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姑父抬起头来,用他那小铁锤似的拳头,狠狠地砸向桌面,万分内疚地自责道:“那完全是我指挥上的失误!不该让十八辆车都急于往前开,应该五辆三辆地分开,间断往前开……”
他下意识地摸起酒瓶,要对着酒瓶喝。我急忙站起身来,把酒瓶抢下,端起桌子上的酒杯递了过去。他一饮而尽,长长出了口气,说:“事后,尽管我给师长和上级领导机关写了三份检讨认过书,强烈请求给我撤职或更大的处分!可领导机关经过认真分析研究,认为不是我带队指挥错误,而是运输环境太恶劣,加上任务太急太重大,我们急着要把作战物资运上去,只能这样做。上级领导机关不但没有处理我,还表扬了我,说我能带队把四辆作战物资运到最前线,已实属不易!”
我给姑父又斟满了酒,递给他。他又喝了下去,依然十分沮丧十分懊恼地说:“唉,尽管上级机关原谅我,不久还给我提升为副营长,但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原谅自己,我……我,我对不住牺牲的二十八位战友啊!”姑父沉默一会儿,接着说,“为了赎罪,我随部队回国后,很快就提交了转业申请。在申请书里,我提出强烈请求:转业不回山东老家,要去云南工作!理由是,云南山多道不好,缺少驾驶技术过硬的司机,去云南工作,一为建设云南贡献自己的驾驶技术,二可为云南培养更多的汽车司机。
但根本的原因,是藏在我内心的秘密,那就是要去云南为我那二十八位牺牲的云南籍战友的家乡和家庭做点什么……是战友的魂灵在牵动着我啊!”
姑父情绪平静了很多,自己端起酒杯呷了口酒,接着说:“部队领导可能理解了我的意思,也看出我的那份牵挂,不但很快批准了我的转业申请,而且也满足了我去云南工作的请求,还专门派人到云南有关部门帮我联系和安排工作,最终我被安排在云南的一个汽车运输大队,当了一名运输大队长。”
听姑父介绍,他是1954年初转业到地方工作的,1973年底调回山东老家,差不多在云南工作生活了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在云南怎么工作和生活的,他没有讲。
后来又一个晚上,姑父下班早,我回来也早,姑父兴致大发,从他那已磨破周边的老旧黑提包里掏出一包花生米,又掏出一个小酒瓶,冲我晃了晃,高兴地说:“来,爷们儿,坐在姑父跟前,听姑父给你讲故事。”
我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跟前,昂着脸认真听他讲。
姑父吃着花生米,慢慢抿着酒,说:“君成啊,你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特别喜欢吗?”
是的,姑父对我真的好,不但没有把我当外人,而且只要他在家里吃饭,就一定做最好吃的让我陪他吃;甚至在一次跑长途去青岛时还带上我,让我第一次出了远门,见了大城市,看了大海……
姑父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这一直是个谜呢。听到姑父的问话,我疑惑不解地摇了摇头。
姑父说:“因为你特别像我在朝鲜战场上连队的通信员,小伙子姓马,湖南人,他一参军就跟着我们去了朝鲜战场,当时只有十七岁,长得帅气,不但机灵会来事,还非常勇敢,有种不怕困难不怕死的精神。自从他分配到我们连队后,我就一直把他带到身边,真比亲生儿子还亲啊!”姑父说到此处,又呷了一大口酒,缓缓接着说,“他救过我一命!真的,要不是他的机智和勇敢,我这把骨头早埋在朝鲜战场上了……”
姑父放下筷子,望着房门外,只见门外几只老母鸡咯咯叫着在寻食。他突然对我说:“去,抓几把粮食给它们吃,天黑了,它们寻食后要蹲窝了。”
我应了一声,马上去照办。等喂过鸡回来,姑父依然若有所思地呆呆坐在那儿,我叫了一声“姑父”,他回转神来,把手中的酒壶和花生米放到桌上,接着说:“那是一天夜晚,我带领运输连的两个排,往前线运输武器装备和食品等物资。担心美国的飞机发现目标,我给车队下达命令:绝不允许开车灯,盲开!首车领路的自然是我,副驾驶座上是小马陪着我。就在快到目的地时,道路上有一块从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头横在那里。尽管我是小心翼翼地开,但当发现那大石块时还是晚了,我本能地猛打方向盘,车头就顺着悬崖往下滑去!我刚喊了句:‘小马跳车!’小马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机智地拽开了我左边的车门,拽着我从驾驶室里滚了下来,恰巧一块大石把我俩挡在悬崖边,就听大卡车轰隆轰隆往下滚去……”
姑父又去摸桌上的酒瓶,我赶忙递给他。姑父喝了一大口酒,继续说:“就是靠着这孩子的机灵劲儿,救了我一命啊!……可惜,我们的缘分短啊,不久他就被团领导选调到身边去,后来又听说让上级机关要走了,再后来就听不到他的音讯了!”
姑父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突然转换话题,一副神秘模样说:“君成啊,许多人,特别是家里人,包括你姑姑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转业在云南,姑父告诉你:我可以自豪地说,我对得起那二十八位牺牲的战友。因为二十年里,我全部找到并联系上了他们各自的家人,尽了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记得那一次,我认认真真给姑父敬了三杯酒。
那时我就想,这次来县城做临时工,能听到姑父这些感人的故事,我已经感觉收获非常之大,也非常满足了!同时,也更引起了我当兵的欲望,那绿色的军营、那让姑父一辈子念念不忘的战友情,深深吸引着我,我下定决心:年底再去报名参军!
我临时工作的县食品加工厂,是以制作糕点和酱油、醋为主的老厂。这里的职工大都有些背景,否则是进不来的。我被安排在糕点车间,这里基本上以女职工为主,只有少量男职工,且都是师傅级别的小组长。因此,我一进入工作圈子,就受到了热情欢迎,原因嘛,男孩太少,物以稀为贵。
工作时间长了,人员混熟了,我受欢迎的程度更高!这不是因为物以稀为贵,而是因为我的写作才华,被他们发现、挖掘出来了!
一次,厂里要召开“批林批孔”大会,要求车间每一位组长都上交文字稿,并做好发言准备。我在的糕点小组长姓吴,接到通知后犯了大难,他根本写不了文章。我知道后,就悄悄跟他说:“吴老师,您别犯难,我帮你写一篇文稿交上去如何?”
小组长一听大喜过望!
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写了一份两千多字的“批林批孔”文稿交给他。之所以这么高效率,是因为我把高中时期写的一篇受老师点评的优秀作文,稍作改动,就成了这篇文章。
小组长作为上交批判文稿的第一人,立马就受到了厂机关领导的关注,特别是看了文稿后,感觉这文稿太有质量、太有水平了,当即决定,在厂里“批林批孔”大会上,小组长作重点发言,放在最后一位压轴!
不仅如此,小组长还作为厂里代表,在商业系统“批林批孔”大会上作了发言。据说,差一点儿,就被商业系统推荐到县里大会上发言呢!
当然,车间的同志和领导,心知肚明这是谁的功劳。从此,小组长和组里同志对我格外关照自不必说,车间领导也对我格外热情和倚重:车间的季度总结、半年总结之类的文稿,也让我参与,甚至让我主笔。很快,我就成了车间张主任的“编外秘书”!
工作也给我进行了调换,让我负责制作冰糕的大型制冷机仪器仪表的值班记录工作。这可是厂里许多正式职工都十分向往和羡慕的工作啊!不单单是工作清闲、环境优美,更重要的是还有两个特殊性:一是,这台新的大型制冷机是厂里作为重点建设项目,报商业局领导特批购置来的宝贝疙瘩。因此,带班看守和记录机器仪器仪表的,要么是车间领导或小组长,要么是领导特别信任的老工人。二是,我跟班的师傅就是车间张主任!想想,我这位小临时工是多么幸运和荣耀!
也是乐极生悲!就在这期间,差一点因我的麻痹大意酿成大祸!也正是这次事件,让我懂得和认识了什么是大好人,什么是领导的高超工作艺术和方法,让我受益终身。
那是一个晚班,车间张主任带我交接完班后,又例行公事地带我检查了各种仪表,并详细告诉了我哪个仪表要半小时一记录,哪个仪表要一小时一记录,还叮嘱两小时务必往三个容器里加液体原料(其实,对这些程序我已了如指掌,但张主任依然像带新学徒一样那么认真,那么负责)。叮嘱之后,张主任又带着我完成了其他一些工序,时间约莫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一切就绪后,张主任关心地问我:“小张啊,下午休息得如何?困不困啊?”
我精神头十足地回答道:“报告主任,我睡了一下午,休息得很好,一点也不困。”
张主任说:“那好,你在这儿好好看守着,我到车间转转检查下其他事项,而后回办公室把我们车间这个月的工表做出来。”
我信心满满地说:“请主任放心去吧,我一定会严格按照程序看守好的!”
张主任微笑着拍拍我肩膀,既信赖又不放心地提醒道:“可千万不能瞌睡呀,实在困了就到门口站站、转转。”
我心里不免有点怪主任婆婆妈妈,但嘴里却回答说:“主任,您就放心忙去吧!”
张主任走后,我认认真真地在库房转来转去,并认真地查看仪表,按时记录一些数字。到了该加液体原料的时间,我一丝不苟地按标准和要求加了原料。夜已经很深,我看了看墙上挂的钟表,时针和分针已指向凌晨的两点一刻。我不由得打了个懒哈欠,下意识地伸了伸胳膊活动了几下,一屁股就坐在了办公桌前木椅上,坐了一会儿,感觉困神和懒神一起袭击来,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两眼眼皮就打起架来。一开始还强制自己千万不能瞌睡,又自我安慰:各种仪表刚检查完记录完,液体原料也已经加过,稍闭会眼吧,就一会儿,解解困意,想着,两眼就合上了……
等一觉醒来,我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时钟:早晨5时35分!我猛地站了起来,随即一身冷汗惊出:坏了,仪器还没有加原料!我快步跑到需加液体原料的仪表前,惊呆地发现:各种仪表指数均正常!又急忙拿起记录本看,更让我惊住了:所有仪表数据都按时记录着!我一时不知怎么好了,傻傻地站在那儿,汗水从头顶、脸颊不断地流下来……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着:“完了,一切都完了!……等着严肃处理吧,临时工作保不住了啊!”
我突然想到张主任,他在哪?怎么不见他人啊?我既焦急又十分懊恼地向机房门口走去,只见张主任一个人在门口正满身大汗地从板车上卸面粉。我一怔,下意识地急忙退进了屋里。
此时,我多么想帮外面满身大汗的张主任搬运面粉,但我不敢。我怕见他,是我辜负了他平时的培养信任,我让他太失望了,我真的无脸去见他!但我又想见他,让他淋漓尽致地批评我一顿、骂我一顿,甚至打我一顿多好啊!
车间张主任是全车间、全厂公认的大好人,他有一个雅号——“活雷锋领导”。可以说,他是我长这么大见到的最好的人!
张主任家不在我们县,他是中专毕业分到我们县工作的,家属孩子都在老家,所以常年就他一个人在厂里工作和生活。据厂里同志说,谁都没见过他家属和孩子来厂里,原因嘛,猜想有两点:一是传说他家属也上班,还要带两个孩子、照顾两家的老人,实在是脱不开身;二是张主任怕影响工作,给厂里添麻烦,不让家属孩子过来。如此,张主任把整个身心和精力全用在了工作上。
三十七八岁的张主任,身板很硬朗,长着络腮胡子,也算是一个美男子形象。他说话很温柔亲和,却有一种不言自威的气质。他的行为方式不像一个厂里中层领导干部,倒像是一位厂里招聘来做勤杂工的临时工。他几乎不在办公室待着,也没有上班和下班的概念,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哪里有脏活累活,哪里有困难,他就出现在哪里。甚至厂里有些工人家里有难干的脏累活,只要求到他,他二话不说就去帮忙。比如,一天周日,一位住楼房的女职工家下水道堵死,找人帮忙修,所有人都嫌太脏,不愿帮忙。无奈之下,电话打到厂里,找到了张主任。张主任二话没说,带着工具骑车就去了,在那位女职工家干了多半天,硬是把下水道给疏通了。而此时的张主任双手磨出了血泡不说,一身衣服沾满了大便浊物,身上散发着令人呕吐的臭味……
张主任就是这样一位人见人夸、人见人敬的“活雷锋领导”!
越想这些,我越感觉对不住张主任!一位小小的临时工,人家车间大主任把你当徒弟带,你竟然犯那么大的错误!我越想越懊恼,怎么办呢?突然想到了车间外面正大汗淋漓搬卸面粉的张主任,更加心疼起他来,于是心一横:哪怕被张主任大批大骂,或下午就开除我,我也要去帮他卸面粉!
我急步冲出了机房,来到拉面粉的车旁,头也不抬地扛起一个面袋就往车间走。刚走两步,突然面袋从我肩膀被人接走,并传来张主任的声音:“你身体单薄,扛不了这么重的面袋!回去,好好看着机器,那里不能离开人!”
张主任扛着从我肩膀上接走的面袋,头也不回地向车间走去。
我傻傻地站在那儿,不由得眼睛一阵发热,两颗泪珠滚落下来。我转身跑向机器车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早饭时间,张主任才回到机器车间。我像一位犯了不可饶恕错误的孩子,恭恭敬敬站在那儿,等待张主任严厉批评处理。
进来的张主任,像没发现我似的,从桌上拿起饭盒顺手递到我手中,说了句:“我在这儿盯着,你去打饭吃饭吧。”
我疑惑不解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只是轻轻地又补充了一句:“去吧,你身上带有饭菜票吗?”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路上,我一再想:等我吃过饭后,可能直接宣布对我的处理意见了!
我哪还有心思吃饭呢?简单啃了一个馒头就匆匆赶回机房。张主任正检查和记录着仪表,他见我进来,把本子递给我,说:“还有那两个仪表没检查没记录,你去完成吧。”张主任说完,正欲往外走,突然停住,对我说,“嗯,上午我有个会议,还是你自己在这盯着啊。”说完,转身就走。
我实在憋不住了,快步走到他面前,哭丧着脸说:“主任,我犯了那么大的错,您为何不批评我?无论你怎么批评、怎么处理,我都接受!”
张主任一怔,而后会意地笑了笑,说:“哦,看得出,你心里早认错了啊,是不?干吗还要批评你呢?批评和处理不就是让你认错吗?我相信你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对吗?”张主任说完,又拍了拍我肩膀,更加亲和地说道,“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像你这么聪明的年轻人,响锣还用重槌敲吗?”张主任说到这儿,微微一笑走了。
张主任风轻云淡的一席话,让我顿时热泪盈眶,两行泪水不由得流了出来,心里不停地默默念叨着:“多好的师傅,多好的领导啊!”真的,他让我一生都记住了这件事,记住什么叫善良,什么叫包容,什么是领导艺术和领导方法……
一年一度的征兵就要开始了。尽管我在食品加工厂做临时工,生活工作都很愉快,甚至还遭遇了一位姑娘的爱恋——她是一位县委领导家的千金,高中毕业暂时还没有安排工作,也来到食品加工厂做临时实习工,不知为啥对我这位农村穷小子产生了好感,还信誓旦旦地许下将来让她爸爸帮忙转正式工,或另给安排工作——但这丝毫没有动摇我参军的信念和热情!
近一年时间里,我也做足了不要再被不正常的体检无故刷下来的公关工作。比如,我每次回家,都要在厂里买上两斤最好的糕点,送给村里民兵连长。还比如,因为听说在正式体检中被无故刷下来的可能性还很大,为防万一,这期间我非常用心地贴近厂里一位父亲在卫生局当领导的小师傅。当我把自己的小心思告诉他时,我那位小师傅朋友立马拍着胸脯答道:“体检这关,绝对放心!不但不会让你被无故刷下来,如真是遇到身体上的小小毛病,也保证让你顺利过关!”
我大喜过望!那位小师傅朋友也真够意思,在我离开厂回村参加入伍体检时,他悄悄交给我一封信,告诉我说:“这是我让父亲写给医疗体检组长的信,遇到问题时悄悄把信交给他就行了。”
我抑制不住兴奋,拥抱了他。幸运的是,这封信没有派上用场,体检一切都很顺利!尽管信没有派上用场,备而无用,但有这块压舱石在,整个体检过程中我心里踏实多了!
体检如此顺利,让我想象不到,更让我兴奋的是,一次偶遇大队民兵连长时,他悄悄告诉我:“君成啊,今年参军的事八九不离十了,你们放心好了,入伍通知书这几天会送到你家。”
等待入伍通知书那几天里,我哪儿也没去。母亲让我先看望下亲友,我婉拒了,说:“没拿到入伍通知书,咋跟人家说呀?”母亲理解。
但有一人我想见,那就是海大爷!
不巧的是,听家人说,村里人好久没有见到海大爷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就连我那与他要好的父亲,问起来也一脸茫然。
这让我很失望!
不过,在我当兵临走的那天晚上,海大爷家里人来到我家,送给我海大爷用小楷亲笔手书的几句箴言:
“路漫漫其修远兮,道曲曲目标不移兮,夜漆漆心里装着太阳兮!”
第六章
苦累考,生死考,命运多舛志不消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宋·苏轼《晁错论》
不管生活有多么艰难,不要给悲观找任何借口;不管前进的路有多么曲折,不要给懦弱任何理由!命运不会偏爱谁,就看立志和坚持。
——作者
1976年,对中国人民来说,是大悲大痛,更是难以忘却的年份!
那一年,全体中国人先后失去了三位杰出领袖:周恩来、朱德、毛泽东!
还有,震惊中外的唐山大地震,瞬间夺去了二十四万同胞的鲜活生命,让中华民族的巨大伤痛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也就在这一年初,在这些“大事”未知之时,我参军入伍,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拿到入伍通知书时,我那个兴奋和激动劲儿啊,甭提多高兴了,整整两天两夜睡不着觉。然而,当换上新兵服装,即将离开自己熟悉的家乡和亲朋时,一切又归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活和新人生的憧憬。
登上绿皮列车,进了闷罐车厢,我们依然不知道去的是哪一个部队,当的是什么兵。只是在县城新兵集结时,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不太熟悉的新兵战友悄悄议论:
“我们当的是特种兵,是第一批优先挑选来的呢!”
“是这么回事儿。我一个亲戚在武装部工作,他悄悄告诉我,这是一个对学历等条件要求特别高的技术兵种,武装部人员了解得也很少呢。”
“可不,看看带我们的那位新兵连长,还有跟着他的那位勤务兵,多帅气,多神气!”
听到这些议论,我心花怒放,深信不疑!真的,就学历来说,我这一届和下一届的高中同学,基本上全被选来这支特种部队了。还有,接我们的那位姓马的部队领导,大家都称他为马连长,真是帅气透了: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将近一米八的个头,不胖不瘦的身材,椭圆形的脸庞,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笔直的鼻梁,古铜色的皮肤,配着那身半新不旧的草绿色军装,走起路来目不斜视,洪亮而又标准的嗓音……哇,见了他,没有人不停步眺望、啧啧称赞的:
“如此帅气的带兵连长,不会是北京仪仗队下来的吧?”
“瞧瞧这军人气质气派,这部队肯定不一般!”
特别是县城里的那些女孩,个个见了更是倾慕不已。我们厂里那几位傲气十足的漂亮女孩就对我说:“你们这位接兵的连长也太帅气了,不像是来接兵的,倒像是来勾我们女孩魂的!”
就连跟着他的那位勤务员也帅气得很!——勤务员,一开始大家都在背后这样叫他,后来是村里一位退伍兵,神气十足地纠正大家:“哎哎,这样称呼不对啊,你们不懂部队的规矩,现在部队首长身边没有勤务兵,只有通信员了。”所以自此以后,大家都称他为通信员。
不过,那位通信员后来很快又纠正了大家的称呼:“我姓徐,就叫我徐班长吧。”
这位小徐班长,同样也非常让人喜欢,个子不高,白白净净,圆圆的脸蛋,一笑一口洁白的牙齿,甜甜的。征兵期间,他到我们公社跑得最多,体检时我就见过他。体检完后,他还专门找我了解情况,问我叫什么名字,什么文化程度,家是哪个村的,等等,问过后还记到小本本上,让我激动了几天呢!在新兵点集结时,他又见到了我,还非常亲切地拍了拍我肩膀,笑呵呵地说:“在你们公社应征的新兵中,你是我唯一点名要过来的!”
我高兴坏了!马上把这最让人兴奋的喜讯,悄悄告诉了前来送我的家人和朋友,他们也为我高兴得击掌!
登上绿皮闷罐列车,已是晚上8点多,按照已编排好的新兵班,我们把发放齐全的挎包、水壶和叠得方方正正的背包,按要求整整齐齐摆放好。而后,徐班长召集我们这个车厢里的四个新兵班开了一个大新兵班班务会。班务会,我们以为是他起的名呢,后来才知道,班务会要伴随战士的整个服役期,是战士们服役期间常挂在嘴边的词儿。
班务会上,徐班长一改过去笑眯眯的亲和模样,十分严肃地一口气给我们提了六条要求,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服从命令,听从指挥,行动规范,令行禁止!”他还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正式的解放军战士了,不过,从社会青年到解放军战士,还有一个过渡期。这个过渡期,就是从现在开始,直到新兵连训练结束!”
班务会后,徐班长给了我们自由活动时间,并提出一个要求:“这个时间内,打背包不过关的新兵,可练习打背包。9点钟洗漱,9点30分准时熄灯休息。”
班务会一解散,我回到自己的背包位置,掏出带来的笔记本,想记下当兵第一天这最有意义的班务会。刚掏出笔,打开笔记本,正要写,突然间,我听到一声熟悉而亲切的呼叫声:“君成!”
我急忙抬头寻找,“啊,王大钱!”我一下高兴得蹦跳起来,迎着兴高采烈的王大钱同学快步走了过去,连声说道,“我听说你也来啦,我怎么一直没见到你呀?”
王大钱冲了过来,兴冲冲地拥抱了我一下,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我知道你也一起入伍了,可我被编到另一个排,我们不在一块,始终没有机会见你呢。这不,自由活动,我就从另一个车厢跑过来了。”
我抑制不住兴奋地说:“太好了,我们这老同学,又成战友了!”
王大钱说:“我们高中学校,两届同学里来了三十多位呢!”
“是吗,我也见过咱们这一届五六位同学呢。”我高兴地应和着。
王大钱说:“我就是过来跟你见见面,我要回去了,班长别找不到我,留下不好印象。”
我点了点头,大钱穿上绿色的军装也帅气多了,像个军人样儿,我马上附和着:“就是,快回吧。”
大钱刚要走,看到我手中的笔记本,既惊奇又带有讥讽的口吻说:“咋,还那么认真学习做笔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