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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21 河南内黄三杨庄的汉代农田
成片的“高低相间”的田垄,让我们联想到汉代的“代田法”。发掘者和农史专家也认为,这种沟、垄相间的大面积耕作农田“可以为我们真正理解汉代的‘代田法’提供真实的实物样本”①。
西汉自武帝时推广代田法,据《汉书•食货志上》,武帝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为代田,一畮三甽。岁代处,故曰代田,古法也。后稷始甽田,以二耜为耦,广尺深尺曰甽,长终畮。一畮三甽,一夫三百甽,而播种于甽中。苗生叶以上,稍耨陇(垄)草,因隤其土以附苗根。……每耨辄附根,比盛暑,陇(垄)尽而根深,能风与旱,故儗儗而盛也。其耕耘下种田器,皆有便巧。率十二夫为田一井一屋,故畮五顷,用耦犁,二牛三人,一岁之收常过缦田畮一斛以上,善者倍之。”清代程瑶田《通艺录•沟洫疆理小记》:“代田者,更易播种之名。明播则垄休,岁岁易之,以畎代垄,以垄处畎,故曰岁代处也。”代田法的主要特点就是沟(叫)、垄相间,基本要义是叫与垄“更易播种”(图2-22)②。三杨庄农田遗迹垄宽60厘米,这是比较合适的宽度,便于运锄“耨垄草”,“陵其土以附苗根”,小于这个宽度,劳动者行走不便。经与主持发掘者刘海旺先生认证,60厘米是田垄两侧垄沟正中之间的距离,也是相邻田垄最高处之间的宽度。以滕县犁模式试耕翻向两侧的土连同中间的沟总宽是80厘米,两侧新土最高处相距50厘米,如果紧邻新土的边缘继续平行试耕,相邻两沟翻起的土合为一条垄背,则相邻两条垄背之间的宽度应在60厘米左右,与三杨庄的“代田”样本相一致。代田起垄应是汉代大铁犁的主要用途。
代田法合理地开发利用地力,比春秋战国时期的“畎亩法”有了很大改进,它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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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刘海旺、张履鹏:《国内首次发现汉代村落遗址简介》,《古今农业》2008年第2期。
②闵宗殿:《中国古代农业科技史图说》,农业出版社,1989年,第200页。
有抗旱保墒、防风抗倒、合理开发、用养兼顾、耕耨结合和推广新田器等方面的优点①。《汉书•食货志上》说代田“一岁之收常过缦田畮一斛以上,善者倍之”。有这样的优越性,代田在汉代一定有所推广。《汉书•食货志上》:“边城、河东、弘农、三辅、太常民皆便代田,用力少而得谷多。”
图2-22代田法示意图
居延汉简多见“代田”之名,如:
“第二亭长舒,受代田仓监粟,其六石以食小亭二人。”(557•5B)
“舒受代田长颀,以食吏士四人,卒辛酉尽庚寅廿八日,积百一十二人。”(557•6)
“戍卒居延昌里石恭,三年署居延代田亭,三年署武成燧,五年因署受絮八斤。”(74•E•P•T4:5)
“代田仓”可能是专为代田而设的粮仓,“代田亭”则应是负责居延地区实行代田法耕作区治安的亭,为了与其他普通农田区别,特注明“代田”二字。看来代田法在西北地区确实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推广。
在三杨庄第二处庭院遗址出土了汉代常见的大铁犁,其中一件长47、宽40厘米,一件长40、宽33厘米,还有一件残的V形犁冠,双翼片长34~44厘米,夹角70°②,推测其所要套装的铁犁铧长、宽一定超过40厘米。1955年辽宁辽阳三道壕出土的西汉后期的大犁铧长40、宽42厘米③,1958年山东滕县长城村出土的东汉时期的犁铧后宽47厘米④,这些都属汉代的大型铁犁,与三杨庄的大铁犁无论在形制还是大小上都十分相似。可以肯定,三杨庄汉代农田的每一条田垄就是用大铁犁平行翻耕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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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见梁家勉主编:《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史稿》,农业出版社,1989年,第206~209页。
②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内黄县文物保护管理所:《河南内黄三杨庄汉代聚落遗址第二处庭院发掘简报》,《华夏考古》2010年第3期。
③黄展岳:《近年出土的战国两汉铁器》,《考古学报》1957年第3期。
④庄冬明:《滕县长城村发现汉代铁农具十余件》,《文物参考资料》1958年第3期。
虽然简报中没有说明田垄的长度,但从照片上看它们都是南北向贯穿整个田亩,正是《汉书•食货志上》所谓“长终畮(亩)”。一块农田中看不出另外划分单元的迹象,关于“一亩三甽”的问题还有待研究。三杨庄的农田应是当时垄作和代田的常见形式,是田地整理好待种或种下不久的情况。
按三杨庄代田的标准,加工代田的铁犁长、宽超过40厘米,学界把这样的铁犁称为大铁犁或大铧①。大铁犁除辽阳犁、滕县犁,还出土于山东安丘、安徽寿县、河北保定、石家庄、承德、甘肃古浪等地。这些铁犁主要是东汉时期的。中原所知的虽然只有三杨庄一处实例,从代田耕作用的工具——大铁犁的出土情况看,这种农田耕种法在内地郡县也有使用。
同小型铁犁相比,大铁犁发现的数量相对较少,这应与其功能的局限性有关。代田法是在垄作法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播种于甽中。苗生叶以上,稍耨陇(垄)草,因隤其土以附苗根……苗稍壮,每耨辄附根,比盛暑,陇(垄)尽而根深,能风与旱”。这是一畎播一行的做法。垄宽60厘米,垄背低矮,垄间之畎也只能种下一行禾苗。文献还记载赵过发明三脚耧车,使用方法据崔定《政论》:“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便焉”,这是中国最早的畜力条播机械,把开沟、下种、覆盖等一气完成,灵巧轻便,省时省工,可“日种一顷”。这种耧播机械一播三行,显然不是在代田上使用的,因此,除了代田法,适于条播等形式的农田在汉代也是普遍存在的,它们都是先翻耕后播种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小型铁犁多于大铁犁的原因。
但是,汉代铁犁究竟有多大程度的推广,这还不能仅从铁犁的出土情况来断定,因为铁犁的推广要受到广大农户犁耕条件的限制。例如,大铁犁用二牛抬杠牵拉,一般农户不可能都能拥有两头牛,这就会影响到大铁犁的推广。这涉及汉代农业生产的发展水平等问题,是我们后面所要探讨的。
第四节 从《盐铁论》“大器”说到汉代的牛耕
《盐铁论•水旱》记述了大夫与贤良、文学之间关于盐铁官营问题的一场辩论。大夫力主盐铁官营:“今县官铸农器,使民务本,不营于末,则无饿寒之累。盐、铁何害而罢?”贤良则说:“农,天下之大业也;铁器,民之大用也。器用便利,则用力少而得作多,农夫乐事劝功。用不具,则田畴荒,谷不殖,用力鲜,功自半。器便与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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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张传玺:《两汉大铁犁研究》,《秦汉问题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黄展岳:《近年出土的战国两汉铁器》,《考古学报》1957年第3期。
其功相什而倍也。县官鼓铸铁器,大抵多为大器,务应员程,不给民用。民用钝弊,割草不痛。是以农夫作剧,得获者少,百姓苦之矣。”虽然“大器”在《盐铁论》中只出现了一次,由于它是贤良、文学反对盐铁官营的重要依据,引起了许多学者的注意。现在一般认为,所谓“大器”是从铁农具的规格上说的。张传玺先生说,“大器”“是合于生产作业要求的大、中、小一系列规格的器具的一类”,是就其大小而言的①。有人进而认为“大器”就是“代田”翻土所需的带犁壁的大铁犁②。汉代大铁犁有切实的用途,是耕作代田的工具,对汉代铁犁(包括大铁犁)的使用和生产等问题进行考察,可以为正确认识《盐铁论》的“大器”问题提供有益的思路,并且“大器”与牛耕问题密切关联,也使这一问题的研究更富有意义。
一 《盐铁论》所说的“大器”问题
《盐铁论•水旱》所说的“大器”是指农器中的一种。贤良、文学为盐铁官营罗织的一大之罪状是,由于政府部门不考虑农民的实际需要,一味地为应付考核,完成下达的生产定额,铸造的铁农具多为“大器”,而使“器用不便”,“不给民用”。这种定额实际上就是政府对手工业规范管理的内容③。
针对贤良、文学的责难,大夫的回答只涉及铁器的质量,并没有对“大器”之“大”进行说明和反驳:“家人合会,褊于日而勤于用,铁力不销炼,坚柔不和。故有司请总盐、铁,一其用,平其贾(价),以便百姓公私。虽虞、夏之为治,不易于此。吏明其教,工致其事,则刚柔和,器用便。此则百姓何苦?而农夫何疾?”看来“大器”问题是确实存在的。
什么是“大器”?现在我们一般可以把边长30或40厘米以上的铁犁视为大铁犁,汉代人就不一定这样看了,大小是相对而言的,出土的铁犁,大的40厘米以上,小的十几厘米,各种规格都有,贤良所谓的“大器”又是以什么为依据划分的呢?为什么“大器”“不给民用”?
汉代铁犁是以牛挽行的开沟起土的工具,画像石上的牛耕图也反映铁犁的牵引动力是畜力。三杨庄遗址有铁犁铧出土,也发现多处牛蹄的印迹。汉画有农夫持锸、䦆、镰人力劳动的场面,而在犁耕画像中皆以牛拉犁,又以二牛抬杠式为主,从不见以人力挽犁者,说明凡以铁犁耕地的多是用牛牵拉的。《汉书•食货志》说赵过在推广代田法时,“民或苦少牛,亡以趋泽,故平都令光教过以人挽犁。过奏光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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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张传玺:《两汉大铁犁研究》,《秦汉问题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
②黄富成:《西汉铁官“大器”问题》,《中原文物》2010年第6期。
③蔡锋:《中国手工业经济史•先秦秦汉卷》,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444~445页。
丞,教民相与庸挽犁”。这段话至少透露以下问题:第一,耕作代田是以牛牵引耕作的;第二,当时的牛比较缺乏;第三,无牛户若耕作代田,须与其他户相互换工,以人拉犁。即使是按赵过所设想的,用人力“相与庸挽犁”,那么,以二牛抬杠牵引的大铁犁又需要几人才能胜任呢?张传玺用滕县犁试耕时以拖拉机牵引,平均拉力是80公斤。以人挽犁,每人负担20公斤,也需要4人,况且还得考虑能否耐久的问题,可能要4人以上轮流挽行。长、宽在10厘米左右的小型犁铧有可能是用独牛牵拉的,汉画中也有单牛拉犁的,若用人力来挽行,还是要2人以上。可见人力挽耕的成本也是很高的。
推广犁耕首要的是普及耕牛。湖北云梦睡虎地秦简有《厩苑律》《牛羊课》等法律条文,对牛的饲养、管理以及考核都有详细的规定,反映了对耕牛的重视。汉代人更认识到耕牛的重要,东汉应劭说:“牛乃耕农之本,百姓仰之,为用最大,国家之为强弱也。”①但是汉代耕牛一直处于相当短缺状态。山东滕州黄家岭的一幅汉画像牛耕图,表现的是一牛一马合耕的场面②。牛、马的高度、力量和行进速度是很难协调一致的,牛、马合用实在是不得已的做法,说明一户要备得起两头牛是多么的不易。这些带有牛耕画像的墓,主人多为具有一定实力的地方殷实之户,对于广大的普通自耕农,家家自备耕牛显然是不现实的。《汉书•李广利传》记武帝时伐大宛,一次征调“牛十万,马三万匹”。这种因战事需要的大规模的征调也加重了耕牛的缺乏。西汉末《九章算术》卷七《盈不足》有几家合资买牛的例题:“今有共买牛,七家共出一百九十……问家数、牛价各几何?”《九章算术》收录了当时社会上常见的实用算题类型246道,类似实用手册,合资买牛应是较常见的现象。由于牛的短缺,社会上也常有盗牛的事件发生,政府也相应地严刑以待:“盗马者死,盗牛者加(枷)。”③
杨际平先生统计各地秦汉墓地、村落遗址、冶铁遗址出土各种起土类铁农具1350件,其中犁42件、铧冠101件、鐴土(犁壁)4件,共146件;锸241件、锄189件、铲282件、䦆492件,共1204件。根据以上秦汉铁农具的出土情况,他认为“秦汉至东汉中期,我国基本上仍处于锸、犁并用而以锸为主时期”④。《淮南子•主术训》:“一人瞭耒而耕,不过十亩。”《盐铁论•未通》:“民跖耒而耕。”说明西汉时期人力耕作还十分常见。这主要是黄河流域的情况,在有些地区,牛耕可能发展得更慢一些。黄展岳先生就福建崇安汉城出土的汉武帝时期的200多件铁器中的农具进行了分类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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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欧阳询等:《艺文类聚》卷八十八引《风俗通》。又见《全后汉文》卷三十七。
②夏亨廉、林正同主编:《汉代农业画像砖石》,中国农业出版社,1996年,第24页。
③[汉]桓宽:《盐铁论•刑德》,吉林文史出版社,1996年。
④杨际平:《试论秦汉铁农具的推广程度》附表一,《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1年第2期。
究,指出闽江流域的农耕主要依靠锄、锸类工具,未见牛耕,以稻作为主,并且渔猎也占有较大比重①。其中原因应有耕牛的问题。云南东部滇池一带的滇国铜器上的装饰多有黄牛的形象,但云南东汉时期才开始用牛耕,蜀汉时期得到推广,其当另有复杂的原因。
新式农具的推广是需要有配套条件的。新中国成立初期,为了发展农业生产,人民政府大力推广新式耕犁等铁农具,由于没有充分考虑到土地情况和社员的经济条件,使许多地区的推广工作没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如在使用原始木犁、木耙等就能轻松地进行“刀耕火种”的黔东南地区,“由于陡地多、平地少;水田多、干田少;梯田多;坝田少;小地多、大地少”,和新式铁犁“牛拉不起,路窄抬不起,价钱太贵”等原因,一些地方的铁犁成了“搁犁”“睡犁”,有的乡“把双轮双铧犁的部件给小学生做车子,拉着做游戏,用犁尖来敲钟”,或“把拴犁的轮子当作脚架垫盆烧水洗脚”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