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器,附之车间,功用甚大。
二、神器,南方用之舟中,益利。缘有凭借,心胆俱定耳。为将者,步下亦能设法使士卒如处舟中,则制敌无难矣。
三、林木茂密,丘陵崎岖,田塍淤泞,村路委曲。必须短兵护持,挨牌翼卫,与弓矢迭相为用。无弓矢,则神器手自相犄角,更罪策应,因时制宜,随地作用,庶几万全。毕章将吏先明奇正之法,处于不败之地,然后可以言战。
到了元末明初,元军与各路义军在战争中都有使用火铳的记录,明军对火铳的运用也可谓是驾轻就熟,在朱元璋攻灭张士诚的战争中,统帅徐达先后在尹山桥、鲇鱼口击败张士诚军,继而进围苏州城。徐达命将士包围苏州城,筑造高达3层可以俯视城中情况的敌楼,在敌楼上安放火铳、襄阳炮,弓弩向城中射击。而在朱元璋与陈友谅的鄱阳湖大战中,朱元璋所部水军也以火铳率先向陈友谅的船只射击。
若论明初使用火铳的经典战例,还要数沐英在定边之战的三段射击战术。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缅甸麓川王国倾国而来,号称30万众,战象百头,气势汹汹进犯云南。镇守云南的明军统帅沐英严阵以待,在决战之前,沐英帐下都督冯诚先以300轻骑进攻缅军,击杀数百名缅军,并且俘获了一头战象。沐英深思熟虑后,制定了以火铳克制缅军战象的阵法。沐英将明军中的火铳手排成3行,当战象到达明军阵前时,第一排火铳手进行齐射,如果战象未退,第二排再进行齐射,接着第三排再上前齐射,此举果然奏效, 加上明军将士的英勇奋战,缅军大败而回。而这种三段射击的阵法,在世界范围内也非常流行,日本的织田信长也曾以类似战法击败了武田家的骑兵。明军火铳三段击的战法是继承了之前弓弩的三段射击战术,只不过是将弓弩换成了火铳而已。可惜的是,明军虽然比日本,甚至欧洲更早使用了三段射击阵法,但是明军的火器水平一直处于较为原始的阶段,明军也未能像欧洲那样将三段击发展为线列步兵战法。
但无论如何,火铳的出现还是改变了明军的编制与战法。首先,明军出现了专门的火器部队——神机营。根据《皇明通纪法传全录》对京师三大营的记载:“置三大营,设总兵官,京城操练之法……永乐初,分为三大营,曰五军营,有步队、马队,专教阵法;曰神机营,皆步队,肄习火器;曰三千营,皆马队,专扈从出入,管车辇宝意等事;每营以公侯伯二人充提督总兵官。”在编制上,为神机营分为五军,即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设提督太监1人,武官2人,掌号头官2人。中军设坐营太监1人、将官1人,所属4司,各设监枪太监1人,把司官1人,把总2人。左、右掖和左、右哨设官相同。神机营平日肄习火器,拱卫京师,御驾亲征出行,环卫大营。早在神机营成立之前,明军已经装备了大量的火器,在永乐朝征伐交趾的过程中,掌握了新式火器的使用方法,继而推广,组建了神机营,并在征伐鞑靼的过程中带上了神机营。在下营之时,神机营处在大营最外围作为戒备,在对阵骑兵时也以神机营首先发动攻击。
与现代战争讲究精确打击不同,明军初期的火器使用,并不以精度取胜,而是依靠火铳齐射的打击面杀伤敌军,在定边之战中,沐英的三段击阵法之所以能击败缅军的象队,正是依靠这点。也正是因为明军对于火器的使用方略,早期明军的火器发展不追求精度而是注重威力的增强,发展出了类似榴弹炮的面杀伤作战模式,例如“八面神威炮”:“炮用精铜镕铸,长五尺,后有燕尾,长二尺,下用木架。另铸提心子铳五枚,每炮一架,用兵二人,一放一装,八面旋转,攻打不绝,中藏铅弹铁子数百枚,远击四五里,一弹可透数人,遇贼穿心透腹,着船板碎底裂,不劳于力而贼可擒矣。远近之机在低昂之则,药之多寡,准弹之重轻,水陆远击之利器也。”
“八面神威炮”出自明初火器专家焦玉撰写的《火龙神器阵法》一书。焦玉,元末明初人,是明代太祖至成祖期间的火器专家,也是执掌神机营的都督之一。在《火龙神器阵法》一书中,不仅记录了各式火器,更记录了一种炮阵,名为“天罡神炮阵”。“天罡神炮阵”实际上是圆阵的一种,炮阵所用的炮可以说是“八面神威炮”的缩小版本,长度只有2尺4寸,移动时可以用手提,施放时则用木架安放,两者所用的弹药则都是内藏铁子弹丸的榴弹。“天罡神炮阵”之所以以“天罡”为名,是因为整个炮阵中共有360门炮,正合天罡之数。这360门炮分布在6层6门的圆阵之中,每门6层,每层10炮。每门之中都有号头1名,听从中军的号令,当敌军到达炮阵两里之外时,炮手听从号令放炮迎击,“贼被炮击,无不糜烂,散乱奔溃,乘势击之,不战自胜矣。杀人于二三里之外。诚为火攻第一”。“天罡神炮阵”以圆阵为基础,将圆阵分割为6个小阵,每阵又有6层,既保证了四周迎敌,又能轮番射击,实现了最大输出。这种圆型的炮阵,或许正是朱棣亲征鞑靼时神机营拱卫中军大营的阵法。
而明军火器的改进,则是依靠西洋火器的传入,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小口径的鸟铳与大口径的佛郎机、红夷大炮。关于鸟铳,根据《军器图说》的记载:
鸟铳,中国原无,传从外夷始得之。此与各色火器不同,利能洞甲,射能命中,犹可中金钱眼,不独穿杨而巳。甚至飞鸟之高翔,皆可射落,因是得名此鸟铳。之所以为利器也,此鸟铳之所以较中,虽弓矢弗如也,马上步下惟鸟铳为利器。
鸟铳,是明代对从西方传入的火绳枪和燧发枪的统称。与明代前期使用的手持火铳相比,鸟铳身管较长,口径较小,发射的圆铅弹射程较远,侵彻力较强,也就是所谓“利能洞甲”。鸟铳相对手铳,增设了准星和照门,同时,枪柄由插在火铳尾鉴内的直形木把改为托住铳管的曲形木托,持枪射击时由两手后握改为一手前托枪身、一手后握枪柄,可稳定持枪进行瞄准,射击精度较高。乌铳在结构和外形上已接近近代步枪,是近代步枪的雏形。不过我国最初仿制的鸟铳为前装、滑膛、火绳枪机,仍然有发射动作繁杂、速度慢的缺点。佛郎机,本是明代对葡萄牙的代指,正德末年,白沙巡检何儒根据葡萄牙的制炮法制造了中国的佛郎机炮,而佛郎机也成为了西洋火炮的代名词。佛郎机,原为15世纪末至16世纪前期流行于欧洲的炮种,英、德、法、意、西等国均制造和使用。佛郎机用铜铸造,身长五六尺,大的重1000多斤,腹部膨大,留有长口,炮身外裹木,并加防炸裂的铁箍,另有子铳数个。佛郎机母炮和子铳分离,前有准星,后有照门,可从照门孔内进行瞄准,有炮架,可上下左右转动。中国引进后,成批制造了各种样式的佛郎机,有的用于攻守城垒和舰船作战,有的作为机动火力随军野战。
明军将鸟铳与佛郎机整合入了明军的阵法之中,其中尤以戚继光车营法最能体现明军对两种火器的运用之道。
戚继光“车营法”,被记录在《武备志》《战守全书》等典籍中,这一车营法并不是在其平定倭寇的战争中使用的,而是在北边防御鞑靼的过程中使用的。隆庆元年(1567年),朝廷将在东南沿海平定倭寇之役表现出色的戚继光调往蓟州防御北方游牧民族,戚继光初以神机营副将履职,乃将佛郎机、鸟铳与冷兵器混编,组成了车营。
车营,针对的是游牧民族的骑兵。当时蒙古骑兵常常万骑而来,乘明军阵形未定冲击明军,骑兵来去如风,其来时明军不得不应战,去时明军则“惟目视而已”。戚继光面临的就是蒙古骑兵“势每在彼,故常变客为主”,而明军“心夺气靡,势不能御”的情况,为了扭转劣势,成继光创立了车营。
戚继光的车营之中每辆车双轮长辕,前后都可以用两头骡子拉动,车上安放大型佛郎机炮两架。
每车有军士20名,分为奇正两队。正兵队10人,两人专管骡子,6人管佛郎机两架,车正1人,身着坚甲,手持旗帜,掌管整队的前进停止,舵工1人,专管车辆的进退方向。奇兵队10人,以勇敢有威望的猛士为队长,身带长刀的鸟铳手4名,藤牌手2名,镋钯手2名,炊事员1名。正队负责炮车的使用,奇队则负责迎敌,鸟铳手先在车内施放鸟铳,当敌军近前时则以长刀近身搏斗,藤牌手车内放火箭,出车掷石块,近身用藤牌抵挡,镋钯手车内车外施放火箭,近身则用镋钯迎击可谓是远近兼备,层层攻击。
在编制上,每营有车128辆。每2辆车称为1联,4辆车为1局,长官为百总;16车为1司,长官为把总;64车为1部,长官为千总。1营之中有将官1员、中军1员、千总2员、把总9员、百总34名、军正128名、舵工128名、佛郎机手768名、火捧手256名、运火箭等车车正军兵234名。奇兵队长128名、火兵128名、鸟铳手512名、藤牌手266名、镋钯手256名。旗鼓、侦查、架桥等应用军士268名,总共官军3190名.
装备上,旗鼓:将旗1面,金鼓旗2面,门旗2面,五方旗5面,角旗4面,高招5面,坐纛1面,巡视旗10面,千总旗3面,把总旗9面,百总旗34面,车正旗128面,金鼓2面;火器方面:佛郎机265架,子铳3304门,铁闩512根,铁锤铁剪各256把,铁匙铁锥各256把,凹心送子256件,铅子25600个,火药7680斤,火绳1280根,鸟铳512门,铳袋512个,药筒15360个,药鳖512个,细药线3072斤,火绳2560根,铅子15360个,搠杖512根,铅子模34副:其余,火箭15360枝,火箭篓并雨罩俱256个,火棍768根,铜锅144口,桶144只。
结合阵图,不难发现,车营的阵形实际就是方阵,在阵表布置战车,以战车环绕阵营,将军马放置在阵营中心。车营核心战斗力为火器。不同于前代以车制骑是以拒马、战车在外阻挡骑兵,再以弓弩杀伤骑兵的战法,戚继光车营是先以火炮轰击,再以鸟铳射击,辅之以火箭,若敌军近身,再以藤牌、镋钯、长刀近身搏斗,充分利用了多兵种协同攻击,实现了层层杀伤。
戚继光的车营,只是戚家军的一部分,完整的戚家军包括步兵营、骑兵营、车营、辎重营4个军种。其中辎重营与车营一样,以佛郎机和鸟铳为主要装备,其目的在于以火器保障军队的物资供给,辎重营与车营同样为方阵,只不过,辎重营重点在于保护粮草,因此,在辎重营的内部,不是用于反击的骑兵,而是由步兵拱卫的辎重。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孙子兵法》云:“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粮草辎重是军队的生命,尤其是在远征之时,没有办法就地补给,携带的粮草就尤为珍贵。戚继光创立的辎重营,正是借助火器的威力来保证粮草辎重的安全,同时也增加了明军的行军距离,能够远征追击蒙古军队。相比于车营的佛郎机265架、子铳3304门、鸟铳512门,辎重营共有佛郎机160架、子铳1440门、鸟铳640门,火力虽然不比车营,但也是颇为强劲了。
步兵营与骑兵营,在编制上与车营、辎重营一样,是6级编制,同时每队12人。在形态上,均呈现为方营。无论是步兵营还是骑兵营,都配备了一定的火器,在马军的每一队中,均有鸟铳手2名。而在马军1营中,共有虎蹲炮60门、鸟铳432门,配套的药管有12960个,铅子袋432个,钫套432个,火药2592斤,铅子129600个,火绳2160根。而在步兵队,又分为火器手队和杀手队,杀手队使用的是盾牌、狼筅、长枪等冷兵器,而火器手队中除了队长与伙夫外,10人均为鸟铳手。在一营2160名作战士兵中,共有1080铳手火器手,占据了一半,使用鸟铳1080门,配套的铅子袋1080个,药管32400个,火药4320斤,铅子216000个。由此可见,到了明代中后期,火器已经成为明军不可或缺的制式装备。
到了清代,尽管满人以骑射定天下,但是清代自努尔哈赤红夷大炮击伤以后,都对火器极为重视。康熙帝时,为了平定三薄,先后在养心殿、景山、铁匠营设立枪炮厂局,所造火器分别被称为“御制"“厂制”“局制”。乾隆年间,清政府制定了“钦定工部则例造火器式”,统一了火器的制式。而清军当中也有专门的火器部队,分别是汉八旗的炮营、满蒙八旗的火器营、八旗鸟枪营,而由汉军组成的绿营则普遍装备了火器。
综合而言,火器问世之后迅速在中国军队中普及,成为主力兵器之一,而中国古代军队的阵形战法也为之一变,尤其是对骑兵的克制阵形,以步制骑,这个中原农耕文明长达数千年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而不是县花一现了。明军也不会再像宋人一样苦苦追寻“八阵法”的“平地制骑”之法了。
3.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小型阵形的流行
在火炮、鸟铳等火器普及之后,以密集阵形行进,容易遭受大规模的伤亡,这个时候,将大型战阵分散为小型战阵,分进合击无疑是一个好的选择。散兵阵形也日渐流行,在明清两朝,出现了以“鸳鸯阵”“百鸟阵”为代表的散兵阵形。
追根溯源,散兵阵形并不是明清才出现的,早在唐代,就已经出现了散兵阵形——“撒星阵”。安史之乱时,安禄山大将崔乾祐进攻长安门户潼关。唐军守将哥舒翰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屡败吐蕃军,唐代边民作《哥舒歌》称赞其功绩:“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哥舒翰选择了固守的策略,崔乾祐难以攻入,就散布流言,称自己兵少,杨国忠逼令哥舒翰出战,哥舒翰与崔乾祐相遇于灵宝县西洪溜涧。崔乾祐为了进一步麻痹唐军,摆出“撒星阵”,乃让军士以15人为一单位,“或密或疏或前或却”,背后却埋伏有精锐,最终成功麻痹了唐军,引得唐军出击,最终击败唐军。不过,崔乾祐的撒星阵不过是诱敌之术,并非战斗阵形,击败唐军的仍是其精锐部队。到了南宋,抗金名将张威又创制了一种“撒星阵”,这次,“撒星阵”确实是一记杀招了。
张威,宋代成州(今甘肃成县)人,南宋四川抗金将领。开禧年间,张威与金兵作战屡战屡胜。嘉定十二年(1219年),奉命率军救蜀,破金兵于成都金牛镇,复遣兵袭大安军,歼金精兵3000余。张威治军纪律严整,以勇见称,临阵战酣,两眼皆赤,时号“张红眼”,为金兵所惮。他创制的“撒星阵”,分合灵活,屡胜金兵。
根据《智囊补》的记载,张威起自行伍,常常以无声潜行的战法击败金军。张威注意到在平原上,宋军的步兵难以抵挡金军骑兵,用张威的话说就是“彼铁骑一冲,则吾技穷矣。”不同于吴璘叠阵的硬碰硬,张威创制的“撒星阵”则颇有人民军队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风格。张威以金鼓作为信号,勤加操练,使得军队能够聚散自如。当金军骑兵袭来时,鸣金一声,金军乃分兵追击,此时原先分散的宋兵聚拢回击金军,如此往复,杀得金兵进退无措,最终为宋军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