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军队通过不同的旗帜金鼓来进行不同的战术动作。如《吴子》中所说,“一鼓整兵,二鼓习陈,三鼓趋食,四鼓严辨,五鼓就行”,五通鼓分别代表了整兵、习阵、趋事、严辨、就行5个动作。“麾左而左,麾右而右,鼓之则进,金之则止。”旗帜向左,军队就要向左运动;旗帜向右,军队就要向右运动。听到鼓声就要行进,听到鸣金就要停止。这可以说是用击鼓旗帜指挥军队的最基础形式。在先秦时期,军阵主要是由车兵和步兵组成,对阵的方式也非常简单,两军摆好阵势后,冲锋,战斗,形式非常单一。因此“麾左而左,麾右而右,鼓之则进,金之则止”16个字就可以指挥一场基本的战斗,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战争的形式早已发生改变,战场的形势更为复杂,指挥要下达的将令也更为繁复。
为了应对复杂的战场形势,及时下达命令,军营之中就产生了相应的旗法、鼓法。例如唐代《通典》中的《下营斥候并防捍及分布阵附》就记载了唐代军阵中的各种旌旗金鼓所对应的情况。首先来看旗帜方面:
(1)每队(唐代50人为一队)都配有一面旗帜,军队行动时,将军旗用于引队,军队休息时将军旗立于队前。军营中的大总管和副总管则立有10面以上的军旗,子总管则有旗4面以上,这些旗同样用于引军和立于帐侧作为指引,将领还另配有异色彩旗。在临阵之时,将士要能够辨别这些旗帜。
(2)唐代军队中仍然保留了五方旗,也就是以5种颜色来指代东南西北中五方的彩旗。士兵根据中军大将所立的五方旗来了解敌军来袭的方向。之所以用这种方式来传达,是因为在诸军相距甚远的情况下,无法靠声音传达命令,而依靠骑兵逐营传达命令又过于繁琐,依靠五方旗,则能迅速传达信息。以东方有敌来袭为例,大将在营帐举起象征东方的青色旗,位处东面的士兵立刻整装待发,旗帜向前挥舞,则军队迅速进攻:旗帜正立,则军队止步;旗帜放倒,则军队回撤。
旗帜虽然鲜明,但是在夜间却难以辨识,而且如果地形复杂,旗令也难以迅速传达,因此军中还要多置金鼓,唐军中金鼓号角的用法如下:
(1)唐代大将要置鼓40面,子总管置鼓10面,营给鼓1面,军鼓都要随军行动,军队下营时军鼓与军旗处于一处,当有敌军来袭时,即擂鼓报警,让诸军严加戒备。而在行军时,如果前军遭到敌军的袭击,要立刻击鼓,中军与后军听到鼓声之后要立刻前往救援;如果中军遭到敌军袭击,则立刻击鼓,前军听到鼓声后,立刻停止行进,后军则立刻前往救援;如果后军遭到袭击,同样要立刻击鼓,前军、中军立刻停止行进并抽调兵力救援。在前后中三军之中,中军的军鼓是最重要的,因为前后军相隔较远,鼓声难以传递,所以前后二军击鼓后,中军还要击鼓传响,使得鼓声能够传达全军。
(2)下营时诸军营都要备鼓1面,如果有敌军趁夜来袭,就击鼓报警。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一旦有敌军袭营,被袭击的军营要立刻击鼓,其余军营也要击鼓回应,回应之后,没有被袭击的军营要立刻停止鼓声,而被袭击的军营要直到敌军被击退鼓声才能停止。如果是敌军夜袭,被袭击的军营在击鼓后要用尽办法抵御敌军,而其余诸营则不得擅动,只能各自防备,如果被袭击的军营抵御不住,要迅速报告中军,中军大总管再令中军兵力救援,其余诸军在军营前后布阵等待命令。可见,击鼓乃是唐军被袭营时的正确操作,那么除了击鼓外,影视作品中常出现的军士大声呼号“敌军来袭啦”的场景是否也会出现呢?在制度上,这是不被允许的。在夜晚,军营之中即使是巡夜之人也不得高声呼号,“人不得高声唱号,行者敲弓一下,坐者扣稍三下,方掷军号以相应。”而当敌军来犯时,被袭之营只能击鼓迎敌,不得叫唤。除了军鼓,在应对夜袭时,还要准备铎和胡桃铃。在战争史上,不乏敌军假冒友军骗开城门(营门)的情况,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唐代军营,诸将要在早晨讨论当天的事宜,在黄昏商定当夜的事宜,尤其是军事暗号,之所以如此是为了防止暗号外泄,被敌军利用,所以当夜的援军信号,是胡桃铃还是铎,声法如何,只有友军才知道。唐军大总管在率军救援时,与诸将士兵带上当夜约定的乐器,被犯之营听到声音,就知道援兵已至。
(3)除了金鼓,号角也作为信号的补充。如果军营数量众多,若是处在泥泞之地或是被山河阻隔,这时路狭难进,不出营会消耗军马等牲畜的体力,这就需要号角作为信号来引导军队出营。具体的办法是:吹角第一声,右虞候军(唐代“六花阵”分为中军、左军右军各有两军,也可分为左右前后四军,外加左右虞候军,共为七军)聚拢马匹;吹角第二声,给马匹安放驾具,右一军聚拢马匹;吹角第三声,右虞候军出发,右一军给马匹安放驾具,右二军聚拢马匹;吹角第四声,右一军出发,右二军给马匹安放驾具;以此类推,之后诸军听到角声后,依次聚拢马匹,安装驾具,出营行军。依照这一号角之法,七军就能有条不紊依次出营。
除了上述两点指挥作用外,旌旗军鼓还有两项功能。
第一是作为疑兵。正如上文所言,军旗是军队的象征, 帅旗就是大将的象征,那么如果大将想要金蝉脱壳、分身行动呢?在《三国演义》中,张飞与张邰对阵于宕渠,张飞假意终日饮酒,且令军士大开旗鼓而饮,引得张邰前来袭营,张邰观看到“张飞”仍在帐中饮酒,便直杀入中军,却没想到是个假人,而张飞则与魏延、雷铜趁机夺取了张邰的军寨。在演义中,张飞用的是假人,但是在历史中,要执行类似的计策,更多的是使用旌旗。根据《左传•襄公十八年》记载,晋军伐齐,齐灵公登上巫山观察晋军,晋军派司马探查克服山林河泽的险阻, 即使是军队未达到的地方,也要树立旗帜并且稀疏地布置军阵. 让战车左边坐上真人而右边放上假人,以大旗为前导,而在战车后面拖上木柴跟随,以此虚张声势,齐灵公看到后,害怕晋军人多,就赶紧逃离了。历代都有将领善于使用此法作为疑兵之计。同理,军鼓也是军队的象征,不过用军鼓作为疑兵比用军旗难度更高,毕竟旌旗可以虚设,军鼓是必须要“人”来击锤的。当然,这也难不倒机智的将领,南宋名将毕再遇就有“悬羊击鼓”的妙计。开禧二年(1206年),宋军与金军交战,战事逐渐不利,宋军寡不敌众,毕再遇审时度势,决定撤退,但是在两军对垒的情况下安全撤退并不是易事,毕再遇于是在军营中树立旗帜,同时寻来很多羊,将羊半吊在空中,其下放置战鼓,让羊的前蹄正好在鼓面之上。羊被吊着,自然难受,拼命挥舞前蹄,正好击打在鼓面之上,形成众军插鼓的假象,宋军则悄悄撤退。金军不知晓其中的奥秘,以为宋军仍在营中。等到悬羊力气用尽,鼓声渐弱,金军才进攻宋军营帐,却发现宋军早已撤走,只有群羊被吊在鼓上。
第二是助威。旌旗,除了在军队中作为指挥之用,也是仪仗和祭祀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帝王出行还是检阅军队,都要配备大量的旗帜作为仪仗,以展示天子的声威。同时古人注重祭祀的仪式,旌旗在祭祀礼仪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而助威更是金鼓这类乐器的本职了,尤其是在举行庆典之时。宋代《虎钤经》记载:“夫军中作乐,所以激扬壮气,和其心,恼其忧而已。故其乐,但清厉峭拔,雄壮之音,至于弹弦鼓簧,柔靡之音,使人悲感怨怼者,皆不可取焉。”
总而言之,正是因为有了旌旗军鼓,古代将领才能将军令传达至士兵中,才能有效指挥军阵根据不同的命令采取行动。
2.这不是十二生肖
——军旗一览
旌旗的材质逐渐由兽尾、茅草变成了布帛,简化的是材质,但复杂的是旗中的图案与旗帜的形制。例如,旄,指的是竿头上饰有牦牛尾的旗帜:旌,指的是用羽毛装饰的旗子……在汉代《释名》中,出现了对于各种旗帜所代表的含义的解释:
九旗之名,日月为常,画日月于其端,天子所建,言常明也;交龙为旂,旂,倚也,画作两龙相依,倚诸侯所建也;通帛为旃,旃,战也,战战恭已而已通,以赤色为之,所建象无事也;熊虎为旗,旗,期也,言与众期,军将所建,象其猛如熊虎也;鸟隼为旟,旟,誉也,军吏所建,急疾趋事则有称誉也;杂帛为荡,以杂色缀其边为燕尾,将帅所建;龟蛇为旐,旐,兆也,龟知气兆之吉凶,建之于后,察度事宜之形兆也;全羽为旞,旞,犹滑也,顺滑之貌也;析羽为旌,旌,精也,有精光也。
《释名》中列出了9种旗帜,分别是绘有日月的天子常旗;绘有双龙相交的诸侯之旗,也就是旂;赤色曲柄,象征战旗的旃;绘有熊虎,军将所用的军旗:绘有鸟隼,军吏所用的旟;装饰有杂帛,将帅所用的筋;绘有龟蛇,用于占卜的旐;全用羽毛的被称为旞,用羽毛作为装饰的则是旌。可见,在汉代,就已经有了用不同的图案、材质来代表不同意义的旗帜,其中与军事相关的有天子之旗、诸侯之旗、将帅之旗、军将之旗、军吏之旗和占卜之旗。所以,可以想见,古代军队出征旌旗招展的场面,绝不是几个标有主帅姓氏的旗帜加上几面杂色旗就能展现的。而在旗帜上绘制图案,并不是汉代才出现的,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
在《周礼》等文献中就已经出现了《释名》中的旂、旃、旟、𣃦、旐、旞、旌,不过先秦时期的旃、旟、𣃦、旐等旗帜,与汉代的象征还是有所不同的,旃在先秦时期象征孤卿、旟在先秦时期象征百官、𣃦在先秦时期象征大夫、旐在先秦时期象征郊野官员。而在先秦时期,常旗、旂、旟、旗、旐就已经具备了后世常用的五行五色旗帜的特点:天子常旗,象征中央黄旗;旂绘有龙,象征东方青龙;旟绘有鸟隼,象征南方朱雀;旗绘有熊虎,象征西方白虎;旐绘有龟蛇,象征北方玄武。而在《吴子》之中,就直接记录了“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招摇在上,从事于下”的内容,描写的就是用五方旗中的东(青)南(红)西(白)北(黑)来指挥战事的内容。而随着文献记录的不断丰富,年代越是靠近当代,遗存的文献也就越多,留下的关于旌旗形制的内容也逐渐丰富,尤其是从唐代以来的兵书中留存了大量的军旗内容,为我们了解古代军旗的形制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首先来看唐代《通典》中对于军阵中军旗的记载。唐代一军之中,军旗和鼓角,均是有专人负责:除了大将1人,副将2人,判官2人,典军4人,总管4人外,还有子将8人,这子将8人是专门负责安排行军布阵,同时也要管理军阵中的旌旗金鼓之法。此外还专有执鼓12人,吹角12人。而这些将佐负责的旗鼓是怎么样的呢?首先来看旗,《通典》中唐军军营中的旗帜有“纛”“军门旗”“五方旗”“队旗”“认旗”“阵将门旗”六种。“纛”,也就是帅旗,大将有纛六面,放置在中营之中,行军时作为军队的引导。“军门旗”,有两面,红色,长达8幅(2尺2寸为1幅),行军时位于军队的前列。“五方旗”,也就是东南西北中五方旗帜,为青红皂白黄5色,五方旗与森一样,位居中营,行军时位于帅旗之后,下营时也安置在帅旗之后,根据五方安置,也就是东方青旗放在东面,以此类推。“队旗”250面,是各军战队之旗,色彩以及禽兽图案与其本阵相同,此外,还有认旗250面,“认旗”军中作为标志、信号的旗帜,旗上有不同的标记,以便士兵辨认。唐军的认旗长度为“五幅”,因此又被称为“五幅认旗”,认旗与队旗不同,其色彩及禽兽图案也与本阵不同,让军中各队各自认识,行军时居于队后,以免各队士卒错乱。而最后一种“阵将门旗”,颜色可以是红色之外的颜色,否则会与红色的军门旗相混。除了6种旗帜外,还有门枪两根,以豹尾为刃套,军队出行时,跟随在军门旗之后,下营时放置在帐门前左右。
再来看鼓,军中有严警鼓12面,放置在营前,呈左右行队列,各6面,在6面帅旗之后,还有将鼓125面,作为疑兵之用。除了鼓,还有角12具,放置在鼓左右,各列6具,用来代替金。
《通典》中还保留了隋代大业七年(611年)隋炀帝征高句丽时军阵的军旗。根据《通典》的记载,隋军每军有骑兵共40队,百人为1队,有纛,10队为1团,共有4团。第一团为狻猊旗,第二团为貔貅旗,第三团为辟邪旗,第四团为六駮旗。狻猊,传说中“龙生九子”之一,形如狮子;貔貅,也是神兽的一种,象征吉祥,也是军队的象征;辟邪,常常与貔貅混为一谈,不过二者的角数有所分别;六駮,也是神兽的一种,据《尔雅》记载其“如马,倨牙,食虎豹”。骑兵用的是神兽,步兵则用的是猛禽。步兵共有80队,同样分为4团,旗帜用的是荡幡,即布幅下垂的军旗。第一团每队以青隼荡幡为队旗,第二团每队以黄隼荡幡为队旗,第三团每队以苍隼荡幡为队旗,第四团每队以乌隼荡幡为队旗。这4种神兽团旗和四种猛禽荡幡,按照功能看,应该属于“队旗”,而除了这神兽团旗和猛禽荡幡外,军中还有蹲兽旗、腾豹旗,立起它们代表完成了相应的动作,这2面旗属于“认 ”。军中还有一种白兽幡,专门给受降使者用。除了军旗,隋军的金鼓种类也很丰富,有包括前部的大鼓、小鼓、鬟鼓、长鸣角、中鸣角、棢鼓、金钲,后部的铙吹、饶、歌箫、笳、节鼓、筚篥、横笛和大角。隋军的旌旗金鼓不可谓不丰富,只是可惜,隋军的征高句丽反而为隋炀帝的灭亡埋下了伏笔。
到了宋代,留下来的文献更为丰富,《武经总要》中有丰富的旗法内容,但是介绍的旗帜却很少,只有“旗之色本名号,无常,随宜呼之,竿首施铁世谓耀篦,下注旌谓之纛,旗头旗脚或三或二。”并给出了“带甲神旗”与“五光杂色旗”两种样式。
《武经总要》两面帅旗的图片,可以说是对《释名》中“杂帛为𣃦,以杂色缀其边为燕尾,将帅所建”的生动解释,两面旗帜都缀有不同旗帜颜色的装饰物。不过可惜的是,《武经总要》侧重的是旗法教令,记载的旌旗图片并不多,对于旗帜种类的描述也不如《通典》丰富。但在南宋的《玉海》中,旌旗的种类就更加丰富了。《玉海》是南宋王应麟所编撰的类书,其中也包含了丰富的军事知识,尤其是宋代的兵阵种类非常丰富,其中就有军阵中的旌旗形制,
先来看看北宋时期的“元丰飞虎立成阵图”。这一阵法是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大臣赵高向神宗建言的阅兵军阵。赵岛是具有一定军事经验的文臣,其在经营西北期间,曾遣将击败西夏军队。赵高建言的这个“飞虎立成阵”,是以12500人为阵,阵中的帅旗不是“带甲神旗”和“五光杂色旗”,而是“龟旗”。为什么要以龟为大将旗帜的图案呢?因为龟乃是“龙凤龟麟”四灵之一,古人以龟甲作为占卜的器具,龟有“先知之能”,赵高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以龟作为大将的旗帜。除了大将旗,阵中还沿袭八阵法的旗号来分配八队旗,分别是“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其中“龙、虎、鸟、蛇”实际就是五方之中象征东西南北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不过在这一阵形中,倒不是根据四方排列,而是“天地则状其方圆,风云则状其飞扬,龙虎则状其猛厉,鸟蛇则状其翔盘之势”,选取的是图形的特性,算是一种美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