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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该忽略的是,北门学士的主要职责是草诏,其他皆为兼涉。
第四节 北门学士的结局
北门学士曾经帮助武则天编著书籍,这是双方关系的一个重要体现,也是引发后人进行政治联想的重大缘由。
有关北门学士助武则天撰修之事,《旧唐书•元万顷传》记载:“时天后讽高宗广召文辞之士入禁中修撰,万顷与左史范履冰、苗神客,右史周思茂、胡楚宾咸预其选,前后撰《列女传》《臣轨》《百僚新诫》《乐书》等凡千余卷。”
同书《刘祎之传》也有记载,为“上元中,迁左史、弘文馆直学士,与著作郎元万顷,左史范履冰、苗楚客,右史周思茂、韩楚宾等,皆召入禁中,共撰《列女传》《臣轨》《百僚新诫》《乐书》,凡千余卷。”《元万顷传》与《刘祎之传》所述武则天修撰图书目录一致。且《新唐书•武则天传》所列书目,恰好也是《列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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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资治通鉴》卷二〇一,麟德元年,第6343页。
传》等四部,“后乃更为太平文治事,大集诸儒内禁殿,撰定《列女传》《臣轨》《百僚新诫》《乐书》等,大抵千余篇”。《资治通鉴》曾记载,因为太子李贤听到一些谣言对自己不利,内自疑惧。“天后尝命北门学士撰《少阳正范》及《孝子传》以赐太子,又数作书诮让之,太子愈不自安。”①显然,以武则天名义撰写的书籍众多,而这些书籍都是在北门学士帮助下完成的。武则天与北门学士的关系,因此增加了一层联想的空间。
首先,北门学士的主要职能是帮助皇帝撰写诏敕,这是唐初以来的传统。北门学士的选任,除了他们自身必备的文学才能以外,只有来自皇帝的命令,才能够让他们获此殊荣。那么,帮助皇后撰写图书,是撰写诏敕之外的工作,而这项工作的产生,正如《旧唐书•元万顷传》和《刘祎之传》所述,始于皇后武则天的动议,而获得唐高宗的赞同。所谓“召入禁中”的主语,只能是皇帝唐高宗。至于具体撰写什么题目,则是来自武则天的命令,如《通鉴》的表述“天后尝命北门学士撰……”等。皇后是没有渠道绕过皇帝直接命令朝臣接任新工作的。
其次,武则天集合北门学士编写的这些书籍,以通俗政治教材为主,《臣轨》《百僚新诫》等都是如此。有的书籍编辑目标十分明确,如《少阳正范》是专门针对太子编写的政治教科书。包括《列女传》,不仅符合皇后的身份,也有利于维护当时的政治秩序。这些政治教科书,以当时主流的道德、制度、法律规范为依归,体现皇后的母仪天下的教育功能,更好地为现实政治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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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资治通鉴》卷二〇二,永隆元年,第6397页。
唐朝最高统治者喜欢编写政治教科书,最晚是从唐太宗开始的。唐太宗著有《帝范》四卷,可以认为是专门写给继承人的书。唐高宗著有《天训》,是对皇帝子女们的教诲书。武则天的著述活动,应该是受到长孙皇后的启发,因为长孙皇后此前撰写的《女则要录》十卷①。有关长孙皇后《女则》的事,《通鉴》有一段生动记载,其文曰:
后尝采自古妇人得失事,为《女则》三十卷,又尝著论驳汉明德马后以不能抑退外亲,使当朝贵盛,徒戒其车如流水马如龙,是开其祸败之源而防其末流也。及崩,宫司并《女则》奏之,上览之悲恸,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②
唐太宗对长孙皇后《女则》的评价是“足以垂范百世”,而如此评价,足以令后来的武则天全力以赴地积极学习。
北门学士的这些编写工作,是否有具体名称呢?最近孔祥军先生利用对“北门修撰”一词探讨“北门学士”的形成过程,认为武则天组织写作班子始于贺兰敏之,贺兰敏之败后才出现“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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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有关这些书籍的著录,可见《旧唐书》卷四七《经籍志》下,丙部儒家类,北京:中华书局,第2026页。
②《资治通鉴》卷一九四,贞观十年,第6121—6122页。这里,《通鉴》记《女则》为三十卷,与两《唐书》所载《女则要录》十卷不同。见《新唐书》卷五八《艺文志二》,北京:中华书局,第1486页。
学士”①。从中,我们可以受到启发,北门学士协助武则天编写书籍,称作“北门修撰”是可行的。不仅如此,我们可以进一步理解,“北门修撰”与“北门学士”存在着一个合二为一的过程。北门学士为皇帝撰写诏敕,是武德以来一直存在的传统。此外,武则天利用贺兰敏之组织另外一个写作班子,称作“北门修撰”。这个班子以贺兰敏之为首,而听从武则天指挥。因为贺兰敏之是武则天的外甥,存在一层特殊关系,这个组织结构是合理可行的。贺兰敏之败后,武则天才请高宗调配“北门学士”来帮助自己工作,于是北门学士便拥有了新的“北门修撰”工作。
北门学士们,因为拥有良好的才学基础,能够胜任帮助皇后完成图书编写的任务。再加上有皇帝的指示,所以责无旁贷。这些书籍的编写,是皇后出名,学士们出力的工作,而把这种工作联系到武则天夺权,不论在事实上还是逻辑上,都有很大距离。对此,如果从北门学士后来的经历,也可以得出结论,至少不可认为北门学士是协助武则天夺权的人群组织。
具有北门学士背景,后来成长为重要政治人物的只有一人,这就是刘祎之。刘祎之有文学之名,与孟利贞、高智周、郭正一等人一起,被称为“刘、孟、高、郭”,后来直昭文馆②。然后,迁左史、弘文馆直学士,如此进入北门学士之列。刘祎之的历官,与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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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孔祥军:《唐代“北门学士”新探》,载王双怀、梁咏涛主编:《武则天与广元》,北京:文物出版社,2014年6月,第139—147页。
②“武德初置修文馆,后改为弘文馆。后避太子讳,改曰昭文馆。开元七年,复为弘文馆,隶门下省。学士。学士无员数,自武德已来,皆妙简贤良为学士。故事,五品已上,称学士,六品已下,为直学士,又有文学直馆学士,不定员数”。见《旧唐书》卷四三《职官志二》,北京:中华书局,第1847—1848页。
宗系统大有关系。“仪凤二年,转朝议大夫、中书侍郎,兼豫王府司马,寻加中大夫”。几年后“拜中书舍人。转相王府司马,复迁检校中书侍郎”。《旧唐书•刘祎之传》接着记载:
祎之居家孝友,甚为士族所称,每得俸禄,散于亲属,高宗以此重之。则天临朝,甚见亲委。及豫王立,祎之参预其谋,擢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赐爵临淮男。时军国多事,所有诏敕,独出祎之,构思敏速,皆可立待。及官名改易,祎之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①
刘祎之后来晋升为宰相,直接与睿宗即皇帝位有关。史书所谓“及豫王立,祎之参预其谋”,就是指中宗废睿宗立之事。《资治通鉴》记录此事,其文曰:
中宗欲以韦玄贞为侍中,又欲授乳母之子五品官;裴炎固争,中宗怒曰:“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炎惧,白太后,密谋废立。二月,戊午,太后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勒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中宗曰:“我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乃幽于别所。己未,立雍州牧豫王旦为皇帝。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立豫王妃刘氏为皇后。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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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唐书》卷八七《刘祎之传》,第2846—2848页。
②《资治通鉴》卷二〇三,光宅元年(684),第6417—6418页。
刘祎之之所以能够参与中宗、睿宗废立大事,不是因为他官为检校中书侍郎,而是因为他是相王府司马。睿宗即位后,刘祎之立刻升为宰相,原因也如此。但是,随后朝廷发生众多的变故,扬州事变、裴炎被杀,刘祎之都能够置身事外,但最终回避不了与武则天的冲突,终于还是被杀。《旧唐书•刘祎之传》记载:
后祎之尝窃谓凤阁舍人贾大隐曰:“太后既能废昏立明,何用临朝称制?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大隐密奏其言,则天不悦,谓左右曰:“祎之我所引用,乃有背我之心,岂复顾我恩也!”垂拱三年,或诬告祎之受归诚州都督孙万荣金,兼与许敬宗妾有私,则天特令肃州刺史王本立推鞫其事。本立宣敕示祎之,祎之曰:“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则天大怒,以为拒捍制使,乃赐死于家,时年五十七。
这段文字中,最容易令人联想到北门学士往事的,就是太后的那句我所引用而背我的话。但最多只是联想而已。刘祎之因文学和孝友,受到高宗器重,之所以在中宗睿宗废立之后升为宰相,完全是因为他是相王府司马的背景。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文字与北门学士的故事发生联络。《新唐书•刘祎之传》对此有特别明白的表达:“后既立王为帝,以其参奉大议,愈亲之,擢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赐爵临淮县男。”①刘祎之是睿宗的属官,即相王府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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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新唐书》卷一一七《刘祎之传》,第4251页。
马,他在废中宗立睿宗的事件中,站在睿宗的立场上,是很容易理解的。当然,这个立场也同时支持了武则天,与裴炎一样,受到史家“见迟虑浅”的评价,不无道理①。
最终,刘祎之之死,依然还是睿宗属官这个背景,他主张武则天“返政”,自然就是返还睿宗之政。这个观点,与他支持废中宗立睿宗的逻辑是一致的。裴炎其实也是死在这个主张之下。其次,“捍拒制使”是条重罪,原因是刘祎之的“何名为敕”那句话被武则天理解为不承认自己的最高权威。而刘祎之此话最有可能的含义是敕书发布的程序有瑕疵。
更根本的还在于刘祎之与睿宗的关系。《刘祎之传》中最后一段文字,再次暴露了这个关节点。其文为:
初,祎之既下狱,睿宗为之抗疏申理,祎之亲友咸以为必见原宥,窃贺之。祎之曰:“吾必死矣。太后临朝独断,威福任己,皇帝上表,徒使速吾祸也。”……睿宗即位,以祎之宫府旧僚,追赠中书令。
为什么当今皇上替他说情,而在刘祎之看来反而是“徒使速吾祸也”?因为武则天现在是太后临朝,取代的正是睿宗,而对武则天当前地位最有威胁的,自然也是睿宗。虽然睿宗自身谨慎小心,绝无半点夺权的想法,但是对睿宗的故吏却是不能不设防的。刘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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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唐书》卷八七,“史臣曰”中,说裴炎“见迟而虑浅”,即“唯虑中宗之过失,是其浅也。不见太后之包藏,是其迟也”。第2857—2858页。刘祎之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之深明此理,所以在大家都以为是福的时候,他却看到了正在加速驶来的祸。
刘祎之的历史定位很清楚,因为反对武则天太后临朝,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刘祎之确实曾经帮助武则天编写书籍,如果后人竟然因而认为“武后干政成功,以及后来临朝称帝,北门学士均曾起过很大作用”,实在是太漠视刘祎之的牺牲了。刘祎之是主张太后返政的,当时的武则天还没有称帝问题。刘祎之是反对武则天以太后名义临朝称制的,虽然还没有发生武周代唐的问题,但是他是被武则天当作障碍除掉了。在李唐和武周之间,如果必须用忠诚概念进行衡量的话,刘祎之当然是忠于李唐的。
刘祎之帮助过武则天编书,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对唐朝的忠诚。武则天主编的那些书籍,对于武则天的声誉应该有正面影响,但这跟武则天以武周替代李唐是不可画等号的。“北门学士”在武则天夺权过程中,到底发挥了怎样的作用?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无中生有的问题。武则天主编的那些书,既不是为篡夺进行的舆论准备,“北门学士”更不是武则天夺权的组织。最有代表性的“北门学士”出身的宰相刘祎之,最终的结局是因为反对武则天临朝称制而死。其他“北门学士”无人从武则天称帝中获得政治好处,反而纷纷被追杀致命。如《旧唐书•元万顷传》所记:
万顷素与徐敬业兄弟友善,永昌元年为酷吏所陷,配流岭南而死。时神客、楚宾已卒,履冰、思茂相次为酷吏所杀。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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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唐书》卷一九〇中《元万顷传》,北京:中华书局,第5011页。
这就是北门学士在武则天得势之后的结局。连这个重要的史实都置之不顾,依然坚持说“北门学士”是武则天的夺权力量,距离史学研究的准则太遥远了。
北门学士,从一个受到皇帝重用的褒义词,一变成为武则天夺取政治权力的帮凶,这种书写的演变,是史学的“蝴蝶效应”。它不曾在真实世界存在过,仅仅是历史书写世界的思想产物。考察妖魔化武则天写作,可以认为这种蝴蝶效应是一个基本模式。
第十章
高宗、武则天并称“二圣”之说
唐高宗时期,武则天已经与唐高宗并称“二圣”,传世权威史书无不言之凿凿。然而遍查文献,使用的“二圣”一词的报告,只有属于宫中范围的两例。既不见“群臣朝、四方奏章”的使用,更没有民间的应用。尤其在当时众多的龙门石窟题记中,更是一例未见。所谓“二圣”并称之说,虽然有所渊源,但都属于远离真相的扩大化之词。
武则天篡唐,是唐朝三百年历史大事。女人称帝,也是中国古代历史之大事。影响巨大的唐代历史著作,无法回避这一重大历史事件,而这些著作,也多把武则天的野心逐渐膨胀、夺权逐步升级看作是事件发生发展的基本线索。高宗时期,作为皇后的武则天与唐高宗并称“二圣”,就是一个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事情,被看作武则天通向权力顶峰的一个重要台阶。古史如此记载,今人也有研究,基本的状态是大家深信不疑①。“二圣”称谓的事实究竟怎样,值得继续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