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能展现李世民破阵艺术的,则是唐军与郑夏联军的虎牢之战。在虎牢之战中,李世民将他的破阵之术发挥到了极致,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自李唐发动对郑国王世充的统一战争以来,唐军屡败王世充,使得其不得不向建立夏政权的窦建德等人求救,武德四年(公元621年)三月,窦建德率夏军十余万救援王世充,与唐军对峙20余日。李世民于是以军马作为诱饵,窦建德果然率军出战,列阵于汜水之畔,王世充亦遣大将郭士衡在夏军之南列阵,夏郑联军的军阵连绵数里,声势浩大,唐军诸将皆有惧色,李世民则登高望远,等待战机。时至中午,联军士卒饥饿倦怠且争相饮水,李世民于是让宇文士及带300骑兵经过窦建德军阵西边向南奔驰,作为试探,夏军阵形果然松动,李世民抓住时机,率领轻骑诱敌,同时让大部队随后冲锋,窦建德进退失据,其所率军队溃散而逃,本人更是被唐军生擒,李世民继而俘虏王世充,一举平定了北方最具威胁的两大势力。正是因为李世民善于破阵,人们创作了秦王破阵乐,来歌颂其英勇的战功。
不过,中国古代像李世民一样的军事家虽然很多,但是他们传下的阵法却寥寥无几,一方面是因为无论是阵法还是破阵之法,往往是“存乎一心”的,是将领的军事经验与军事天赋的结合,这些经验难以靠文字复制。另一方面,历史上的兵灾战乱又毁去了大量的古籍,尤其是雕版印刷出现之前,记载阵法形制的阵图只能依靠手绘,唐代之前的阵图,几乎没有流传下来。根据《汉书•艺文志》记载,《孙膑兵法》等先秦兵书均附有阵图,但是未能流传下来,希望有一天这些阵图会在考古发掘中重见天日。
3.斗转星移,变化无穷
——变阵的奥秘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军阵也一样。通过训练后,士兵能够根据将领的指令,习得“离合聚散之法,坐作进退之令”,即进行列队、进攻、后退等基本动作后,就能排列为基本的阵形,然而这只是第一步,要想克敌制胜,还需要掌握军阵的制胜诀窍——变阵。
明代何良臣所作《阵纪》,对阵的变化有一段描述:“其用变取胜,各有神异,在学者变通之耳。能将握步根本,练之精,出之熟,变之神,自可驱步卒横行而无敌也。故善作阵者,无一定之形,必以地之广狭险易, 即据方圆曲直锐而因之,可也,又从敌之众寡强弱治乱而因之,可也。”从中可以看出变阵的两大因素:地形和敌情,
兵家一直非常重视地形。《孙子兵法》对于地形的重要性多有论述,如《地形篇》中的“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随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九地篇》中的“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是故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圮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是故散地,吾将一其志;轻地,吾将使之属;争地,吾将趋其后;交地,吾将谨其守;衢地,吾将固其结;重地,吾将继其食;圮地,吾将进其涂;围地,吾将塞其阙;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
《孙子兵法》对于地形的论述,一是强调了地形的重要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至理名言,“知天知地,胜乃可全”同样是制胜法宝。而在《九地篇》中,则将战地情况分为9种:散地,可以理解为主场,在己方势力范围内:轻地,指的是略微进入敌境之地;争地,则指的是占之就可以取得先机的地形,如战场的制高点,峡谷的出入口,就是争地:交地,指的是敌我双方皆可来往的地形;衢地,是指与敌我之外势力接壤之地,得之就可以联结诸侯,取得支援;重地、相对于轻地,是指深入敌境之地;这6种地形,实际是从战略层面论述的、最后3种地形则是从战术层面论述的:圮地,是指山林、险阻、沼泽等道路难行的地区:围地,入口狭隘,道路迂远,敌军能以少胜多的地区:死地,是指不战则死的凶险地形。如韩信背水一战时,退无可退,不奋战则死的形势,韩信利用这种地形激发汉军斗志,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9种地形有些是战略层面,有的则是战术层面,有的则兼而有之。善于用兵的将领能够根据地形布置不同的阵形。例如戚继光的“鸳鸯阵”,在东南沿海应战倭寇时,阵形配备的是狼筅、长枪、盾牌和短刀,而在北方应战游牧民族时,阵形配备是则是鸟铳、镋钯、长枪、盾牌,这都是根据地形做出的改变。
能够根据地形部署不同的阵法,是优秀将领的必备技能,但是阵形的变化并不只是根据地形的变化而已,更重要的是要思虑缜密,巧妙安排兵力,从而应对各种情况。即使是最基本的方阵,也具备诸多变化。
明代兵书《武编》曾云:“方阵者,变阵之始终也。”方阵是古代兵阵中最基本的阵形,乍看之下,方阵是最简单的阵形之一,只需要纵横排列整齐就可以,实际上方阵因为整齐划一,也是最容易变化的。方阵可以分为阵表和阵里两部分,阵表多为弓弩部队,压住阵脚的同时也能最先接敌,发挥射击兵器的优势,阵里多为骑兵等机动部队,可以根据战况出奇制胜,这实际上就是将正阵与奇阵合二为一。我们还是以“四门斗底阵”为例,来看看方阵是如何变化的。
“四门斗底阵”,传说为唐代名将李靖所作。自宋代以来,这一阵法就屡屡见于兵书之中,在《水浒传》《封神演义》等小说中也是常客。
据明代《武备志》分析,李靖的“四门斗底阵”应是来源于隋文帝杨坚时期的行营之法。隋炀帝大业年间隋军征辽时,每军一万两千人,以百人为队,骑兵四十队,步兵八十队,行营之时,一军分为四团,分别从军营的东南西北四门出发,四团出营门后,分为两列,各自护卫辎重而行。李靖沿袭了这种方法。在北宋,“四门斗底阵”为北宋军中大阵的形制之一。其变化之处则在于通过四门的开闭,使用骑兵。宋代“四门斗底阵”的阵表是拒马、盾牌手、标枪手与刀枪手,之后是弓弩手,这是为了抵御游牧民族的骑兵。居中的则是骑兵,临战之时,阵表开启四门,骑兵可以视情况出击。“四门斗底阵”的变化并不复杂,关键在于能在正确的时机使用兵种。而太平天国的“螃蟹阵”,则是完美演绎了因敌而变的变阵思想。
螃蟹阵,是清军为太平军的阵形所命的名,而记载这一阵法的书籍,则名为《贼情汇纂》,从书名中也不难想象,清军不会给太平军的阵法想出什么好名字。一如冷战时期,北约给自己的战斗机取名为“佩刀”“鬼怪”“鹰”“隼”,而给苏联战机的代号则是“柴捆”“农夫”"鱼窝”。我们现在也只能根据清军的命名方式来介绍它了。由此可见取名的重要性,自己不命名的话,只能让敌人来命名了,历史上游牧民族来去如风,骠勇善战,但是流传下来的阵法却寥寥无几,也是因为阵法的记录和命名更多是由农耕文明记载的关系。不过“螃蟹阵”虽然名字不好听,变化却委实多端。
“螃蟹阵”最基本的形式为三队平列,临战时,清军分为几队,“螃蟹阵”就变为几队,其有两队、四队、五队、偏左、偏右、大螃蟹包小螃蟹6种变化,既有简单的应对之法,也有诱敌包抄之法,战法丰富,让清军印象深刻。
而除了战时的变阵外,历代在进行阅兵时,也热衷以变阵的形式展现军队的风采。最常见的就是方、圆、曲、直、锐五阵相互变化。如《武经总要》中记载的“五阵之法”:
五阵之法,一鼓举黑旗,则为曲阵:二鼓举朱旗,则为锐阵;三鼓举青旗,则为直阵;四鼓举白旗,则为方阵;五鼓举黄旗,则为圆阵。阵之竦密,卒一人,居地广纵各二步,十人为一列,一队凡十列,广纵各二十步,阵间容阵.队间容队,曲间容曲,前御其前,后御其后,左防其左,右防其右.行必鱼贯,立必雁行,长以参短,短以参长,回军转阵,以后为前,以前为后,进无奔逸,退无伏走,五阵乃理。
除了战时阵形的变化,军队在下营、行军、作战时进行的变化,也属于变阵的范围之类。
所谓阵营,阵与营是一体的,军队休息时居住在营地之内,出营后呈行军队形,军队的下营、出营、行军、布阵,实际上是作战系统的不同步骤而已,在整个过程中,军队都是按照队列来行进的。
电视剧中军营,外围是木制的塔楼、拒马、围墙,内部则是错落分布的营帐,总体而言,这种表现是正确的,只是古代的营垒要比电视剧中复杂得多。首先,下营之地,要让心腹之人和向导前去仔细勘察,定下营地的选址之后,让军队分别立定,然后才开拔移营。在大军到达营地之前,还要再派侦察骑兵持五色令旗前行侦查,令旗代表不同的境地,遇到情况即举令旗为号。如果途中有河流湖泊深山老林,则还要派遣精锐骁骑搜索行军路途所经数里范围内情况,并且登高望远,派精兵在险要之地防御,之后再令辎重与老弱年少之兵在步兵之后行动,谨防敌军的袭击。行军要以队列行进,“险地狭径,亦以部曲鳞次,或须环回旋转,以后为前,以左为右,行则鱼贯,立则雁行,到前止处,游骑精锐,四向散列而立,各依本方下营”。下营之后,就要划定营地范围,防止士兵胡乱行走,“一人一步,随师多少,咸表十二辰,竖六於,长二丈八尺,审子午卯西地,勿令邪僻,以朱雀族竖午地,白兽於竖酉地,玄武於竖子地,青龙族竖卯地,招摇於竖中央,其樵采牧饮不得出表外”。下营行军的措施,可谓“一如临阵法”。在这一过程中,军队的形态也要经过几次变动。以李靖的“六花阵”为例,在下营时,中军大帐位居中央,周边部署六军,行军时则鱼贯而行,也就是列成纵队行进,到达战场后再根据形势布阵。而北宋的中军大阵也有“四门斗底阵”(方阵)和“常山蛇阵”(长阵)两种形态,应是行军与临敌阵形的切换。
变化多端的特性,让军阵有了应对多种情况的能力,那么,如何才能让士兵顺利变阵呢?

㊁旌旗锣鼓任君驱驰
——战阵中的指挥系统
1.旌旗招展,锣鼓齐鸣
——军阵的通讯系统
军阵变化多端,能将军队的威力充分发挥,但是、要让新征入伍的士兵能够排列成军阵,并进行阵形的变换,并不是一件易事。要想实现这一点,就要让士兵能够根据将领的命令进行动作。在现代军队中,指挥官可以通过网络、电话向士兵下达指令,但是在古代,命令则是通过旌旗与金鼓,即视觉信息和听觉信息的传达来进行。在影视作品中,军阵之中,有为数众多的旌旗,以及军鼓、号角等乐器。这些,不是影视作品的杜撰,而是真实存在于古代战争中,只不过,古代战争中的旌旗金鼓,远比影视作品中的要复杂。
将旌旗和金鼓用作军队的指挥可谓历史悠久,甲骨文中就有“鼓”字和“旗”字,在成语中,有“旗鼓相当”“偃旗息鼓”原意为双方军队实力不相上下和秘密行军,可见旗鼓在古代军队中的普遍应用。在殷墟之中,就出土了商代的铜鼓和木鼓遗存,鼓声雄壮,用于进军时以壮声威。金,则指的是饶、钲等金属制成的打击乐器,金的声音尖锐,在军中被用来传递停军的信息,故有成语“鸣金收兵”。除了饶和钲,在唐宋以后,锣也成为了“金”的一种。除了金鼓,战阵中常见的乐器还有号角。号角一般用动物的角制成,如牛角,也有用竹木等材质仿造动物角制作的。号角吹奏起来,声音高亢,声闻数里,古人多用号角来发出警报,也可通过不同的角声来发出不同的指令,用以指挥军队。
早期的旗帜则并不一定是用布匹制作的,而是使用茅草、兽尾等物品。成语“名列前茅”的“前茅”指的就是楚国前锋军队的旗帜。出处是《左传•宣公十二年》:“前茅虑无,中权,后劲。”春秋时期,晋楚争霸,楚国进攻郑国,郑国向晋国求援,在晋国摇动兵还未到达时,楚军已经征服郑国,并准备撤兵回师。晋军统师荀林父召开军事会议,大将士会认为楚军“前茅虑无,中权,后劲”。也就是前锋戒备森严,中军领导力强,后军实力充足,不应该盲目进攻。荀林父认同了士会的意见,但是其副将先毂不以为然,擅自带领兵马追招击楚军,结果被击败。这里,前茅代表的是前军,因为楚军就是以茅为旗。除了茅草,古人也将兽尾绑在长杆上,作为旗帜,其效果,可以参考今天旅行团领队手中挂着饰品的长杆。旌旗金鼓,共同构成了古代军队的指挥系统,以北齐的“讲武演阵”为例,“将帅先教士目,使习见旌旗指麾之踪,发起之意,旗卧则跪;次教士耳,使习听金鼓动止之节,声鼓则进,鸣金则止”。
先秦的军事家已经非常重视旗鼓的作用,《孙子兵法》:“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孙武认为,在军队之中,相互之间难以被听见,难以被看见,因此要用旌旗金鼓作为指挥信号来统一军队的行动。与孙武齐名的吴起在《吴子》中则记载了旗鼓的用法:“教战之令,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强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弱者给厮养,智者为谋主,乡里相比,什伍相保,一鼓整兵,二鼓习陈,三鼓趋食,四鼓严辨,五鼓就行,闻鼓声合然后举旗。”“武侯曰:车坚马良,将勇兵强,卒遇敌人,乱而失行,则如之何?起对曰:凡战之濂,昼以旌旗施麾为节,夜以金鼓笳笛为节,麾左而左,麾右而右,鼓之则进,金之则止,一吹而行,再吹而聚,不从令者诛。三军服威,士卒用命,则战无强敌,攻无坚陈矣。”从中可以得出的信息有二:
首先,旗鼓要由军队中的勇士来掌握。这是为何呢?在近现代的战争中,负责通信的士兵,最重要的是懂得技术,因为运行设备需要技术,而在古代,掌握旗鼓的士兵,首先要能使用旗鼓,而这确实是只有勇者才能实现的,因为古代的旗鼓,尤其是旗,并非是轻巧的。在《水浒传》中,“险道神”郁保四身高一丈,腰阔数围,当道一站,万夫莫开。而在梁山军中,他的职责并不是领兵作战,而是在中军守护“替天行道”杏黄旗。在古代,象征全军的大旗被称为“大露”“牙旗”“帅旗”,是主帅乃至全军的象征。全军都能望见的这面大旗,其高度、重量自然不会低,只有强壮的士兵才能把握住它。同时,因为大旗是军队的标识,大旗在哪里,就代表主帅在哪里,大旗不倒,就意味着主帅仍然在,相反,如果旗倒了,就代表主帅阵亡或者全军崩溃,故有“斩将夺旗”一词。在信息并不通畅的古代战场上,士兵只能通过大旗是否树立来判断战场的情况,因此,执掌大旗的将士必须具备勇气,能够在战事不利时坚守大旗。再来看鼓。根据《周礼》的记载,在周代,就已经有专门负责击鼓的“鼓人”,而军队用的鼓,被称为“轰鼓”,根据《说文》的记载,这种鼓长8尺,鼓面直径达4尺,体积同样很大,需要壮士才能捶击。军鼓的声响,震动天地,在《六韬》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凡用兵之大数,将甲士万人,法用武卫大扶胥三十六乘,材士强弩矛戟为翼,一车二十四人推之,以八尺车轮,车上立旗鼓,兵法谓之震骇,陷坚陈,败强敌。”由此可见战鼓的声威。从先秦到晚清,壮勇者执掌旗鼓的状况并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