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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唐会要》卷二,第18—19页。
② 《唐会要》卷二,第27页。
有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等六局,分工负责宫内事务①。后宫组织同样庞大,而唐制主要继承了隋炀帝的思想,所谓“增置女官,准尚书省,以六局管二十四司”②。后宫的主人其实是皇后,这一点是必须明确的。所以,就天下人而言,既需要向皇帝称臣,也要向皇后称臣,这是法令规定的。就此一点说,齐士员在《太武皇帝穆皇后供养石像之碑》中称唐高祖与穆皇后为“二圣”,也在情理之中。那么后宫人将皇帝与皇后合称为“二圣”,也是完全正常的,一位天下的主人,一位后宫的主人,在后宫的范围内这样称呼,并不违背皇帝普天之下的至上权威。
从独孤皇后的情况看,无论是《隋书》还是《北史》,在记述宫中的这种称谓的时候,是一种正面表述的口气。因为独孤皇后的意见总能与隋文帝的意见合拍,所以宫中尊称为“二圣”。比较起来,《北史》把“二圣”之称号的理由叙述得更明确,不仅与上意合拍,还有个人修养的原因,“雅好读书,识达古今”,显然十分正面。大概正因为如此,有关隋文帝惧内的文字并不鲜见。究竟是隋文帝十分尊敬独孤皇后还是惧怕,这其中的距离是很难测量的,而就个人而言,独孤皇后的家世已经衰微,隋文帝的惧怕来自何方。所以,尊敬独孤皇后应该是存在的。
那么,太子称呼皇帝、皇后为“二圣”应该如何理解呢?首先,太子在这个问题上跟天下人一样,都要称皇帝为陛下、皇后为殿下,而在自称上必须称臣。就君臣关系而言,太子与天下人对于皇帝、皇后是一样的。另外,太子与皇帝、皇后的来往,还存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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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以上后宫之女官、六尚之局,俱见《唐六典》卷一二,第348—355页。
② 《隋书》卷三六《后妃传》,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1107页。
礼的层面,而所谓家礼,并不如朝廷礼仪那么严格。武德时期,“太子、二王(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出入上台,皆乘马、携弓刀杂物,相遇如家人礼”①。所谓家人礼,在这里就是在强调与朝廷礼仪的区别,显然是比朝廷礼仪简便、简单的。
太子所在东宫,东宫的官员都要对太子称臣,同时对皇帝称臣。东宫的首脑自然是太子,但是太子与皇帝、皇后的关系,除了父母层面以外,似乎皇后也有领导的责任。《旧唐书》长孙皇后的传记记录:“太子承乾乳母遂安夫人尝白后曰‘东宫器用阙少,欲有奏请’。后不听,曰:‘为太子,所患德不立而名不扬,何忧少于器物也。’”②结合《新唐书》的同一记载,可以认为东宫要增加器用,所需奏请的对象是皇后,而长孙皇后不听,即不准。所以,从大的方面而言,东宫也是宫中的一部分。那么,太子称皇帝、皇后为“二圣”,跟隋文帝时期的情形是一致的,属于宫中之称谓。
薛元超在给太子的上启中,身份很清楚,不是以中书令的身份而是以左庶子的身份,所以上启即以“臣”开篇。文中说到皇帝、皇后的时候使用了“二圣”称谓,也是符合作为东宫官身份的。太子称皇帝、皇后为“二圣”,那么东宫官的同样称谓可以看作是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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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资治通鉴》卷一九〇,第5958页。
② 《旧唐书》卷五一,第2162页。《新唐书》卷七六记载略同:“太子承乾乳媪请增东宫什器,后曰……”第3470页。
太子之称,完全可以理解①。对此,《册府元龟》记载:“薛元超为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高宗幸东都,太子于京师监国,因留元超侍太子。元超数上疏谏太子。高宗知而称善,遣使慰谕,赐帛百段。”② 唐高宗对于薛元超的行为是表示嘉奖的。
即使是东宫官员,有的上启但称皇帝不及皇后。“韦承庆为太子司仪郎。仪凤四年,皇太子贤监国。时太子颇近声色,户奴等与之款洽。承庆上书”,其谏言提及高宗谓“天皇升殿下以储副,寄殿下以监抚……”③没有提及当时的天后武则天。其他上书祗称皇帝不言皇后的大有证据。根据《册府元龟》卷五四三《谏诤部•直谏》中的记载,列简表如下:
表10-1
时间 上书人物 皇帝称谓 皇后称谓 册府页码
龙朔元年四月 李君球 陛下 6513
龙朔三年 张文瓘 陛下 6513
咸亨元年三月 徐齐聃 陛下 6514
永淳元年 李善感 天皇 6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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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杜文玉先生引证薛元超此文,指出文中“口口声声天后要求如何如何,对武则天尊礼备至”,与此同时却“极少提到高宗对太子的企望与要求。可见在薛元超的心目中,武则天已凌驾于高宗之上”。见《关于薛元超的几个问题》,《武则天与乾陵文化》(第五届全国武则天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乾陵博物馆、武则天研究会编,1995年,第189—200页。薛元超此文,《册府元龟》与《全唐文》有所不同,而最关键的两句“天后所赐诫书,殷勤至且”,“遵天后诫书,不敢失坠”,此《全唐文》的内容(卷一五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717页),而《全唐文》所作“天后”处,《册府》皆作“天皇”。其实,退一步而言,即使是天后,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天后有诫书是母亲教育儿子,很正常。至于薛元超在这里是否表现出扬后抑帝的动机,很难看得出来。
②《册府元龟》卷七一一《宫臣部•褒宠》,第8466页。
③《册府元龟》卷七一四《宫臣部•规讽三》,第8491页。
上表,留下皇后称谓的一例也没有发现。这些上书如此称呼,其实面奏也是如此。总章二年(669)冬,唐高宗要西巡凉州,来公敏当面谏诤,只称“陛下”,不提皇后武则天①。这些事实可以证明,所谓“二圣”称谓问题,是指群臣违背皇帝制度,公然地以正式的方式将皇帝、皇后并称,从而完成了贬低皇帝、抬高武后的作用。其实,这完全是后起的说法,在唐高宗时代并不存在。
如此一来,关于高宗、武后并称“二圣”的问题,我们看到了两种证明,凡是两《唐书》《通鉴》这样的史书,都十分强调这种称谓的普遍使用,或称“中外”或称“天下”,甚至《新唐书》还直接说明二圣用于“群臣朝、四方奏章”这种十分正式的场合。但是,在我们找到实际的用例时却发现,使用“二圣”的范围十分有限,与隋文帝、独孤皇后一样,只是宫中而已。而朝臣的上书或面奏,在唐高宗的时代,我们可以找到只称陛下或者天皇的例证,却并没有发现把皇帝、皇后并称的情况,更不见“二圣”之说。这种差异说明什么呢?是我们搜集的资料有限,还是史书有夸大这个称谓的倾向呢?原本宫中的习惯用语,被后来的史学家当作武则天权力与天子无异的证据,从而为维护皇权的至上性、揭示武则天一步步篡夺唐朝提供“名不正则言不顺”方面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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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册府元龟》卷五四九,第6594页。
第三节 石刻史料的强大证据
从当时人留下的直接证据中寻找“二圣”的使用,是我们今天可以修正传世史书的重要途径。石刻史料,正是能够给我们提供证据的重要资源。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一书,收录了很多龙门造像石刻题记,而高宗时期的这类数据,正符合我们讨论的主题。刘景龙、李玉昆先生主编的《龙门石窟碑刻题记汇录》①,从现存视角看,汇集数据最为完备。通观这些石刻,很多人都是为追求冥福而作,为逝去的亲人祖先等求得冥福,并不主动与政治人物联系。有的会提及皇上,如贞观十五年(641)五月四日《韩文雅题记》中写道:“上为皇帝永隆,下为去先亡七世父母。”②这种提法,泛泛之词,并不一定非理解为突出政治不可。
突出政治正确的石刻题记,或者拥有政治意识,或者随风气所向,更有作者本身就是拥有一定政治身份的人。如《青州刺史赵王福题记》,其内容为:
大唐显庆三年,行青州刺史、清信佛弟子赵王福为太宗文皇帝,敬造弥陀像一躯。愿四夷顺命,家国安宁,法界众生,普登佛道。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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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刘景龙、李玉昆主编:《龙门石窟碑刻题记》,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以下简称《汇录》。
② 《八琼室金石补正》,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99页上栏。
③《八琼室金石补正》,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88页下栏。
赵王李福是唐太宗的儿子,他如此行事当然很正常。这与平常百姓的动机差不多,都是为亡灵祈福。我们重视的是在高宗时期,如何称呼皇帝与皇后。
薛仁贵是著名战将,咸亨元年(670)因大非川之败除名,据《旧唐书》本传,薛仁贵后来任鸡林道总管才东山再起的,而时间根据《高宗本纪》,是在咸亨五年(674)二月,刘仁轨担任鸡林道大总管。由此可知,咸亨四年(673),薛仁贵还没有再次启用,但我们却发现了他在龙门石窟中的造像题记,其内容如下:
薛仁贵奉为皇帝、皇后敬造阿弥陀像一躯,并二菩萨。普共法界苍生,同得此福。咸亨四年五月造。①
薛仁贵曾经是右威卫大将军(正三品),封平阳郡公(正二品),绝对属于政治高层人物,如果说武则天与皇帝威权无异,天下皆恭称“二圣”的话,以薛仁贵当时除名在家的情况看,他怎么会如此不知趣,竟然只写皇帝、皇后而不写“二圣”。
就在薛仁贵造像的前一个月,将作监丞牛憝德也来造像,题为:
大唐咸亨四年四月八日,将作监丞牛憝德奉为皇帝、皇后、皇太子并诸王、国戚敬造阿弥陀佛一龛,势至、观音菩萨二龛。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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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八琼室金石补正》,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206页上栏。
② 参见张乃翥:《武则天与龙门石窟佛教造像》,载《武则天与洛阳》,西安:三秦出版社,1988年,第17—31页。《汇录》的录文有所不同,作者为“牛懿德”,但是“奉为皇帝、皇后□□□(因原文内容缺失,故本文缺失部分用□代替。)王诸王国戚”等字的存在,与本文的宗旨不冲突。第9—10页。
将作监丞,正六品下,根据《唐六典》的记载,将作监丞“掌判监事。凡内外缮造,百司供给,大事则听制、敕,小事则俟省符,以咨大将,而下于署、监,以供其职”①。将作监丞虽不是什么高官,但是属于中央官员,不该有政治糊涂病,放着讨好大权在握皇后的“二圣”不叫,偏偏要用皇帝、皇后的称谓。而从他的题记中可以看到,他其实是一位很周到的官员,连皇太子、诸王、国戚都一一提及,怎么可能偏偏在“二圣”这个称呼上粗心大意呢。
僧惠简的造像题记是在牛憝德题记的几个月以后,那个洞窟因此被称作惠简洞,其词曰:
大唐咸亨四年十一月七日,西京海寺法(法海寺)僧惠简,奉为皇帝、皇后、太子、周王,敬造弥勒佛一龛,二菩萨、神王等,并德成就,伏愿皇帝圣花无穷,殿下诸王,福延万代。②
这位来自长安法海寺的僧人,正在参与一项重大的国家工程,即著名的奉先寺的建造,该寺的卢舍那大佛是龙门石窟的代表作。该工程从咸亨三年(672)四月开始到上元二年(675)十二月完成,高宗皇帝所建,皇后还特地捐献脂粉钱二万贯③。其实,将作监丞牛憝德也应该是因为这项工程来到洛阳的。
僧惠简应该是位深通政治的和尚,在他的造像题记中申明,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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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六典》卷二三,第594—595页。
②《八琼室金石补正》第206页上,参见张乃翥文,第18页。《汇录》,第179页。
③ 参见张乃翥文,第19—20页。
像是为了皇帝、皇后,还有太子和周王。当时的太子是李贤,而周王就是后来的中宗李显,不知道为什么不提当时的相王李旦。他把亲王都写入自己的题记,显然是为了政治保险,如果当时内外官人不论上书还是面奏都把武则天与唐高宗并称“二圣”,这位政治性如此严谨的和尚无论如何不该不从众的。
更多的造像题记并不提及国家领导人,而在唐高宗时期提及的,没有发现一例是把皇帝、皇后并称“二圣”的。现在列一简表,把上文没有提及的龙门造像题记内容纳入其中,证明“二圣”之说在当时社会上毫无反应。
表10-2 龙门石窟高宗时期皇帝、皇后并称题记一览表
时间 供养人 称谓原文 出处
上元二年( 675)十二月 周远志等 奉为天皇、天后、太子、诸王…… 《汇录》,第550页。
仪凤四年( 679)六月 太常主簿高光复等 奉为天皇、天后、殿上下、诸王、文武百官 《八琼室》,第207页上。《张乃翥文》,23页;《汇录》,第556-557页。
调露二年( 680)二月 张感仁等 上为天皇、天后,一切法界众生七代父母…… 《汇录》,第114-116页。
永隆元年( 680)十二月 阐法寺僧大满 上为天皇、天后 《八琼室》,第207页下。
沙门智远 奉为天皇、天后、太子、诸王 《张乃翥文》,第24页。
永淳元年( 682)十一月 卫州共城县人苏鋗 奉愿天皇、天后圣德延昌…… 《汇录》,第115-116页。
续表
时间 供养人 称谓原文 出处
永淳二年( 683)四月 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卢公妻李氏 伏愿天皇、天后…… 《张乃翥文》,第25-26页。《汇录》,第328页。
垂拱二年(686)四月 弘济府长上折冲苏文达 奉为高宗天皇大帝、太后、皇帝、皇后七代父母…… 《汇录》,第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