殊,让官兵们做的,他首先身体力行;更主要是为人正派,处事不偏不倚,用人公道正派,在连队威信那个高啊……他人长相极普通,个子不高,一米六五不到,微胖,国字脸,说话声音洪亮,走路像小跑,做事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出生和生长地是顶有名的风景秀美城市,“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其中之一:江苏苏州!
只可惜,把我调到连队当文书后半年,他就离开连队,提升到营里当副教导员去了。在他身边工作的半年里,因我不懂规矩,给他惹了点小麻烦,但就这点小麻烦,让我长知识、懂规矩,提升了不少!
事情是这样的。刚当文书的第三天,连队急着要我上报一份材料。材料整理好后,要以连队两位主管首长的名字上报。在两位连首长署名的问题上,由于不懂规矩,我想当然地认为,指导员是连队党支部书记,理所当然要把指导员写在连长的前面。
于是,惹出了“连史上从未有过的大笑话”(这是副指导员看过材料后说的)!
上报材料稿,按程序当然先报副指导员审批。在看到材料稿下面的署名后,我们这位姓贾名茂的副指导员,在署名的下面,狠狠地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并批注道:“连首长署名何时变更了?!”直接把材料送给了连长。
连长,就是那位性格直爽、脾气大、不太爱动脑筋却爱打对抗篮球赛的赵连长。赵连长一看贾茂副指导员递过来的材料稿上,那大大的刺眼批注,本来就火冒三丈,恰在这时,贾茂副指导员又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哈哈,连史上从未有过的大笑话!”连长听了副指导员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材料气冲冲地来到我们勤杂班,一见到我眼睛一瞪,把材料往桌子上一甩,十分气恼地说道:“你这个新文书搞什么名堂,条令规定的连首长排序你敢胡来,不懂也不问!”说完转身就走了。
不知所以然的我,弄明白情况后,吓得浑身颤抖!但看着副指导员的批示,心里也十分不痛快地想:“副指导员怎么能这样批示,这不是明显给连长火上浇油吗?为什么不过来提醒我让我改过来啊?我、我确实不是故意的,是不懂规矩做错的呀。”
刚上任就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和挫折,我一下从兴致勃勃、意气风发掉到了冰窟窿,心灰意冷,悲观至极,甚至想离开文书岗位回到班排去。
周指导员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傍晚时分把我叫到他的宿舍。我刚进去打了个敬礼,脚还未站稳,埋头看文件的周指导员,头也没抬开门见山道:“怎么,为那件事闹情绪了?”我一惊,还没来得及回答,周指导员边合上文件,边站起身,示意我坐到他床沿上,说,“坐下吧。”他把手中的文件放到书柜后,也坐了下来,面对着我,娓娓道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是因为你是个新文书,还没弄清楚一些规定规矩所犯的一个小错。贾副指导员呢,主要是对我有点意见,跟你没关系,他的批注重了点,不要往心里去,他呀有点性格,人还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