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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廿二史劄记校证》卷二〇,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437页。所言徐敬业发动扬州事变以反武则天,史载分明,但徐敬业《唐书》明言是李勣之孙。
②陈寅恪:《论隋末唐初所谓“山东豪杰”》,原载1952年《岭南学报》第12号第1期,收入作者《金明馆丛稿初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254页。此论,汪篯先生更有申论,《唐高宗王武二后废立之争》,收入《汪篯隋唐史论稿》,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165—188页。
陈寅恪先生还是认为李勣对废王立武的支持,主因在于武则天而不是唐高宗,因为李勣与武则天同属于山东人。如此一来,还是在支持武则天,而与唐高宗无涉。
胡如雷先生著《论武周的社会基础》一文,不同意陈寅恪观点,认为用地域集团的斗争解释不是本质分析,而主张武则天代表一般地主阶层与大官僚贵族集团进行斗争①。陈寅恪先生从社会、文化背景分析政治问题,远远超出传统史学的道德评价,为武则天相关问题的研究带来全新的视角,很快成为研究的主流观点。
那么,李勣在废王立武事件中的行为,到底应该怎样观察呢?
第二节“旧臣”李勣
废王立武是唐朝重大事件,而李勣与唐高宗的关系,是关键因素。此前有道德论和集团论,但事实才是问题的原点②。在政治事件中,关键人物的关系必须给予重视,在强调人唯求旧、器唯求新的传统文化氛围中,人物关系才是揭开事件真相的钥匙。根据《旧唐书•李勣传》的记载:“太宗即位,拜并州都督,赐实封九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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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胡如雷:《论武周的社会基础》,《历史研究》1955年第1期,收入作者《隋唐政治史论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250—263页。但胡先生文章重点讨论武则天掌权之后的情况,对于废王立武涉及不多,如果自然延续地看,那么涉及李勣的部分会有差异,因为李勣支持武则天当皇后,但他的孙子徐敬业却起兵反对武则天,而胡先生认为徐敬业本来就属于武则天打击的势力范围。
② 赵文润先生曾著《李勣评价中的几个问题》(《人文杂志》1980年第4期)、《关于李勣评价的几个问题》(《陕西师大学报》 1981年第4期)、新著《唐高宗与苏定方、李勣、薛仁贵的关系考论》(樊英峰主编《乾陵文化研究》七,西安:三秦出版社,2012年,第215-223页)等,重点阐述唐高宗对将帅任命的控制权,持续批评传统的高宗“昏懦”说。值得参考。
户。”从此以后,李勣长期担任太原地方长官,传文为:
时高宗为晋王,遥领并州大都督,授勣光禄大夫,行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父忧解,寻起复旧职。十一年,改封英国公,代袭蕲州刺史,时并不就国,复以本官遥领太子左卫率。勣在并州凡十六年,令行禁止,号为称职。①
因为李治被封为晋王,遥领并州大都督,于是与李勣成为上下级关系,李勣从此成为晋王李治的都督府长史。李治为晋王,时间是贞观五年(631)二月己酉②。而这种上下级关系,一直持续多年。
从官场一般规则观察,唐太宗与李勣的关系并不密切,甚至可以说有些隔阂。这就是玄武门事变时李勣的态度问题。对于是否发动政变,秦王“世民犹豫未决,问于灵州大都督李靖,靖辞。问于行军总管李勣,世勣辞。世民由是重二人”③。从李世民上台伊始就派李勣担任唐朝北大门的防守重任,而且一去就是十六年一事可知,所谓的重视其实是防范的另一种说法。李勣在贞观时期,出力很多,所有的重大战争都有他的身影,虽然政治地位有改善,但是职位提升有限。贞观十五年(641),李勣“征拜兵部尚书,未赴京”,继续在外领兵作战。不久,因战功封一子为县公④。所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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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旧唐书》卷六七《李勣传》,第2486页。李勣从晋王府成立,便为长史。
② 《资治通鉴》卷一九三,第6087页。《唐会要》记载的是“五年,封晋王”,不如《通鉴》详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3页。
③ 《资治通鉴》卷一九一,第6007页。
④ 《旧唐书》卷六七《李勣传》,第2486页。
升,几乎皆由军功。
李勣的官场运气,战功之外,几乎都是晋王李治带来的。贞观十七年(643)李治成为皇太子,李勣因为长期是李治的长史,从而获得唐太宗的格外重视。《旧唐书》本传因此写道:
十七年,高宗为皇太子,转勣太子詹事兼左卫率,加位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宗谓曰:“我儿新登储贰,卿旧长史,今以宫事相委,故有此授。虽屈阶资,可勿怪也。”太宗又尝闲宴,顾勣曰:“朕将属以幼孤,思之无越卿者。公往不遗于李密,今岂负于朕哉!”勣雪涕致辞,因噬指流血。俄而沉醉,乃解御服覆之,其见委信如此。①
唐太宗说得很明白,让李勣出任太子詹事和宰相,就是因为曾任“旧长史”。太子詹事是太子府的最高行政官员,相当于朝廷中的仆射,虽然只有正三品,但是执掌十分重要,“统东宫三寺、十率府之政令,举其纲纪,而修其职务。少詹事为之贰。凡天子六官之典制,皆视其事而承受焉”②。而左卫率府是东宫和太子宿卫、仪仗的最高管理机构,即东宫军事力量的最高机构。率作为长官,虽然只有正四品,但是保卫东宫和皇太子的安全,责任重大。这说明,李治成为皇太子,李勣成为最重要的东宫官员,行政、军事安全皆在一人掌握之中。这既反映唐太宗对他的重用,也证明李治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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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唐书》卷六七《李勣传》,第2486页。
② 李林甫等撰,陈仲夫点校:《唐六典》卷二六,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662页。
他的信任①。
唐太宗“卿旧长史”的说法,显示这层关系的重要性,朝中大臣的结构也因此发生变化。李勣在太原多年,因为李治升任太子,终于回京任职。唐太宗对李勣表示新职虽然位阶上偏低,但重要性上无与伦比。此后,唐太宗又向李勣托孤,说:“朕将属以幼孤,思之无越卿者。公往不遗于李密,今岂负于朕哉!”显然李勣也深明其理,他“雪涕致辞,因噬指流血”,虽然没有记录下他是如何表态的,不过誓死决心的表达一定是没有问题的。《新唐书》因为不满意《旧唐书》而作,对旧书的许多观点都有纠正,但在记载李勣新职务的时候,也是引用太宗此语,强调“旧长史”这个因缘②。
唐太宗为什么要强调李勣是李治“旧长史”这层关系呢?在李治为晋王的时候,李勣作为晋王府长史,常年在太原,因为是合法的上下级关系,双方的联系却是正常的。不仅如此,因为这种关系保持了十多年,所以双方结下的情谊可以想象。在唐朝的法令中,只有王府官员与自己亲王的联系是合法的,其他朝廷官员是不可与亲王联络的。玄武门政变前夕,为了削弱秦王府的势力,李渊朝廷特别把秦王府足智多谋的房玄龄、杜如晦等人调到朝廷里任职,从而在法律上切断他们与秦王李世民以及秦王府的合法联系。秦王李世民最后决定发动政变,派长孙无忌密召房玄龄等人,房玄龄说:“敕旨不听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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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贞观五年(631),李勣担任晋王府长史,十一年(637)又遥领左卫率,似乎与当时的东宫(太子承乾)也有关系。但是十七年(643)李承乾被废,李治立为太子,原来东宫官多受牵连,李勣不仅毫无影响,而且太宗称李勣为新太子的旧长史,显见李勣与李治的这层关系更重要。
② 《新唐书》卷九三《李勣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3819页。
王。今若私谒,必坐死,不敢奉教。”①不是亲王的部下而与亲王见面,称谓“私谒”,在法律上是禁止并且要治以重罪。亲王虽然是皇帝的儿子,但在政治上却多有限制,因此与自己府中官员的往来,几乎就成了亲王们最重要的政治力量发展的方向。事实早就证明了这一点,比如李世民的秦王府官员,是玄武门事变的主力,也成为贞观时期重臣的主要来源。后来的睿宗,他的相王府官员,也成为他再次走上政治前台的主要政治力量。亲王与王府官员的密切关系是现实的,所以唐太宗给予足够的重视是很正常的。
那么,当太子承乾出局之后,魏王李泰与晋王李治发生太子之争的时候,李勣这些晋王旧部有什么动向呢?现在的史书对此全无记载,就如同这些人没有自己的意见一般。事实上,在如此紧要的政治斗争关键时刻,史籍的缺载不等同于实际的缺席。从根本的利益关系上说,晋王高升意味着旧部的上升,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积极的推动不成问题。但是,史书更强调了长孙无忌、褚遂良为晋王李治的争取,而晋王旧部寂静无声。他们真的没有发挥作用吗?有两件事情必须给予重视。第一,在李世民正式决定把太子之位授给李治的那个关键小型会议上,出席者包括李勣在内。《资治通鉴》的记载是:“承乾既废,上御两仪殿,群臣俱出,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褚遂良,……”②李世民为什么要李勣参加这个重要会议?不仅因为李勣是重要大臣,更是因为唐太宗明白李勣与李治的关系。第二,当李治的太子地位确定之后,李勣、马周这些晋王故臣立刻得到重用。即使不考虑新任太子李治的意见,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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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资治通鉴》卷一九一,第6009页。
②《资治通鉴》卷一九七,第6196页。
唐太宗是懂得这些晋王故臣的政治价值的。如果说长孙无忌选择李治是一种选择的话,那么晋王故臣拥戴晋王,则是别无选择的,他们与李治在当时的政治环境来说是天然的关系。总之,在分析拥立李治的政治势力时,李勣所代表的晋王旧部是不能忽视的,他们是长孙无忌、褚遂良之外的重要力量。不过,研究唐高宗和李勣的关系,有学者重视这个问题,如赵文润先生①,也有学者比较忽略②。
“同中书门下”是唐朝宰相的头衔,李勣升任宰相,是与东宫詹事同时任命的吗?这从《旧唐书•李勣传》是看不清楚的。但《新唐书》的《李勣传》有更分明的记述:“晋王为太子,授詹事兼左卫率,俄同中书门下三品。”③指明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即从詹事进而升职为宰相,即东宫官进兼宰相。显然,这是唐太宗重视东宫官的一个重大举措,明确地在安排接班人的组织系统。
唐太宗称李勣为“旧长史”,表明李勣不是长史在任。李治为太子,此时李勣的职官兵部尚书,而兵部尚书之任命在贞观十五年(641)十一月④。根据《马周传》,我们得知马周是李勣的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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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赵文润《唐高宗与苏定方、李勣、薛仁贵的关系考论》一文中,认为李勣“遵从太宗旨意,拥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是高宗与李勣关系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本文深表赞同。
② 宁志新先生著《李勣评传》,用“忠于太宗,不入派争”来概括李勣在贞观末的政治立场,认为“李勣既不是李承乾的人,又不是李泰的人,也不是李治的积极拥立者。尽管李治长期遥领并州大都督,李勣长期担任并州大都督府长史,二人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但他们并未直接共事过,不存在那种亲密的藩属关系”。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年,第176—177页。只从唐太宗亲自提到的“旧长史”来说,以上这些判断恐怕不确。
③《新唐书》卷九三《李勣传》,第3819页。
④ 李勣任兵部尚书的具体时间,只有《资治通鉴》有记载,为“十一月庚申”,见卷一九六,第6170页。参见严耕望:《唐仆尚丞郎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898页。
者,其文为:
(贞观)十五年,迁治书侍御史,兼知谏议大夫,又兼检校晋王府长史。王为皇太子,拜中书侍郎,兼太子右庶子。十八年,迁中书令,依旧兼太子右庶子。周既职兼两宫,处事精密,甚获当时之誉。①
马周与李勣的情况有些相似,都在晋王府任过职,李治升任太子,两人同时担任东宫官职,并且升任宰相。从《马周传》可以看出,“职兼两宫”是马周的任职特点,既是皇帝的大臣,又是太子的臣下。
刚刚组建的东宫组织,对于太子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李勣作为东宫的领导人,必须是皇帝和太子都信任的人,重要性无可比拟。同时,又因东宫詹事加入宰相班子,代表东宫的意义再明显不过。然而,李勣不仅是东宫负责人,他还是名将,所以时常奉命出征,并非总是坐镇首都。但是,贞观二十二年(648),李勣的职务忽然有了异动,“转太常卿,仍同中书门下三品。旬日,复除太子詹事”②。虽然同中书门下三品未变,但是太常卿与太子詹事的地位与作用相去甚远,在权力集中的朝廷,太常卿没有任何实质性权力。这个任命的背景不清楚,但是新任命明显削弱了李勣的实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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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旧唐书》卷七四《马周传》,第2619页。类似的记载也见于《册府元龟》:“马周,贞观中为御史中丞,兼知谏议大夫事。高宗在藩,盛隆府望,周以本官检校晋王长史,及升储位,加中书侍郎兼太子左庶子。”《册府元龟》卷七〇八《宫臣部•选任》,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年,第8175页。
② 《旧唐书》卷六七《李勣传》,第2487页。
这没有问题。更戏剧性的是,随后不久李勣又恢复了太子詹事的职务。这个反复的背后,人事关系的较量是不言自明的。一定是有人说服皇帝不让李勣继续担任太子詹事,唐太宗同意并发布新的任命。但新的任命遭到了反对,最大的可能是皇太子,最后说服了皇帝,皇帝再发命令,恢复原来的状态。为什么相信其中有李治的作用呢?因为变化与恢复往返的过程,体现了对李勣权力的削弱,而恢复则代表着对李勣实际权力的维护。李勣的实际地位直接影响着太子李治,而太子的意见皇帝一定会重视,因为涉及太子未来接班问题,而詹事对于东宫和太子又是如此重要,所以太子不同意的人选是无法出任詹事的。太子李治只要表达信任李勣,对于皇帝的影响就会发生。太子与李勣长期良好的故吏关系,包括后来李勣对李治的支持,都可证明李治对李勣的信任。反过来,如果李治不信任李勣,那么把李勣调走也不会有什么困难,更不该出现反复。李治对李勣的信任,在这个转变中有了充分体现。与此同时,朝廷中有人希望破坏这种关系,这也是隐约可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