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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元年(627),武士彟在豫州都督的位置上不足一年,又被调往利州担任都督。利州的原都督李孝常,阴谋政变,事未发而被破获,时间是贞观元年(627)的十二月。《攀龙台碑》说道:“利州都督义安郡王孝常称乱剑南,扇动夷落。孝常诛死,余党分窜,劫掠未息。朝廷患之,太宗博访群寮,咸以为非帝不可。贞观元年,拜利、隆、始、静、西、龙等六州诸军事,利州都督。”武士彟就任利州都督,取代犯罪诛死的李孝常,按照碑文的意思,是解决了朝廷的一个大难题,别人无法完成这个任务,所以才派武士彟去担当重任。其实,李孝常的谋反,主要是在长安进行的,他联合一些禁卫军的军官,图谋不轨,并不是在利州广泛动员以与中央对抗。武士彟到利州接替李孝常,一是因为这里出现了空缺,二是因为豫州的都督府被取消,武士彟应该得到安排。利州,按照《旧唐书》卷三九《地理二》的记录,有户口9628,远不如豫州人口数量,也是下都督府。从豫州到利州,对于武士彟而言,是平级调动。既然没有升级,这种频繁的调动显然是没有价值的。
贞观五年(631),武士彟“改授荆、峡、澧、朗、岳、果、松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大都督”。在利州都督的任上,武士彟整整坚持了四年。在唐朝,官员的任职,一般的情况下都是三年或者四年一任的,尽管《攀龙台碑》一再强调武士彟在利州都督的任上业绩突出,受到皇帝的亲自表扬,但是竟然没有在官职升迁上有所体现。贞观五年(631)的这次工作调动,武士彟的官职可以看作是提升,因为碑文上明确把荆州都督府写作是大都督府。不过,《旧唐书》卷三九《地理二》的记载也很明确,说荆州原来确实是大都督府,但是在贞观二年(628),“降为都督府,惟督前七州而已”。有关都督府等级的规定,《唐会要》有记载,“武德七年改大总管府为大都督府,管十州已上,为上都督府,不满十州,只为都督府”①。所以贞观时期,荆州只是都督府,绝不是大都督府。后来在唐高宗时期荆州升为大都督府,但那是后话。碑文使用的依然是一个不真实的概念②。这就是说从利州都督到荆州都督,武士彟依然是平级调动,他品阶依然是从三品,没有获得升迁。在荆州都督的岗位上,武士彟一任又是四年,直到贞观九年(635)死在这个岗位上。
武士彟在贞观时期的历官,比较武德时期,下降是很明显的。在唐朝职官制度内重外轻的唐朝前期,即使在外任上品级更高,也比不上品级低的中央官③。武士彟在武德时期出任工部尚书,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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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会要》卷六八《都督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411页。
② 《唐六典》的都督府名单中没有荆州,可能是在开元时代被取消。《唐六典》卷三,陈仲夫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72页。
③宁志新先生在《武则天与唐高宗》一文中指出:玄武门事变后,“武氏家族也受到冲击,武士彟本人被免去工部尚书头衔,长期辗转于豫州、利州、荆州,官品虽未降低,但在初唐重京官、轻外官的政策下,实际已遭贬黜”。见阎守诚主编:《武则天与文水》,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1—39页。本文十分赞同这个意见。
贞观时期只能在地方的都督之职上东西奔波,甚至连品级都达不到武德时期。之所以如此,一个很重要的推测是政治站队问题,以武士彟这样的太原元从功臣,在贞观时期只能在地方上沉浮,最大的可能便是玄武门事件中的立场在唐太宗看来大有问题。武士彟在贞观时期的不如意是明显的,尽管《攀龙台碑》利用文学手法尽量想混淆这一点,但现在看来,还是无济于事。
唐太宗既然如此对待武士彟,完全可以永远对武家置之不理,为什么还是娶了武士彟的女儿武则天呢?现在所见史书的书写,不管是美貌还是才貌,应该都不是要点,武士彟依然是最该追究的背景。
第四节 武士彟之死
武士彟的经历在贞观时期平平淡淡,但在贞观九年(635),就在唐高祖李渊去世的时候,武士彟的生命忽然爆发出最后一段高潮,令人刮目。《攀龙台碑》是这样记述的:“九年,唐高祖崩。帝奉讳号恸,因以成疾。太宗遣名医诊疗,道路相望,医以病候将深,劝令进药。帝因举声大哭,呕血而崩。敬想忠义之风,缅惟臣主之分。求诸古昔,未之闻也。时年五十九。”①除去文学夸张部分,武士彟因为唐高祖的驾崩,悲伤过度,一命呜呼,这应该是一个基本事实。
唐高祖驾崩,是贞观九年(635)五月六日,《唐会要》记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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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李峤:《攀龙台碑》,《全唐文》卷二九,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2515—2523页。
“贞观九年五月六日崩于大安宫垂拱前殿(年七十),其年十月庚寅,葬献陵。”①根据唐高祖的《遗诏》,“其方镇岳牧在任官人,各于治所举哀三日”②。作为荆州都督的武士彟,当然属于岳牧之官,对于太上皇的追悼仪式,包括荆州在内都应该举哀三日。荆州到长安,根据《元和郡县图志》所载襄阳至长安和襄阳至荆州的距离,是1720里③,全国同日举哀是制度要求,得到消息的各地,立刻进入哀悼时间。《神尧遗诏》中也是这样指示的:“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无禁嫁娶饮酒食肉”之语,可以理解为太上皇驾崩的消息达到之后,举三日之哀。
武士彟应该就是在举哀期间去世的。《攀龙台碑》的记述,“帝奉讳号恸,因以成疾”,“因举声大哭,呕血而崩”等文字应该是如实描述,可能是过度悲伤导致心脏病突发。然后,“太宗遣名医诊疗,道路相望,医以病候将深,劝令进药”。如果武士彟在荆州,这很难理解,1720里的路程,朝廷得知武士彟得病已经多日,再不断地派遣医生前往,“道路相望”,怎么可能呢?如果人在长安,这是不难理解的,但是远在荆州,这实在太难做到。所以,此时的武士彟,人应该在长安,住在自己的老宅子里,因为身份所在,自然参加长安的追悼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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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会要》卷一《帝号》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页。《旧唐书》的《高祖本纪》《太宗本纪》记载与《会要》一致。
②《神尧遗诏》,载《唐大诏令集》卷一一,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66—67页。
③《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一《山南道二》,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528页。不过,《太平寰宇记》记载荆州“西北至长安一千六百五十五里”,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2833页。可以考虑计算方式不同,有误差,这里取其较远之义,不再细究。
从武士彟在贞观时期的经历,可以理解他在太上皇举哀期间的悲恸。武士彟追随高祖太原起兵,一路高歌夺取长安,然后平定全国,建立了新的统一的大唐帝国。他的身份地位和官职,也在武德时期达到人生顶峰,但是他的命运跟随着唐高祖,随着玄武门事变的发生,陡然跌入低谷。唐高祖后来住进大安宫,这里正是武德时期的秦王府。从现在所知的情况看,贞观时期,唐高祖其实一直属于监视居住,如同武士彟一直控制使用一样。贞观六年(632)二月,唐太宗要上九成宫,姚思廉提出谏议,而唐太宗辩解说:“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接着,监察御史马周上疏,其词如下:
东宫在宫城之中,而大安宫乃在宫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为卑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今九成宫去京师三百余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又,车驾此行,欲以避暑;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独居凉处,温清之礼,窃所未安。……上深纳之。①
唐太宗的“气疾”是家族病,高祖李渊也患有此病,既然太宗需要避暑,太上皇自然也需要②。按马周的说法,大安宫不是一个宽敞的建筑,名义上虽然与皇宫差不多,但实际上“有所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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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资治通鉴》卷一九四,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6094—6095页。
②《资治通鉴》就记录说“上皇自去秋得风疾”云云。《资治通鉴》卷一九四,第6112页。
总之,史书虽然记录了唐太宗接受了马周的建议,但从中不难看出,高祖李渊的状态大有问题。这样的事情,既然史书记录下来,那么唐朝的当时,恐怕也大为人知。远在外地任职的武士彟,自然也不会不了解。但是,此事如何对外人道,只能埋在心底。
武士彟的遭遇,他自己心中何尝无数?但是,这其中的缘由典故,也无法对外人道,只能默默承受。现在,跟自己命运丝丝相扣的太上皇终于驾鹤西去,这让举哀中的武士彟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的气孔。大臣哭皇帝或者太上皇,自然是情理中事,多数的人应付礼仪远远胜过情感抒发,而对于武士彟这样背景的人而言,这一哭便带出了多年的郁闷情结,先是一病不起,接着吐血而亡。太上皇创建了唐朝,但是在生命的最后十年,却如同囚犯一样活着。看看《神尧遗诏》所说“久厌干戈,常思闲逸。是以拂衣高谢,归老栎阳,爰委万机,属之才子,所授得人,遐迩宁辑,四海清宴,八表来庭,养志怡神,于今十载”。玄武门政变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唐太宗的血腥夺权在这里被轻轻地说成是太上皇厌政,委任了唐太宗接班,最后的诏书还在大书特书唐太宗的功劳。想想过去,再看看未来,武士彟能看到希望吗?太上皇已经完成了人生,不满六十岁的武士彟,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尽头呢?多年忧郁和未来的无望,引发了身体的极度不适,武士彟就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享年只有五十九岁。
武士彟之死,既然是这样的一种方式,就当时的伦理观念而言,理所当然地成为一个事件,造成了官场的轰动。所谓忠君爱国,不过是日常政治伦理教育的老生常谈而已,但真的有人会因为皇帝的去世而伤心绝命,意外与震撼是可想而知的。同时,相应的分析推理如影随至,武士彟与太上皇刻骨铭心的关系,两个人在贞观时期的相似遭遇,凡此等等,即使不是人们当众议论的话题,也会成为人们私下讨论的重点。如此,对于唐太宗的朝廷而言,压力就这样地出现了。武士彟的行为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挑剔,无论怎么说显然更接近忠烈,对此,绝对不可能去打压,只有承认、表彰,才不会违背众意。
根据《神尧遗诏》,可以认定武士彟之死,发生在遥远的荆州。如果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太上皇去世的时候,恰好武士彟在长安,那么我们以上推测唐太宗的送医问药关怀就应该是事实,那么武士彟之死造成的轰动就会更大。长安是政治中心,太上皇驾崩是朝廷大事,一时间会成为长安的核心事件,而武士彟的悲壮死亡,无疑会为这件大事加续了一个巨大的悲壮结局。长安从来都是政治谣言的发源地,而武士彟与太上皇的故事,对于政治想象而言,无疑具有极大的发挥空间。是否善待太原起兵的元从功臣,因此会成为一个现实政治的思考对象,具体而响亮。
多年不太涉及的一个概念,正是在高祖去世的这个过程中被提取出来,这就是太原元从功臣。《册府元龟》所记《髙祖山陵毕赐元从功臣及营奉百姓恩泽诏》,是在献陵葬后发布的,其内容如下:
髙祖太武皇帝天纵神武……德被于四海,休烈光于千载,巍巍荡荡,无得而称焉。朕嗣膺宝祚,夙夜兢惕,思述先志,被之率土,其内外姻戚、平生故旧、太原从官人及历试之所文武僚佐,爰洎胥吏,往虽每降国恩,恐未周悉,或才用不申,阶品屈滞,或家道贫匮,子孙沉沦,须有矜量,咸使得所。先朝优劳庶政,惟以恤民为本。诸州都督刺史政绩可称者,具名奏闻。其诸州百姓,营奉山陵,宜量有蠲免,可令有司详为条例闻奏,并务从优厚,称朕意焉。贞观九年十一月。①
其中“内外姻戚、平生故旧、太原从官人”都是要给予优待的范围,十分值得重视。而“太原从官人”②,在《册府元龟》的另一处写作“太原元从官人”,显然这便是太原元从功臣。
武士彟是太原元从功臣,而且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功臣。《攀龙台碑》尽量描写唐太宗对武士彟丧事的重视。唐太宗表示了应有的哀悼,高度肯定武士彟的忠孝行为。皇帝命令史官把武士彟的先进事迹记录下来,并“追赠礼部尚书,配食太上皇庙……官造灵舆,送达故乡。仍委本州大都督英国公李勣监护丧事。缘丧所须,并令官给。遣郎中一人驰驿吊祭,谥曰忠孝公。礼也”。其实,这都是按照礼仪规定进行的,包括追赠官。礼部尚书,正三品,终于在死后武士彟获得了生前最高官职相似的官位。根据武士彟的遗愿,归葬山西文水,“遗令归葬文水,因山为坟”。
不过,武士彟并没有因为是太原元从功臣而获得陪葬献陵的结局,他最终葬在了自己的老家文水。《唐会要》的说法是:“旧制,凡功臣密戚,请陪陵葬者,听之。”③显然,陪陵葬是个很重要的荣誉。在我们获知的《献陵陪葬名氏》中,除了高祖李渊的亲人以外,确实有功臣,但没有武士彟。这个名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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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册府元龟》卷七七《陵寝下•优劳》,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年,第434页。
②《册府元龟》卷六三《帝王部•发号令第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年,第672页。
③ 《唐会要》卷二一《陪陵名位》,第479页。
楚国太妃万氏、馆陶公主、河间王孝恭、襄邑王神符、清河王诞、韩王元嘉、彭王元则、道王元庆、郑王元懿、虢王元凤、酆王元亨、徐王元礼、滕王元婴、邓王元裕、鲁王元夔、霍王元轨、江王元祥、密王元晓、并州总管张纶、荣国公樊兴、平原郡公王长楷、谭国公邱和、巢国公钱九陇、刑部尚书刘德茂、刑部尚书沈叔安。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