㊅天圆地方,七军六花
——唐代兵阵的发展
1.五行四兽,虚实相参
——唐代“战忽局”的作用
正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从永嘉之乱到隋文帝平定陈国,在经历了两百多年的分裂后,中国重新归于一统。隋代国祚短暂,代之而起的唐则开创了一代盛世。在这一时期,涌现出了韩擒虎、贺若弼、史万岁、李靖、徐世勤、苏定方,王孝杰、郭子仪、李光弼等诸多名将。而随着明清时期《隋唐两朝志传》《唐书志传通俗演义》《说唐》《隋唐演义》等小说的流传,隋唐时期的名将与战争故事可谓是耳熟能详,在其中也有不少关于战阵的情节,例如《说唐》中的“破阵图杨林丧师”“元庆惨陷火雷阵”“八阵图大败五王”,分别描写了“一字长蛇阵”“火雷阵”“八阵图”3个阵法,小说中的阵法自然是有虚构的部分,例如“八阵图”在《说唐》中被描绘成一个“八面埋伏”的战法,与历史自然是不符的。那么,这些看起来有些玄幻的战阵到底是怎样的呢?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通典》中记载的唐代阅兵阵形——“讲武五阵”。“讲武五阵”,得名于《通典》卷一百三十二之《皇帝讲武》,而五阵分别是“方阵”、“圆阵”、“直阵”、“锐阵”、“曲阵”。
根据《通典》记载,在仲冬,也就是阴历十一月,唐朝皇帝要在都城外讲武阅兵,观看步骑演练阵法。在讲武阅兵前11日,兵部会挑选将士,布置场地。阅兵场长宽皆为1200步,四周设置军营之门,在场地中布有步军与骑军共6军,6军分为左右两厢,各为上、中、下3军,呈南北向分布,上军在北,下军在南。两部之间,东西相向,中间相隔300步、又在每50步设立一表作为行进的标记。在阅兵前一日,参与阅兵的将士根据与五行五方对应的青、红、皂、白、黄五色树立旗帜,同时准备好演练阵法所用的旗帜、金鼓、甲胄、武器、仪仗。
在布置好场地后,进行将士演习。自大将以下,按章程组织指挥机构。马步军大将皆身披甲胄骑马教习士兵战队布阵之法。在讲武五阵的队形布置上:唐军以少壮者居前,长者在后,撤军时则是长者在前,少者在后;身高者持弓经,身矮者持矛,力大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刀盾为前卫,后为矛兵,最后为弓手。将领还要教授士兵根据旌旗金鼓行动的方法:挥旗则军队行动,旗倒则军士跪立;击鼓则进,鸣金则止。此外,将领还要教授刑罚、赏赐、兵器、战斗等内容。这些内容都与前文提及的北齐秋季阅兵一致,可见唐代的大阅讲武与前代是一脉相承的。虽然准备的程式相同,但是阅兵时的阵形历代却是不同,前文提及的北魏阅兵使用的是“函箱”、“鱼鳞”等阵,而唐代则是“方、圆、直、锐、曲”5阵。
在阅兵之日,众将士身穿甲胄,列成纵队,严阵以待。擂鼓一通,宫城开启,皇帝密驾出宫;擂鼓二通,文武百官到场准备;擂鼓三通,众将士入场列队。这三通鼓即为“三严”。皇帝在兵部尚书的陪同下到达阅兵场,百官、藩国使臣依次入场。之后,吹大角三通,受阅军队击鼓传令,放倒旗帜,步兵跪地。
将士跪地,放倒旗帜,宣读军哲,两军果毅都尉以上的将领集中在各自中军大将的旗鼓之下,聆听大将宣誓:“今行讲武,以教人战;进退左右,一如军法;用命有常赏,不用命有常刑,可不勉之。”果毅都尉再将誓词向所部士兵宣告。宣誓完毕后,阅兵列阵正式开始。击鼓之后,各军立起旗帜,骑兵步兵开始行动,以旌旗金鼓演练行进停止,紧接着,两军各自变为5部,进行变阵演示。
原先的左右两厢各自为左、中、右3阵,此时变为东、西、南、北、中5阵,其中东西南北4阵要根据鼓声和旗帜转换阵形。首先一军的东军击鼓后,举青旗(青代表东方,五行为木),列为“直阵”,也就是纵队;二军的西军则一通鼓举白旗(白代表西方,五行为金),列为“方阵”与东军相应。二军的南军则击鼓举赤旗(红代表南方,五行为火)、列为“锐阵”;一军的北军则击鼓举黑旗(黑代表北方,五行为水),列为“曲阵”与南军相应:二军的东军击鼓举黄旗(黄代表中央,五行为土),列为“圆阵”:一军的西军击鼓举青旗,列为“直阵”相应:二军的西军击鼓举白旗为“方阵”,则一军的东军击鼓举赤旗为“锐阵”相应;二军的东军击鼓举黑旗为“曲阵”,则一军的西军击鼓举黄旗为“圆阵”相应。先举旗者为客军,后举旗者为主军,主次相迭。五色旗对应5种阵法,黄旗为“圆阵”、青旗为“直阵”.白旗为“方阵”,黑旗为“曲阵”,赤旗为“锐阵”,五阵虽有变化,旗色与阵形的对应却是不变。
之所以如此,是为了对应五行相克之法,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具体而言,一军东军为“直阵”属木.则二军西军为“方阵”属金,是为金克木;二军南军为“锐阵”属火,则一军北军为“曲阵”属水,水克火;二军东军为“圆阵”属土,则一军西军为“直阵”属木,木克土;二军西军为“方阵”属金,则一军东军为“锐阵”属火,火克金;二军东军为“曲阵”属水,则一军西军为“圆阵”属土,土克水。当然,这只是阅兵之时的操演之法,是一种表演,实战并不能按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变换阵形。
每次变阵之时,为了模拟实战,每军均要挑选50名刀盾之士在两军之前对战。第一战为一方勇敢一方怯懦之状,第二战勇怯方互换,第三战为势均力敌之状,第四、第五两战则互为胜负。马步军皆模拟变阵对战完毕后,两军收队而还,阅兵结束。
讲武五阵虽然热闹,但这只是在阅兵时进行的模拟演练,是为了“好看”,实际上不能等同于实战,但是“方、圆、曲、直、锐”五阵却是实战之阵。在《李卫公问对》中,“讲武五阵”则被称为“五行阵”,在书中,唐太宗问李靖“五行阵”的效果如何,李靖回答到,虽然“五行阵”是以五方五色为名,实际上“方、圆、曲、直、锐”5个阵形是要根据不同的地形转换的,而且这5个阵形是最基本的阵形,不熟习不能临阵对敌。之所以用五行相生相克的理论来解释它,不过是为了迷惑敌人的宣传罢了,“兵形象水,因地制流,此其旨也”。
李靖不愧是深谙诸葛亮“八阵法”的军事家,在诸葛亮《兵要》中“见沟坑揭黄,衢路揭白,水涧揭黑,林薮揭青,野火揭赤”实际上也是根据五行五色的原理,除了衙路以白对应外,沟坑为土,对应黄色;水涧为水,对应黑色;林薮为木,对应青色;野火为火,对应赤色。因此,李靖没有囿于“五行相生相克”的阴阳学说,而是敏锐地指出“五行阵”不过是根据地形布阵而已,阴阳学的理论只是为了增加阵法的迷惑性。“五行阵”的五色旗除了用于表明地形外,也可用来指示敌军来袭的方位。《玉海》中记载,五行阵中五色旗,以土不动而中军配黄旗,其余四方,若有敌军来袭,就要举起相应的旗帜。
除了“五行阵”,“四兽阵”也是同样的原理。“四兽”,也称“四象”,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实际上也是五行学说的延伸,只不过,四兽阵除了四兽外,还配合上了五音之中的四音。尽管在今天看来,五行学说是缺少科学根据的,但是这一学说作为哲学思想,则是深刻影响了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五音, 即宫、商、角、徵、羽,相对于今天流行的七阶音“1234567”,五音只有五阶,宫、商、角、徵、羽分别对应“12356”。而这5种音阶,也被古人配上了五行的属性,分别是宫土、商金、角木、微火、羽水,四兽阵用的是后四者。
那么为什么使用最基础的阵形却要配上一个玄乎的名字呢?究其原因还是一个“诡”字。今天的军事行动往往要在行动开始之前散布各种假情报,即使在和平年代,也存在被昵称为“战略忽悠局”的各种进行迷惑性分析的军事评论员。而李靖等军事家,就是古代的“战忽局”了。将基础阵法配上一个玄乎的名字,可以让不明阵法的敌军摸不透我军真正的意图。而之所以沿用五行四兽这样的传统名称,则是如李靖所说的 “此皆兵家自古诡道,存之则余诡不复增矣,废之则使贪使愚之术从何而施哉”。一方面不用再费神思考阵名;另一方面,用同样的名,用不同的阵,则进一步增进了迷惑性。
然而,无论是“五行阵”还是“四兽阵”,都没有阵形的构成与兵种,这样让我们对唐代的阵法“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样不免有此遗憾,实际上,尽管唐代典籍没有解释“五行阵”、“四兽阵”等名阵的构成,但是却记载了唐代基本战斗队列的组成,实际上也就是临战兵阵的组成。
2.我没有宝塔,但我有阵法
——李靖“六花阵”漫谈
唐代一军约为两万人,这两万人既包括了战斗人员,也包括了后勤人员。根据《通典》的记载,在两万人的一军之中,战斗人员约为1万4千人,而基本的作战单位则为队。而将诸多兵种融合为一,名垂青史的,正是前文提及的李靖“六花阵”。
李靖,唐初名将,隋代名将韩擒虎的外甥,在唐高祖时期历经平定萧铣、辅公祐等战役,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后,与徐世勤,也就是《说唐》中著名的瓦岗寨军师徐懋功,共同击破东突厥,俘虏颉利可汗,之后又击灭吐谷浑,封卫国公,世称李卫公。后人更是将毗沙门天王与李靖合二为一,制造出了著名神话人物——“托塔天王”李靖。历史上的李靖自然是没有“七宝玲珑塔”,但是留下了著名的“六花阵”。
前文在介绍“八阵法”时曾提到,李靖从韩擒虎处习得并且精通诸葛亮“八阵法”,而深谙军事的李靖在“八阵法”的基础上,进一步创造了自己的“六花阵”,而“六花阵”作为“八阵法”的传承者,进一步影响了宋代对“八阵法”的复原,所谓的北宋“本朝八阵法”,实际上的母本是李靖的“六花阵”。
根据宋代《九朝编年备要》的记载:宋神宗对“八阵法”深感兴趣,因此让文武官员研究复原“八阵法”,通过一番梳理,神宗认为“八阵法”的复原还是要从通晓“八阵法”的李靖所流传下的“六花阵”入手:“大抵八阵即九军,九军者方阵也;六花阵即七军,七军者圆阵也。盖阵以圆为体,方阵者内圆而外方,圆阵即内外俱圆,故今以圆物验之,则方以八包一圆,以六包一,此九军六花之大体也。”根据这一思想,宋神宗以左虞候军一、右虞候军一、左厢军一、右厢军一、左厢军二、右厢军二加上中军为7军,再加上前后2军,共为9军。之后宋神宗以“六花阵”为蓝本演练“八阵法”。“六花阵”也是上一章中“宋代本朝八阵法”的雏形。但是北宋的“本朝八阵法”只是根据“六花阵”所改编的,并不是原本的“六花阵”,要想探究李靖“六花阵”的原本面貌,还是要从唐代典籍中寻找。
在《李卫公问对》中,李靖所描述的“六花阵”是以“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 曲折相对"为内核,以外方内圆为形的复合阵。而在队列方面,则是每队之间相隔10步,阵表驻队距离前队相隔20步。在驻队与前队之间隔有战队,阵形前进以50步为基本单位。号角一声,则各队散开立定,当吹到第四声号角时,步兵收拢长枪跪坐于地。此时击鼓,步兵呼喊出击,骑兵则从阵形背后出击,一次出击以50步为止,此时正兵(步兵)与奇兵(骑兵)呈前后分布,在观察敌情之后,再下达指令,直击敌军的薄弱之处。李靖在教习“六花阵”时,选取3万人,每5000人组成一阵,每阵都可变为“方、圆、曲、直、锐”5种阵形,整个“六花阵”的变化共有25种。如果光看这些记载,我们仍然很难了解“六花阵”的真身,幸运的是,李靖所著的兵法虽然大部分遗失,但是《通典》中恰好保留了“六花阵”的阵形。
在《通典》卷157《下营斥候并防捍及分布阵附》中,有一段内容,讲述的是李靖兵法中在平原广泽无险可守之地布置“方营”的内容,通过“分为七军”“象六出花”等内容可以判断,这个方营正是“六花阵”,之所以以方营为名,是因为这是六花阵的“静态”。
布阵为营的“六花阵”,由2万人分为七军,其中中军4000人,左军右军各有两军(也可分为左右前后四军),每军2600人,左右度候军各2800人。扎营时,中军作一大营,左右军与左右虞候军共为18营。 如果下营之时,土地宽广.又没有敌军,那么每营之间要留出一个营地的空隙,如果地形狭蹙,那么就要让其余六军的指挥官聚集在中军周围,如同一朵有6个花瓣的花,这一形态被形容为“象六出花”,也正是“六花阵”的得名原因。
“六花阵”中的7军,左军、右军、中军均不难理解,而左右虞候,则需要解释一番。虞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官职,早在《左传》中,就有“薮之薪蒸,虞候守之”的记载。但时代不同,虞候的职能也不相同,《左传》中的虞候,是掌管山林的官员:而《水浒传》中,陷害林冲的陆谦,也是虞候,这里的虞候指的则是官僚的侍从;在“六花阵”中,虞候则是司职侦察与后勤。而每一军,都是由若干队组成的。在第四章分析北宋“本朝八阵法”的阵图时,我们列出了驻队、战锋队、跳荡奇兵等名称,这些其实都是沿用自唐代的战队名,驻队、战锋队均为步兵,跳荡奇兵则是马军。“六花阵”中的战队以50人为1队,每队有队头1人,副队头1人
“六花阵”在下营之时,除了注重阵形外,同样重视营地的安全,在下营之前,将领会派遣跳荡奇兵、马军、战锋队、驻队等主战力量严加守备,当营地布置完成后才能归队安置。在拔营出发时,则要让跳荡奇兵、马军前往军营二三里处成列戒备,步兵的战锋队与驻队则全副武装在拔营外20步的地方成列戒备,等到营中的辎重都整理完毕,步兵在辎重队20步处护送,而马军则在而立之外先行引导。马军先行,是为了便于侦察戒备,骑兵速度快,便于传递消息。每当遇到高处,马军就要派遣3到5名骑兵前去观察。诸军行动的顺序是先为右虞候军、右军、前军、中军、后军、左军、左虞候军,每军都是先出马军,再出步军。而之所以以右虞候为先,以左虞候为后,则是因为前文提到的虞候职能。虞候司职侦察与后勤,而左右虞候又各有分工:右虞候军既要先行探路,更要负责修理道路,架设桥梁,还要检查水源和草料,实际上身兼今天的侦察部队、舟桥部队的职能;而左虞候军则相反,负责的是善后的工作,也就是说,右虞候军架设的桥梁,在沿途为行军做的布置,都是由左虞候军来进行收拾整理,毕竟军用物资是十分珍贵的。也正因为如此,当“六花阵”由行军状态进入下营状态时,则是由左虞候军先行入营,右虞候军则最后入营,不过兵种入营的顺序仍然是先马军,再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