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宴会图中体现出来的服装等级
通观隋唐五代统治者对服饰等级化的重视,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在唐高宗以后,正是最高统治者自己在不断制造着服色等级的混乱。这就是上文所提到的“借色”、“借服”问题。
按“借服”就是允许低品官员在某种条件下可以借穿高品的服色,事毕归还。被允许借服的主要有三种人:一种是军将在战场上立了功,作为赏赐,允许穿绯或紫服;第二种是派遣入蕃使,为了提高他们的地位,允许穿绯或紫服;第三种是都督或刺史中的官卑者,可以借穿绯服。本来这些借服都是临时性的,事后要归还,但在执行过程中却出了许多弊病。例如军将在战场上借的绯紫服,本不过是战袍类战时服装,但他们打完仗后不仅不还借服,反而另行制作同样绯紫色的常服袍衫公然服用;入蕃使穿着绯紫服出使回来后也不归还借服,继续服用。对于这二种情况,唐玄宗曾下诏,勒令严加纠察,但对另一种即第三种刺史借绯,则考虑到刺史为一方之长的权威问题,遂于开元八年(720)定制,将刺史借穿绯服制度化了。唐后期,白居易在杭州当刺史时就是借的绯服。刺史不当了,绯服并未归还。他在事后若干年曾作诗对那件旧的绯衫感叹道:“暗淡绯衫称老身,半披半曳出朱门。袖中吴郡新诗本,襟上杭州旧酒痕。残色过梅看向尽,故香因洗嗅犹存。曾经烂漫三年着,欲弃空箱似少恩。”(《故衫》)
“借服”作为统治者的赏罚手段之一,一直到唐末五代亦未能禁绝。这时借服的大部分,主要是赏赐军将。这样,借服终于还是和皇帝对臣下滥发的赐服一起,经常制造着服色等级的混乱,形成了《旧唐书•郑余庆传》所说的情形,即“以军功借赐命服而后入拜者十八九,由是在朝衣绿者甚少,郎官谏官有被紫垂金者”。
以上所述服饰的等级化,主要局限在百官范畴,至于其他阶层,由于史料缺乏无法作概括论述,只能在叙述有关阶层的具体穿着时略加提及。
(二)各阶层的服饰状况
这里所说各阶层的服饰,主要不是说它们的样式和用料,而是说那些具有各自阶层或集团特点的服饰。以下分皇帝和贵族高官、一般官吏、平民商贾、劳动者奴婢、军人、其他(包括乐舞人、僧道处士、妇女等)共六个层次来介绍。
1.皇帝和贵族高官
皇帝在隋唐五代时期除去大的典礼要穿冕服外,其他一律穿袍衫,而且主要是赭黄(或作柘黄)袍衫。换句话说,赭黄在这一时期是皇帝的专用服色。唐玄宗时安禄山称帝,穿的也是赭黄衫。当安庆绪战败,欲让帝位给史思明时,亦先将赭黄衣送去。终隋唐时期,这赭黄袍衫上不见有带花纹的记载,但在五代后唐时期,楚马殷曾献给同光帝“盘龙御衣”,或许这时皇帝所穿的袍衫上已经有龙的图案了。
贵族高官指诸王及五品以上官。这些人的冠服已见第一章。就常服而言,他们主要穿绯、紫二色。五品以上穿绯、三品以上穿紫,有了绯袍、紫袍就属高级官员,于是时有“佩服上色紫与绯”的诗句(韩愈《送区弘南归》)。上面所谓“借色”,实际也就是借紫、借绯。唐颜真卿为县尉时,曾对一尼姑表达过自己的愿望:“官阶尽五品,身着绯衫……其望满矣。”那尼姑指着一块紫色的桌布对他说:“颜郎衫色如此。”(《唐语林》卷6)这也是以绯紫来指代高官即贵族的例子。
为了更好地标示贵族高官这一等级,自唐中叶以后开始在绯紫服上增加图案。从史籍记载看,这一做法的制度化是从唐德宗时开始的。当时他命令在节度使袍上绣鹘衔绶带、在观察使袍上绣雁衔仪委。后来这种图案扩大到非节度使、观察使所穿的绯紫服上。例如刘禹锡任苏州刺史时被赐紫,紫袍上就有“鹘衔瑞带势冲天”(白居易《喜刘苏州恩赐金紫遥想贺宴以诗庆之》);翰林学士蒋某所授绯袍上也是“瑞草唯承天上露,红鸾不受世间尘”(王建《和蒋学士新授章服》);白居易得知白行简为主客郎中被授绯服后写《闻行简恩赐章服喜成长句寄之》,其中有“彩动绫袍雁趁行”句,并作注曰:“绯多以雁衔瑞莎为之也。”由此可见,前述雁衔仪委中的“仪委”是一种瑞草。上述例子说明,唐中期以后贵族高官所穿绯紫袍上,更增加了一些图案以区别于其他官吏。

唐玄宗纳凉图中身着便装的唐玄宗
2.一般官吏
一般官吏包括六品以下至九品的流内官以及流外官、胥吏、低级宦官等。从制度上看,六品七品穿绿袍衫、八品九品穿青袍衫(一度改青为碧)是其基本服色。虽然由于品级服色按散官官阶计算,有时与职事官不合,但一般情况下,六品以下的职事官均穿绿或青的袍衫。据史籍记载的实例,例如鸿胪寺丞(从六品上)是绿袍;下州参军(从八品下)是碧衫;补阙(从七品上)是绿服;拾遗(从八品上)是青袍等。又据《唐会要》卷31所引《礼部式》,服青碧者许通服绿,所以我们在诗文中看到穿绿袍衫的官吏最多。由穿青绿袍的低级官吏跃入穿绯袍的高级官员很不容易,所以滞于仕途的官员们常有“青袍白头”的感慨。其中于良史《自吟》一首说的尤其悲凉,诗云:“出身三十年,发白衣犹碧。日暮倚朱门,从朱污袍赤。”

唐墓出土三彩武官俑
隋及唐初,一般官员还可以着黄袍衫。当时令式规定,不管其本来服色是什么,百官上朝时都可以服黄。后来到唐高宗上元年间(674—676),洛阳县尉因穿黄服夜行为人殴打,所以特下诏令:“朝参行列,一切不得着黄。”(《唐会要》卷31)自此以后,官吏中穿黄衣衫的只能有三种人了:一种是流外官以及无品的参选者,所以当时有“黄衣选人”的说法;第二种是宫内的低品宦官,所谓“黄衣使者白衫儿”(白居易《卖炭翁》)即是;第三种是里正等各种胥吏。《太平广记》卷104“卢氏”条说卢氏“昼日闲坐厅事,见二黄衫人入门。卢问为谁,答曰:里正”。总的说来,穿黄衣衫多少带有些使役职能的味道。
3.平民商贾
所谓平民就是无官的百姓(这里还将其与体力劳动者稍加分别)。商贾本来也应算平民,但自前代以来历朝统治者均贱商贾,所以这里将其单独提出来作为一个有特色的集团与平民并列。隋炀帝定服制,规定庶人服白、屠商服皂,是将二者区别对待。入唐以后,唐高祖武德四年(621)规定庶人服黄,以后直至唐高宗上元元年(674)再定服制,这一规定也没改变,而对商人则一直无所限制。从史籍记载的实例看,当时庶人服白衣的要多于服黄者。所以百姓应举叫“白衣举人”,剥夺官职又允许效劳叫“白衣从事”或“白衣从征”。白衣而外,平民还有穿皂穿褐、甚至穿绿穿紫的。穿绿、紫袍衫违背了《令》、《式》的规定,但若穿“绿绫裘”、“紫绮裘”之类似乎在允许之列。商人按规定要服黄、白,但其中的富商大贾经常因衣服过制而被批评,到唐后期他们竟托名军籍,穿起了紫衣。这种情况沿至五代,后唐明宗对此十分不满,曾下诏不许百姓、商人服紫、皂,只许他们服白衣,以区别于官员和军人。商人而外,唐代的举子在去谒见座主时要穿缝掖麻衣;街上的豪侠则朱、紫、黄、绿无所不穿。这些都是平民中某类人的服色特点。

唐代壁画《耕稼图》中劳动者的服装
4.劳动者、奴婢
关于劳动者、奴婢服饰的史料不多。就服色而言,我们只知道在唐文宗太和六年(832)王涯的条奏中曾引《礼部式》,说奴及部曲通服黄、白、皂,客女及婢通服青、碧,所以时人称婢女为“青衣”。就样式而言,一般劳动者如农夫、工匠大都穿短衣,仆人的衣服也不能宽长。此外,官奴婢的胳膊上还要刺印以为标识。《唐六典》卷6《都官郎中》说“每岁十月,所司自黄口以上并印臂,送都官阅貌”。这实际上是对官奴婢的人格侮辱,也是当时社会阶级性、等级性的明显反映。
5.军人
隋炀帝初定服色,规定军人服黄。唐崇土德,不愿以黄为兵,改军人服黑。唐代宗广德二年(764)三月,曾有“禁王公百吏家及百姓着皂衫及压耳帽子”的诏书,目的是“异诸军官健也”(《唐会要》卷72)。除压耳帽子外,当时的军人还常在头上戴红色抹额以区别于其他人。军人服黑,只是指一般正规边军官健,至于禁军则不受这个限制。例如飞骑就穿五色袍,神策军吏还穿紫衣。此外,将军们身穿各式绣袍,也是他们区别于文官的一种显著标志。到唐末五代,各路诸侯纷纷变换衣饰。于是穿黄衣、白衣,乃至穿青衫白裤的军队都曾出现,反映了乱世中各霸一方的割据性服饰特色。
6.其他
其他各色人等也都因史料缺乏无法一一细说,只能一并说个大概。先看乐舞倡优。按乐舞倡优是专门为皇室贵族服务的,他们的服饰很特别,依乐舞名目的不同而不同。例如乐工着淡黄衫,参军戏则着绿衫;演傩戏的是画裤朱衣,斗鸡者则冠雕翠金华冠、锦袖绣襦裤;霓裳舞是虹裳霞帔步摇冠,柘枝舞又是罗衫锦靴绣帽,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其次看妇女。按妇女的礼服有品级规定已见前述,其他常服则在颜色上没有作等级限制,紫、红、绿、黄,无所不可。如前所述,《礼部式》规定了贱口的客女和婢通服青、碧,从史籍所载实例看,似乎不仅婢女,许多贫穷的妇女,也大都穿青色衫裙。第三看僧、道、处士。僧人的服装袈裟,依等级有三条、五条乃至更多条的规定。就颜色而论,一般僧人只能穿缁(黑)色,只有被皇帝赐紫的和尚,才能衣紫袈裟。道士有穿紫的也有穿黄的,似乎以穿黄的为多。处士们的服装大都简陋,或鹿巾纱帽、杖藜草屦,或纱巾藤鞋、短褐犊鼻,既要高雅又要有些野趣。
服饰的等级性使不同层次、不同职业的人变得有所区别,以至当时人常以服饰来代表等级。例如一提“白衣”就知指无官的百姓,一提“青袍”就知是低品级小官;“紫袍犀带”那定是贵族无疑、“皂衣抹额”不用说就是军人。独孤郁在《对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策》文中说有这么几种人是不劳而食的:一是“绛衣浅带”者,二是“缦胡之缨、短后之服”者,三是“髡头坏衣”者(《全唐文》卷683)。作者没有直接点出“官吏、军人、僧侣”这不同的集团或等级,但我们已经理解了。这就是服饰中等级性、集团性特色所起到的作用。

唐代的杂技俑
二 地方性与民族性
地方性指各地区的服饰特点,民族性则指各少数民族的服饰特点。有时这二种特性是交叉的,比如某地区住的都是少数民族,这时讲地方性也就是讲民族性,反过来讲民族性也就是讲地方性。但是为叙述方便我们仍要将二者分开,因此这里所谓的地方性就变得专指非少数民族居住地区的地方特点。由于史籍上关于这二种问题的史料都不多,而且这些仅存的史料在时代前后上又缺乏一贯性,不能窥见其发展脉络,因此我们以下所述只能是一个大概的轮廓了。

唐阎立本《职供图》中少数民族的服装
(一)地方性
隋唐五代时期的主要服饰已见第一节,各地区服饰的共性仍以那些服饰为主,但互相之间又多少有些差异即个性。这些差异,主要反映在南北差别上。按道理讲,所谓的南方又有江南、剑南、岭南,北方又有东北、西北、关中、山东的不同,但因史料缺乏,我们只能统而言之,偶或发现更细一点的区别,自然会在有关部分着重指出来。
南北方差别在衣服上的表现,恐怕主要是用料的不同。例如毛褐在北方很多,在南方就比较少。宣州人曾以兔毛为褐,那不过是有钱人家穿着玩,一般人一定织不起。五代时南唐大臣徐铉到汴京出使,见到穿毛褐的就嘲笑,那是因为南唐没有。后来南唐降宋,他到了邠州,虽冷也不穿毛褐,以至于因冷染疾,病死在邠州。徐铉看不惯北人的毛褐,可能有某种政治或社会的因素,但同时也反映出南北方服饰的不同。在用料上最讲究的是益州。《太平广记》卷31引《仙传拾遗》,说妇女所穿的“益都盛服”是“黄罗银泥裙、五晕罗银泥衫子、单丝罗红地银泥帔子”,并称“世间之服,华丽止此耳”,也就是说人间最好的衣服,要属益州的服饰了。除益州外,桂州地方用棉布做的布衫,北方最初也没有。唐文宗时,夏侯孜穿着桂管布衫上朝,文宗问他这布衫怎么如此粗涩,他说桂布厚,很抗寒,于是“上嗟叹久之,亦效着桂管布,满朝皆仿效之,此布为之贵也”(《太平广记》卷165)。这就是说在唐文宗以前,北方人尤其是京城人还不知道棉布衣衫的妙处,此后受南方影响才开始穿棉布衫。现在看服装样式,从史籍结合出土文物看,似乎南方男子穿半臂的不多,穿圆领长袍的时间也比北方为晚。例如湖南地方,在隋炀帝大业六年(610)还没有圆领长袍。另外,江南地方似乎一直就喜欢大袖,而蜀地直到五代时仍着窄袖衣衫。湖南长沙地区袍衫的下摆比较宽大,也是地区特点。至于史籍所言蜀人所穿的“袜头裤”、楚人所穿的“不缝裙”,虽不明其形制,但想来一定也是颇具地方特色的服装吧。
南北之异表现在头饰上的差别主要是帽子。北方流行的席帽是毡做的,但南方确切说吴地的席帽却是结丝织成,华丽些的还要在上面织上花鸟。这种风俗后来对北方也有影响,使席帽向越来越轻变化。另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即我们所言北方流行毡帽,是指在唐宪宗以后。在唐代,扬州的毡帽非常有名,但一直不为北方人重视。后来由于唐宪宗时裴度戴着扬州毡帽免被刺杀,从此长安人才变得爱戴毡帽了。由此看来,同样是南方,扬州与吴、越又有所不同。另外北方常戴的羊毛帽如第一节介绍过的“赵公浑脱帽”,恐怕南方不会有。不过从史籍以及文物资料看,南方人似乎比北方人更喜欢戴帽,特别是五代时期比较流行。例如韩熙载“在江南造轻纱帽,匠帽者谓为韩君轻格,人多效之”(《清异录》卷下)。此外据《十国春秋》记载,“蜀人富而喜游,俗竞为小帽,而帝好戴大帽”,而南汉又流行平顶帽。20世纪70年代,福建省曾经发现了闽国惠宗之后刘华的墓,墓中陶俑所着帽颇具地方特色。例如有筒形帽、角状帽、扇形帽等,在北方都不曾看到。因此似乎可以说,南方人戴帽的比北方多。而且南方人戴的帽,普遍比较轻薄,这当然与天气的冷暖有直接关系。

唐墓壁画中的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