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其他 (2) 家宴与迎送宴会
这两种宴会更为频繁。仅就家宴而言,举凡与人生礼仪有关的宴会,如诞辰、洗儿、满月、婚丧等均属此类。此外祝贺家人登第做官,以及宴请宾客等也属家宴。例如唐西平王李晟过生日,就在中堂大开家宴,已嫁出去的女儿也要回家来参加贺宴。有一次生日大宴时,他的女儿置有病的婆婆于不顾,前来赴宴,“(西平)王掷箸怒曰:‘我不幸有此女。大奇事!汝为人妇,岂有阿家体候不安,不检校汤药,而与父作生日。吾有此女,何用作生日为?’”(《因话录》卷3)又如“杨汝士尚书镇东川,其子知温及第,汝士开家宴相贺,营妓咸集,汝士命人与红绫一匹”(《唐摭言》卷3)。这位开家宴贺子登第的杨汝士,可以调集营妓,显然其权势和财力都很大。在家中宴请宾客,有时候是山珍海味,有时也不过是家常便饭。作为唐代清俭典范的郑余庆有一次宴请宾客,“朝僚以故相望重,皆凌晨诣之。至日高,余庆方出,闲话移时,诸人皆嚣然。余庆呼左右曰:‘处分厨家,烂蒸去毛,莫拗折项。’诸人相顾,以为必蒸鹅鸭之类。逡巡,舁台盘出,酱醋亦极香新。良久就餐,每人前下粟米饭一碗,蒸胡芦一枚。相国餐美,诸人强进而罢”(《太平广记》卷165)。这个家宴,多少像是有些戏弄人的味道。
家宴而外,迎送宴会相伴着兴盛的诗歌,在这一时期也很盛行。一曲“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吟出了宴饮送别的千古绝唱。其他还可举出李白带有浪漫色彩的离别宴:“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金陵酒肆留别》),以及韩愈与友人在岳阳楼宴别时的悲伤:“怜我窜逐归,相见得无恙。开筵交履舄,烂漫倒家酿。杯行无留停,高柱送清唱。中盘进橙栗,投掷倾脯酱。欢穷悲心生,婉娈不能忘。”(《岳阳楼别窦司直》)当然,有时送别朋友入朝做官,又充满了难以描述的企羡。例如唐玄宗时,“班景倩自扬州采访使入为大理少卿,路由大梁。倪若水为郡守,西郊盛设祖席。宴罢,景倩登舟。若水望其行程,谓掾吏曰:‘班公是行,何异登仙乎?’”(《明皇杂录》)这次送别宴会,常被历代史家引用,作为唐开元时人做官重内轻外的一条典型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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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见张泽咸《唐代的诞节》,载《魏晋南北朝隋唐史料》第11期。
(2) 所谓其他,是指除去上述一些节日家宴之外的家宴。
茶、酒与社会生活
饮茶饮酒在隋唐五代的饮食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饮茶的重要性在于它在这一时期才普及到北部中国,并逐步形成了专门的饮茶艺术。饮酒则与唐代诗人千古流芳的吟唱结为一体,成为这一时代饮食生活的一个突出象征。
一 茶与社会生活
(一)茶的饮用
隋及唐初,北方饮茶的人还不多,但到唐玄宗开元以后,由于僧人坐禅的需要,饮茶逐渐普及起来。唐封演《封氏闻见记》卷6“饮茶”条云:“茶……南人好饮之,北人初不多饮。开元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师大兴禅教。学禅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在饮茶普及的基础上,唐德宗时(780—805),出现了世界上第一部茶叶专著,即陆羽的《茶经》。
根据《茶经》记载,当时人工栽培的茶树已遍及今四川、陕西、河南、安徽、湖北、湖南、江西、浙江、江苏、贵州、福建、广东、广西等地。陆羽在“八之出”一节中,先列举了三四十个产茶州,然后分为五组,按“上”、“次”、“下”、“又下”定出茶叶的几个等级,以峡州茶、光州茶、湖州茶、彭州茶、越州茶为“上”。囿于见闻,陆羽对福建、岭南的茶不甚了解。
唐孙位《高逸图》,绢本,设色
再以后到唐穆宗(821—824)时,李肇在《国史补》中更具体地谈到了一些名茶。他说:“风俗贵茶,茶之名品益众。剑南有蒙顶石花,或小方,或散牙,号为第一。湖州有顾渚之紫笋,东川有神泉、小团、昌明、兽目,峡州有碧涧、明月、芳蕊、茱萸簝,福州有方山之露牙,夔州有香山,江陵有南木,湖南有衡山,岳州有灉湖之含膏,常州有义兴之紫笋,婺州有东白,睦州有鸠坑,洪州有西山之白露,寿州有霍山之黄牙,蕲州有蕲门团黄。”这就把名茶产地又扩大到了岳州、洪州、夔州,并且对福州的茶,也有了较详细的说明。
除了上述名茶外,史籍中常见的名茶还有天柱茶、阳羡茶、紫英茶、祁门茶等。据说唐时常鲁公前往吐蕃,“烹茶帐中,赞普问曰:‘此为何物?’鲁公曰:‘涤烦疗渴,所谓茶也。’赞普曰:‘我此亦有。’遂命出之,以指曰:‘此寿州者,此舒州者,此顾渚者,此蕲门者,此昌明者,此灉湖者。’”(《国史补》)吐蕃赞普喝的茶,都是当时的名茶,由此亦可知饮茶在唐代的普及。
饮茶的普及,还表现在茶叶的产量上。据陈椽《茶叶通史》自唐代茶税所作的估算,唐代一年茶的产量在一亿斤(不包括漏税私茶和自饮的非商品茶)上下。这一估算虽然不尽可靠,但唐代茶的产量很大却大致不错。到五代,茶的产量依然很大,我们看几个数字:后梁乾化元年(911),“两浙进大方茶二万斤”(《旧五代史》卷6);后晋天福七年(942),吴越贡茶二万五千斤(《十国春秋》卷80);后周世宗时,南唐献“茶五十万觔”(《旧五代史》卷118)。茶的产量大,说明社会对茶的需求量很大。
法门寺出土唐供煎茶时烘烤饼茶用鎏金镂空鸿雁球路纹银笼
饮茶的普及,还表现为各种茶店茶铺的兴盛,以及茶对民众生活的重要性上。这里我们只举两段典型的史料。前引《封氏闻见记》在谈到北方饮茶形成风俗后接着说:“自邹、齐、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又唐穆宗时(821—824),左拾遗李珏在反对盐铁使王播增加茶税的表疏中论述道:“茶为食物,无异米盐,于人所资,远近同俗。即祛竭乏,难舍斯须,田闾之间,嗜好尤切。”(《旧唐书•李珏传》)茶已成为斯须不可离、和米盐相同的食物,其普及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下面看茶的饮用。
这一时期存在着不同的饮茶方式:一种是将茶末放在瓶缶中用开水冲灌后即饮用,被陆羽称为“痷茶”;另一种则是陆羽作了科学概括和总结的“煎茶(煮茶)”法。所谓煎茶法,大致可分为这样几个步骤:首先是把饼茶炙干、碾碎、罗好,使之成为极细的粉末。所谓“碾成黄金粉,轻嫩如松花”(李群玉《龙山人惠石廪方及团茶》),说的就是这种茶末。第二步是煎水。煎水首先要找好水。据张又新《煎茶水记》,当时南方煎茶用的七种水,按等级高下依次为“扬子江南零水,第一;无锡惠山泉水,第二;苏州虎丘寺泉水,第三;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四;扬州大明寺水,第五;吴淞江水,第六;淮水最下,第七”。找到好水后放在茶釜中煎,这时要注意煎的“汤候”。陆羽认为煎水过程中水有三沸:“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到第三沸,就是“水老”而“不可食”了。前述李群玉诗中又有“滩声起鱼眼,满鼎漂轻霞”,说的就是第一沸即“鱼目”沸。第三步,当水出现一沸时,适量加入食盐以调味;到第二沸时,先留出一瓢汤来,随即用竹夹搅动釜中水,使水的沸度均匀,然后用小勺取一定量的茶末放入,同时再搅动。第四步,在搅动的过程中水继续沸腾并浮出泡沫,这种泡沫一般称为“汤花”。这时把水初沸时舀出的一瓢水投入釜中,以缓和水的沸腾并培育出更多的汤花,然后将釜从火炉上拿下。第五步,向茶盏中分茶。分茶的妙处在于分汤花,汤花有三种:细而轻的叫“花”,薄而密的叫“沫”,厚而绵的叫“饽”。一般说来,一壶水一升为一釜,一釜茶汤可分为五碗,不能再多,多就没有味道了。至此,煎茶、分茶全部结束。1987年,陕西省扶风县法门寺曾出土了一套唐僖宗时代(874—888)的茶具,包括有烘焙器、碾罗器、贮茶器、烹煮器、饮茶器等,为我们展示了唐人煎茶用器具的实物,可以印证上述煎茶过程。唐代诗人刘禹锡曾描绘过喝这种汤花浮于水面的煎茶的心情。他作诗说西山一位僧人煎茶招待他,“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盌花徘徊。悠扬喷鼻宿酲散,清峭彻骨烦襟开”(《西山兰若试茶歌》)。
法门寺出土唐僖宗时期的茶具
唐鎏金莲瓣银茶托(1957年陕西西安出土)
陆羽提倡的煎茶法使茶叶的真味保留得更多,从而受到社会欢迎并由此形成了初步的品饮艺术。这样,社会对煎茶技术有了更高的要求,围绕着煎茶术,也就产生了一些有趣的故事,其中陆羽又作《毁茶论》,就是最有意思的一则。据《封氏闻见记》记载,与陆羽同时代有个叫常伯熊的,煎茶技术很高,“御史大夫李季卿宣慰江南,至临海县馆。或言伯熊善茶者,李公请为之。伯熊着黄被衫、乌纱帽,手执茶器,口通茶名,区分指点,左右刮目。茶熟,李公为歠两杯而止。既到江外,又言鸿渐能茶者,李公复请之。鸿渐身衣野服,随茶具而入,既坐,教摊如伯熊故事,李公心鄙之。茶毕,命奴子取钱三十文酬煎茶博士。鸿渐游江介,通狎胜流,及此羞愧,复著《毁茶论》”。《封氏闻见记》的这段故事不必为真,但从中我们起码可知二点:第一,当时煎茶需要一定的技术,于是有专门的煎茶博士,煎一次用钱若干(或即三十文);第二,饮茶已不单纯是为了解渴,其中包含有很大的艺术与竞技成分在内。这种竞技成分,到五代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五代时大臣和凝组织“汤社”,“率同列递日以茶相饮,味劣者有罚”(《清异录》卷下),就是其中的一例。
法门寺出土唐鎏金飞鸿纹银匙
晚唐五代,在与上述煎茶流行的同时又出现了点茶。点茶法与煎茶法的不同处在于不是将茶末放在茶釜里煮,而是先挑出茶末放在茶盏中调膏,然后注入沸水。这时的技术要求主要是注汤时“注”的速度和落点,所以这种饮茶法叫点茶。据《清异录》记载,五代闽国的建州茶膏已很有名,而沙门福全“能注汤幻茶,成一句诗,并点四瓯,共一绝句,泛乎汤表”。又有“茶百戏”,指注汤时以竹器搅动,“使汤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但须臾即就散灭……时人谓之‘茶百戏’”(《清异录》卷下)。这种点茶饮茶,被说得十分玄妙,但也说明这时的饮茶更加艺术化了。
(二)茶与社会生活
如上所述,这一时期饮茶已十分普及,所谓“不问道俗,投钱取饮”,所谓“茶为食物,无异米盐”,都讲到了饮茶普及的程度。但是,真正嗜茶并作为一种澄心静虑、畅心怡情的艺术来欣赏的,还是那些闲暇无事者阶层,特别是僧人和文人。《茶经》在“一之源”中就说:“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元稹在《茶》一诗中,也说茶“慕诗客,爱僧家”。
现存史籍中,记载僧人、文人与茶有关的事迹颇多。僧人、文人嗜茶,主要由于茶可以去困解乏、有助于坐禅或写作文章。此外更重要的,饮茶本身也被看作是一种高雅的饮食活动甚至是待客交友的手段。前述刘禹锡作《西山兰若试茶歌》,就描述了僧人与文人在品茶过程中体验淡泊自然的一种心情。诗中除了讲摘茶、煎茶、饮茶外,还说好茶不能拿到世俗中去喝,诗云:“僧言灵味宜幽寂,采采翘英为嘉客。不辞缄封寄郡斋,砖井铜炉损标格。何况蒙山顾渚春,白泥赤印走风尘。欲知花乳清冷味,须是眠云跂石人。”好茶如“蒙山顾渚春”,怎么能封上泥、盖上印,寄到都市中去喝呢?除刘禹锡外,为我们留下与饮茶有关诗歌的文人还有不少,如李白、柳宗元、颜真卿、韦应物、钱起、白居易、杜牧、卢仝、皮日休、陆龟蒙等人。这些人或崇尚道、佛,与僧人、道家唱酬往来;或本身就是隐居者。他们喜欢饮茶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如卢仝在《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一诗中,说饮茶的好处是:“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神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僧人皎然也说过同样的意思,他在《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中说:“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看来还是僧人强于文人,喝茶得道都要少俗人四碗。
唐代的茶碾子
除上述僧人、文人外,官宦阶层中也有许多人喜欢喝茶。例如从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看,他在一路上受到各级官吏的招待吃茶,官吏包括有节度使、监军、刺史、押衙等。其中的节度使指李德裕,而李德裕就是位以精于茶道著名的大臣。于是诸如李德裕“取天柱峰茶”、“取扬子江中零水”等与茶有关的故事,就流传有许多。此外,当时的驿馆备有茶库,供来往的官员吃茶;中央御史台察院有兵察主院中茶,被称为“茶瓶厅”。御史们吃的茶都是好茶,要到蜀地去购买。
作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这一时期嗜茶的皇帝也有不少,但似乎集中在唐玄宗以后。例如唐德宗,据说当时煎茶煎得好的宫女才能受到德宗赏识,才能经常在他左右侍候。甚至当德宗遭逢朱泚之乱、出逃奉天时,镇守浙东西道的节度使韩滉,首先想到的是“以夹练囊缄封茶末,遣健步进御”(《国史补》卷上)。唐懿宗也喜好喝茶,在他赐给同昌公主的各种酒食中,就有号为“绿花”、“紫英”的许多名茶。
唐葵口浅底白瓷茶碗
以茶待客,在这一时期已很普遍。虔诚点儿的就是“扫室添香,煎茶待之”(《太平广记》卷67);碰上十分想见的客人,就“命茶甚急”(《国史补》卷中)。待客的茶要用好茶。《云仙杂记》记志崇和尚将茶分为三等,最好的“紫茸香”用于供佛,次等的“惊雷荚”用于待客,自己则喝最差的“萱草带”。正是在茶的帮助下,宾主或朋友们得以倾心交谈,彼此更加加深了交情。唐代诗人钱起在《与赵莒茶宴》中说:“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从诗中我们可以感到一种十分坦诚的友情。到晚唐五代,以茶会友逐渐发展为茶社一类更广泛的品饮交际形式。前面提到的五代和凝组织的“汤社”,就是其中之一。