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时尚
某一时期在某些人中流行某种服饰,这在现代叫时髦,叫流行,在隋唐五代则叫“时样装束”,也叫“时世妆”。前面我们提到的唐天宝年间的时世妆“青黛点眉眉细长,小头鞋履窄衣裳”,以及元和年间的时世妆“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就是两种流行装束。一般说来,皇帝以及一些名臣贵族的喜好,会很快变成流行时尚普及到士庶中去。例如唐玄宗不喜冠服,玄宗一朝不喜冠服的大臣就很多,像姚崇这样的名相,也讨厌冠服,死后不以冠服陪葬;唐文宗提倡穿桂管布,于是满朝都穿桂布袍衫;五代时南汉皇帝创戴平顶帽,国人就“率以安丰顶为尚”(《十国春秋》卷58);前蜀后主王衍好戴大帽,结果士民皆着大裁帽。皇帝之外,贵族名臣也能起这种作用。例如隋朝宇文述好着奇服,请人为他做夹头巾,深能护耳,称为“许公袹势”,为一些轻薄子弟所仿效;唐宰相长孙无忌用黑羊毛做浑脱毡帽,“天下慕之”(《朝野佥载》卷1);安乐公主用百鸟毛织成毛裙,“百官之家多效之”(《旧唐书》卷37)。此外如杨贵妃的黄裙子,韩熙载的轻纱帽,南唐周皇后的高髻纤裳、首翘鬓朵等,都成为时人仿效的对象,形成各种不同的流行装束。

唐《簪花仕女图》
有时髦就有反时髦,这是衣生活中的必然现象。唐朝崔枢夫人“贵贱皆不许时世妆梳”(《因话录》卷3),是因为治家严肃,瞧不起那些时髦玩意儿;而国子助教郭彪之“首冠兽皮,服用麻衣,褒制襕袖,阔带高羁,履大屣”(《全唐文》卷739),就有些儒者的清高和迂腐了。最有趣的是元结,他“苦不爱便事之服、时世之巾”,自己做了“愚巾凡裘”,冬天就穿皮弁凡裘,夏天穿愚巾野服,“虽不为时人大恶,亦尝辱其嗤诮”(《全唐文》卷381)。这才是真正的名士风度。
这一时期的时尚还有一些。例如过节时特别是过生日时的互赠衣服;寒食拜扫时的白衫麻鞋;娱乐杂戏时的男扮女装等。特别要提出的是妇女服饰的时尚,这就是比较地直率与大胆。前面讲过,隋初北方曾流行有羃 、帏帽以遮盖妇女的脸部,后来这种帽子很快不再流行,妇女又以敞开脸部为时髦,到唐玄宗开元十九年(731)明令规定“帽子皆大露面,不得有掩蔽”(《唐会要》卷31),从法律上为妇女的服饰自然提供了保护。与此相适应,隋唐的妇女在穿上衣时还以露胸为时髦,文人也以赞美这种酥胸为能事。于是大量的“半露胸如雪”、“胸前瑞雪灯斜照”之类的诗句就出现在唐诗中。这种袒露装说明,唐代妇女少受礼教束缚,并注意到了人体的自然美。当时妇女出游,也是绿衫红裙,尽其美艳。有时春游看到好花,大家就随地坐下,解下红裙插挂成一座帏幄,在其中宴饮赏花,名为“裙幄”。这种行动在当时虽嫌奢华,但并未被人斥为淫荡。恐怕也只有唐代,才会出现如此装扮、如此行为的妇女们吧。

唐穿男服女陶俑(1953年陕西西安杨思勖墓出土)
(三)服饰观念
隋唐五代服饰观念中最重要的,是对服饰所具有的象征意义的阐释。这其中主要是五行学说的影响。隋朝初建,以为运当火德,于是规定服饰制度,除冕服之外,“朝会之服、旗帜牺牲,尽令尚赤,戎服以黄”(《隋书•高祖本纪》)。到唐朝,统治者认为代隋应为土德,于是命衣服尚黄,旗帜尚赤,常服则赭黄。到武则天称帝建周,以为代唐应为金德,于是又改旗帜从金色。
按照五行学说,服饰中出现的一些怪异现象,常常被与某些政治事件联系起来,“为变怪而失其性”(《新唐书•五行志》)范畴,被称为“服妖”。服妖中最著名的例子,是唐天宝年间贵族士庶喜爱胡服胡帽,这一现象被认为是安史之乱的先兆。此外还有如“唐末,京都妇人梳发以两鬓抱面,状如椎髻,时谓之‘抛家髻’。又世俗尚以琉璃钗钏……抛家、流离,皆播迁之兆云”(同上)。五代后蜀末年,“妇女争治发为高髻,呼为朝天髻”,是后蜀投降宋朝的先兆(《十国春秋》卷49)。这些所谓先兆,不用说都是毫无道理的。
由于服饰具有等级性,因此服饰的一些变化,还与等级的变化联系起来,这也是服饰中象征意义的一个体现。例如唐高祖曾问令狐德棻:“比者丈夫冠、妇人髻竞为高大,何也?”令狐德棻回答说:“在人之身,冠为上饰,所以古人方诸君上。”(《旧唐书•令狐德棻传》)以此证明,其时已是君权强大了。《旧唐书•舆服志》还举出唐玄宗开元以来奴仆穿上了应该主人士人穿的襕衫、履,来证明它预示着将出现下叛上的安史之乱。在服饰与等级的思想中,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北梦琐言》卷12记载说柳玭家法整肃,一次,他的一个子弟辈亲戚来探望他,他坚决不见,说不认识。那亲戚十分纳闷,向柳家老仆请教,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幞头脚上翘而没有下垂,于是赶忙将幞头脚垂下,这才得到柳玭的接见。幞头脚的上下,反映对上司或前辈的尊敬与否,这真是一个说明服饰与等级思想关系的极好例子。

唐双髻、高髻陶女俑
在有关服饰的观念中,还有许多后世可称为迷信的思想。例如以为穿上红裤子对做官有利、书姓名于袜上以咒人、士兵衣甲上画雷公等纹以厌胜之类,例子甚多。这在封建社会,实是十分正常的现象。
除正面叙述服饰的贵贱等级外,时人对服饰的奢侈问题还有其他一些议论。总括而言,这种议论大致有二类。一类认为服饰的奢侈暴殄天物,破坏生产,也就是伤农事、害女工,最后导致国用匮乏、民风败坏。这种议论与社会政治相联系,前面已有所涉及。另一类议论则从养生出发,认为服用奢侈,“心必随之。气与心流,疾亦伺之”(《旧唐书•柳公绰传》),也就是认为过分追求衣食的奢侈,会产生疾病,不利于长寿。这二种有关服饰的议论,不仅反映了当时社会上对衣着的一些看法,即便现代衣着,也能从中得到某些有益的启示。

隋唐五代的饮食比前代更加丰富多采,其表现一在烹调技术,二在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就烹调技术而言,首先是当时对不同燃料与烹饪的关系有了更深的理解。隋朝王劭曾说过:“温酒及炙肉用石炭、柴火、竹火、草火、麻黄火,气味不同。”(《隋书•王劭传》)唐贞元中,一位将军也指出:“物无不堪吃,唯在火候、善均五味。”(《酉阳杂俎•前集》卷7)认识到没有不能吃的东西,关键在于掌握火候与调味的关系。这就从理论上总结出了烹调技术的基本准则。第二,烹调原料越来越丰富。这主要指各种海产和各种牲畜禽类的下水脚料都已入馔。此外,调味品中还增加了从国外引入的蔗糖以及胡椒等调料,其中胡椒在唐代大受欢迎,宰相元载大历十二年(777)伏诛后,从他家里就抄出了“胡椒至八百石”(《资治通鉴》卷225)。第三,普及了一些更利健康的炊具,例如广泛使用既经济又卫生的瓷器器皿等。
在对社会生活的影响方面,我们大致可以指出以下几点:第一,这一时期各种胡食如胡饼、 等十分流行,促进了各民族之间以及中外之间的文化交流,反映了时代的饮食风尚;第二,名目繁多的赐宴、会食、宴饮非常盛行。这不仅是一般民众生活中交际交往的重要活动方式,也是官员政治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第三,饮酒的盛行与饮茶的普及引人注目。这与文人与诗歌乃至与寺院僧人的生活都有极密切的关系;最后,丰富的饮食助长了上层统治阶级、豪门富族的穷奢极欲、暴殄天物。这与下层劳动人民的缺食少盐乃至骨肉相食,形成了鲜明对照。

五代韩熙载《夜宴图》中的饮酒赏乐场面
饮食一般
“饮食一般”分主食、副食(包括调料)两部分研究隋唐五代饮食的一般情况。不同阶级与民族在这一时期的饮食状况和特点也放在本节。由于饮料中的酒、茶内容甚多,特点鲜明,因此单立出来进行探讨。
一 主食
(一)食用谷物概况
隋唐五代主食用谷物仍以粟、麦、稻为主,而麦的比重逐渐增大。若以地区而论,则西北、关中、山东、淮南、江南各自有所侧重。
1.西北地区
西北地区食用谷物以麦为主。根据敦煌保留下来的寺院文书如P2049背“后唐同光三年(925)入破历”,可知净土寺僧众及来寺中干活的工匠,主要食用的谷物是小麦粉即面。又据“唐定兴等户残卷”,在当地人家一年的食粮构成中,也是小麦的食用多于粟。例如安庭晖户共有七人(两位大人五位孩童),年吃粮三十二硕,其中“小麦捌硕、青麦柒硕、豆柒硕、粟三硕、 陆硕三斗、麻子七斗”,小麦加青麦的数量远远多于粟。

唐代磨面劳作的女泥俑群(1972年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出土)
2.关中、河南地区
这一地区大致以粟、麦为主,稻米较少。据唐开成元年(836)尚书省户部度支“请贵籴便农奏”,每年供诸司并畿内诸镇军粮等“计粟麦一百三十万石”(《全唐文》卷967),可知当时关内的士兵及一般官员是粟、麦同食的。又据现存隋谢讽《食经》和唐韦巨源《烧尾宴食帐》中所记主食种类,在全部四十三种主食中,有三十九种是面食即糕、饼、馄饨等,而饭、粥类只有四种 (1) 。这也说明,当时长安的上层高级官僚以食面为主。当然,从考古发现的洛阳含嘉仓中存有大量粟米看,整个隋唐五代,粟的食用量一直很大。此外,除本地种植外,还有江淮各地的稻米供应,因此这一地区也食用稻米,不过数量比较少罢了。
3.山东地区
山东地区吃粟比较多一点。日本僧人圆仁著《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记录了在他走过的海州、登州、莱州、青州、齐州等山东地区寺院、馆驿或官吏平民家里的饮食。从所记登州“但有粟”(卷1);在登州文登县“吃新粟米饭”(卷2);登州、莱州、青州、齐州各州均是粟米最便宜、粳米最贵、面居中(卷2)来看,山东地区吃粟较多。当然这一地区也吃面食,但较少并较贵,所以海州东海县县令李夷甫专门“以新面二斗寄张押衙献州刺史”(卷1),即还把面作为礼品来奉献上司。
4.淮南、江南、岭南、剑南地区
这些地区都以吃米为主,但其中又稍有区别。淮南地处南北之间,除米之外也吃面食。鉴真和尚从扬州东渡日本,在筹备的海粮中,就既包括有好米一百石,同时也有面五十石,以及各类面食品数车(《唐大和上东征传》)。江南地区不仅吃米,而且是好米产地。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在唐代,常州、苏州要向中央上贡大小香粳,湖州要贡糯米,婺州要贡赤松涧米等。所以柳宗元在《与李睦州论服气书》中说,他要“穷陇西之麦、殚江南之稻以为兄寿”(《全唐文》卷574),既指出了江南的米好,也告诉我们西北的面好。岭南地区也以吃米为主,创造了许多精美的饭制品,但同时也吃面食。据杜牧《唐故江西观察使武阳公韦公遗爱碑》(《全唐文》卷754),韦丹贞元(785—805)末为容州刺史,“教种茶、麦”,知容州在唐中期已开始吃面食了。剑南地区同样以吃稻米为主。杜甫在四川时曾写下过“香稻三秋末,平田百顷间”、“稻米炊能白”(《茅堂检校收稻二首》,《全唐诗》卷229)、“尝稻雪翻匙”(《孟冬》,同上卷231)等诗篇即可为证。当然在四川成都地区,面食也为人所欢迎,典型的例子是有关“赵大饼”的故事。据《北梦琐言•逸文》卷2记载,五代前蜀时成都人赵雄武号称“赵大饼”,“能造大饼,每三斗面擀一枚,大于数间屋。或大内宴聚,或豪家有广筵,多于众宾内献一枚,裁割用之,皆有余矣”。

唐代的饺子、点心(1972年新疆吐鲁番出土)
粟、麦、稻在各地区的食用谷物中,虽各自有所侧重,但实际上它们常常并行不悖,且因阶层和个人好尚的不同,呈现出十分复杂的情况。不过有一点是要强调指出的,即就官方或就中央政权而言,这一时期仍以“粟”作为赋税、籴粜、仓储等财政以及赏赐活动的正式计算标准。因而从这一意义上说,这一时期粟仍然是主要食用谷物,或也可以说隋唐五代时期的食用谷物结构,仍然属于北方性质。
除粟、麦、稻的食用外,这一时期食用谷物的另一特点,是周秦以来经常食用的菰米在食物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小,一般不再作为日常食用的食物,但用菰米作成的“雕胡饭”,还依然为诗人文士们所喜爱。于是有李白“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宿五松山下荀媪家》,《全唐诗》卷6)、杜甫“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江阁卧病走笔寄呈崔、卢两侍御》)这样赞美菰米饭的诗句传世了。
(二)主食的种类
这一时期主食的种类仍可分为饼、饭、粥、糕等数种。从史籍中的出现频率看,饼最多,饭、粥次之,糕较少。
第一,饼。饼是一个类概念,种类繁多。既包括现在的饼类食品,也包括现在的馒头、包子、面条类食品。粗略计算,这一时期出现在史籍上的饼,就有胡饼、蒸饼、煎饼、环饼、汤饼、薄饼、齑饼、饼(子)、烧饼、笼饼、米饼、鸣牙饼、两仪饼、石鏊饼等,以及不以饼称的饼类食品如 、 头、馒头、馎饦等,下面介绍其中几种食用普遍又具本时期特色的饼。
1.胡饼
胡饼与、烧饼等都被唐时人称为胡食(惠琳《一切经音义》卷37),在隋唐五代食用的非常广泛。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记唐文宗开成六年(后改年号为会昌元年,即841年)“立春节,赐胡饼、寺粥。时行胡饼,俗家亦然”。据敦煌文书记载,当时在敦煌地区的僧人和工匠都吃胡饼,每个饼用面半升,个头很大。1969年,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唐代墓葬中曾出土一枚直径19.5厘米、类似今新疆地区流行的素馕的食品,那就是唐代胡饼的实物。今天的“馕”有馕、油馕、素馕之分,唐代的“胡饼”也有胡饼、油胡饼、肉胡饼几类。《唐语林》卷6记“时豪家饮次,起羊肉一斤,层布于巨胡饼,隔中以椒豉,润以酥,入炉迫之,候肉半熟食之,呼为‘古楼子’”。这“古楼子”,就是肉胡饼中之大者。鉴真和尚东渡日本,准备的海粮中,也包括有“干胡饼二车”(《唐大和上东征传》)。由此推论,不仅扬州流行胡饼,而且胡饼还可能东传到了日本。当然,日本民众似乎并不喜欢这种胡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