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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二年,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年十六七,容色绝姝,当时莫及。文德皇后访求得之,请备嫔御。太宗乃聘为充华。诏书已出,策使未发。……乃出敕曰:“今闻郑氏之女,先已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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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大诏令集》卷二五,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81页。
人礼聘,前出文书之日,事不详审,此乃朕之不是,亦为有司之过。授充华者宜停。”时莫不称叹。①
不过,《通鉴》认为此事发生在贞观八年(634)而不是二年(628)②。充华,戈直注释为:“唐制,女官号,九嫔之一。”③而《通鉴》胡注为:“充华,旧有之。唐六官之职无此官。”④根据《唐六典》注文,晋朝曾有“淑媛、淑仪、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为九嫔”⑤。所以,应从胡注,把充华理解为九嫔,应无问题。但是,郑仁基在隋朝官位通事舍人,在隋朝不过“从六品”⑥,级别并不高,何以他的女儿竟然会高封正二品呢?大概是看重郑家的士族背景。
唐太宗的嫔妃之中,徐贤妃的情况与武则天也有一比。《旧唐书》本传记载道:
太宗贤妃徐氏,名惠,右散骑常侍坚之姑也。生五月而能言,四岁诵论语、毛诗,八岁好属文。其父孝德试拟楚辞,云“山中不可以久留”,词甚典美。自此遍涉经史,手不释卷。太宗闻之,纳为才人。其所属文,挥翰立成,词华绮赡。俄拜婕妤,再迁充容。……永徽元年卒,时年二十四,诏赠贤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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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吴兢著、谢保成集校:《贞观政要集校》卷二,第113—114页。
②《资治通鉴》卷一九四,第6108—6109页。
③ 吴兢著、戈直注释本:《贞观政要》,长沙:岳麓书社,1994年,第82页。
④《资治通鉴》卷一九四,第6108页。
⑤《唐六典》卷二,第38页。
⑥《隋书》卷二八《百官志》下,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786页。
陪葬于昭陵之石室。①
徐贤妃的出身与武则天相似,徐氏属于文学世家,她的妹妹后来成为唐高宗的婕妤。与徐贤妃的文学相比,“兼涉文史”②的武则天,应该更接近业余爱好,这很可能是徐惠在贞观中不断获得升级的原因。原本,徐惠与武则天一样才人起家,但是先升为婕妤,正三品,再迁充容,正二品。去世以后获得追赠,获得贤妃(正一品)称号。武则天从贞观十一年(637)入宫,直到唐太宗二十三年(649)去世,她的品级竟然纹丝不动,始终是个才人。
虽然武则天不如徐贤妃有才华,但从初入宫的角度看,依然很委屈。徐惠的父亲徐孝德,长期担任地方州县小官,如县尉、县丞之类,仕途发展很不顺利。他历官的改善,与徐惠入宫有关。大约徐惠入宫之后,徐孝德因为对礼学有研究,曾经担任礼部员外郎(从六品上)之职,直到徐惠受到唐太宗的礼遇,应该是提升为婕妤的时候,他父亲才升任水部员外郎(从六品上),明显是父因女贵的关系③。
然而,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武德中,累迁工部尚书,进封应国公,又历利州、荆州都督”④。即使从利州都督来看,《元和郡县图志》记录利州为下都督府⑤,根据《旧唐书•职官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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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唐书》卷五一《后妃》上,第2167—2169页。
②《旧唐书》卷六《则天皇后本纪》,第115页。
③参见刘子凡:《唐代徐氏家族及其文学家传》,荣新江主编:《唐研究》卷一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87—304页。
④《旧唐书》卷五八《武士彟传》,第2317页。
⑤ 李吉甫著:《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二《山南道三》,贺次君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563页。
下都督府都督,从三品①。工部尚书,正三品。国公,“从一品,食邑三千户”②。唐朝建国之初,武士彟被封为太原元谋功臣,具有“约免一死”的法律特权③。如此高官,等级与影响皆非徐孝德可比,然而他们的女儿在命妇之制中,竟然都享有同一“才人”封号,武则天的委屈太过明显。
武则天入宫,史书的记载更多集中在太宗闻其美貌等事上,通过以上比照其他才人的情况,问题显然更加复杂。虽然制度规定中,才人之下尚有其他宝林、御女、才女等名号,但我们看到更多的例证是才人,才人之下的名号很少见到实例。因为连罪犯家属的册封,如李瑗妻、上官婉儿都是直接册封为才人,很可能才人就是实际嫔妃中最基础的一个台阶。
第三节 武士彟的唐朝历官
理解武则天才人名分的获得,包括这个名号带给武则天的委屈,其实都不该从美貌与否去考虑,作为帝国的主人,在婚姻之类的问题上,政治与社会的考虑是不可避免的。而理解武则天入宫,关键还应该从她的父亲武士彟身上去寻找根据。
武氏在唐朝的历史,自然是从武士彟开始的。武士彟从太原时代起,就追随唐高祖李渊,以太原元从功臣的身份,很快进入武德时期的中央权力中心。《旧唐书•武士彟传》,讲述武士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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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旧唐书》卷四四《职官三》,第1917页。
② 《唐六典》卷二,第37页。
③《旧唐书》卷五七《刘文静传》,第2294页。
太原起兵过程中的功绩,主要有三件事:其一是向李渊“进兵书及符瑞”,李渊的回答是:“幸勿多言。兵书禁物,尚能将来,深识雅意,当同富贵耳。”显然,武士彟是推动李渊起兵的众人之一,而李渊的回答是赞赏并相约同富贵;其二,当王威、高君雅怀疑李渊动向的时候,是武士彟说服两人,没必要无事生非;其三,留守司兵田德平也怀疑李渊募兵的问题,想促使王威、高君雅调查李渊,武士彟再次说服了田德平,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暗中保护李渊,且有献兵书祥瑞的举动,证明武士彟与李渊已经为一党,积极为起兵做准备,排除敌对阵营的险情。所以“义旗起,以士彟为大将军府铠曹。从平京城功,拜光禄大夫,封太原郡公”①。不过,在这段文字之后,《武士彟传》突然出现这样一段文字:
初,义师将起,士彟不预知,及平京师,乃自说云:“尝梦高祖入西京,升为天子。”高祖哂之曰:“汝王威之党也。以汝能谏止弘基等,微心可录,故加酬效;今见事成,乃说迂诞而取媚也?”
文字的内容与上文存在明显矛盾,否定武士彟的含义十分清楚。对于太原起兵,武士彟到底参加没有?这里说的是“不预知”,具体含义令人难以明白。参与密谋是预知的话,也许他确实没有预知。但是,他如果不知道李渊动态,那么献兵书和符瑞,岂不是陷李渊于不义?也难以理解李渊同富贵的说法。平京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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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唐书》卷五八《武士彟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317页。
武士彟明明获得提升,为什么忽然斥责他是王威之党?叙述梦境之词,不过是另一种献符瑞而已,李渊为什么忽然前后判若两人?对照《攀龙台碑》,武士彟所谓献兵书,就是他自己写的三十卷《古今兵要》,而符瑞正是自己的一个梦境,梦见李渊骑马登天,手把日月。《武士彟传》这段前后矛盾的文字,应该是后武则天时代加入的,否定武士彟有利于否定武则天。在本卷的“史臣曰”中,关于武士彟的评论是:“武士彟首参起义,例封功臣,无戡难之劳,有因人之迹,载窥他传,过为褒词。虑当武后之朝,佞出敬宗之笔,凡涉虚美,削而不书。”这里承认武士彟“首参起义,例封功臣”,至于褒美之词,认为是出于许敬宗之手,但最后是“削而不书”①,即传记中已经把虚美的文字删削了。那么,讽刺否定的文字呢?自然是删削同时的行动结果。
武士彟后来的种种高级评价,如《攀龙台碑》,完全可以说是“因人”的,因为武则天当了皇后,特别是当了皇帝,对于武士彟的书写当然无所不用其极,尽力吹捧。但武士彟参加太原起义,是太原起义功臣,这个事实是不必“因人”的。武德元年(618)八月六日,高祖下诏表彰晋阳起兵功臣,《唐会要》对诏书的记录较全:
朕起义晋阳,遂登皇极,经纶天下,实仗群材。尚书令秦王、右仆射裴寂,或合契元谋,或同心运始,并蹈义轻生,捐家殉节,艰辛备履,金石不移,论此忠勤,理宜优异。官爵之荣,抑惟旧典;勋贤之议,宜有别恩,其罪非叛逆,可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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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旧唐书》卷五八,第2318页。
一死。其太原元谋勋效者,宜以名闻。及所司进簿,尚书右仆射裴寂、纳言刘文静加恕二死。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都水监赵文恪、右屯卫大将军窦琮、卫尉少卿刘政会、鸿胪卿刘世龙、吏部侍郎殷开山、左翊卫大将军柴绍、内史侍郎唐俭、库部郎中武士彟、骠骑将军张平高、左骁卫长史许世绪、李思行、李高迁等,并恕一死。①
太原元从功臣,一等功三人李世民、裴寂、刘文静,可恕二死;二等功臣十四人,可恕一死。武士彟属于二等功臣,史载昭然。武德元年(618),武士彟与武则天的母亲杨氏尚未结婚,武士彟的功臣名誉,与武则天毫无关系。
我们今天看到的记载,是经过后武则天时代史家删削之后的。因此无法窥知原来史书如何写武士彟的“褒词”。或者,圣历二年(699),由武则天朝廷“大手笔”撰写的《攀龙台碑》,可以反映部分“褒词”的内容。攀龙台即武士彟的陵墓,此前称作“昊陵”,因为重新命名,李峤受命撰写此碑文,其内容通过了武则天时代政治观念的审查,获得武则天的首肯是毋庸置疑的。②
其次,有关武士彟的唐朝历官。武士彟在唐朝的历官,不过是武德与贞观两朝,但经历却并不平坦。在武德朝,武士彟担任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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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会要》卷四五《功臣》,第935页。此内容也见《唐大诏令集》卷六四《铁券》,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353页。所录诏书是节选,没有完整的名单。《册府元龟》有完整名单,见卷一三三《帝王部•褒功第二》,第1465页。另外,《旧唐书•刘文静传》所附诏书,名单完整。
②李峤:《攀龙台碑》,《全唐文》卷二四九,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495—1499页。
高职事官是工部尚书,对此《旧唐书•武士彟传》已经有记载。不过,《攀龙台碑》记录更具体,为“(武德)三年,拜工部尚书”。根据《册府元龟》所记载,李渊让武士彟出任工部尚书的时候,武士彟百般谦让推辞:“唐武士彟,武德中为工部尚书判六尚书,赐实封八百户。士彟为性廉俭,期于止足,殊恩虽被,固辞不受。前后三让,方遂所陈。”①这类记载很可能也属于“褒词”的一部分,但武士彟出任工部尚书是可以肯定的,而具体时间为武德三年(620)至武德末。②
工部尚书,是六部之一,六部尚书加上左右仆射,合称“八座”,是非常重要和荣誉的职位。与此同时,武士彟还担任宫廷宿卫之职。《册府元龟》卷八五三记载:“武士彟,武德中,检校右厢宿卫。”③《攀龙台碑》也说他“兼知南北牙兵马判六曹尚书”。所谓判六曹尚书,当与上文《册府》所载“为工部尚书判六尚书”为一事。南北牙兵马,即是指中央宿卫,用的是汉代南北军的典故,与《册府》记录相印证,证明武士彟担任中央保卫工作的领导人是没有问题的。
武德末期,武士彟转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攀龙台碑》记道:“杜伏威初行僭逆,辅公祏继以乱亡。泉薮未惩,萑蒲犹在。帝思俾乂,遂纡时哲,以本官权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辅公祏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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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王钦若等编纂:《册府元龟》卷四六四《台省部•谦退第二》,周勋初等校订,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第5244页。
②严耕望《仆尚丞郎表》把武士彟任工部尚书时间定为武德三年至七年,初稿1952年,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041页。武士彟的工部尚书之职,武德末屈突通继任,时间当在玄武门事变之后。所以很可能武士彟的任职一直到玄武门事变,之后改任专职的扬州大都督府长史。
③《册府元龟》卷八五三《总录部•姻好》,南京:凤凰出版社,第9937页。
是武德六年(623)八月,搅动江淮。到第二年三月,即被赵郡王李孝恭平定。不久,朝廷以李孝恭为扬州大都督,李靖为都督府长史。从碑文的内容看,武士彟到扬州任都督府长史,是在辅公祏叛乱平定之后,所谓“辅公祏继以乱亡”,当时江淮地方上还没有肃清残余,不安定的因素还存在。那么,这是在什么时间呢?李孝恭担任大都督的时间不长,“寻征拜宗正卿。九年,赐实封一千二百户”①,这是《旧唐书•李孝恭传》的记录。而李靖作为大都督府长史,武德八年(625),“突厥寇太原,以靖为行军总管,统江淮兵一万,与张瑾屯太谷。时诸军不利,靖众独全。寻检校安州大都督”。武德九年(626),李靖还出任过灵州道行军总管。如此,武士彟出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应该在武德八年(625)李靖离开之后。扬州是大都督府,长史虽然只是从四品上之官,但因为是本官检校,属于临时性任务,总体上的地位并未降低。
武士彟在扬州期间,意外地躲过了长安的玄武门事变。虽然如此,他的政治轨迹由此展开另外一幅图景,如同好运气突然中断一样。李世民控制中央之后,曾经召集地方大员“入朝”。《攀龙台碑》的记载是:“九年,太宗以储宫统事,乃征帝入朝,宠赐频繁,事以殊礼。”其实,当时各地的大员都被召入朝,武士彟如此,幽州大都督府都督李瑗也如此。但李瑗是李建成的人,担心李世民报复,在幽州发动叛乱未遂,被王君廓杀掉②。武士彟在玄武门事变的整个过程中,立场并不清楚,但从他贞观时期的经历估计,他应该是站在朝廷立场上的,因为贞观时期他的历官一直走着一个平缓的下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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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唐书》卷六〇,第2348—2349页。
②《旧唐书》卷六〇《庐江王(李)瑗传》,北京:中华书局,第2351—235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